“你不是去许峰那里了吗?”他忽然冷冷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更加奇怪。

  顾长熙门也不关,一言不发地走到茶几前,指着桌上的手机,面色沉郁:“我给你的手机,你第一个就打给他?”言罢,又迅速换了一种表情,皮笑肉不笑地催促我:“你最好快点下去,他已经等不耐烦了。”

  桌上的手机,正应景地闪烁着。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走?”我下意识地问。

  顾长熙瞧了眼我,拿起手机,按了拒听,甩在沙发上。

  可下一秒,手机又坚持不懈地响起来。

  我愣愣地看着顾长熙,四周皆静,唯有手机的震动声,无休无止。

  刚刚的甜蜜与憧憬,在这一刻的,荡然无存。

  电话还在响着,一声一声地催促着,顾长熙忽然失去了耐性,一把捞起沙发上的电话,递给我,语气冰冷得不能再冰冷:“接啊。”

  “我……”我全然说不出话来,这,这是怎么了?可这一结巴,好像我真的理亏起来。

  我的犹豫好似激怒了顾长熙,他二话不说动作利落地接通电话,径直举起来,一把摁在我耳边,许峰温和的声音瞬间传来:“小宁?”

  我的眼泪随之下落。

  不是因为许峰的声音,而是忽然觉得委屈地不能自已。

  顾长熙完全没有过问我的意思,自作主张的,甚至有些粗鲁地,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强迫我接听电话。

  从来没有人这样。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玄关的柜台上,还放着我给他买的生日蛋糕。

  怒气在一瞬间爆发,我挥手打掉电话,冲他吼道:“你干什么?想赶我走就明说,我永远不会死皮白脸地赖着你,永远!”

  电话在地上滚了两下就灭了,顾长熙看着我,眼角有红色的血丝。这一刻,有什么东西从他眼中褪去,我错觉他好像一下老去了很多。

  他掀起嘴角冷笑一声,嘲讽般地道:“是,你永远不会这样做。你早就想走了,昨天在医院里,你就已经跟我说明白了。是我还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以为自己能留下你。怎么可能?早上许峰的电话怕是你也知道了吧,所以你迫不及待就走了。是啊,有什么能阻挡真爱呢?”

  他笑意渐敛,盯着我,痛苦又较这真儿地问,“可是今天上午,就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又算什么呢?能不能不要给人希望又毫不留情的打碎?程宁,做老师的时候,我没有教会你为人诚信和忠贞么?怎么,现在回来,是有什么东西落这里了吗?”

  他越说越平静,到最后竟然像一个和气的房东在询问客人,语气柔和温润。可他的脸色却渐渐苍白下去。他的眼里,闪烁着绝望的狠心。

  我本还想解释,可听到后面,我听出了话里的讽刺,只觉得自己狼狈极了,难堪极了。

  “好了,你走吧,记得帮我关上门。”他下了逐客令,转过身去,肩膀随着呼吸起伏。

  我的心被巨大的愤怒充斥着,同时又觉得伤心委屈之极。我捏紧了拳头,昂首大步迈出门外,砰一声关上了门。

  而我根本不知可以去往何处。

  昨天,我也是穿着棉拖鞋站在雪地里,无家可归,但那时顾长熙出现了;而不到二十四个小时,我又一次穿着棉拖鞋,站在雪地里,无处可去,却是被顾长熙撵出来了。

  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他给了我一个“惊喜”。

  今晚没有雪,天上挂着稀稀拉拉的星星。

  我吸吸鼻子,眼泪与鼻涕早已被冻住,皮肤觉得疼,可这有心里疼的一半吗?

☆、75炼爱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路灯昏黄,拉着长长影子。

  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这么狼狈过,顾长熙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都已经下定决心了,他怎么还不明白,还那样想我?

  他不相信我吗?

  我真是觉得难受,从来遭遇过这样的情况。我好心好意地买了蛋糕,将自己的热脸送上去,却贴在了冷屁股上。我活了二十多年,哪怕最后和父亲关系再僵,都没有被人从家里撵出来过。

  可是顾长熙却这样做了。

  他居然这样对我。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下来,留学的生涯固然孤独,却从来没有此刻这么深刻的尝到被抛弃的感觉。凄凉吗?不,我更多的是愤怒,简直是怒不可遏,我停下脚步,狠狠地踢了一脚脚下的雪,雪沫扬起。我恨恨地想,若是顾长熙站在我跟前,我一定毫不留情地揍他两拳。

  如果再看到他,我就当从不认识这个人。

  他求我、哄我,哪怕他跪下求我,我都不会再回头。

  说到做到!

