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翻倒,咚的闷响,年轻的女秘书任凭自己想象的翅膀翱翔一小会儿,脸就红了。声音过后是一阵安静,接着她听到房间里传来林渊磁性的声音,“可以。”

小秘书步履轻盈走了,而与之一墙之隔的濮玉却被压在地毯上脸红心跳,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倒着把沙发椅,轮子还在惯性转着,可怜巴巴一如濮玉现在的表情。她大口喘着气,“林渊,你差点把我憋死。”

“濮玉,你长虫牙了。”林渊伸手扯松领口,他单手支撑地面,身体侧坐在濮玉旁边,然后冲她比了个口型。

“什么?”濮玉有点愣神。

“左侧智齿前的那颗,我指给你看。”男性气息随之压下来,林渊的舌尖扫过牙龈时,濮玉闭上眼,原来是这样指啊。

林渊会拒绝自己,真在濮玉预料之外。

观景电梯下行到十层,濮玉把颜珏拜托给她的事情和林渊叙述完毕,她安静等林渊的答复。电梯外,城市夜景正好,处理远方的灯塔变换着光照方向,下一秒照在男人沉吟的脸上。只一瞬,濮玉听到他说,“我从不插手蒙里的事,何况他是为了女人出头。”

濮玉把头从他脸上移向别处,语气变淡,“可他把颜珏和她朋友的房子烧了,现在还要封杀颜珏的朋友。”

“换做我,可能做的更绝。”

“那算了。戚夕在家等我,我先走了。”电梯门在一楼打开,濮玉耸下肩,准备离开时被林渊拉住。

“女人,我没说完。”

“说!”濮玉真有点气了。

“事情牵扯到你,所以我管,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

“空手道,打赢我。”

那晚,在公司一楼漆黑一片的大厅里,七段的濮玉打赢十段的林渊,外加伤了他胳膊一只。卫铭风收到消息赶到林渊家时,濮玉正举着瓶酒精在那里不知所措。

“林子我算服了你了,肺炎在床上躺了两天就回去工作,这才几天,又把手弄骨折了。什么也别说了,濮玉,林子就交给你照顾了。保持你眼睛24小时别离开他,让他好好休息他那只胳膊。”

24小时不离开是个美妙的词,林渊嘴角吟着笑。

“不能从事任何运动,无论公司、家里,地下,还是……”床上。卫铭风收拾药箱,公事公办,直接无视掉林渊的那张黑脸,他自来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林先生耍聪明时,给他帮下倒忙。

濮玉笑着送卫铭风出门。那天,林家院子里的风轻轻的,不知从哪飞来的一家燕子找处房檐筑巢,小燕在窝里叽叽喳喳,看着卫铭风离开的濮玉心情很好,准备去赴下一个约的卫铭风心情很好,被强行按在房间静养的林先生,心情很糟糕。

因为林渊的伤,濮玉直到几天后才有时间见颜珏。

他们约在域见面。域是城北的一家法式装修风格的咖啡厅,老板就是濮玉,那里算是她律师职业外一个不用花过多精力打理却得到更多的地方。

濮玉刚去取证回来,头上的短假发还没来得及摘,她停好车,擦了把脸上的汗,站在街对面远远看到颜珏坐在她最喜欢的位置上。

日光正好,照着颜珏和她对面那张狰狞的脸,在墙面那幅名叫《圣母》的画背景前,奇妙的违和感。濮玉拿指尖转了两圈车钥匙,吹着口哨进门。

狰狞脸名叫范丽雅,颜珏和濮玉说事情经过时,濮玉才知道这个让蒙里为之烧了颜珏和她朋友住所、顺带封杀了她朋友的女人,竟是时下热拍电影《小雏菊》的女一号。

本来濮玉觉得进门前的自己已经很狼狈了,假发,浑身是汗,如果衣着再邋遢些,她手里再端个碗,那她就和东方广场过街天桥上的那些蹲着的有一拼了。可她真想不到,范丽雅就是有本事让她的狼狈升级成更狼狈。

一杯咖啡从头浇下,濮玉的脸都染成了褐色。

范丽雅被店员丢出去时,嘴里还不停骂着“狐狸精,林先生是瞎了眼,看上你这个老狐狸精。”

