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限坐在书案上看了许久,突然说:“姐夫,你这刀这样不好使。”

顾五爷雕核桃那是一绝,雕的什么苏东坡泛舟,连舟上‘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对联都清清楚楚,这把刀也是最得他喜爱的。因而挑了眉说:“这样不好使,你想怎么改?”

叶限伸出两根素白的手指,比了一段长:“刀身做一个这样的弧,更好用力。其实用来杀人是最好的,刀尖再长些。入骨了收不住势,能把人削成两半。”

顾五爷听得汗毛直立:“你哪儿知道的?”

叶限答说:“原先教习我的师父有个喜欢兵械的,现在在四川做千户。”

顾五爷知道叶限有一些手下,这些人莫名神神叨叨的。

例如跟着叶限的某个侍卫。腰上常挂着一把奇怪的弩,他有一次想拿来看看,那人粗嘎地笑着对他说:“五爷可别动,您不会使,小心它把您穿成筛子。”

顾五爷听了难免腹诽,你天天都带着,怎么没见它把你穿成筛子?

后来他有一次看到叶限把那玩意儿拆开,里面并排放着无数根四寸来长,寒光凛冽的钢针。叶限在修整它,射穿了他正堂前面一株碗口粗的榆树…他就再也不碰叶限或者他属下的东西了。

叶限对这种事好像特别有天赋。不过这也是。他做什么都异常的聪明,简直聪明得让人生畏。

顾五爷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到自己夫人带着丫头过来,忙擦了擦额上的汗迎过去,说:“小心身子!”

顾五爷的长子顾锦贤如今已十五了。这些年五夫人的肚子都没有动静,他心里也急。直到前两月五夫人又被诊出喜脉,顾家上下都十分惊喜。顾家家大业大,却子嗣单薄,能添一两个孙辈自然好。

叶限却不以为然,姐姐如今都三十有余了,又向来底子薄。哪里还适合生育。

他望着姐姐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小外甥也皱着眉,十分不喜的样子。

叶氏并不介意,叶限就是这个性子。原先他还不喜欢顾锦贤呢!

叶氏不管叶限,拉了顾五爷的手,跟他说:“…今儿个傍晚适安顾家那边有人来说,四嫂过世了。母亲听了吩咐让我们都去吊唁一番。除了官务繁忙的二哥,别的都要去。咱们和贤哥儿说一声,也带他去。四哥家操办丧事总要个侄子后辈在…”

顾五爷脸色凝重:“都病了大半年,上次二嫂回来不是还说好好的,病情没有反复吗。怎么突然就去了…”

五夫人小声地道:“…似乎是自缢的。整个顾家都惊住了。”

两夫妻说着话,却听到叶限的声音:“顾锦朝的母亲…死了?”

叶氏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就拍了拍他的头:“什么顾锦朝…你也不知道避讳,竟然直呼人家闺阁小姐的名字,你要叫一声侄女的!”

叶限撇了撇嘴:“这有什么的,她还不叫我表舅呢。”

叶氏转过头懒得理会他。又和丈夫商量着赶往适安县的事,派几辆马车才够,都有谁要去。

叶限听了在旁说:“我也要去,帮我排个座。”

五夫人实在是恼他了:“你去做什么!”

叶限却不和她解释,只说:“您帮我排个座就行,我还有几篇字没抄,先回去了。”他外祖父如今想磨练他的耐性,让他每日练十张玉版宣的小篆,一写起来就不能断,凝神静气,不然极容易晕墨。

五夫人点头算是应允了。和丈夫说定后,又和二夫人连夜商量好了,带着祖家的人往适安赶去。

顾锦荣跪在纪氏灵前给她烧纸,他默默地哭了一个时辰,眼肿得像核桃一样。偏偏一点声音都没有,灵堂这么静,他压抑得浑身发抖。

火盆里跳动的火光,飞出的纸钱灰慢慢飘着,满室都是重重的檀香味。

锦朝觉得有些累了。她站起身想去外面走会儿。

顾锦荣看到锦朝起身,连忙拉着她的手,又看到锦朝淡淡的目光,他怕长姐嫌弃。缩了缩手紧紧揪着锦朝的衣袖,喃喃地说:“长姐…”

锦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放开。”