  夜里虽冷,可我仍是伸长脖子,昂起头颅,大步往前走去。

  身后好似有人叫我。

  我只有半秒钟的迟疑,但仍是头也不回地走着。

  我知道去哪里吗?不,我根本不知道。可是我也有我的尊严,有我的倔强,我已经为爱牺牲一次了,那样低微的爱,虽然心甘情愿,但是不对等,让我觉得屈辱。

  有人大步流星地跑过来,我感到身后的风声,忽然想要逃,可是那人一把从后边把我搂住。

  力气大得惊人,我不由往前倾身。

  “对不起。”他说,高大的身躯完完全全地贴着我。

  我硬咬着牙,没吭声,身体僵直,无声地与他抗议。

  “对不起。”他又重复。

  “谁要你的道歉?”我反身推开他,退后一步,大声道,“你不让我走吗?我走了你眼不见心不烦不好吗?”

  顾长熙眼里是满满的自责和愧疚,他低头看着我,只道:“我看到蛋糕了。”

  “那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我想也不想地道。

  “是我混蛋。”他径直道,看着我的眼睛,又低声道:“对不起。”

  我并不想要听到他的道歉,可听到他骂自己“混蛋”,心里吃了一惊。可我不能就这样挥之即来招之即去,我梗着脖子,瞪着他,不说话。

  “回去吧,小宁。别因我的错气冻坏了自己。”他上前一步,语气温柔地不能再温柔,小心地征询着我的意见,“回去,好吗?”

  我沉默,生怕一说话,就会不争气地哭。

  “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他过来拉我的手。

  “回哪儿去?我现在无家可归,可以回到哪里去?”我触电般地甩开他,刚一说话,眼泪就流了下来,“你让我回就回,你赶我走我就得走,我是什么?你寂寞时的派遣,无聊时的兴起吗?”

  我想我一定哭得难看极了,就像儿时被人欺负一般,心里的酸意和苦水随着泪水发泄出来。

  顾长熙一把我拉进怀里,他的体温传来,我想挣脱,可他的双臂像铁箍一般牢牢困住我。他连声道:“对不起,小宁。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更不该让你走。你也许不知道,刚刚说那段话的时候,我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每说一句话,每说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在我的心上扎。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当我回来发现屋里全是黑的,我给买的衣服还好端端地放在沙发上,我给你留的钥匙和钱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我打你的电话却一声一声地回荡在客厅里,我的心好像一刹那都被掏空了。但我还残存一点希望,我以为今天早上,你做的一切,是对我的默认,你已经接受我了。可是我打开电话,发现你并不是忘带,你用了它,上面只有两通电话,全是打给许峰的,你永远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的难受和绝望。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会有我这样的感受。”

  我愕然。目光尽头是车水马龙的大街,我可以想象那里的繁华和喧闹,而这一刻,周边静悄悄的,只听见顾长熙的声音像冬雪般沉寂,又像秋叶般萧瑟。

  “是的,我承认我是嫉妒了,我吃醋了。在我们重逢前的这段时间里,你没有退出我的生活,可是我却在渐渐被你遗忘。我不知道你每天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不知道你会接触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你每天会吃什么,不知道你会为什么事开心又为什么事沮丧,不知道你会不会对别的人动心。晚上看着夜空,我会想,虽然我们在同一片夜空下,但是照耀过你的阳光,再也照不到我身上了。一想到这个,我就会觉得烦躁不安,让我觉得无力失败。可是你与我是不同的,我不能太自私,你还年轻,是春天刚刚盛放的娇嫩的花朵,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生命的魅力刚刚开始展现,你有选择的权利,我对你来说,也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来英国,并非要一定找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看什么,我很难说清。我问自己,如果你过得很好,有了新的伴侣,我应该高兴吗?我很难大度坦然地说高兴。但是如果你过得不好,我又能带你走吗?你未必还能接受我。可是饶是这样,可我还是来了,我非做不可。”

  我渐渐缓了哭泣,夜空高而深邃,顾长熙的声音就在耳边,那么远又那么近:“我去过你现在的学校,我有一个朋友在那里任职,我看过你现在的作品。他跟我聊起你的近况。我曾不下十次,在那个街角处,点着一根烟,看你匆匆过马路,风吹起你的发丝,它飞扬地那么自由。我路过你住的地方,看到你在露台上洗了衣服,慢条不紊地将它们晾起来。当然,我也看到许峰进入了你的生活……”

  顾长熙停住了声,轻轻地抚上我的头发,可是我能想象,他的眉头一定是紧紧皱着的,那里积聚着巨大的痛苦。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博得你的同情。我不是一个情商高的人,我不善于表达,一开口就伤害了你。可是我怎么舍得你走呢?那些话,我说完就后悔了。没有人明白我有多害怕你离开。特别是当我发现那个蛋糕,脑袋轰一下就炸开了,我追出来,生怕再晚一秒你又会不见了。可如果你不见了,我真不知……你不见了,我上哪里去找呢?世界那么大,可是你却只有一个,弄丢了,我上哪儿去找一个你?”

