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虽然做事不周全,但毕竟是因为他还年幼的缘故。

陈彦允微笑着称赞他:“皇上做的不错。”

朱骏安松了口气。清秀的脸上却露出几分苦涩:“朕也就能做些这种事了。上次看到刘大人那么受辱,朕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后宫里庄嫔封了淑妃后。便连敬妃都不放在眼里…朕看她着实不喜欢!陈大人,上次您说让朕容忍,这可要到什么时候?”

他略一停顿,就柔声说:“皇上贵为天子,不想忍那就不忍了。”

朱骏安眼睛一亮:“陈大人的意思是…”

“可以开始了。”他说,“您身边的内侍江夏是臣的人,臣和你说太多话别人会起疑。以后臣要您做什么,就由江夏转达给您。金吾卫您不能信任,锦衣卫倒还可以一用。您下次召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就按照江夏所说的话吩咐他。”

这代锦衣卫指挥使是先皇亲自提拔的,对皇家忠心耿耿。只是皇帝年幼,尚不能驱使罢了。

锦衣卫虽然凶名在外,但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器。

朱骏安点点头,脸上又是忐忑又是激动。陈彦允却看到冯程山从回廊上过来,转移话题说起来钓鱼的事。朱骏安疑惑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笑着应了两句,把冯程山应付过去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害她

宋妈妈正指挥着丫头把屋子里的幔帐换了,换成了幅天青色斜织福纹,看上去就清爽了许多。顾锦朝看了看,又让把高几上的文竹换成了刚开的四季海棠。

乳娘在给长锁穿衣,小袄子套在他身上,长锁乖乖让乳娘抓他的小手穿袖子。

陈玄越过来看他了。

他高兴地要往陈玄越那儿爬过去,笑嘻嘻地喊着:“九哥、九哥。”

陈玄越把他抱在怀里,笑着说:“长锁,你吃过早膳了吗?”

长锁没有听懂。顾锦朝就说:“他吃了两个糖包子。”

长锁拍着手说:“包子!包子!”

陈玄越抱着长锁玩了会儿,顾锦朝才用热水绞帕子抹了手过来坐下。

“…等你再吃几副药,你这药就可以停下来了。可惜还是耽搁了你…”顾锦朝有点遗憾。

陈玄越十岁才真的开始进学,他天资出众,又能过目不忘。教导得好,中个进士肯定是没问题的。

陈四爷被软禁后,顾锦朝就在考虑陈玄越的事,让罗永平从江南给他请了个神医过来,医治他的‘痴呆之症’。阖府都知道九少爷渐渐恢复清明了。

陈玄越却不在意地笑笑,抬头道:“婶娘,这世上的路有得是。陈家是书香传世,所以子孙都做文官。但我志不在此,我也不想谋划十多年。要是运气好还好说,就能像三叔,而立之年进入内阁。运气不好的那些翰林,熬了一辈子都只是小官。况且我也不愿意学八股…”

他一向都有自己的想法。前世就走了军功这条路。

后来的确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都督兼甘肃总兵。

顾锦朝笑了笑:“那我就懒得管你了。你要是想学那些簪缨之家,在沙场建功立业也好。”

陈玄越把满床乱爬的长锁抱到自己怀里,想了想说:“我倒还真有这个打算…”

一会儿针线房的婆子过来了。

陈玄越正是长个头的时候,他又长得快。即便前世过得苦,他的个子都不输于几个兄弟。现在更隐约有要超过的势头。给他做的直裰、袍子。半年就不能穿了。

陈玄越站起来让婆子给他量尺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婶娘何必麻烦。我这衣服还穿得!”

“袖子都短了一截了,你也不怕别人笑你。”顾锦朝摇摇头,“你手臂抬高点,不然量得不准。”

陈玄越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别过脸低声说了句什么。

顾锦朝问他:“你嘀咕说什么呢?”

