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又端着一碗水,笑着看顾锦朝:“夫人且放心,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

顾锦朝点点头:“给我松开绳子吧!”

谢思远看她没有反抗,也并不为难她。他也不喜欢对女人动手,杀人除外。

顾锦朝喝下那碗水不久,就立刻感觉到头昏沉起来,她死死掐住手心勉强保持清醒。

果然又上了马车,顾锦朝斜靠着车壁,已经压制不住泛起的头晕…她手心里掐得全是血,整个手都在发抖。

有敲梆子的声音传来,那她应该是在城镇里。宝坻的官道只到京城和大兴,按脚程来算,她现在应该在京城的外城里。顾锦朝感觉到马车渐渐停下来,她被抱进了一个陌生气息的怀里下了马车。

有人吃惊的声音:“谢思远,这就是你说的东西?这分明是个女人吧——”

谢思远笑了笑:“你管是什么东西。世子爷在哪里?”

他哼了声:“长兴候世子爷这么大面子,你且等着吧!说是在世子夫人那里…过不过来还说不定呢,把这女的先放在庑房里吧!我再去通传一声看看。”

谢思远忍了又忍,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他又是来投奔前程的!嘉州那点一亩三分地,他心有鸿鹄,不能囿于那些山沟子里。他只是笑笑:“那请世子爷一定来看看吧!”

顾锦朝被放到椅子上,再无别的动静。

她迷迷糊糊的把这两人的对话听了,却半点也反应不过来,靠着椅背慢慢等着清醒。

原来谢思远真的是来投奔叶限的。

以她对叶限的了解,叶限是不会拒绝这么个人的。最后叶限不也是因为在四川清剿了盗匪,才有资历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吗?如果谢思远真的是他的人,那他弄出齐朕王这盘棋究竟有多大,他算计了多少人?

陈三爷究竟是谁害死的?张居廉,陈四爷…还是叶限?

或者其中有不止一个人参与。

顾锦朝能摸到事情的脉络了,背后的东西却越来越让她觉得沉重。

等到她真的清醒过来了,看到谢思远正坐在桌边喝酒。他人长得高大,烛火下的影子如山般盖过来。

有人在叩门,他站起身走出去,随后传来压低的说笑声。

第三百二十三章:女人

罗氏坐在叶限对面,笑着和他说话:“世子爷,母亲说要入秋了。该给您再制几身秋衣,妾身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子的,还没敢动手…怕做了您不喜欢,就不穿妾身做的了。”

叶限闲闲地撑着炕桌,一手捡着小碗里的松子吃,吃得慢悠悠的,好像根本没听到罗氏的话一样。

罗氏让丫头拿了一叠宣纸上来:“妾身画了几个擅长的花样,您来挑一挑吧!”

叶限突然放下碗。

罗氏看着脸上一喜。

他却叫了一声“之书”,说:“松子吃得太干了,给我倒杯茶过来!”

罗氏愣了愣,喊道:“世子爷…”

叶限挑眉问她:“你又怎么了?你跟母亲说,非要我来陪你说话,我人都来了,你还不满意吗?要做什么你做就是了,问我干什么。你自己不能拿主意吗?”

罗氏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她哪里有叶限口才好!被他冷冷说了几句,就觉得心酸委屈,眼睛就忍不住发红,他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个人怎么就不会怜香惜玉呢!

“我做了您不喜欢的东西,您又不会穿。那不是浪费了好料子…”

他什么时候穿过她做的衣裳?

叶限淡淡道:“我长兴候家还不缺那点衣料钱!你要是想拿,随时去账房支就是了!”

之书端了茶过来,他接过后端在手里,慢悠悠地喝茶。

罗氏小声地说了声哦,看到他又拿起本书,她又小心跟他说话:“您看的是什么书?妾身怎么看着…和您昨天看得那本不一样呢。”

叶限实在是被她弄得烦不胜烦,再好的涵养都被逼得要发火了。何况他向来没什么涵养。

他冷冷地看了罗氏一眼:“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甩手走人。你明天不准到母亲面前哭。”

罗氏被他的眼神吓到,终于不敢说话了,默默拿起旁边笸箩里的针线做绣活儿。

李先槐在外面喊了世子爷。说有事要禀。

叶限披上斗篷出去了,罗氏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了。其实她很想问问。他今晚还回不回来了。

想了想,她还是叹了口气。

外面夜凉如水,屋檐下的灯笼光芒撒在青石路上,院子里四下站着护卫,守卫森严。

李先槐先说:“…世子爷,今儿个下午陈三亲自签了封城令。说是有匪盗闯入京城,不过却没有让顺天府的人帮着做事,只找了郑国公和兵马司的人帮忙。”

缉拿盗贼应该是顺天府府衙的事…

陈彦允是个相当低调的人。做这么大举动不太寻常。他究竟在干什么?

