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医连夜赶来。

叶限给顾锦朝安排了个住处,顾锦朝躺在幔帐里,只伸了一只手出来。

她有些忐忑,听说有些精通医理的人,甚至可以用脉象来判别人。不过也不知道这郭太医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听出来也不敢说。幔帐外她听到郭太医说:“这位姑娘身体倒无大碍,想必是受了点风寒,又有气血两亏之兆。我开几副药吃了就无事了。”

叶限让人送他出去了,两个小丫头才撩开了幔帐。

“你先休息着,这两个丫头就伺候你。”他淡淡地说。

顾锦朝喊住他:“世子爷…你…这里是侯府,我恐怕不便在此吧!”

要是让别人发现,她才是怎么都说不清了。

叶限沉默了好久,却苦笑:“陈彦允也算是运筹帷幄的人,却连你都护不了。你还要向着他吗?”

叶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嫁给陈三爷,自然要向着他。何况顾锦朝现在是真的喜欢他,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她独自在外担惊受怕这么久,真的很想他…

顾锦朝正要说什么,叶限已经很快转过身了:“放心,明早我就派人去告诉他。”

他再任性,也不到会糊涂的地步。

他让人端了晚膳过来。一碗白粥、凉拌笋干,好几样精致的点心。

顾锦朝手受伤不便,就让小丫头服侍着喝粥。她已经沐浴过了,靠着罗汉床吃饭,叶限就坐在对面看着她吃。顾锦朝吃菜口味挺重的,那道凉拌笋干、梅干菜糕饼吃得最多。喝粥也不安静,把勺子里的粥喝到嘴里,小猫一样的动作,好像吃得很香的样子,他看得都有点饿了。

顾锦朝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这感觉怎么有点怪异。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和叶限相处过。

叶限正看得入神,问她:“你吃饱了?”

顾锦朝总不好说是他看着的缘故,推开了粥碗点点头。

叶限有点失望,他看着还觉得挺好玩的。就像给他的鹦鹉喂食一样,不…比给他的鹦鹉喂食还好玩。

他正要让丫头打水来给顾锦朝洗漱,李先槐匆匆在外面通禀。

叶限不耐烦地拧了眉往外走。

“不是让你看着谢思行吗?过来干什么。”

李先槐简直急得要火烧眉毛了,忙几步走近,说:“世子爷,陈三过来了!”

他补充道:“和郑国公一起来的,现在就在外面等着。说是有要事…侯爷、老侯爷都睡下了,属下看到胡同外面还有他们带来的官兵,咱们该怎么办?”

第三百二十五章:相见

竟然来得这么快。

叶限闭眼思考了片刻,立刻就笑道:“这里你派人守着,阁老远道而来,我自当亲自迎接才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窗扇透出的朦胧暖黄,顾锦朝在里头吃晚饭。

他竟然恍惚地产生了一种感觉,顾锦朝会等着他回来,两个人和和睦睦的。

回过头后他大步朝厅堂走去,心里淡淡地自嘲,再怎么说顾锦朝也是别人的,她等的也不是他。

入秋后夜露深重,侯府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寒风乍起。

陈彦允披着他惯穿的斗篷走进来,身着正二品绯红的官服。常海穿着件御赐的飞鱼服,站在陈彦允身后,一张脸笑眯眯的。无数的官兵护卫也涌了进来,很快就站到了厅堂四周,看得叶限直皱眉。

这陈彦允带这么多人来,要是突然发难,他的人手恐怕还不够。

常海先笑道:“世子爷这么晚还没休息,我们也不算是叨扰了!”

叶限理都没有理他,冷冷地看着陈彦允。

常海有点尴尬,幸好他一向是大大咧咧的人,从来不计较这些事。

他和长兴候也是老交情了,就是这个世子爷实在太傲了。谁都不能讨好他,幸好是个世子,要是个别的什么人,这脾气够他在官场上死几百次了。

陈彦允却笑了笑:“世子爷就是再不待见,却也可以给杯清茶吧。”

…他倒还笑得出来!叶限看到陈彦允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不舒服。想想也是,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陈彦允会缺女人吗?顾锦朝不见了,他有什么好伤心的。

叶限才露出笑容:“当然要上茶了,不过是想着两位远道而来,又带着这么多人。我心里想着要不要立刻去调集铁骑营过来。免得一会儿打起来,我这连个帮手都没有。岂不是要出丑了。”