陈玄越却笑了笑不说话。

俞晚雪过来请安,带了些给孩子做的小衣物。

“以后我去肃宁了,肯定赶不上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这个月就做了些衣裳。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能穿…”她让丫头把包裹打开给锦朝看。

锦朝接下了看了看,针脚都做得十分好。

陈玄青跟在俞晚雪身后进来。给她请了安。

顾锦朝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陈玄青道:“应该就是近几天的事,我到时候再来给您辞别。”

顾锦朝点点头:“你早点走也好,毕竟是一方父母官,管一方黎明百姓的。”他本来就不应该回来的。像二房的陈玄风,就是三年才回来一次。

陈玄青抬头看了看她。她梳了堕马髻,但是发髻松松的,插了只羊脂玉镂雕的簪子,越发显得气质温婉。明艳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却戴了手指宽的金镯子。

为什么总是搭得不好看呢…应该戴翠玉的,或者是碧玺石的才好。

他暗暗地叹气。越发觉得她在某些方面还真是不太擅长。

送顾锦朝那枚紫玉原石,他一眼就看中了,却花了三个月的俸禄。后来他有段时间生活都拮据了。

但顾锦朝应该不会做成首饰戴出来的,这不像她的个性。

…明明不应该买的,还是想送给她。心想她就是不戴也没有关系,不过是块玉石而已。但等到她真的不屑一顾了。他却又觉得钝痛起来。一种心意不被重视的感觉。

长锁玩累了就要母亲抱他,顾锦朝抱了他起来。伸手一摸他的背,发现有点出汗了。又把他的小袄子解开。拿了熟水来喂他喝。

陈玄青站起来告别,顾锦朝点头应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木樨堂。

陈玄越也要离开了,“…先生还吩咐了要练十篇字,我明天再来看您吧!”

都不能顾锦朝说话他就离开了,远远看都陈玄青走在俞晚雪身后。

他走得很慢,到了一株刚长处嫩叶的榆树边停下来。

“九弟跟着我干什么。”他淡淡地问。

好歹是陈三爷的儿子,不会太笨。

陈玄越跟上去,笑着说:“就是想问问七哥,你这次去任上不会再回来了吧?”

陈玄青看着这个隔房的弟弟。

他教过陈玄越两个月,当时觉得九弟虽然愚笨,却也是心思恪纯。听说顾锦朝找了人来给他医治痴傻之症,几副药下去还真的见好了,不过陈玄越好后,他却没有和这个弟弟说过什么话。

陈玄越今年也要十二岁了,不见痴傻之态后他自然有种相当贵气的感觉。

五官隽秀,在他面前站定,正看着他微笑。

不过说的话实在是算不上友好。

陈玄青也笑:“九弟究竟想说什么?”

“七哥心里也明白得很吧。”陈玄越仍然是笑,“别人看不出来就罢了,七哥肯定是很明白的。”

陈玄青不想跟他耗下去,皱了皱眉:“我还有事,就不陪九弟说话了。九弟请回吧。”

他走出好几步,才听到陈玄越淡淡地说:“你会害了她的。”

他的脚步顿了顿。

“你再这么下去总会害了她的,所以最好是不要回来。”

陈玄青差点没站稳,深深地吸了口气。陈玄越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不知道,他脑海里一片混乱。但是陈玄越说得很对,他本来就不应该回来的。

他继续往前走,好像根本没听到陈玄越的话一样。

陈玄越静静地看着他,又说:“七哥,你要是害了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陈玄青终于停下来,却也没有回头:“我都知道——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说。”

“确实和我无关,你们这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陈玄越毫不在意地笑着说。“这家里除了婶娘,有谁真的对我好呢?你觉得我想说这些吗。”

陈玄青紧抿嘴唇,这个弟弟着实太牙尖嘴利了。

“九弟想必是神智还未完全清醒才说出这些话,下次可记得管着自己的嘴。”

陈玄青不再理会他,径直朝前走去。

陈玄越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外院去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嘱托

二月里夜凉如水,屋子里却忙碌得很。几个桐木箱子打开,炕床上摆了好些东西,丫头正帮着拾掇。

“您觉得带哪个枕面的好?”俞晚雪手里拿了两个枕面,有点犹豫不定,递给陈玄青看,“这个鸭绿绒面靠着舒服,这个杭绸面的竹叶绣得好看,拿来放在您的书房里也相称…”

陈玄青正靠着床栏看书,其实他也没有看进去,他心里还想着陈玄越说的话。陈玄越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而他是嫡房长子,这样的人本来他不用在意的。但是陈玄越的话说得很对,说得也相当尖锐。他的确不能这么下去,也会真的会连累顾锦朝。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就说:“都挺好的。”