“懒得管他,等明日再说吧…”叶限淡淡地说,“总有人比我关心。”

例如张居廉。

叶限觉得有点困了,和罗氏说话是件相当耗费精力的事。他掩着手打了个哈欠,伸手示意之书跟上来,他打算回自己的书房睡觉了。

“世子爷!”

身后突然有人喊他。

叶限细长的手指拥着斗篷,回头看去。

庑廊下还站着一个侍卫,看到叶限回头连忙走上前,满脸都堆着笑容:“属下等您好些时候了!我那从嘉州来的弟弟还等着呢,想要见您一面。您看若是合适的话…不妨去看看?”

“你弟弟?”叶限上下看他。认出这是他近身的护卫谢原。这些护卫都是李先槐管的,他不直接吩咐这些人,也不是很感兴趣。

李先槐笑了:“谢原的弟弟…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您去看看也好。”

叶限其实不太想去看,沉默了片刻。

谢原低声解释道:“他带了个人来,说世子爷看到了必定高兴…属下的弟弟也是个人物!您倒是可以去看看,您若是不喜欢他,再赶他回嘉州去就是了…”

带了个人来见他?

叶限淡淡地笑:“让我高兴可不容易。”

谢原笑了笑:“您放心,属下心里有分寸。我这个弟弟在嘉州的时候就有名气了,十三岁就能赤手逮野猪,只是他这些年做了不少杀人越货的事,底子不太干净。”

叶限才勉强点头。让谢原在前面带路。

谢思行在前院的庑房外面,心里其实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很少受到这种冷视。在嘉州的时候他可是人见人怕的。看到众护卫拥着叶限过来,他才站起来。先远远把这人打量了一眼。

这个人一点都不像传闻的那样心狠手辣,他长得相当好看,脸好像就是玉雕成的,五官细致,穿了件月白的斓衫,腰上挂了个羊脂玉坠儿,气质飘然出尘,只有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让他觉得一点都看不透。

他很少看不透别人。

叶限却感觉到谢思行身上的血腥气,他对这种气味相当敏锐。这人肯定近期杀过人,或者是牲口。

长得倒是一般,就是那种异族人的轮廓掩饰不住,身材高大,而且眼神中野心勃勃。

叶限很喜欢有野心的人,只有知道别人要什么,他才好掌握这个人。他也需要这种杀伐果决的人为他做事。

叶限让人掇了两张椅子过来,让谢思行也坐下来。

“你先说吧,自己有什么筹码要我留下你。”叶限手中的茶盖抚过茶水。

谢思行道:“实不相瞒,我这次还带了人过来。您也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这些人在身手上绝不弱于您的护卫。何况您需要我们这样的人,等到当今皇帝长大了,朝廷势力混乱了,到时候可就是乱政出英雄了。您身边没有一些能独当一面的人在,恐怕会在博弈中处于弱势!”

这个世子爷相当金贵,即便是在长兴候侯府中,周围守着他的人也寸步不离。在他说话的时候,世子爷也绝不搭腔,表情也没有丝毫波动。

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连动作都没变。

叶限听后笑了笑:“穷山恶水出刁民?”看来和罗氏一样,也没读过几年书啊。

朝廷如今的局势,但凡是了解的人都能说出来。叶限并不惊讶于谢思行的这番话,而且这群人还有案底在身,他留下这些人可能会给自己找麻烦。

谢思行知道,单凭几句话肯定是不能说动叶限的。

他站起来拱手笑道:“说得天花乱坠都没意思,我这次来,给世子爷带了份大礼。就在这庑房里头。”

叶限依旧喝茶:“谢原说你带了个人来。是男是女?”

“女人。”谢思行轻轻地说。

叶限听说是个女人,就更不感兴趣了。他兴趣缺缺地道,“我就不去看了!本来留下你们倒也可以…如果我猜得不错话,恐怕就是这两日你们才杀了人。我不喜欢麻烦,等到以后顺天府查到我头上,我还要去打发这些人。看在你是谢原弟弟的份上,我给你们三百两银子的仪程,你们走吧。”

谢思行皱了皱眉。

这个世子爷相当不按牌理出牌,难道不是女人更令人感兴趣吗?