濮玉笑着没说话,她扒拉开胡在额头的假发,看她的店长把她被泼的那些照片发到林渊的秘书邮箱。颜珏也在看,知道她表姐是在使苦肉计,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表姐,聂文轩的□已经撤了,你这杯咖啡真的不必挨得。”

濮玉摆摆手,“你难得求我一次,我就替你把那个女人灭的干净点。再说那个女人我也不喜欢,真要让她演女一号,我怕直接把何导演这部片毁了。”

濮玉在域后面她的房间里洗好澡,出来吹着头发和颜珏聊天。在濮家,和濮玉唯一亲近的就颜珏这个表妹以及颜珏的妈妈、濮玉的姑姑。

都说幸福的人是一样的幸福,不幸的人是各自不幸。无论是濮玉或者颜珏,都是被濮家抛弃过的人,不同的是濮玉那段是被动的、被放弃,而颜珏和她妈妈则是为了幸福主动放弃了这个家族。

濮玉到现在还记得自己住在易家那段日子里,颜珏经常跟着姑姑去看她,在小时候的濮玉心里,他们才是自己的家人。

濮玉放下吹风机,“老爷子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他知道你房子被烧了,看那意思是想你搬回家住。”

“搬?”颜珏坐在濮玉床边,翻着她床头柜上的小玩意,“姐,你还是姓濮的呢,都不住家里,我一个姓颜的,凭什么?”

濮玉笑笑,走到衣柜前翻衣服,“冲着我妹这么有骨气,晚上想去哪吃,我请客,顺便和我交代下你和那人在云南的那点事。”

颜珏后来选了城西一家叫坂汀十三号的日式食馆。

濮玉的红色悍马开到百盛门口时,太阳正懒懒的趴在地平线上,欲去不去。街上不少散步的人,不时有人走过天桥,遮住一片阳光,在地上留下一片移动的阴影。

濮玉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和颜珏乘电梯上楼。

坂汀十三号门前站了不少排队等号的人,颜珏叹了声“竟然客满”,有点沮丧。

濮玉好笑,“想吃就要耐得住性子嘛。”

她左右瞧瞧,指指不远处的指示牌,“我去下洗手间,到了你先进去。”

颜珏点头。

好在洗手间没食馆那么受欢迎,没排队,但两个隔间都有人,濮玉低头看着鞋尖,考虑一会儿吃完饭和颜珏逛逛街。

隔间的门在她考虑先去二楼看鞋还是先去三楼看女装的时候开了,濮玉一侧身,正打算把路让出来,突然她看到一样眼熟的东西,猛的抬头。

叶太太!

☆、22

【深陷爱情的饮食男女,先抽身而退的大多是男人。】

濮玉终于在楼梯转角处追上了叶太太,俩人当时都气喘吁吁,不同的是叶太太身边多了个男人在帮她抚背,而濮玉是一个人。

濮玉大口喘着气,余光边打量男人。那是个长像的不错的男人,或者换句话讲该是相当不错。他四十多岁模样,上身穿件米色T恤,宽松款,下面是条牛仔裤,休闲打扮,身材随着动作隐约在布料后,休闲中带着性感。

他是单眼皮,眼睛不大,濮玉看他时恰好他也在看濮玉,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濮玉发现他有着和年龄不符的干净眼光。

注意力从男人身上收回,濮玉看向叶太太,“叶太太,我想我们是不是该谈谈?”

她们半月没见,濮玉还是濮玉,叶太太的脸上却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她看眼身边的男人,最后点点头,颇有些被逼梁山的意味,“一楼有家咖啡厅,我们去那谈吧。”

傍晚的星巴克,人不多不少,三两一桌的占据店里的各自角落。吧台后,服务生拿机器磨碎冰,空气中弥散淡却不纯粹的咖啡香。一个白人老外坐在邻座,抱着星巴克的定制咖啡杯饶有兴致地翻一本时尚杂志,偶尔翻页,纸张发出“哗”的脆响。

濮玉给颜珏发好短信,这才抬头看把身体陷在卡座阴影里的中年女人,“叶太太,开庭缺席对打这起官司很不利,我想这个你应该清楚。”