顾锦荣被她一说,连忙松开了手。锦朝就朝外面走去,素白的纸灯笼,挑在房檐下。天色漆黑,她一个人站在庑廊下,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顾锦荣很快跟出来,锦朝一点都不想见到他,转身往抄手游廊走,顾锦荣一直跟在她身后,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锦朝终于停下来,顾锦荣连忙走上前,目光悲凉又可怜。

“长姐,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恨我怎么如此轻信顾澜的话,恨我害死了母亲!”顾锦荣说着又哭起来,“我自责得恨不得掐死自己!但是…长姐,我从此后就只有你了,没有母亲了。你…你可不可以稍微少恨我一点…我想好好改过,我…”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承诺,或者说他现在有多么怨恨顾澜。但是一番语无伦次的话,却什么都说不清楚。他现在很孤独,没有顾澜也没有母亲,同时他又自责得恨不得去死…他想着要做些什么来挽回长姐的信任,想要弥补母亲的死。

顾锦朝看着自己的弟弟,叹了口气,他要是能早些醒悟就好了。

“我恨你做什么,我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荣哥儿,你要是真懂我的意思,就知道该怎么做。”顾锦朝跟他说,“不用和我说什么,你心里都清楚的。”

顾锦荣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锦朝却沿着抄手游廊继续往前走,到了斜霄院的正门,青蒲已经在等着她了。跟她说大兴的顾家已经连夜派了人过来。除了二夫人,五夫人和顾五爷也一并来了,同来的还有顾锦贤、顾锦潇和长兴候世子。

不过顾德昭已经在花厅见了他们,又聊表了谢意,二夫人便开始着手准备纪氏的后事。除了小殓,还有大殓、下葬等事宜,又派了人去道观请陈道士过来。其他人则都去了纪氏灵前上香。

锦朝想了想,便去了回事处协助二夫人。

顾德昭安排完这些,天也亮了,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却不肯离开斜霄院。站起来时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旁边李管事怎么劝他休息他都不听,忙让丫头过来找正在和二夫人说话的顾锦朝。

锦朝心里十分气恼,赶来见了对旁的李管事说:“他要是不愿意,您打晕了拖回去!”

顾德昭坐在锦杌上,精神十分不济:“朝姐儿,你不用担心我…”

锦朝却笑笑:“我不是担心您。您不过是觉得母亲死了您太自责,想用这样的方式赎罪。在我看来,这却是十分的任性和不负责任,您想病倒给谁看吗?给我看还是给母亲看,或者是给前来的宾客看?”

顾德昭听了沉默许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起身回了鞠柳阁。

锦朝松了口气,又去了回事处和二夫人商量着母亲的棺材应该怎么办。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棺材,只能去纸马铺买做好的棺材,品质难免不如人意。二夫人便说:“…走的时候你祖母嘱咐过,若是没有合适的棺材,便可借了她的去。”

祖母也算是放下对母亲的芥蒂了,毕竟人都没了。锦朝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二夫人看顾锦朝一天一夜没合眼,却一点疲乏都没有。除了哭过而红肿的眼眶,倒是显得格外坚强。还帮着料理这些繁琐之事,竟也显得十分熟练。

她又想到了在纪氏灵前哭的顾锦荣,看锦朝的目光便不由得有几分同情和赞赏。

谁优谁劣,一眼就能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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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感谢大侠一个、莲花次第开放亲的粉红,上官晓娜2、阿曼达米斯鼠、sunflower889亲的打赏。还有鼓励我的亲们t-t

第七十九章:逼迫

宝坻离适安是最远的,纪家接到纪氏的丧书,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纪吴氏又惊又哀,忙要亲自坐了马车赶往适安,大舅母宋氏和纪昀的妻子刘氏也随着纪吴氏前来。

锦朝听说外祖母前来,到了垂花门迎接。

外祖母下了马车,连轿凳都不踩,直走向锦朝问她:“你母亲究竟怎么了?”

目光十分严厉,却掩饰不住哀痛。

锦朝见了外祖母担忧的样子,这些天强忍的情绪又忍不住了,抱着外祖母就哭起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外祖母说母亲的死,说她是被小妾和父亲逼死的?是自缢的?外祖母年纪大了,她怎么能听这些呢。

纪吴氏拍着锦朝的背安慰她,见她如此伤心,这几十年没哭过的人了,也落了眼泪。

但是事情是瞒不住的,锦朝请外祖母往斜霄院走,尽量平淡地说了一遍母亲的死。听完锦朝的话之后,纪吴氏微眯了眼睛,语气冰冷如刀:“朝姐儿,你父亲在哪儿?”

