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舒旻吃得心潮涌动,食物噎在喉里不能下咽。

原来绕来绕去,无论她多风光、多成功,在世人眼里,成功的意义无非是,她再出去卖时,可以价高一点、体面一点。她在心里鄙薄一笑,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睨向犹自言笑的岑月怡和舒默宣,语气不冷不热:“嫂子、哥哥,这几年,多亏你们不嫌弃,照顾收留我们母女,我们才有个立锥之地。现在,我手头稍微宽裕了些,想把妈妈接出去住,也好还嫂子个清净。欠哥嫂的恩情,我铭记在心,以后再报。至于肖总的美意和那些老板的饭局,麻烦嫂子帮忙推了吧,术业有专攻,舒旻唱得好歌,却陪不好酒。他们若诚心想见我,以后可以买票去剧院看。”

岑月怡的脸色由青到白地变了好几次,考虑到舒旻现在出名了,总要留个见面的余地,所以没敢发出火来,但是吃了这么个瘪,她也厚不起脸皮热络,当场垮下脸,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舒默宣干笑了几声,忙赔着笑跟舒旻和舒妈妈说了些好话。

期间,舒妈妈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舒旻把她送回房间,她才淡淡说了一句:“我不搬。”

舒旻讶然半晌,才在她面前蹲下问:“妈妈,为什么?”

“你以为搬去哪里不是寄人篱下呢?”舒妈妈的声音有些飘忽,“妈妈不糊涂,你能有今天,都是上次那个孩子给的吧?”

舒旻不敢否认,半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她枯瘦的膝间。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冷不丁被问到这个问题,舒旻只觉有根利刺扎在了心口,她敏感地抬头看住妈妈,半晌才挤出四个字:“男女朋友。”

说出这四个字时,她自己都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总觉得哪里名不正言不顺。

“男女朋友?”舒妈眼圈骤然一红,“你知道她们说得有多难听吗?”

“她们说什么了?”舒旻知道妈妈口中的她们指的是嫂子和玲玲,这些人向来都是人前捧人后踩的小人,说出来的话必然好听不到哪里去,但还是一脸平静。

“她们说你……”舒妈语声一滞,将那句“既要做□□,又要立牌坊”压了下去,“说你一面装清高,一面却在傍大款,卖身求荣。旻旻啊,听了这些话,我从背到心都是冷的。”

舒旻心里一阵酸楚,垂下头去,倔强地说:“他就是我的男朋友。他只是比别人有钱,这有什么错?”

“如果你非要说是男女朋友,那你告诉我,你们认识多久了,你凭什么能让他那样一个男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对你此情不渝?如果你非要说是男女朋友,那你告诉我,他给过你一句准话了吗,给过你一个切实的承诺了吗?旻旻,你扪心自问,你敢说,你们这种爱情有多经得起考验?”

舒旻只觉得脊骨快被这段话击碎,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句句话都像鞭子,抽在她脸上,迫她清醒,迫她面对现实。是啊,林越诤真的爱她吗?她甚至还算不上看得懂他。那她又真的爱他吗?那个早晨,她没有拒绝他,真的全是因为爱吗?在遭遇到那么多不公、黑暗、委屈后,她再见他时,想得更多的,是他所能给的安全感、温暖感、乃至虚荣感。是这些力量推着她走向他的,而并非发自内心的爱。

想到这里,她不禁一凛,她怕,怕他早她一步看清这些,因故看轻她。只有她知道,她对他的感觉,早已经不同了。

心中虽已经惶惑凄然,然而她还嘴硬:“妈,你太较真了。谁说恋爱的就一定结婚?那么多情侣分分合合的,怎么没人去说?”