“是,我清楚。”叶太太撩下刘海,回答的干脆。“濮律师,刚好今天见面,我就顺便通知你吧,叶淮安的那个案子,你不需再为我争取什么了,我和他毕竟这么多年夫妻,财产什么我也都不要了,至于孩子,他们都成年了,也涉及不到抚养权。”她低头沉吟一下,然后自己点下头,“大概就这些。”

所以说爱情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爱情来时,整个世界都如沐春风,烂枝头开得出绿花朵。濮玉从来不信叶太太对叶淮安会存在什么突然迸发的人道主义情感,这种情绪在普通老百姓身上都极少,更别说像叶太太这种身家极重的富人。

但同时她也相信,爱情真是件可遇不可求的美妙事物,特别当它突然发生在叶太太这个年纪的女人身上时,这件美妙事物就多少有些“妙不可言”了,只不过那些已经不在濮玉的可控范围里。

她转动面前的星冰乐塑料杯,里面的冰块藏在奶油下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既然叶太太做好决定,那下次上庭时我会向法官陈述的。但……”她抬头看向店外,离星巴克不远的地方,和叶太太一起的男人正低头沉静想着什么,“但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找我,毕竟你付的律师费足够你随时改变主意。”

叶太太也朝那男人看,她摇摇头,嘴角露出微笑,“不,不会变了。”

每个陷入爱情的女人都天真坚定的像个孩子,无论她年纪几何,也无论她眼角早悄悄爬上了鱼尾纹。

但和叶太太分手时,濮玉也想,也许那个男人的出现和叶先生间并没什么联系,也许叶太太现在只是急于摆脱一段婚姻来成全她五十三岁的爱情,虽然五十三岁的爱情本身就很傻很天真。

濮玉再赶到楼上和颜珏汇合时,颜珏已经坐在坂汀十三号的七号台,面对一桌寿司日食肚子咕咕叫了。濮玉说声抱歉,坐下开餐。他们这顿饭吃了两小时,如果忽略掉中间店员朝他们投来的无数眼,颜珏觉得这还是顿愉快的用餐。

不过她表姐自然会让她吃的愉快,每次店员看来时,濮玉总扬起手,“再来两份BlaBla。”

无意外,那些BlaBla价格不菲,所以颜珏心安理得吃完这餐时,肚子也前所未有的饱。坐在红色悍马里,耳边是铮铮风声,再远处的远方是隐约的警笛声。还算空旷的马路上200迈的车速多少还是要颜珏有些心惊。

濮玉按照颜珏说的地址在汀岛B座下把她放下车,接着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开车走人。

交警追上濮玉时,濮玉正在自家楼下靠着悍马和林渊通电话。

“我今晚不过去了,戚夕找我有事。”她朝一脸严肃冲到自己面前的交警比了个“嘘”的手势,再比了个“1”的手势,对林渊做最后的嘱咐,“卫铭风说你的手需要好好休养,别碰,更别压。好……那晚安。”

她收起电话,用无比清晰理智的声音对交警说,“那条路限速是80到100公里,按照交通法,我应该缴纳不低于1500的罚款,扣6分,但能请你不要吊销我的驾照,我开不了多久了。”

她那晚只是想开车,她想重温下在风中奔跑的感觉,她不开心,因为短短一个晚上就发生几件让她极度恐惧的事。

交警还是对她做了可能吊销驾照的通知,虽然知法犯法,但法不容情。所以上楼开门前,濮玉多了件不开心的事。

晚上十点,客厅地毯上铺满各式礼服,戚夕正对着镜子试衣服,听到门声,她直接穿着内衣把濮玉拽到镜子前,“回来的正是时候,明天我的服装发布会,你说我穿哪件好?”

濮玉肚子正汩汩往下坠疼,听到戚夕问,还是皱眉在地上扫了一遍,然后一指,“金色露肩闪片那件,穿上要多妖孽有多妖孽,保证迷倒男人一大片。”

“小样。”戚夕抛个媚眼给濮玉,高兴的拿起那衣服,“我也喜欢这件呢。”