顾德昭听说纪吴氏来了,忙从大炕上起来。来通传的李管事刚说完,外面小丫头就进来了。

“老爷,纪家的太夫人已经过来了,正在花厅里等您。”

顾德昭忙整了齐哀服的衣冠到花厅去。

看到他走过来,纪吴氏也向前来。顾德昭还没来得及喊母亲,纪吴氏抬手就是一巴掌。

顾德昭立刻被打懵了,捂着脸半天回不过神。

他堂堂一个五品户部郎中,谁敢轻易打他,而且还是打脸!但是看着纪吴氏的愤怒又悲伤的目光,他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吴氏指着他的脸骂:“你说过你要好好照顾晗儿,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宠妾灭妻!怎么没有御史去参你一本,你怎么还好意思站在我面前,你让朝姐儿被欺负也就算了,你竟然逼得晗儿自尽…你究竟想干什么!当年你娶她时说的那些话还能当真吗?亏你多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顾德昭听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女儿还在纪吴氏身后看着自己,他脸色灰败:“母亲…您怎么打我都行,是我的错!我宠妾灭妻。我…我愧对湘君…”

纪吴氏冷笑:“你倒是聪明了,这么说就完了?你那个妾室我都不屑问,要不是有你纵容,她能嚣张到如今这个地步?光让她抄抄经书就完了?要换了是我,非削了她的头发让她去尼姑庵不可!”

顾德昭一言不发,过了许久,他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哭得止不住浑身颤抖。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做什么挽回湘君的死…母亲,您若高兴。踢我几脚都成…”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又狼狈又不知所措。

锦朝看了忍不住闭眼叹气,父亲这个性子…难怪最后到死都只是个郎中!要不是有林贤重和纪家,他恐怕连这个郎中都坐不稳!

纪吴氏冷冷道:“我踢你做什么!晗儿已经去了,今儿你听我老太婆一句。你要是再敢让姨娘庶女之流动朝姐儿一根汗毛,我纪家拼了所有都要和你鱼死网破!”

顾德昭听了这话,颤抖地点了头:“您放心…真再有那天,我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纪吴氏带着锦朝离开了鞠柳阁。

她到纪氏灵前上了香,又和锦朝去了内室。握着她的手道:“…有今天的结果,却也不是全怪你父亲,我骂他几句。不过是想骂醒他。你母亲的性格便是如此,也是怪我,当年没亲自教养你母亲,让你曾外祖母教得她柔弱成这样…”

“你不要太恨你的父亲,再怎么说他也是授你发肤之人。那个姨娘既然如此到了这地步,也算是你父亲还有点良心…朝姐儿若是不开心了。尽管来通州找外祖母,外祖母总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

锦朝听着纪吴氏的话,忍不住把头轻轻埋在她的膝上,闻着外祖母身上淡淡檀木的味道闭上眼。不论怎么说,外祖母还是为她思量最多的人。最周全的人。外祖母说的这些她都明白,母亲死了,但是她和弟弟还要好好地下去过下去,总不能真的永远不理父亲。

纪吴氏一时也没有说话,抚着锦朝的发,目光爱怜。才十多岁的年纪就没了母亲,这孩子也是苦…

想到锦朝受的这些苦,她就忍不住想把锦朝纳到自己羽翼之下,好好护着她,毕竟是她看大的孩子。只是经了纪氏的死,想让尧哥儿娶她,也要一年守孝之后了…

“那个妾室,叫宋妙华是吗,她现在住哪儿?”纪吴氏淡淡地问锦朝。

锦朝看着祖母冷厉的目光,心中顿悟她是想帮自己除了宋姨娘。她笑着握了纪吴氏的手道:“外祖母不用忧心此人,我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纪吴氏笑笑:“我做事便喜欢果决,不想留她性命碍眼!我和你父亲说的那些话,便是想让她永不起复,削了头发送到尼姑庵,这可不是吓唬顾德昭的!”

