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蒙里要去谈国脉那块地皮,法务方面就麻烦濮律师费心了。”林渊带着笑意转身打算离开,却被濮玉出声叫住,“林总,等等。”

他回头,看她在一个小本上刷刷写了什么,然后把那张纸撕下来递他,“谢谢你替我交的电费。”

林渊接过来看,支票上面,濮玉字迹秀丽的写着一串花体阿拉伯数字,下面是她好看的签名。“算的很清。”他再没笑容,开门出去。

Tina敲门进来时,濮玉正把脸埋在臂弯里,身体伏在桌上下面踢着腿,嘴里不停念叨“十万啊,我的十万,得带多少个案子啊……”

“Aimee,你没事吧,和林先生有什么不愉快吗?我看他出去时脸色不大好。”

“没事,Tina,今天约见的客户来了吗?”再抬头,濮玉又是一副律政女强人的模样,Tina有些怀疑现在接过预约表,有条不紊安排事务的濮玉和刚刚那个摇头踢腿拼命抓狂的究竟是否是一个人。

戚夕的电话打来时,濮玉正顶着六月以来最大的一个太阳,站在蓉北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十级台阶下面那片灰白广场上,看面前扭打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的人群。

她今天结束了一个拖了一年的经济纠纷案,作为原告代表律师,她成功为委托人追讨回了欠款五千九百八十一万。可这又怎样,这一年,原告的公司倒闭了,最初的原告,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也因为受不了打击心脏病发死了。

所以说世事无常,你永远想像不到好事来前你会遭遇怎样的糟糕,就像濮玉如何也想不到明明赢了官司的她平白挨了被告儿子一拳。

“你在哪?”濮玉边和戚夕通着话,边捂着胸口撤离。

戚夕是在惠北路段出的事故,濮玉把悍马停好时,远远看到戚夕那辆雪弗兰已经被停到路旁,车况惨重,车头撞了不说,左车灯直接瘪了。可让濮玉意外的不是戚夕这起车祸,也不是戚夕撞了一辆法拉利,而是法拉利的车主里竟有熟人。

她拔钥匙下车,心里想着,地球真小、冤家路窄。

蒙里是等濮玉走近才发现她的,当时他手里的香烟刚被老六点着,还没来得及吸。看到濮玉第一眼,他皱眉,怎么是她,第二眼,他心叫一声,坏了。

他掐了烟,“宋城,时间差不多了,你就别和个女人一般见识。

“不行,今天可着酒会不去,我也得让这个小美人给我赔礼道歉。”

宋都家的二少爷宋城濮玉在杭州依稀见过,是宋菲儿同父异母的哥哥,长的不难看,人却游手好闲的不正经。濮玉装作不认识蒙里一样的走过去,“车撞的严重吗?”

戚夕忍这个姓宋的男人很久了,濮玉来她松口气,往左车灯一指,“都撞成独眼龙了。”

“你是她律师?”宋城瞄了濮玉一眼,发现也是个美人,心情大好,他往蒙里的车一扬头,“我朋友这个可是法拉利,要个道歉很为难?”

见濮玉没看自己,蒙里倒落得轻松装陌生人,他等着瞧宋城这傻小子今后怎么挨林渊的整。

濮玉在,戚夕有了依仗,她昂着头,一改刚刚的沉默,朝濮玉点点头,看宋城,“我道个歉这事就算完?”

“算。”戚夕的小礼服露出一段雪白脖颈,一双长腿在裙摆间若隐若现,宋城看的要流口水。

蒙里等着好戏。

戚夕微微一笑,朝前迈出两步,靠近宋城,鞠躬,抬腿,“对、不、起……”

“嗷!”宋城的叫声和戚夕的“起”字重叠一起,分不出彼此,宋城被戚夕踢了命根子,直不起腰了。

戚夕拍下手掌,“让姑奶奶道歉的人还没生出来呢?明明是你耍漂开快车,还要我道歉。”她甩下头发,“如果想告我人身伤害,欢迎联系我律师,这是她名片,医药费不用和我客气。”戚夕朝递来名片的濮玉眨眨眼,意思是亲爱的真知趣,随手又把那纸片甩在宋城脚下。

悍马车门关上时,宋城的腰还没直起来,嘴里却已经有力气骂骂咧咧,戚夕双手伸出窗外比中指,“药费千万别和我客气。”

蒙里盯着绝尘而去的悍马车尾,神情变成微妙。不过蒙里现在是什么表情,车上的濮玉和戚夕自然看不到。

“自己能解决,干嘛叫我来?”悍马爬上高架,濮玉问正对镜子补妆的戚夕。戚夕抿抿嘴上口红,眯眼瞧濮玉,“我的分扣的都差不多了,再开个独眼龙上路,不是自找吊照吗?所以才要你‘顺路’来接我,再说,你当我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啊,怎么的我也需要个证人啊。”