“那不同!他身份特别,注意你的人就多,你的一举一动,一得一失都被人看着,指指点点着。且不说你嫂子这样的,就说你的同学以后怎么看你,你的老师怎么看你?你要是顺利嫁给他了,那就是佳话,否则,别人就会说你们的关系是各取所需。在这样的环境下,你输得起吗?而且,你根本赢不了,像他这种身份背景的人,最后要娶的人自己说了未必能算。如果他打算娶你回去,把你藏在家里护着、宠着、荫蔽着都来不及,哪会像现在这样拼命把你往人前推?他自己一定是看透了这一点,这才给你那么好的物质条件,来弥补自己的内疚。”

老人眼里充满了哀伤:“他这样,摆明是不打算跟你长相厮守的。这种事情,妈妈看多了,没有好结果的。你从小就是个至情至性的孩子,一动感情就是全情投入,真心真意,可是这年头,谁在乎你真心真意?再让你受一次情伤,我怕你伤不起。”

说完,舒妈缓缓合上眼睛。

舒旻望着妈妈枯瘦的面庞,久久说不出话来,这是这么多年来,妈妈对她说过最残忍的一番话,说得她整颗心往下沉。眼眶涩涩发胀,她握成拳的手心,在这样的盛夏时节,居然布上了一层冷冷的湿润。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没有更新,今天更了两次的量补更。

如果以后偶尔有哪天没更,一般都会在下次补上。

第三十八章

舒旻回北京时,林越诤的车已经早早等在了出站口。她一眼就看见了车子里的他,但是她并没有急着上前,安静地站在一隅静静看他。

这还是这么久来,她第一次切实见着他,素日里,不是他忙,就是她忙,若不是每天一通的电话,舒旻真怀疑这个人已经把她忘记了。此刻,他姿态端正地坐在车里,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淡静地看着正前方出神,纷扰的人群从他的车前横过,映在他眼里似空无一物,舒旻暗想,即便是对面那栋大楼在他眼前崩塌,他应该也不会有丝毫动容的。

林越诤抬手看了眼腕表,回首间,余光捕捉到不远处有一抹纤细的白影正望着他,几乎没有半秒迟疑,他嘴角就自然地旋出了点温柔的笑意,抬眼朝舒旻的方向望去。

妈妈说的没错,他笑起来时,左边脸颊上真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只是他不常笑,即便笑也是转瞬即逝,她摄于那容光,往往不敢看得太清楚,此刻,她看得很仔细,他的笑容虽含蓄,但明亮温暖,就像是冬日里照在手上的一抹初阳。

她还在出神,林越诤已经拉开车门,大步朝她走来,极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行李,将她牵到车里。

车掉头驶出车站后,一路往三环开去。整个过程中,舒旻只淡淡看着窗外的一闪即逝的风景。

车子最后停在一个全新小区的单元楼下,舒旻下车,扫视了一眼绿意浓浓的幽静小区,又看了眼面前的大楼,淡淡笑道:“你们这样的人,果然是狡兔三窟。”

及至开了门,舒旻才发现林越诤带她来的是一间全新的单元,面积虽不特别大,一百多平的法式LOFT公寓,风格简约清新,十足十的家居杂志样板间。舒旻缓缓走到落地窗的栏杆处,高档静谧的小区就在她的俯瞰之下。住在这样的地方,只怕连心气儿都会变高些吧?

林越诤从背后环抱住她,将头埋进她温热的颈窝,低声说:“喜欢吗?”

舒旻呼吸微微一滞,僵着身子原地不动。

他的身上传来淡淡的松木的气味,闭上眼睛,仿若站在一片林海绿涛里,若不是又有淡淡的汗气,舒旻真会疑心他并非一个鲜活的人类。

见她不答,他伸手撩开她耳后的长发,温热的唇沿着她瓷白的后颈往耳后游去:“专门为你买的,附近就有医院,方便你妈妈随时就医。”

舒旻轻轻“嗯”了一声,心却重重一抽。

林越诤听出她话里带着鼻音,有些诧异地扳过她的身体,深深望进她眼底,她的眼睛里弥漫着一层浅浅的水汽,一对黑亮的眸子像浸在冷水里的黑玻璃珠,望着他的眼神透着一种冷淡的温柔,像离他很近,又像离他很远。此情此景下,这种复杂的神情透着一种略微苍白的禁欲感,他心中一动,握住她的肩头,俯身朝她唇上吻去,她的嘴唇带着天然的香甜气,他反复吸吮着,慢慢探入她的齿间,用近似魔咒一般的低沉嗓音喃喃叫着她的名字:“舒旻……”

等到有什么腥咸的东西落入二人交缠的唇舌间时,他才迷惑地睁开眼睛,只见她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他骤然惊醒,轻轻松开她,默了一下,他有些内疚地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对不起,我……”