陈彦允看着他轻轻说:“怎么会呢。世子爷既没有作奸犯科,何必担心我们会动手。”

叶限才带着人进了厅堂。很快就有下人捧了上好的汉阳云雾茶上来。

常海才说:“来贵府却也不是无事。京中有一伙盗贼闯入,这些人穷凶恶极。在宝坻犯下十多条命案。有人看到盗贼往玉柳胡同这边来了,我们才带兵过来查的。还望世子爷能配合些,我们搜完就走!若是发现可疑人等,便要立刻缉拿。”

叶限听后冷笑。

“我长兴侯府是你们想搜就搜的?要是在两年前,你郑国公爷有资格对长兴候府叫板?长兴候府守卫森严,没有人能闯进来。也不用你们费心搜。”他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旁边的贴身侍卫,“调集三千精兵过来。让冯副将多带些重兵。”

“叶世子,你何必剑拔弩张!我们乃是公务在身,又要保护一方百姓安宁。京畿重地,你要调兵入城,岂不是太叨扰百姓了。”常海也有些怒了,他郑国公府是不如长兴候府,但他是堂堂国公爷,叶限一个还没袭承爵位的毛头小子,也敢跟他这么说话。

叶限淡笑:“郑国公爷此话怎讲?你们连夜来搜我侯府,就不算是叨扰了?外头闹得人仰马翻。北京城外城都封城了,难道也不算是扰民吗?”

常海忍不住怒道:“我们这是要缉盗,敢问世子爷扰民为何?”

陈彦允按住常海的手。他抬头看着叶限。

蛇打七寸,和叶限争执别想争得过他。

他们在九春坊搜查过了,这些人行踪很不寻常,通过蛛丝马迹他很快就找到了强盗藏匿之处,可惜这群人太精明,又武功高强,察觉到后就要翻墙逃跑,当场被射死几个。却还有几个真的逃脱了,现在正在被追捕。屋子里采芙和宋妈妈还被绑着。没有看到顾锦朝。

陈彦允亲自审问了抓到的两个人,这两人太硬气。陈彦允最后用了极刑,都奄奄一息了他们才肯开*代。陈彦允知道他们上京城来投奔某个人。却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只说是个世子,而且他们领头的人和这个世子的手下有交情。

陈彦允立刻就判断这人应该是叶限。

锦朝可能在叶限那里。

等他带兵围住长兴候府之后,看到长兴侯府中戒备森严,叶限出来迎接他时一点都不惊讶,他心里已经肯定了。

他越是愤怒,心里就越冷静。

陈彦允才慢慢地说:“世子不要动怒。陈某审问过那些盗贼了,他们到京城来是要投奔前程的。世子阻挠我们搜查也就罢了,调铁骑营过来自然也没什么。要是被误会和贼人是一伙的,勾结匪盗图财害命,这个罪名就太大了…世子说是不是?”

陈三想把盗贼的事算到他头上?太轻巧了吧。

叶限淡淡道:“陈大人好大一顶帽子!我可担待不起。不知道陈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陈彦允直视着他,语气轻轻的:“我手里有口供有证据。世子爷不要太任性了,现在长兴候家可容不得你行差踏错,世子觉得呢?你大概也知道陈某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你完璧归赵,我立刻带着人离开。你要是还这么固执…”他这才笑了,“世子爷该知道陈某的手段总是不太光明的,你父亲有多少把柄在我手上,不用我说给你听吧?”

叶限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沉默看着陈彦允。

陈彦允却端起茶杯,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

眼帘低垂,让人看不出端倪。不过叶限知道,陈三爷出名的涵养好,他竟然都开始威胁人了,那肯定是心里恼怒极了。

叶限不想把顾锦朝还给陈彦允,因为他觉得陈彦允还是不够重视她。其实他心里明明白白的,陈彦允如果不重视她,不可能亮出这么多手里的底牌来救她,这太引得有心之人忌惮了。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本来也是要还给他的

他站起来对陈三爷说,“你让他们都退出去吧,我把人带出来。”

叶限又道。“这帮匪盗的事和我无关,那人我已经抓起来了。你们带回去审问就是了。”他向常海点点头,“郑国公跟着我去带人吧!”