好吧,证人,濮玉微笑,决定等到了晚上再把证人需要她均摊五万块电费的事情告诉她。

戚夕之前是被沈明阳带去巴黎参加时装周,这次回蓉北则是为了出席某企业的庆功宴,因为之前戚夕屈尊降贵为那家企业的老总夫人和千金设计了两件衣服,今天对方特意给她递了帖子。

濮玉在酒店门口放下她,准备开车回家,一回身发现戚夕把手包落在座位上。她摇摇头,找地方把车停了拿着包进去找戚夕。

这家酒店听说是上个月才开业的,濮玉第一次来,在三层转了一会儿才找到戚夕那间芙蓉厅。绕过一个端酒盘的侍者,濮玉走进门。芙蓉厅的灯光很好,取的是暖金色,照在厅里的人身上,平添一种富贵。

濮玉远远看到戚夕在房间一头和人说话,样子淑女,她想到刚刚还和人竖中指的戚夕,忍不住笑了。濮玉盘算什么时间过去给她送包合适,丝毫没察觉身后早站个人。

濮玉的背影让濮稼祥想起上次见她是七年前,在德国。一个是落魄的亚洲少女,一个是中国西北有名的玉石商人,那时候濮稼祥就不愿承认她是自己的孙女,这点在七年后依然没变。

“濮玉。”他低低叫了一声,等濮玉回过头,濮稼祥举起手掌朝濮玉挥了下去,“你个不孝子。”

“啪”一声的巴掌响在有钢琴演奏的芙蓉厅里并不突兀,只引起附近几人的侧目。濮玉摸摸脸,应该很快就肿了吧,她看着濮稼祥,微笑,“你上年纪了,巴掌打的都没几年前有力了,爷爷。”

濮玉的一声“爷爷”在濮稼祥听来尤其刺耳,他别过脸,“你回国不回家我就当濮家没你这个人,可我听说你又和姓林的那个流氓头子混一起,这绝对不行,你这么做,让把你养大的易坤夫妇心寒,也让我脸上无光。”

濮玉腮帮子开始疼,她揉揉,“爷爷,你脸上的光恐怕从把我送去易家时早没了吧?”

“你!”濮稼祥气的胡子飞,他又举起手,却被旁边跟着是刘叔劝住。刘叔跟了濮稼祥几十年,知道濮家这些事情的因果,也是濮家上下濮玉唯一喜欢的一位长辈。

他朝濮玉压压手,“董事长,大小姐才回国,肯定想家,咱们回家再聊吧。”

濮稼祥冷哼一声“不孝子”,又看看四下里,这才拄着拐杖离开了。刘叔走到濮玉身边,“大小姐,董事长是想你了,你别介意,跟他回去陪他聊聊天,过几天就好了。”

濮玉几乎笑出声了,他从没把自己当过濮家人,一直以来她就好像长在濮稼祥身上的肿瘤一样,想切除,却忌惮切除之后的后果而不能下手。爷爷怎么会想她?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答应了刘叔的请求。濮玉把戚夕的手包交给一个侍者,吩咐他两句话后离开了芙蓉厅。

在芙蓉厅外遇到林渊倒真要濮玉意外,林渊当时正在和身旁人交代什么,见到她,微怔几秒后挥手赶走了人,朝她走来。

“谁打你了?”

“别告诉我这里也是你开的。”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老爷子打的,因为你。”

“朋友的,我参股。”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濮玉笑了,林渊没笑,他想说什么,却被一旁刘叔打断,“大小姐,董事长在等你。”

如刘叔所说,濮稼祥真站在几米外的电梯口看着他们这里,一脸怒色。

濮玉耸耸肩,“林总,我再和你说话就真有生命危险了。”她转身迈步,背对着林渊摆摆手,示意再见。她和林渊间的确心存芥蒂,不过如果能让老爷子在气一点,她不介意暂时性的把芥蒂化干戈为玉帛。

濮稼祥的确生气了,一回家直接把濮玉关进二楼她的房间让她反思。反思吗?那就反思呗。

夜晚,濮玉搬把椅子坐在阳台上,数天上星星,楼下有片花园,种的玫瑰夜幕下含苞着花蕾,夜风不时送来青草香。濮玉抱住肩膀,突然想到花园去坐坐,她朝下面望了一眼,挽起裙角,打算从阳台上翻下去。

男声从花园不远处的围墙外传来,声音清朗迷人,是Sean,他拿着强调,一字一句抒情:“因为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张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的驰过了天空一样。”

她站在阳台上,成为朱丽叶,阳台下仰望的那张面孔,却并非濮玉的罗密欧。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濮玉真撩起裙角,翻身爬下阳台,“Sean,等我下去找你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