见舒旻摇头,他吸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屋里的布局、装修。屋子里的设计显然是用了心的,每一处都想得周到体贴,连妈妈的病情他都考虑进去了,残疾人卧室、卫生间贴心得好似住酒店。

走到自己卧室时,舒旻的目光顿时被书架上一只超大号机器猫存钱罐吸引,她讶然回头看了一眼林越诤,上前摸了摸那只机器猫的右耳。

她上初二时,曾经在学校外的精品店里看见过一只一模一样的机器猫存钱罐,它有一只真猫坐下来那么高,整个身子圆滚滚的,特别可爱,加之做工精良逼真,造型独特,迷得身为机器猫粉丝的她每天都要去看。她不是没想过买,但店主说这是从日本淘回来的精品,没有五百块绝对不会卖。对每天只有三块钱零花钱的舒旻来说,五百块无疑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而那只猫纵然可爱,也无疑因为超高身价成了无人问津的奢侈品。

大约是越得不到越想要的缘故,舒旻有段时间经常装作去店里买文具,然后趴在架子上看那只猫,有几次看得她眼睛都对了起来。当然,她也不是那种每次都看霸王猫的人,时不时也会买支笔,买个本子什么的,然后趁店主找钱时,飞快地摸那只猫一把。

时间久了,那店主就看出她的心思了,索性将那只猫高高地锁在顶层玻璃架上。那以后,舒旻就再也不好意思去那间精品店了,只在路过的时候,淡淡地瞟一眼。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只猫便不见了踪迹,大约是被人买走了。为了这个,她惆怅失落了很久,第一次为身为一个无法拥有爱物的穷小孩而自卑。

如今见了这只一模一样的猫,舒旻不免有些感慨,她小心地捧起那只存钱罐,翻过来一看,心猛地一跳,那罐子下印着的编号竟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林越诤……她黯然垂下眼睛,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他到底还有多少有关她的秘密?

她不动声色地把那个罐子放回原位,绕着卧室走了一圈,随后跟林越诤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

林越诤见她远远坐着,紧靠上前,情不自禁地去握她的手,舒旻低下头,乌黑的长发垂了下来,挡住了她一半脸孔,她借势抽回手,将头发绾回耳后。

感觉到林越诤正在用复杂的眼神看她,她抬头,露出温柔又疏离的笑容,那笑容似乎一下子将人推得很远。

林越诤的眉心下意识地蹙起:“舒旻,有什么事情不高兴吗?”

“林越诤。”舒旻的唇动了动,终究还是脱口而出,“我高兴不起来。”

顿了顿,她淡淡说:“是不是很奇怪?我什么都有了,有现在,有未来,我的理想也实现了,可是我没有一分钟觉得高兴,反倒觉得芒刺在背。”

见林越诤想要开口,她朝他摇了摇头,缓缓说:“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童话,名字叫做《出卖心的人》,烧炭人彼得为了虚荣和财富,把心出卖给荷兰鬼,换了一颗石头心,他最终富甲天下,拥有了一切,却无法用那颗石头心体会生命中的美好,也无法被感动。最终,他失去了朋友和爱人,无法再快乐。现在,我看着我得到的一切,浮华名利、如锦前程,扪心自问,我凭什么能得到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也准备出卖我的心。”

“来的路上,我反反复复想,‘心’对我这样的人重要么,一个活在社会最底层,得不到丝毫尊重,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人,还谈什么心,是不是太奢侈了?”舒旻忽然觉得心口痛得无以复加,她抚住胸口,喉头有些发紧,后面的话几乎说不下去,“可是每当我想到你,想到未来的日子里,我们并不能用真心对待彼此,这里就会痛,特别痛。”

一滴眼泪“啪”的从她眼里落下,砸在了茶几上。

林越诤眉一蹙,仿佛那滴眼泪砸在了他心口上。

“林越诤,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互不猜忌,也互不称誉,像这个世界上所有普通男女那样,真诚坦荡地在一起,琴瑟在御,安平度日。但我知道你其实给不了我这些。”她快速抹去脸上的泪痕,平视着他,平静地说,“所以,我不能放任自己再怀有什么妄想了。我们分开吧,趁着我们都还没有被什么冲昏了头。”