又低下头看书。

俞晚雪脸上的笑容一滞,觉得自己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怕他太冷淡,拉了拉他的衣裳,微笑着问:“这书里写了什么,就有这么好看,您都不理我…”

陈玄青淡淡地道:“我没有不理你。”

俞晚雪就默默地低下头,慢慢收拾着手里那些东西,却一下子没有了高兴的感觉。也许陈玄青根本不愿意自己跟着他去任上。也是啊,他去做县令还要带着她,肯定也是嫌弃她麻烦。毕竟是女人家家的,她有什么地方惹得他不高兴了,自己都不知道。

“母亲说,让我跟您去任上是父亲的意思。其实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和母亲说了不去。”俞晚雪轻轻地说,“免得麻烦。”

陈玄青听后沉默好久:“…这是父亲的意思?”

俞晚雪颔首。

陈玄青不再说话,手握着书页的指骨节都泛白了。片刻后才道:“我也没有不愿意你去。你不要去母亲面前说这些…我看你柜子里那些衣裳都没有收拾,你不带去吗?”

俞晚雪笑着摇头:“那些料子太贵重,我跟着您去肃宁,穿着也不合适…”

陈玄青就道:“带着也没有关系,要是不出门就可以穿。你穿着也好看。”

俞晚雪心中一动,抬起头看着他。

他靠着床栏,侧脸十分清俊,而且沉稳。好像喜怒都不明显,对什么都很平淡,她也捉摸不透。

他就是这样的人。她总不能强求人家笑颜以对吧!俞晚雪心里又说自己。

婆子拿了一匣子的首饰过来,问她是全部带走还是挑一些带去。

俞晚雪就不再和陈玄青说话,忙着要收拾东西了。

等晚上沐浴了,她看到他已经躺在床内侧。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犹豫…大红的罗帐她没有拆下来,拔步床雕着鸟兽繁花。十分的精致。那床被褥上绣的是戏水鸳鸯,一只偏着头,啄另一只的脖子。

陈玄青可能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动静。

俞晚雪轻轻揭了被褥躺到床上,丫头就在外面放了幔帐,吹了蜡烛,槅扇也被关上了。

突然有人翻身抱住她。俞晚雪惊得低呼一声,背抵着一个温热的胸膛。她很快就意识到什么,脸都热起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却只是抱着她问,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俞晚雪却浑身僵硬。轻轻地说:“不知道您书房里那些书要不要带去…”

“我要用的书都拿过去了,不用带。”陈玄青回答。

俞晚雪本来就是随便找了话跟他说,但又觉得自己找的话不好。她又不是不聪明,就是在他面前总是显得愚笨…这么被他抱着,浑身都在发热。两人睡觉一向是分了被褥,他又规矩得不越雷池一步。从来不会这么亲昵。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隔了好久的沉默,俞晚雪才说:“我带了些银票过去。不知道钱够不够使…”

“有我在,总不会饿着你。”陈玄青闭上了眼睛。说,“睡吧。”

就这么睡着了,明天起来她肯定要腰酸背痛。俞晚雪心里想,却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是要腰酸背痛,她都舍不得说。

虽然觉得不舒服,她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陈玄青走之前,陈三爷连夜和他说了话。一直谈到了凌晨。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陈玄青早上出来的时候,脸色却有些苍白。

陈三爷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唯余的是他的震惊和思考。

“其实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让俞氏跟你去,你现在都这么大了,凡事自己要学会思量。不过有些时候,面上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你还太年轻了,需要安静下来想。”

“你四叔被软禁的事你知道,很多人都在猜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软禁他。他背叛了陈家…而因为某些原因,不只是因为你四叔,现在陈家有一场很大的危机。你们离开北直隶是好事,就算是我有事,你也有反应的余地。”

“不用问我究竟有什么事,你不能插手。”

“你以后好好为官,要是我真的会出事。你最好还是致仕,不然以后你的前程会相当艰难。但你要坚持为官我也不会管你,路是你自己选的。”

陈三爷静静地看着他:“我虽然怒其不争,却始终是你的父亲。能为你打算的已经打算了。”