叶限的态度突然放软,常海觉得很惊讶,他还以为今天要和叶限耗到天亮呢。

陈三爷却笑了笑,“劳烦世子。”

顾锦朝披上斗篷,戴了帽子,跟着前面的李先槐走在路上。李先槐只让她跟着走,却也没有说要去哪里。夜都这么深了。路旁只点着石灯。过了月门,也没有人拦住他们。

李先槐在厅堂前面停下来,厅堂里灯火通明。

顾锦朝看到周围很多黑色的影子,着程子衣佩绣春刀,应该是官兵。

她心里依旧忐忑,夜深人静的,这些人到这儿来干什么?叶限又想做什么?

她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身体已经疲惫极了,脑子却还在不停地思考,她必须要让自己处于有利的环境中。

李先槐停了下来。“夫人进去吧。有人在里面等着你。”他退到了旁侧。

这里头的究竟是谁?

顾锦朝却犹豫了一下,才提步往里面走。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身材高大。无比的熟悉。烛火明明暗暗,她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不敢靠近,愣在了原地。

陈三爷却先转过身朝她走来,越来越近,然后一把她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叹道:“你傻了,看到我都不会说话了吗?”

顾锦朝闻到他身上温和的檀香味,才觉得眼眶一热。她用力抱住他坚实的腰。

“彦允…”她把头埋进他怀里,轻声说了句什么。

声音太闷。他听不到顾锦朝说的是什么。但是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锦朝,他却什么都不忍问。只是柔声安慰她:“没事了,有我在呢。都没事了。”

身体的疲惫感一阵阵涌上来,顾锦朝差点站不稳。陈三爷带着她坐下来,还抱着不放,她也腻在他怀里。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他擦都来不及。

看到她这么的哭,陈三爷心里更是不好受。他哄她:“锦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抱你去马车里。”顾锦朝自己拿袖子擦着眼泪,摇了摇头。

陈三爷却直接把她抱起来,拿了斗篷把她完全挡住。

顾锦朝腾空而起,又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紧紧抓住他的衣裳,直到被放下来。

马车里头烧着炉子,相当的暖和。

她拨开斗篷在他怀里坐起来,手不小心摸到了他的脸,下巴上有扎人的胡渣。

他这几天肯定也不好过…

顾锦朝靠在他胸膛上,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心里更是难受。

陈三爷的手臂也搂着很紧,过了会儿他才问:“锦朝…这帮人,有没有欺负你?”

顾锦朝摇摇头。

陈三爷才放心下来,握住了她包扎好的手。“那你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这点小伤有什么可说的,顾锦朝想到一事,却担心地坐起来,小声道:“三爷,我这番被挟持,名声是肯定保不住了…你…”

“我都知道。”他轻轻地打断她的话,“陈家我都瞒着,这帮盗匪也会被除干净,没有人会知道的。”他摸着锦朝的头发,“你不要担心。”

第三百二十六章:逃跑

顾锦朝把这几天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马车里的炉火静静地燃着,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

陈彦允听得很认真。

顾锦朝说完又有些疑惑:“那些南海珠子,你没有找到吗?”

陈彦允笑着摇头:“许是被别人捡去了吧。再说天色又黑,要想找到你留的那些珠子,还必须要拿着火把一寸寸地找不可。”

顾锦朝想想觉得也是,当时她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她又紧张地拉住陈三爷的衣袖:“采芙和宋氏留在那里了,你救她们出来了吗?”

陈三爷点头,把她按进怀里:“你好好休息,不要担心,这些事我都处理好了。等你睡一会儿起来,我们再谈你被劫持的事吧。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你。”

顾锦朝是觉得很累,可是她不敢睡。

“你刚才说,还有人逃脱了…”顾锦朝说,“三爷,这些人一定不能放过,特别是谢思行,此人武功高强,心思又深。留他下来肯定后患无穷!”

要是谢思行仍然活下来,再发起出川蜀之难,那简直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当年的川蜀,谢思行所到之处尸殍千里,男盗女娼者众。

后来他死后有人抄他的家,还在他的府邸下发现一块七杀碑,上书,“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一时间为人所震惊。

“肯定不会放过他的。”陈三爷笑了笑,眼睛里却寒冷如坚冰。

敢动顾锦朝,那必然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有人在外面叩门,传来陈义的声音:“三爷,长兴候世子爷在外面等您,说想请您说几句话。”

陈三爷颔首。又低声跟顾锦朝说:“以后如果不是带着陈义,你不准到处去了。这次你被俘虏,我实在是…”他握着顾锦朝的肩膀的手用力了些。动了动嘴唇却又说不出来,直直地看着她。声音低哑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看这个丰神俊貌的人脸颊削瘦,下巴上长了青色胡渣,她怎么会不懂呢。

她何尝不然度日如年呢!