林越诤似被她的话一炙,尾指微微一跳,他的眼睛始终没有抬起的勇气,只在下巴处出现了几不可察的抽搐。

舒旻的目光陷在他脸上,他静默的脸上似有一丝忧悒。她以后都不能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了,彼此已经亮出了底牌,他们都是恪守原则的人,故事也该结束了。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人的情感本就微妙,它难以捉摸,往往总在未知处,就彻底重塑与颠覆了。

舒旻垂下头,从手包里拿出新办的□□放在桌子上:“这里面有十六万,都是你前前后后通过各种途径给我的:代言费、大赛奖金、出场费,虽然我知道你为我付出的,远远不止这么多,可是我能还的就只能是这些了。”

林越诤一动不动地靠着沙发,面上看不出情绪,整个人僵得像石膏像。

“九月份的大赛,我不会参加,谌老师的课,上完这个暑假的课程,我会跟她提退学,很抱歉,枉费你一番苦心了。”

“就这样?”林越诤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丝毫不动。

舒旻咬了咬嘴唇,起身:“就这样。”

林越诤嘴角一动,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恨透我了吧?”

舒旻声音一哽:“没有。”

说着,她起身,越过他往门口走去。

就在她即将从他面前错开时,他一下子将她的手腕重重拉住,他的手很用力,五指死死扣住她的手腕,舒旻觉得他的手抖得厉害,连带着她整个人也开始发抖,她甩了甩手,想说点什么,但是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舒旻,我想给你的,真的不止这么少。”他拿起桌子上的□□放进她手里,艰难地说,“但是我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默了默,他缓缓松开她的手:“你走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舒旻抽回手,那□□“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三十九章

舒旻走后,林越诤一直在原处静坐,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将窗外的日头坐到西斜,又将那血色残阳坐到华灯初上。

等到他觉得腔子里那股麻木的钝痛渐渐消逝后,他揉了揉膝盖,缓慢起身,拿出一支烟点着,于窗前立着。

他以前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很多男人在寂寞时都惯于依赖一支烟,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原来指间那一点火光,很暖。

他静静望着那段烟烧到尽头,然后熄灭。他忆起,他和舒旻真正的交道,始于一支烟,兜兜转转这么久,到底还是终于一支烟。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抵也似这指间烟火,燃烧时温暖,却终将化为一地冷烬。既然留不住那便只好感激——感激它的光与暖,也感激它的稍纵即逝。

就这样吧。他想,善始善终,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接下来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林越诤再也没有联系过舒旻,彼此从对方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没有出现。

八月末,他在西红门的一个豪华楼盘开盘,刚开盘,五百多套房子便被抢购一空。是夜,他让EVA在鸿宇旗下的一家五星酒店订了庆功宴,宴请长期以来的合作伙伴。

驱车赶往酒店时,坐在后排和他寒暄的EVA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眉梢上的喜色。她微微凑近他,仰望着他干净的侧颜低声说:“这么多年了,是该好好庆功了,上半年的业绩全线飘红,照着这样的势头,九月、十月、十二月的三个楼盘一开,年底实现销售额过百亿一定不成问题。等北欧新城的项目一批下来,过了后年,再也没有人可以束缚你的手脚了。”

后年……林越诤玩味了下这个词,垂下眼帘,抿紧唇线。

EVA近乎痴迷地望着他,这么多年来,她已习惯从这张心无旁骛的平静容颜上收集各种痕迹,她可以保证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她了解他的隐忍、他的坚韧、他的眼光、他的胸怀、他的实力,这是她最引以为自豪的,就算以后的卫青瑜也未必有本事像她这样知他所欲、察他所想。她是他最忠诚的追随者,是他生命里无可替代的知音,只有她,才是他真正的右手。

想到青瑜,她嘴角浮上一丝几不可察的轻蔑笑意。青瑜不过比她命好,所以赢了先机,但是两年后,她未必还能在他的生命里举足轻重。

默了好一会儿,EVA收敛了心神,坐正身体道:“刚才卫先生的秘书临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卫先生晚上有个紧要应酬,不能过来了。”

林越诤点了点头,合上眼睛,将头缓缓靠向沙发后背。

入了席,林越诤照旧一派谦冲,虽是宾主,却在排位上丝毫没有逾越,而是叨陪末座。饭桌上的达官显贵频频朝林越诤举杯,席面上的众尤都是有眼力劲儿的,眼前这个年轻人虽资历尚浅,但是背景过硬,实力不凡,假以时日,时局一洗牌,他必然是个中翘楚。