锦朝觉得折磨人,应该慢慢的,痛苦要长久才好。外祖母却不一样,她是雷厉风行的性子。

外祖母握紧她的手,语气哀绝:“…不论怎么说,我也要为你母亲报仇的!宋姨娘你不用管,我来替你解决,你看好顾澜就成,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锦朝便不再说什么。外祖母心里是非常看重母亲的,母亲这样死,她总要做些什么。

两人在内室说着话,采芙过来禀报:“…杜姨娘在夫人灵前哭晕过去了,小姐不然去看看?”

外祖母挑了眉:“这个杜姨娘如此重情义?”

锦朝觉得有些奇怪,杜姨娘平日里谁都讨好,母亲死了,她也不该伤心成这样才是。

锦朝想了想便对外祖母说:“不如咱们也去看看,这些年两位姨娘也是安分守己。”

纪吴氏点头,和锦朝一起去厢房看了杜姨娘。

杜姨娘躺在石蓝色金攒丝的菱花纹靠垫上,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萎靡。郭姨娘陪在她身边,看到锦朝和纪吴氏前来,行了礼道。“…杜姨娘守了一天一夜,近几日又正是热的时候,许是中了暑气。”

锦朝见杜姨娘盯着承尘久久说不出话,吩咐了丫头给杜姨娘煮了消暑的汤。说要是等一会儿再不见好转,便去请了柳大夫过来。

看完杜姨娘后,又和外祖母一起出了西厢房的门。

灵堂还有络绎不绝来上香的人,五夫人在一旁照应着。顾锦荣和几个妹妹都跪在灵前烧纸,两个堂兄则一左一右烧纸马。一个穿着月白斓衫的少年站在灵前背着手,皂色衣带垂落身侧,神情淡淡的,面色如玉秀美,风姿无双。

外祖母见了便道:“这少年人是谁,若是顾家堂亲,怎的也不着丧服?”

锦朝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昨天更只是睡了两个时辰,早忙得忘了叶限也来了。萧先生也不用请了,倒是还要找他说一声。她想了想,和外祖母说:“是长兴候世子爷…五叔娶了长兴候嫡女,因此算和母亲同辈,我要喊一声表舅的。”

外祖母看了他许久,才静静地道:“这人…实在不可小觑!”

锦朝当然知道叶限不可小觑,只是不知外祖母是怎么看出来的。好奇问了一句:“外祖母怎么得知?”

外祖母说:“你看往来的人这么多,每个人都会看他一眼,他却动都不动,目不斜视。一点都没有避讳或是不好意思…要么是他习惯了,要么是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两种都很可怕。”

锦朝正和外祖母说着话,青蒲走过来了,跟锦朝说:“…临烟榭的婆子过来说的,老爷带了两个婆子去临烟榭,要剃了宋姨娘的头发送她去静妙庵…宋姨娘不从,砸了许多东西!”

锦朝和外祖母对视一眼,纪吴氏笑笑,冷声道:“你父亲也是愧疚极了,这事轻易就去做了。既然如此,不让她从了,我也愧当了纪家这么多年的太夫人!”

纪吴氏拉了锦朝的手,带着宋妈妈和几个粗使的婆子去了临烟榭。锦朝想了想,让青蒲去请绣渠过来,既然要算账,总要新的旧的一起算到宋姨娘头上,让她永远都翻不了身了。

到临烟榭的时候,果然什么东西都砸得遍地狼藉,宋姨娘被两个婆子压在大炕上,形同疯妇:“你们敢这么对我…放开!老爷,你竟然能绝情成这样!纪氏做了那些事,我没说谎!是你自己心虚,你想拿我顶了你的错…你休想!我不会去静妙庵的!”

顾德昭在旁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宋妙华这是什么话!但是他听了却更有几分心虚,他也说不明白宋姨娘到底说对了他几分心思。

老爷没有下令,两个婆子都不敢用重手,眼见着宋姨娘就挣脱了婆子的手,扑到顾德昭面前哭道:“老爷,品秀伺候你十六年啊!不过是因品秀犯了小错,您就要这样绝情吗?您对夫人已经绝情了,难不成还要对品秀如此绝情!”