  我本已停止了哭泣,可听到这些话,眼泪又不能自己地流出来了。

  我没想到顾长熙一口气说了这多。

  以前在学校,他在课堂上可以侃侃而谈;可私底下对待学生,和蔼可亲话却不多。

  有一点点疏离,有一点点神秘,即便是后来我和他私下有了交际,他对我来说,也是有距离的。

  董白白说他是“谪仙”一般的人物,高高在上,我们只能仰望。

  可是刚刚,他却对我说了这么多,这些话,剖心剖腹,真切直白坦诚,让我心也情不自禁地揪起来了。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顾长熙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当我爱情还在卑微的爬行时,我不敢奢想;当我的爱情拨开云雾,我觉得这已经不重要。

  我也会有少女的粉色幻想,会憧憬我爱的人,在月圆之夜的樱花树下,和我说着动情浪漫的情话。可刚刚那番话,不是甜言蜜语,也不是海誓山盟,那番话,那么自然那么真实,朴实无华却比任何语言都刻苦铭心。

  眼泪流到嘴角,有种心碎的甜蜜。

  原来,我们彼此都那么害怕对方的离开。

  我胸腔有一处酸胀得要命,一时感情难捺,哽咽道:“我并没有想着要走,我……我只是出去了。今天……我、你生日,我只是想给一个惊喜……你怎么能那样对我,从来没有这么人这样对待我,可是你,你却这样做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抖着肩膀抽泣起来

  “是我不对。”他的声音带着胸腔的共鸣。

  “我是病人,耳朵还没好,你居然朝我大吼大叫。”我的委屈忽然翻了倍。

  “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他自责。

  “你还叫我滚,你上午和我说‘家’,晚上就把我赶出来,你……你……”

  “我错了。没有下次了。”他保证。

  “你生日还有那么多人给你发短信,全是酸溜溜的女性。”我也不知为何我会说这个。

  “我都删了。”

  我哭得满脸是泪,索性把鼻涕眼泪全蹭在他胸前:“冷死了……”

  “回去吧?别冻坏了。”他心疼地道。

  “为什么要听你的?暴君。”

  “是,都是我的错,先回去吧,以后都听你的。”

  “我……我走不动了。”夜晚室外温差极低,我的脚,不知不觉已经冻僵了。

  也许是匆忙,顾长熙出来时也没有穿大衣。他脱□上仅有的一件毛衣,套在我身上,往前蹲□子,示意我:“我背你。”

  我有些犹豫。

  “来。”他扭头,雪地里的光映在他的侧脸,有种圣洁的柔和。

  我依言蹭到他的背上,伸过手臂,把整个人都依附到他宽厚有力的背上。

  我觉得自己好像一颗植物,从今往后,这个肩背就是我可以扎根生长的土地。

  他缓缓起身,让我错觉,他背起的不是小小的我,而是整个世界。

  皮靴走在雪地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累么?”我问。

  “不累。”他微微侧头。

  我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那里有我魂牵梦绕的气息。

  “生日快乐。”我道。

  顾长熙的步子顿了一下,偏头笑着:“谢谢。”

  “我今天去许峰那里,其实就想找他借点钱,给你买生日礼物。”

  “我在餐桌上放了钥匙和钱,怕你有急用,你都没有看见?”

  我低声道:“没有。”

  顾长熙浅浅叹息一声。

  “昨天你给我短信是做什么?”在医院时,顾长熙曾问我有没有看到短信。

  “说来你也许不信,那天我左眼跳得特别厉害,心绪不宁,就给你发了个短信,确认你的安全。”他说着,耳根却染上一层淡红。

  “是吗,”我心下感动,感慨道,“也许我们真的有感应。”

  顾长熙也轻轻地“嗯”了声。

  “你生日很特别,11月22日,光棍和情侣的组合。”我打趣他。

  他也笑,道:“幸亏不再是孤家寡人。”

  我有点脸红,错开话题:“下午你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