林越诤一一朝座上的人敬了酒,敬到关锦华时,捎带着也将她身边的陆城南敬了。虽然圈子里对陆城南和关锦华的关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明面上,大家也不戳穿,拿他是热力传媒的副总敬着、捧着。

关锦华无论到哪里都是最众星捧月的,她此刻已经喝得微醺了,醉眼惺忪地朝穿一身银灰正装,朗目修眉的林越诤看了一阵。席上,某人哄笑道:“关总,你可别看花了眼,小心身边的陆总不高兴。”

关锦华只是盯着林越诤,好一会儿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是个躬行不言,能成大器的好孩子,来,关姐敬你一杯。”

林越诤淡然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北欧新城的项目如果顺利批下来,以后,越诤还要多仰仗关小姐照拂。”

众人听到“北欧新城”四个字,都有些暧昧,谁不知道规划面积近十平方公里的“北欧新城”是市政府重点工程,被五十多家地产商虎视眈眈地盯着。虽说这个工程还在竞标中,但是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这个工程对林越诤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论背景,他后面的人是卫庄,论资金实力,他的合伙人是关锦华,关锦华背后的人都有谁,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两人强强联手,真可谓所向披靡。

席面上静了静,片刻后,又心照不宣地喧哗成一气。

酒过三巡,林越诤觅了个空当,去了趟洗手间。

不料出了门,他一抬眼就看见昏暗的灯光下,陆城南那张冷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林越诤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立刻恢复平静,他从容不迫地走到洗手台前,拧开龙头,慢条斯理地洗手。就在他洗完手准备出门时,站在门框边的陆城南一把将身后的门关上,重重靠在门上,冷冷望向他问:“你和舒旻在一起?”

林越诤平视着他,不紧不慢说:“这好像是我的私事。”

陆城南手指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说:“不要招惹她。”

林越诤嘴角一翘,深不见底的眼中泛出一丝亮光:“你这是规劝还是警告?”

“如果你肯听,这是规劝,如果你不听,这就是警告。”陆城南皱着眉,声音冰冷生硬。

林越诤看了他一会儿,淡然问:“陆总是想以什么身份警告我?关小姐的男朋友还是舒旻的前男友?如果是九年前,你或许还有立场,但是现在,我实在看不出你有什么立场让我远离她。”

顿了顿,他唇上那抹若隐若现的冷笑更分明了一些:“背弃她的人、伤害她的人、摧毁她的人,貌似正是阁下自己。”

陆城南被他的话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闭了闭眼,他压住一口气:“你想玩死她?你还嫌你们林家做的恶不够多吗?”

林越诤面色骤变,狭长的眼里透出摄人的寒意:“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最清楚。就算我没有资格、立场爱她,但你更加不会有。”陆城南紧盯着他,“就算你们中间没有卫家,但是你自问,如果有天她知道她爸爸是怎么死的,还会不会跟你在一起?”

林越诤像被什么钉死在原地,良久说不出话来,周遭静了很久,他才黯然一笑,语气似是讥诮:“不愧是跟了关小姐的人。”

“和她没关系。”陆城南从门板上起身,“舒伯伯的后事是我料理的,他的死因也是我亲自查的,我不告诉舒旻,是希望她一辈子平平静静,不带着恨过日子。”

林越诤僵硬地站着,面无表情,目光深沉难测。

陆城南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阵,拉开门:“再聪明的人也有管不住心的时候,我希望你不要作茧自缚,如果你真的爱她,最好别打扰她的生活,离她远一点。”

“我有我爱人的方式,不用别人旁人置喙。”林越诤的表情又恢复成一片淡漠,他波澜不惊地说,“陆总最好还是多把心思放在关小姐身上,考虑一下你们的婚宴定在哪里,蜜月定在哪里,如果你还有余力,不妨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还有能力退回去爱别人。”

