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马儿嘶鸣了一声,外面传来陈义的声音:“原地不动,护着马车就好!”

外面出什么事了?

顾锦朝挑开了车帘,唤了陈义过来问话。

陈义拱手道:“北边有火光升起,火势不小,怕是走水了!”

顾锦朝往北方看去,正好是长兴侯府西南方向,红色的火光映着天都泛红了。火势果然很大,不过也烧不到他们这里来。顾锦朝四下看去才发现周围果然站着许多陈家护卫,再外面是穿着甲胄的行兵。戒备森严,一直到巷子外都还有人…

陈三爷竟然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顾锦朝又问陈义:“陈三爷没有私兵,这些官兵是从哪里调集的?”

文臣豢养私兵是大忌。

陈义笑了笑:“夫人不知,三爷和国公爷关系甚好,又和五城兵马司有关系。再说远一些,神机营指挥使也是可以调动的。再说借人过来也是追查这些匪徒的,哪里借兵都能借啊。”

顾锦朝沉默地想了会儿,才叹道:“其实不太好是不是?”

陈义有些惊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顾锦朝却已经坐回去了。

和张居廉撕破脸势在必行。她却没想到有这么快。

陈三爷不见了,也不知道长兴侯府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走水呢?

顾锦朝想到了谢思行。

这个人肯定没那么简单,会不会是他做的?三爷有人保护。应该不会有事吧。

她深深地出了口气,更加睡不着了。

可别把他给放跑了!

又过了会儿,陈义给她端了一碗热粥、一碟四个肉包子来。“夫人先吃些东西,属下只找到家早开的铺子,您先将就着。那边倒还有卖咸豆浆的,就是看着不大干净…”

已经都快天亮了吗?

肉包子个头太大,顾锦朝只能吃一个,剩下的给了陈义。他倒是不嫌弃,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顾锦朝又想家里的长锁,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他看上去好带,但要是没有她哄着睡,他又会闹脾气。陈三爷又在侯府里没有出来,采芙和孙妈妈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顾锦朝有点归心似箭了。

她正想着,陈义又隔着帘子说话了:“夫人,三爷刚传信过来。要属下先送您回去!您先休息着,一会儿就到宛平了…”

那陈三爷呢?长兴侯府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顾锦朝想了想,还是没有再问陈义。

他守着自己寸步不离,估计里面的事也不知道。

第三百二十七章:回家

宛平陈家那边,消息还没有传回来。

顾锦朝到之后被扶下马车,看了一眼木樨堂的黑漆的门扉,恍如隔世。

她进门之后才看到雨竹、采芙几个人正等着她,看到她回来都是热泪盈眶的。采芙是最克制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向前低声道:“夫人先洗个澡吧,奴婢已经让人准备好热水了!”

佟妈妈则不住的擦眼泪,能回来就好!

顾锦朝身上的衣裳这几天没有换洗,穿着也难受。

她点了点头,采芙就去吩咐小丫头抬热水了。

顾锦朝心里挂念着孩子,进了西次间后没有看到长锁,心里已经想着他了。她叫了绣渠过来问:“小少爷这几日还好吗,现在人在哪里?”

绣渠听雨竹说了这一次的惊险,也很为他们担惊受怕。眼眶红肿地道:“小少爷这几天不太安稳,夜里总是哭,乳娘也哄不住。刚才喂了奶才睡下,就在暖房里。”

顾锦朝去了暖房看他,果然正睡着。她小心地亲了亲他的脸蛋,才轻轻退出了暖房。

采芙已经准备好了桐木热水桶、玫瑰露和澡帕。正等着她去洗澡。

她周身都洗了干净,换上了件蓝色宝杵纹杭绸褙子,浅色的综裙。靠着罗汉床休息,采芙用梳篦一下下给她篦头发。又从旁的琉璃碗里沾起花露,梳在她头发上。

这样平时常做的小事,才让她有种真的回到生活的感觉。

好像被挟持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梳好了头发,顾锦朝把佟妈妈叫了过来。问她自己不在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佟妈妈说得很详细:“…三爷知道您出事后,就立刻带人救您了。吩咐奴婢一定要把木樨堂照看好,雨竹带着小少爷回来的消息却是瞒不住的,小少爷毕竟年幼。离了您整夜的哭。三爷就让奴婢给别人说。小少爷是因为在宝坻住不惯,水土不服才早早送回了大兴的。您出事的事,也只有咱们几个知道…”

顾锦朝听到长锁整夜啼哭。忍不住觉得心疼。

她又问佟妈妈:“母亲有没有问过?”