顾锦朝轻轻滴回抱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陈三爷却感觉到她的眼泪浸透了衣襟,湿湿热热的发酸。

他神色平静了些,摸着她的发:“你要是还想到处去,不准离开我半步。”在顾锦朝的叙述中。其实有很多机会他们可以转危为安,但是锦朝没有危机意识,也没有应对局面的能力和智慧。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如果有他在就完全不一样了。自己也不会再让她身处险境了。

“我让陈义守在外面,要是有事吩咐,你叫他就是了。”他亲了亲她的眉心才出了马车。

江严立刻跟上去,叶限在门口等着他。看着他负手站定,寒风吹起斗篷衣角。

他站在台阶之上揣着手,淡淡地道“陈大人,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的什么东西?”

陈三爷笑着看他:“世子爷这话怎么讲?”

叶限笑着说:“你这个道貌岸然的样子啊。顾锦朝看不透你。我还能看不透你?只是她喜欢你,我也不好插手罢了。你这么心思深沉,果断狠决的人。怎么会性格温和呢。”

“锦绣裁断无人惜,却怜指上朱砂痕。”陈三爷念了一句,也笑了,“但这又干你叶限什么事呢。”他平静地直视他,第一次露出冰冷的情绪,“她是我的妻,你要是想作为长辈关心,我不会阻止。但要是怀有目的,我恐怕不会坐视不理的。”

陈三爷几步上了台阶。

这还能看到旁侧府学胡同里刚落叶的柳树。一片萧条。

“本来也是想感谢你的,可惜世子爷私心太重。陈某的谢字也说不出口。”他淡淡地说。“该断则断,不管你想不想断。都必须要断了。”

他不会再继续容忍的,他的涵养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

他毕竟也是男人,最知道男人的想法。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可以惦记一辈子。

叶限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寒空的星子。

“陈大人,这天就快要变了,你信不信。”

陈三爷看也不看他:“那又能如何呢?”

叶限无意味地笑了笑。

突然有人从门内快跑出来,是叶限的护卫,跑得很急,脸上全是汗:“世子爷…西边走水了!”

叶限让他带着常海去耳房带谢思行出来,但是他们到那里的时候,西边已经燃起大火,已经都快把正房给烧完了。被关在里面的谢思行也不知所踪。现在李先槐正带着人扑火。

叶限听后脸色铁青。

这可是长兴侯府内,竟然还有人敢放火!

他带着人立刻往长兴侯府里走,走了几步才发现陈三爷也跟上来了。

他皱了皱眉:“你跟上来干什么?”

陈彦允倒是很镇定地道:“过去看看,既然有人跑了,总要找回来才是。”

叶限也没有管他,两人朝关押谢思行的地方走去。常海手下的人也帮着救火,好一会儿才把火完全扑灭了。陈三爷带着人走进废墟里,叶限找了看守的人过来问话。

“…奇怪得很,属下几个稀里糊涂就睡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看到房子都烧着了,想进去把那人提出来。但进去之后里头什么都没有。”看守的人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有人从月门里走进来,是侯爷身边的随侍。

“世子爷,侯爷找您去问话。”

大半夜搞得长兴侯府鸡飞狗跳的,长兴候侯爷自然要过问。

叶限蹙起眉:“你回话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来人恭敬地拱手退下了。

陈三爷带的人已经从废墟里捡起一样东西,交给了他。

他拿着看了看,放到叶限面前:“这东西世子应该熟得很吧。”三抓钩,用来攀沿墙壁的东西。

看来是有人进来把谢思行救走了。为了打乱他们的阵脚,这些人还纵了把大火。

“东西掉下来,那必定是火势太猛来不及捡了。”陈彦允说。“人恐怕还在长兴候府中,他们准备趁乱混出去。世子爷先下令包围侯府。再派人搜查后院吧。”

后院女眷众多,是防备最薄弱的地方。

叶限拿着那被火烧得发烫的东西,深深地看了陈彦允一眼:“陈大人是文官吧?”

陈彦允笑了笑:“怎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叶限听后不再说话,带着人去搜查后院了。

陈三爷离开之后,顾锦朝才长舒了一口气。拢着斗篷向火,心里渐渐地轻松下来。

有他在身边,顾锦朝是最放松的。

她靠着马车壁。心想还要把陈四爷的事告诉陈三爷,这一连串的事实在是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