纪吴氏跨进门,刚好听了这话,冷笑道:“你倒真是会讨巧!对你绝情,那才是对晗儿的柔情!你伺候顾德昭十六年算情深意重,我的晗姐儿伺候顾郎中二十年算什么呢!”

顾德昭挥手让两个婆子把宋姨娘拉过去,宋妙华哭得十分凄惨,她才不要去静妙庵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她才不要离了这荣华富贵!她更不要让澜姐儿离了母亲!

第八十章:有孕

两个婆子毕竟是力气大,却也按不住宋妙华发疯的劲头,宋妙华挣了婆子的手,苦苦哀求着:“老爷,妾身帮你照看内院,帮你生育了澜姐儿,产后操劳,还落了病根!你不能这样绝情!”

宋妙华生澜姐儿的时候落了头风,常会发作。她发作的时候,一向是顾德昭在旁陪着,素日也怜惜她身为嫡女,却要受妾室的苦。

顾德昭不由得有些动摇,把宋妙华扔在临烟榭自生自灭就好了,又何必真逼她去做尼姑!她一向爱惜自己的容貌,怎么舍得剃了发!怪他当时在鞠柳阁苦苦思索,觉得要给纪吴氏一个交代,才带着人来了临烟榭,如今看宋姨娘如此不顾一切哀求他的样子,他又觉得有几分不忍…

锦朝便走向前,笑着道:“姨娘管内院,倒真是管得好啊!管得和阖府上下都沟通了,还勾结了回事处害我母亲!生育澜姐儿,却把她教导得敢在背后嚼舌根,敢挑拨我和荣哥儿的关系。您产后操劳,怎么没想着当年母亲怀着孩子,还要办你和父亲的亲事,后来病得如此重!和母亲的病比,你又算什么?”

宋姨娘从来不知道顾锦朝的口才这么好,堵得她话都说不出来!

锦朝让绣渠过来,笑着问宋姨娘:“姨娘还记得绣渠吗?因她无意听了你和顾澜说话,你便让婆子把她绑去了偏院,打得她浑身是伤,幸而被我发现救了。”

宋妙华冷冷地瞪着顾锦朝,脸色惨白,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竟然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若是平日,这点事自然不算什么。但是自己现在被顾德昭厌弃,一点小事就能让她翻不了身!

顾德昭听了,也十分惊讶地看着宋妙华。虽说丫头的性命不重要,但是如此行径,实在是和宋妙华温柔贤淑的形象不太符合!他忍不住问绣渠:“你真是原来伺候宋姨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绣渠挽起一截衣袖。她腕上有一道深深的鞭伤,早已经结痂脱落,却十分怵目惊心!

绣渠放了衣袖,轻声道:“回老爷的话。奴婢本是宋姨娘屋里服侍的,无意听了宋姨娘和二小姐密谋着说大小姐的不是,才被宋姨娘绑去偏院打了半死,要不是大小姐救了奴婢,奴婢定是活不了了!”

顾德昭十分震惊,再看宋妙华便没有了一丝的同情。

他本来以为她是温柔娴淑的…却不想暗地里也是要吃人的蛇蝎毒妇!

宋妙华听了大惊失色:“你…你胡说,你根本没听到我和澜姐儿密谋害顾锦朝!你和顾锦朝沆瀣一气,是想来报仇的!”这丫头虽然听到了她们密谈,但当时她可没说过顾锦朝什么!这些话肯定是顾锦朝教她的,要她来诬陷自己!

顾德昭听了心里更冷:“报仇?也就是说确有其事了。”

绣渠行了礼道:“老爷明鉴。奴婢说的绝无假话,要不是奴婢听了这些话,宋姨娘怎么会这样害奴婢。我和大小姐说了,大小姐却说还是算了,给宋姨娘一个改过的机会…谁知…谁知宋姨娘便做了后面那些事…”

宋姨娘惯是会污蔑别人。哪里听过别人这样污蔑她!不由得怒从心中起,往绣渠扑过来喊道:“小贱人!是不是顾锦朝教你说谎的!你根本没听到什么顾锦朝的事,你怎么敢污蔑我!”