佟妈妈说:“让奴婢抱小少爷去看过一次,还喂小少爷吃了羊奶粥。别的也没有说什么。”

“二夫人有没有说过什么?”顾锦朝问道。

佟妈妈犹豫了一下:“倒是没有,就是过来看过小少爷一次。奴婢推说小少爷都睡了,就没有抱出来,只请她喝了碗茶。”

顾锦朝松了口气,让采芙找了她惯用的首饰来戴上。

她这是刚回来,应该要去给陈老夫人请安。

去的时候陈老夫人正被郑嬷嬷扶着,在抄手游廊里走路。她完全不知道顾锦朝的事,而且看起来气色也很好。笑着让顾锦朝进去坐了。捧了杯荷叶茶给她吃。

“我最近都喝这荷叶茶,听说是清肺火的,感觉口味倒还过得去,就是比茶水寡淡些。”

顾锦朝捧着喝了口,问陈老夫人的身体如何。

一如往常的问候。

陈老夫人笑眯眯的:“年纪大了,身子什么坏毛病就多起来了。唉,时好时坏的,你可别惦记!…你去宝坻那里好玩吗,还把长锁先送回来了,纪吴氏向来都是个风趣的。我和她相处也很舒服。”

她从小在纪家长大,熟得不能再熟,哪里有什么好玩的呢。

可惜她还给陈老夫人带了东西回来。都扔在宝坻驿站里头了。

顾锦朝笑着说:“长锁是水土不服才送回来的,倒是暄姐儿还过得不错,听说是有身孕了。”

陈老夫人很高兴,连连的点头称:“那就好!”

再过一会儿王氏和葛氏来定省了,看到顾锦朝回来了,两人均很高兴,说了好一会儿话。

陈老夫人问起葛氏:“老六今早又没有过来给我请安,他去哪里了?”

葛氏喏喏地道:“母亲,您也知道。他出门是从来不和我说的…我要是问得多了,他还要发脾气呢。不过他向三老爷保证过。说不去那些下三滥的地方…”

顾锦朝定定地看着葛氏。

她突然问:“六弟妹,上次我还听你提起过你妹妹。现在可说亲了?”

葛氏听到她转移话题,只以为是帮自己脱困,还感激地看了她:“倒是还没有!顺德那地方没有什么大户,她上次给我写信,还说要来京城看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来。”

陈老夫人无奈地看着顾锦朝,暗自摇了摇头。

顾锦朝却不是为葛氏说话,她问这个是有原因的。

葛氏最后变成那个样子,和她这个妹妹有相当大的关系。

葛氏的家族并不显赫,她父亲在顺德做过府同知,但是到了她这一代,只出了两个举人。和秦氏的家族不能比,王氏的家族虽然沾商了,但钱财还是很多的。葛氏有一个妹妹。

这个妹妹是她嫡亲的妹妹,家里最小的女孩子,今年才满十六岁。她父亲老来得子,她有只有这么个妹妹,简直是捧到了手心里宠着。葛氏自己手上有什么好东西,肯定要先给妹妹。

这样养出来的小丫头,天真烂漫,可爱娇俏。

后来她到了宛平就住在六房里,那时候葛氏还很为她的婚事费心。心想顺德没有大户,而且她但是这京城四周大家族不少,一心想给自己的妹妹说个有门户的嫡子。不用回到顺德去,随便找个秀才或者举人儿子什么的嫁了。

再后来,她这个嫡亲的妹妹却和陈六混到了床上。

陈六为了儿子本来是不纳妾的,这次却铁了心了,非要纳葛氏的妹妹为妾。

葛氏阻止不了,对着自己的妹子又是哭又是说,却始终都恨不起来。

那一次陈老夫人差点气得背过气了。陈三爷差点把陈六打死,但是和以往一样,陈六是个一旦下定决心就相当固执的人,谁也不能阻止他纳妾。

这事越闹越大,就越闹越丑。葛氏终于受不了了,退步说愿意让陈六纳妾。

出丑事的是自己的妹妹,不包容还能怎么样。难道送妹妹去浸猪笼吗?