陈玄青听得十分混乱,其实他已经察觉到家里有问题。

宁辉堂增多的护卫,父亲手底下的人频繁的来往。远在陕西的赵怀被调回来…

肯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他抿了抿嘴唇,突然觉得肩上也沉重了。

陈家将有大难,他却还在想些儿女私情的事,着实是浅薄了。

半晌后才说:“我知道了,父亲。”

他插不上手的事。只能听从父亲的话。在他的心里,父亲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

陈彦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他也是真的成人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一定要学会处事不惊。不然谁都帮不了他。

陈彦允一直都这么觉得,他这个儿子不缺才学。但是经历太少了。也许这下才能真的让他成长。想了一会儿,他又取了个东西给他。

陈玄青把那东西紧紧握在手里。

陈玄青和俞晚雪后天就去了任上,俞晚雪就带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箱子却装了两个马车。

顾锦朝只送他们出了垂花门。陈曦却舍不得哥哥,哭哭啼啼送到了影壁。

陈三爷却没有去送,等顾锦朝回来就看到他在书房里和谁在说话。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长得也算是俊朗,却穿了件宝蓝色吉纹的直裰,看上去十分的贵气。

陈三爷没料到她回来的这么快,只能指了指跟他说话的男子:“这位是郑国公常海。”

早闻其名却不见其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而且器宇轩昂。

顾锦朝屈身行礼,常海笑眯眯地说:“夫人不用客气,我和陈三是从穿开裆裤就有交情的!他小时候做什么坏事不想承认,都是我帮他兜着的…”

陈三爷笑着道:“你是说反了吧?”

常海能进里面来,必定是有要事和陈三爷说。顾锦朝不好多打扰,就只是笑了笑:“…妾身还有事,就先告退了。”她走进了抄手游廊里,陈彦允却叫住了跟在后面采芙:“…夫人的药我已经让小厨房熬好了。就在炉子上温着。你记得端给夫人喝。”

采芙屈身应诺。

常海在一旁看着,啧了一声:“难怪要藏着不给我看啊!你这也管得太紧了…人家喝药都要说。”

陈彦允只是笑了笑,又说:“行了。找你来是说正事的。进来再说吧!”

常海脸上也严肃起来:“陈三,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不要做这事,实在是太冒险了!”

“不冒险又能怎么办。”陈彦允端了茶杯给常海沏茶,“寻常的办法奈何不了张居廉,而且朝堂上的根基他肯定比我深厚得多…也就是险中求胜而已。”

常海接了茶也没有喝:“张居廉也知道兵权为重,这些年里虽然他自己没有掌控兵部。实际上他在兵部的权力很大。五军都督府分裂几派,我这派也就算了。左军都督府更是他势力最集中的地方…”

看到陈彦允的手指轻扣着桌面,常海就停下来了。

陈彦允心里都知道。不用他说这些。

“好吧——反正我跟着你做事就行了!我也看那老贼不舒服。虽然谋略我不行,但是带兵也是可以的。”常海又一脸无所谓,“那个老匹夫,沙场上还敌得过我不成?”

陈彦允只是笑了笑:“用不着你带兵,你是常家的独苗。你要是有个意外,让老夫人怎么办?”

常海有点意外:“陈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跟着你出生入死的。我常海说话什么时候反悔过——”陈彦允抬了手,示意他先停下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陈彦允说,“我只嘱咐你一件事。”

“要是事情败露了,我有闪失,我想你护陈家一个安宁。或者是迁出京城,远离北直隶都可以。要是其他几房不想离开就算了。我已经让人在杭州置了宅子,你暗中送想出去的人出去。”

覆巢之下无完卵,陈彦允已经在算计自己失败后的事了。

常海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喉咙哽了团气,上不了下不去的,很不舒服。

陈三不让他跟着做事,其实是为了他好。他也是真的信任他,才把家人交到他手上。这份嘱托重如山。

第三百四十四章:谏言

他回来的时候锦朝哄长锁睡着了。

她自己也靠着小床阖了眼,应该已经梳洗过了,青丝只是松松绾了髻。什么珠翠都没有戴,她平时觉得自己年轻压不住场,总是戴一些显老的首饰。这样脂粉未施的样子显得有些稚气。

脸颊粉嘟嘟的,好像有层绒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