说罢,他错开陆城南,一径离开。

第四十章

次日一早,林越诤接到卫庄的电话,请他去打高尔夫。林越诤只好推掉手头的公务,驱车直奔东胡林的高尔夫俱乐部。

着高尔夫球衬衫的卫庄显得精神矍铄,刚陪身边美女打过一轮的他并不急着再打,上前握了握林越诤的手,将他带到休息区坐下:“越诤啊,算起来,我们爷俩有三个月没见了,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想来和你打打球,还有个小尾巴要跟着。”

说着,卫庄爱昵地捏了捏身边女孩的脸。林越诤感觉到那女孩正用好奇热辣的眼神看他,却没有丝毫反应,淡静地坐着,认真听卫庄说话。

卫庄指了指林越诤,对身边的女孩说:“我这个孩子,是个难得一见的真君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到这么大,从没有一步行差踏错过,有才德,有品性,我要是女人,也喜欢。”

那女孩子虽年轻,到底乖觉,忙将眼神从林越诤身上收回,撒娇似的在他身上蹭了蹭,以示讨好。

卫庄笑了笑,似有感慨:“说起来,你其实还是像你爸爸的。早年,我在你爸爸手下做事,对他一直景仰有加。他有三规六礼的镇静,又有礼贤下士的风范,关键时候还有杀伐决断。后来的事故,他也是身不由己,陷了进去。你最近去看过你爸妈吗?”

林越诤喉头一动,说:“没有。”

“再忙也要抽时间去探视下他们。”卫庄拍了拍林越诤的肩,起身,“说起来,要不是你爸爸一路提携照拂,我未必有今天啊。这恩情我记得,等状况好点,我会再想办法让他提前出狱。至于你妈妈,她只是从犯,加上身体真的不好,办保外就医相对好办一些。”

林越诤含笑听着,眼眸深处却并无情绪。

卫庄锐利的目光落在林越诤脸上,语重心长地说:“越诤,再耐心等几年,你要信得过卫叔叔,不是叔叔没尽力帮他们,而是你爸爸的问题有点敏感,我们是做大事的人,在这些关节上,要忍得住心里的痛。你,能体谅叔叔?”

林越诤微微低着头:“能够体谅。”

卫庄又看了他一会儿,舒了一口气,悠悠地说:“能够体谅就好啊,我只怕你有心事放在肚子里不说。卫叔叔没有儿子,我两个最看重的孩子——鸿宇已经交给你了,青瑜,迟早也是要交给你的。你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却胜似我的亲生儿子,你跟我,可不要见外。”

乍然听到“青瑜”这个名字,林越诤怔了刹那,像是冷不丁地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不待林越诤说话,卫庄又笑道:“呵呵,说起来,青瑜这丫头从小就喜欢撵着你跑,见到你,也就像见到她了。不说她了,我们好好再打一场球。”

陪卫庄尽完兴已是中午时分,卫庄本想邀林越诤一起用饭,但林越诤以要事在身为由推脱了。

车刚开到三环,调了振动的手机冷不丁地振了起来,他扫了眼来电显示,竟是谌清华。他愣了一下,迟疑着接通电话,电话那端,谌清华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就问:“林先生,舒旻跟你在一起吗?”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林越诤握住方向盘的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片刻后,他才说:“没有。”

“这孩子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谌清华的声音里透着点紧张质疑。

车骤然停住。

谌清华焦急地说:“这孩子连着旷了两天的课了,也没跟我打个招呼,我寻思着这孩子平实都很听话向上,不大可能平白旷课,所以刚刚给她打了个电话,谁知道电话接通后,她那边只是喘着气,半天不说话,好像很难受,我问她怎么了,结果电话那边响了一声儿就再也打不通了。”

谌清华急急说完这通话后才换了口气:“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所以给你打个电话问问。”

林越诤握着手机,愣了半晌才说了一句让对方宽心的话。挂了电话,他猛地将车调头,朝安翔路疾驰而去。

车开到舒旻宿舍楼下,他摔上车门,快步朝大楼里奔去。学院还没开学,整座宿舍大楼空荡荡的,透着股阴森气,一进门,他也不管两个女舍监的质问,径直朝四楼奔去。

那两个女舍监见他面色阴沉,来势汹汹,都唬了一跳,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追出门去。

林越诤跑到了四楼,这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舒旻住在哪间寝室,吸了一口气,他又去调她的宿舍电话,电话刚拨通,便有铃声从左手边的房间里传出。他急促而用力地推那扇门:“舒旻!舒旻,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