这一件事过后,葛氏整个人的生气都弱了下来。她实在没有力气,去和从小疼到大的亲妹妹争宠。

顾锦朝当时觉得葛氏可怜又可恨,她同情不起来。

她现在却想要帮帮她。

顾锦朝笑道:“那等你妹妹要来的时候,可一定要和我说啊。”

葛氏笑着答应了。眼角就泛起几条不明显的皱纹。

顾锦朝也累了,很快就告退回到木樨堂里。

她刚回到木樨堂,就听到孩子啼哭的声音,哭得声音都不对了。

她连忙几步走进暖房里,看到乳娘正抱着孩子哄。孩子却始终哄不好,扭着身子不要她抱。小小的身子穿着件短褂子,瓜皮小帽都歪了。

她还没有去抱,孩子就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侧过身,立刻要朝她扑过来。

顾锦朝忙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背细声哄他。

长锁却好像真的委屈起来了,更是哇哇大哭。等到哭得没力气了,揪着她衣襟不断地抽气,可怜极了。顾锦朝想要乳娘抱他去喂,他却不干,赖在顾锦朝怀里呀呀地叫,往她胳膊里钻。

他不会说话,不知道怎么表达害怕的感觉。

他可能觉得一看到就不见了。

顾锦朝还是说:“算了,端一碗羊乳来!”

她把这小东西抱出来,一勺勺地喂他喝温热的羊乳。

他喝一勺就看看顾锦朝的脸,好像在认她一样。喝得很快,一碗羊乳很快就见底了。以前要喂他可没有那么省心,他喜欢扭来扭去跟自己玩,半天都喂不到一勺子。

长锁喝完了羊乳。顾锦朝拍着他的背让他打了嗝,拿出他的手摇铃给他玩,把他逗得笑嘻嘻的。也愿意要乳娘抱着哄了…

顾锦朝把长锁哄睡着了,看到槅扇外天都黑了。

这都要一天过去了,也不知道陈三爷什么时候才回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前世

顾锦朝带着孩子睡下了。

半夜的时候才听到屋外有说话的声音。

她起身轻手轻脚地点了烛台,给孩子盖好了被子。

陈三爷在前一进的书房里和别人说话,时不时传来几句笑语。听说顾锦朝过来了,陈三爷有点惊讶:“…你怎么不睡了?”

书房里江严向顾锦朝拱手请安,先退了出去。

顾锦朝把斗篷解开,问道:“长兴侯府走水,是谢思行出什么意外了吗?”

陈三爷喝了口茶,示意她坐下来说话:“我们搜查到天亮才把人找出来,没事,现在已经把他关到刑部大牢里了。犯下这么多条命案,他肯定是难逃一死。”

抓到了就好,顾锦朝松了口气。

那他后来又去做什么了?这时候才回来!

陈三爷好像知道她疑惑什么,笑了笑说:“老师叫我去说话了,毕竟动静闹得太大了。”

他起身走到窗扇边,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几盏莲花石座的灯亮着。

他微眯起眼,觉得风吹得有点冷了。

确实要变天了。

张居廉最后看他一眼,那种意味深长的神色,他很多次都看见过,可以让人不寒而栗。

袁仲儒也曾和他同窗共事,张居廉何时对他心软过?

顾锦朝看他沉默不语,站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地喊:“三爷,怎么了?”

陈三爷才说:“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有话要问你。”

他转过身直视顾锦朝,神情很郑重。

顾锦朝点点头:“我知道。”她也沉默了一下。“正好,我也有话想对您说。”

陈三爷看到她突然冷静下来的神色,心里低叹。

他现在不应该只把她当成妻子来看待,顾锦朝有很多秘密,甚至她自己也从来不说。

他让顾锦朝坐到自己对面。亲自拿了茶壶过来。摆上了白瓷的茶杯。

锦朝喜欢白瓷茶杯,斗彩的、青花的这些都没有看到她用过。他自己没有什么习惯,也就由着她了。

“长兴候宫变的那天,睿王被长兴候斩于刀下。当时我觉得很奇怪,是谁给叶限通风报信了呢?”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当时想过萧游,他和叶限多年师徒,不可能没有情分在里面。但是后来我又觉得不是,如果真的是萧游反叛,他根本就不会让长兴候去禁宫之中。所以肯定不是萧游。”