他只能笑了笑:“世子爷先看了再说,这是个相当不一般的女人啊!我也是在路上碰到,为了掳她才痛下杀手的。她那些护卫个个武功高强,要不是有苗老给我的药,恐怕硬拼还打不过这些人…”

谢思行继续说:“人就在庑房里,世子爷看了这人,肯定会改主意的。”

叶限沉默了会儿才笑道:“要是能让我改了主意,你留下来也无妨。”

他推开了房门进去。

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他倒想看看这谢思行究竟要做什么。

庑房里堆放着很多不用的东西,一张四方的八仙桌已经落灰了,褐色幔帐后面有个长几,放着个白瓷瓶。旁边堆放了好几张椅子。他果然看到个人影背对着他,蜷腿坐在椅子上。

“怎么,还不敢回头看?”叶限淡淡地问。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女子,而是慢慢走到了长几前面,伸手去拿那个白瓷梅瓶看。

“不用怕我,听说你是被谢思行掳过来的。你是哪个世家的?”

还是没有听到这女子说话。

叶限才放下梅瓶,语气依旧平淡,“不说话就算了。你落在谢思行手里,恐怕也没有什么活命的机会。我看你梳了妇人髻,应该已经嫁人了吧!为了保全清白你还是咬舌自尽的好。”

他说完就准备出门了。

“世子爷,您当真不认识我了?”

熟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顾锦朝忍不住苦笑了,轻声说:“现在我不得脱困,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顾锦朝顿了顿,她真的不太喜欢求人,“你若是能的话,能替我传个信吗?”

她和叶限名义上虽有亲戚关系,其实也隔得太远了。不知道为什么,顾锦朝有种叶限可能不会救她的感觉。她还是没有回头,却也没有听到开门声。

叶限是震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立刻转身走到顾锦朝身边,手抬起她的脸。

真的是顾锦朝!

“你…”叶限停顿了一下,才说,“你怎么会落到那帮人手上!陈三呢,你嫁给他,他就是这么护着你的?”没等顾锦朝回答,他又脸色一沉,“那些人…有没有害过你?”

第三百二十四章:惹怒

顾锦朝抬头看着叶限,他一向都是不动声色的。现在神情却很惊讶,渐渐的又有些怒气。

他在生她的气,捏着她手臂的手都握紧了。

“你怎么不说话!怎么落到谢思行手上的!他到底做没做什么?”

他连声问她,恨不得揪着她让她赶紧说清楚。

顾锦朝长得好看,要是这些人敢对顾锦动手脚…叶限心里翻腾着一股冷冰冰的怒意。

顾锦朝轻轻地笑了笑说:“你先坐下来,我再和你说清楚吧。”

叶限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

顾锦朝拉了拉他的衣袖,叶限才不再和她对峙,坐到了旁边的圈椅上。

他刚坐下,似乎又看到了什么,眉头深深地皱起。突然抓住她的手:“手怎么流血了?”

顾锦朝垂下眼。刚才她趁着谢思行没注意,从腰带上扯下几个南海珠子,沿途洒了几粒。但是谢思行给她喂了药,如果不是疼痛,她无法保持清醒。她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只能孤注一掷了。

雨竹逃脱之后,肯定没多久就回到宛平了。陈三爷得知自己出事字后,会派人来找自己,那就算是她留下的证据。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那里去…

自己被谢思行掳走,还不知道后面会如何。或许她会名声受损,但对于顾锦朝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前世被发现和继子有私她都能活下去,她觉得人活着才什么都有可能。所以她肯定不会为了保全名声去死的。

叶限深吸了口气,冷笑道:“顾锦朝,我算是服你了!”

他大步走到槅扇旁边。

里头久久没有动静,最先觉得诧异的就是李先槐。

感情这谢思行还真带了个了不得的人过来!

自己的主子他最了解了。一般是不近女色的。这谢思行究竟带了个什么天仙回来,让他在里面呆这么久!李先槐百思不得其解。

谢思行也觉得奇怪,他原本带顾锦朝过来。一是看她长得好看,若是遇到个重美色的,难免会被她的外貌所打动。要这世子爷不重美色,他可以用陈家的女人做很多事,利用价值相当大。

…这长兴候世子爷不像重美色的人。应该不会在里面这么久才是。

外面的人都垂手站着。没人敢说话。

槅扇终于吱呀了一声打开了,叶限擦这手走出来了。

谢思行心中一喜,向他拱了拱手:“世子爷可还满意?”