“你现在这边得瑟,我进去洗澡,今天接了个难缠的客户,累死。”濮玉挪着步子向卧室去,庆幸戚夕是个神经大条的姑娘。

她先换下早不成样子的卫生巾,又拿了药吃,再就是打个电话去德国那边。德国时间下午两点,亚斯被送进医院,听言太太说他是想出去玩,结果从床上摔下去了。她不在他身边。

夜晚的城市高层,吹着夜风的阳台,濮玉边打电话边想心事,风中淡淡传来一阵花香,又渐渐阑珊在寂静夜空中。

濮玉倒没想到戚夕会让自己也去参加她的服装发布会,清早,她边对着镜子拿粉饼遮着眼底的黑眼圈,朝戚夕摆摆手,“不去,今天律行忙死,留口气我还想休息下呢。”

“濮玉,你不是这么无情吧,这是我给沈明阳他们公司做的第一次品牌主打,你敢不去捧我的场!”戚夕把下午要穿的衣服放进纸袋,顺便把她给濮玉准备的那件直接丢在她背后沙发上,“下午两点,市北汇展中心,敢不来,你试试!”戚夕举起小拳头对着镜中的濮玉挥挥。

濮玉叹气,戚夕果然有震慑力。她收起粉饼,“我尽量。”

戚夕满以为濮玉的尽量向来是最肯定的答复,可下午一点五十五,她还是接到了濮玉请假的电话,“没事,等你闲了我们再说。”

戚夕挂了电话,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是皮笑肉不笑,不过她压根儿也没打算拿什么好脸去对着那几位。收起电话,她转身懒懒的对沈明阳说,“明阳,我们进去坐吧,马上就要开始了。”

沈明阳自然不知道戚夕和宋城以及蒙里之间的那段纠葛,戚夕是懒得和他说这些的,她只爱和他谈情。所以在沈明阳眼里,宋城不过是宋都家游手好闲的一个二世祖,蒙里是世邦集团旗下天玺服饰的分管大老板,至于陪蒙里来的那个女的,他的印象只停留在最近电视上总播出的一部电影宣传片里的女一号上面。

总之这三个都是发布会请来的外人,而他现在则要陪自己闹情绪的“内人”进会场。

“那蒙总,你们请自便,不过一会儿如果嫌弃我们一树的衣装,不要当场批评就好。”

蒙里挽着范丽雅,刚说了句“哪里”,就看到戚夕给了沈明阳一手肘。他嘴角一勾,“沈总真谦虚,圈儿里混的有谁不知道沈总的女朋友是大名鼎鼎的戚小姐,她设计的衣服别说在蓉北,在欧洲市场大卖都是极可能的。”

“是啊。”宋城接口,他一直记得戚夕那天给他的断子绝孙腿,也因此记住了这个让他意淫了无数个夜晚的女人。“要我说,蒙里你就没这个好福气,有这么个贤内助的女朋友,硬是把一家快倒闭的小公司弄到现在这个规模。”

宋城口无遮拦,话里有话,戚夕被气的要回来和他理论。沈明阳却笑笑,“小夕的确是我难得的福气。”

沈明阳用一种不软不硬的方式结束了这场发生在会展中心十一层不算很愉快的对话,挽着戚夕入场。他身后的宋城早恨的牙痒痒,而无论是蒙里还是他身旁的范丽雅眼中都多了丝意味深长。

发布会空前成功,只是庆功酒席的空挡,沈明阳就接到了三份口头邀约。作为女友和设计师,戚夕成了那晚最耀眼的明星。

晚七点,酒醉微醺的时刻,戚夕和沈明阳打声招呼去洗手间洗脸。她弯腰才撩起水花到脸上,身后突然多了一股蛮力把她拥入怀抱。

戚夕心里突的一跳,刚想喊色狼,身后那人就轻轻的叫了一声。

☆、23

【我想把你抛诸记忆之外,却不小心将你刻进骨子里,所以越是小心翼翼的忘记,最终都成了铭记。】

不得不承认,在那个恍惚瞬间戚夕真以为那是他了。

当然,一切只是瞬间而已。

戚夕抬起头,手背抹了下脸上的水珠,笑眯眯的瞧着镜子里的宋城,“宋大少,我想你认错人了吧,我是戚夕,不是什么小七。”

“哦,是吗?”宋城声音拉成长线,线那端是戚夕甩也甩不掉的鸡皮疙瘩。她一猫腰,从宋城怀里逃出来,肯定的回答,“是。”

“可我怎么听顾小平那小子就是这么叫你的呢……”戚夕要走,宋城在她背后说,果然戚夕的脚步因为这句话停住。那真是顾小平以前叫她的特别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