他指骨分明的手握着茶杯。递到顾锦朝手上。

顾锦朝有些惊讶,随即心里一紧。

陈三爷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一直都这么认为。但是她毕竟帮的是叶限,她不知道陈彦允会怎么想…也许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什么都要坦白了跟他说。因为他即将面对一场浩劫。

虽然谢思行死了,但是张居廉还没有。陈三爷总有一天会和张居廉对上。

她镇定下来,轻声说:“不是萧游…”

“的确不是萧游,而且萧游已经死了。”

陈彦允看着杯中的茶叶舒展。

“所以我认为叶限的背后还有一个人。是这个人在帮他。而我一直试图把这个人找出来…可惜我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一直在我身边。”他抬起头,很平静地说。

“锦朝,怎么会是你呢。”

原来他一直想找的人,就是顾锦朝啊。她夜夜与他同榻而眠,自己却还在满天下的找人。

难怪那天他问起来,叶限的神情显得惊讶又怪异。

的确是可笑了。

“我知道一些事。”锦朝叹着说,“只是我知道得不多。那次帮他,也是偶然在外祖母那里。听到了睿王他们商船运送兵器的事。”顾锦朝知道三言两语是不能搪塞陈彦允的,她想把一切都说明白。

她应该信任陈三爷。

“我说的事情。可能有点难以理解,但都是真的。”顾锦朝说。

如果他不相信她,她根本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

顾锦朝心里很明白。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我知道…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也就是能预兆先机,但我也不太确定。上次您受伤的时候,我就假托过佛祖。其实也不算是假托佛祖,这些事或许是佛祖在里头呢。”顾锦朝只是笑,“但我一内宅妇人,不懂命数不懂朝堂,我就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比他想的还让人震惊。

锦朝能预兆先机?

陈三爷直皱眉:“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

顾锦朝摇头:“和您说我都会犹豫再三,别人我半个字都不透露的。”

陈彦允听后思考了很久。

他试探着问:“如果…我要问陈家会繁兴多久,你能知道吗?”

顾锦朝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可能发生的事。而且这些事有可能会变。例如我知道纪二表哥可能会娶永阳伯四小姐,最后他却娶了五小姐。这我不能预料到。而我看到我母亲会死,我努力想改变,但是她最后还是死了。这都说不定的…”

陈彦允听后又沉思很久,才问:“也就是说,你也只是知道可能发生的事。而且还很不全面。但足够让你给别人预警了。就好像上次你说我可能会受伤一样,是不是?”

顾锦朝才点点头,她觉得这样解释是最好的。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我便放心了,这还不算什么。你要是真能通晓古今,才是麻烦!”

陈三爷这个反应她始料未及,顾锦朝有点愣住了。

她摇了摇他的手:“我还以为…您希望我知道很多事呢!”

陈彦允却果断地摇摇头:“慧极必伤。”

就像那街边算命的,算得多了还要折损寿数呢。也不知道锦朝这个本事,会不会折损她的寿数。

他想到这里,难免还要叮嘱她:“要是没有必要就不说了。像你表哥的姻缘,那就是别人的定数。你大可不必去看。方仲永你总该知道吧!”

顾锦朝才笑起来,继续拉着他的手道:“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可以和我商量,说不定我知道呢!”

陈彦允却想了一下。

“你被匪盗劫持的时候。让雨竹跟我说,要我提防老四和张大人,也是你看到的结果了?”

顾锦朝又摇摇头:“这可不是!我要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话,我会让您提防的。这我是一点点在猜,因为…”顾锦朝不想说陈三爷死的事,就先避开了。“陈家的永昌商号,外祖母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她跟我说的。永昌商号的生意有问题,四老爷和织造太监勾结,搜刮民脂民膏。永昌商号的丝绸,都是从织染局里面出的。用的也是税丝和服役的工匠,所以价格才如此低廉。”

“我当时就想,织造太监是从司礼监派出去的。而张大人和司礼监秉笔太监冯程山关系匪浅…四老爷在这事犯了大错,要是被张大人握在手里,那恐怕是要用来威胁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