叶限却根本没理他。叫了谢原:“立刻去拿些纱布伤药,再给去请郭太医过来。”

谢原看到叶限手上有血,忙拱手而去。

叶限才看向谢思行,那目光看得他心中一冷。谢思行暗道不妙。叶限这表情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他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世子爷可是受伤了?”

叶限没有理他。而是转向李先槐,直接指了指谢思行:“立刻给我抓起来,捆了扔到耳房里,你亲自守着他。等一会儿我过来问话。”他说完又回了庑房。门嘭的一声关起来。

谢思行脸色一青!

他厉声道:“叶世子,我敬你是个人物。你这是要干什么!”

谢思行死都想不到,叶限看到那人之后会让人把他抓起来!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当初他就讯问过那几个护卫。他们只说是陈家的夫人,别的半个字不肯透露。谢思行料想顾锦朝这么年轻。应该是陈家某个少爷的夫人,他也是真的自大了,没把顾锦朝放在眼里,连问都没有问过她!

现在看来,叶限明显是认识这个女人的!

李先槐却没有那么多纠结,他有个良好的习惯。管它究竟是什么事!反正世子爷吩咐了就是对的,照他说的做准没错!这么多年的经验证明这句话完全正确。所以他立刻从袖子中抽出随身携带的弯刀,向谢思行扑过去。

李先槐的动作快,谢思行却比他更快,脚底一蹬就露出了匕首,连连脚踢李先槐的弯刀!

进侯府之前要搜身。他不敢明着把刀呆在身上。谢思行惯用的是长刀,这把匕首是他最后防身用的,他用得很不熟练。何况李先槐也不是简单人,几招就试出了谢思行的路子,露出嘿嘿的笑容:“你功夫啷个好,可惜惹了咱们世子爷!你还是束手就擒吧,侯府里机关重重,你就是打得过唔,你都出不切!”

兴奋得满口川蜀方言。

谢思行冷笑:“屁!打得过我再说吧!”

他刚说完就觉得后背一疼,手上动作一慢,回头看到暗处有个护卫正举着弩箭。

叶限倒是真不忌讳以多欺少!谢思行恨得牙痒痒,早知道就应该把所有人都带来,他倒要看究竟谁横得过谁!怕就怕这种不讲道义又不择手段的人。

谢思行四面被围攻,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没办法,很快还是被李先槐给捆起来了。

李先槐抹了把汗,心想谢原这弟弟的确很厉害。如果就他一个人打,恐怕还真要让他跑了。

捉到了就好,李先槐提着谢思行去耳房了。

伤口被洒了伤药,又缠上了纱布。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看上去昏黄不清的。

叶限细白的手指绕过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顾锦朝看他一言不发,心里不由得想。叶限心思敏感,也很细致。这种事情好像非常擅长…倒是有点像当初她在顾家的时候,两人还来往的场景了。

那天他亲手杀了萧游的时候,夜里来大兴见她。

等她走出几步,他就差点就因为身子弱倒了。顾锦朝其实是看到了的,但是她并没有说。

现在,她在思考谢思行的事情。

其实这一切已经很明朗了,陈三爷前世身殒四川,叶限肯定有参与,也许还有别人。前世叶限的父亲、祖父都因为睿亲王而事。他肯定恨张居廉党,也恨陈彦允。

想到这双白皙修长比女子还好看的手,上面曾经沾满了鲜血,有陈家的,张家的,无数人的。

他没有做过这些,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呢!

顾锦朝清醒过来,连忙提醒自己。

她把自己的经历给叶限说了一遍,也没有讲得太详细。然后才道:“世子爷,你能给三爷带个信吗?让她知道我在这里…我被劫持的事,恐怕…”

她已经嫁做人妇,清白自然很重要。

其实,他这样帮她敷药也是不对的。叶限抿了抿唇,轻声说:“我知道,这事不会传出去的。”

叶限这才明白,陈彦允为什么要封城。

顾锦朝不见了,他怎么会不动怒呢,估计现在都要杀人了。想不到谢思行这群人胆子还真大,竟然敢动顾锦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