见她要扑过来,纪吴氏使了一眼,她身后的婆子便迅速上前压住了宋妙华。纪家的粗使婆子都是学过几手功夫的,顿时把宋妙华压在大炕上动弹不得!宋妈妈立刻从袖中拿了剪刀出来,笑着道:“不如奴婢先把头发给姨娘剪了。免得姨娘生了别的心思出来。”

宋姨娘见宋妈妈满脸的笑容,手上却早准备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剪刀,顿时又怕又恨,拼命挣扎!

顾德昭看了看绣渠,便紧闭了嘴不说话。

锦朝心中也有些诧异,望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绣渠。

绣渠也算是懂人情世故了。这样的话随口就能说出…也许是因为她太恨宋姨娘了。

不过这样的变化总是好的。

那头宋妈妈手中的剪刀咔擦一声,宋妙华的一络头发掉了。宋妙华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地看着头发落地,心里越来越惶恐,难不成她这一世真是要去尼姑庵熬到老?她不想,她一点都不想!突然有一股十分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她忍不住俯身干呕着,不过这几日已经没有进食了,什么都吐不出来。

宋妈妈的手停顿了一下,宋妙华一直在作呕,吐得脸煞白,根本止不住。

旁的两个婆子看了许久,眉头都皱起来了。她们又看了看纪吴氏,似乎很是纠结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走到顾德昭身边,说道:“回禀老爷,奴婢看姨娘这不像是一般的吐…似乎是…有孕之人作呕…”

有孕?

锦朝眉一皱,不会这么巧吧!她看了一眼外祖母,纪吴氏正皱着眉看宋姨娘的样子。

顾德昭听了顿时睁大了眼:“这个时候…怎么会…”

纪吴氏心中已经有几分确定了,叹了口气道:“既然看似有孕,不如请了大夫来诊断。今天这便算了,宋妈妈,你去请段掌柜过来。”她向顾德昭解释,“…是我药铺的掌柜,颇通医理。”

顾德昭心中一跳,纪吴氏带一个药铺的掌柜过来,究竟是为了何?难不成她最开始就怀疑纪氏是被他们给害死的?

他心里这个念头闪过,自然说都不敢说,点头道:“劳烦母亲了。”

宋妙华劫后余生,却喘了很久的气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小声地哭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她的月信迟了小半月,只是这几日哪有心思顾及这个…要是她真的怀孕,是不是就不用去尼姑庵了?那顾德昭呢…他会不会原谅自己,有朝一日,她还是可以东山再起的!

见顾德昭依旧不看她,她心里却骤然一冷。

段掌柜很快就过来了。给宋妙华把了脉,对纪吴氏回禀道:“…是有了身子,不过只有大半月,脉象不明显。近日怕是多有惊悸忧思。胎像不稳,得加以调理。”

纪吴氏点了头,看向顾德昭。

这是要他拿主意的事。

顾德昭沉默了许久,他真没想到宋姨娘会在这个时候怀孕。但是即便知道她怀孕了,自己也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虽然他渴望孩子很久了。只是想到纪氏死的样子,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钝痛感。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无论怎么说,也要等宋姨娘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顾德昭看也不看宋姨娘,而是对两个婆子道:“既然有孕,那剃发就先算了。”又道。“我会派了婆子过来照顾你,澜姐儿的小厨房现也归你用。”却也不提宋妙华原来那些丫头、婆子的事,看样子是不打算松口了。

宋妙华不由得黯然,但随即她心中又升起了希望,如果她能生下庶子。这些都是好说的…

她轻轻吐了口气。

锦朝却看到了,心里冷冷地想,宋妙华也想得太简单了,就算是她生下庶子又能怎样!她这样的德行,父亲再怎么样也不会把庶子放在她身边养,何况只要孩子一生下来,那就不是她的了!

她却也没说破。跟在父亲和外祖母身后出了临烟榭。到了斜霄院,外祖母果然淡淡问起这孩子的事:“…不知你是想由谁来教养着。宋妙华可免了尼姑庵修行,却不能再抚育孩子了,她的德行,恐怕要再教出一个顾澜来!”

顾德昭这倒是回答得快:“…自然不会给她养育,澜姐儿由她养大。我已经是十分自责了。只是湘君这一死,我想为她守制一年,是不会再娶继室的。”

纪吴氏听了很是满意,又说:“宋妙华德行太差,肯定不能养育孩子。我看她还是没有心死的。你得想着这孩子的事,它一出生就要抱离宋妙华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