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你干什么哪?你哪个学院的?”两个追上来的舍监还在楼梯口就嚷了起来。

“舒旻,舒旻,你开门。”林越诤又试探着叫了两声,虽然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但是他脑子里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她就在里面。这种预感搅得他心里一种发慌,狂跳的心似撞在胸腔骨上。

“你干什么?”身后,两个舍监上前准备拽人。

林越诤深吸了一口气,侧身用力撞向大门,大门“哐”的应声而开,一股潮热气扑面而来,林越诤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适应窗帘紧闭下的宿舍光线,他注意到靠窗的铺上躺着一个人,一股强烈的恐惧朝他兜头袭去,他不敢上前,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舒旻?”

见床上的人纹丝不动,他脸色骤然发白。这一下,连那两个舍监都住了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林越诤迫使自己冷静,稳步上前,摸了一下她的脸,触手并非一片冰凉而是一片骇人的滚烫。他舒了口气,拉过一条凳子踩上,将床上的人捞起,打横抱下床,紧紧圈进怀里,似要将她整个人糅进身体里去。没有片刻迟疑,他抱起昏迷的舒旻飞快朝楼下跑去。

第四十一章

上次给舒旻看过病的江医生见又是她,不免暗自摇头,他虽只是个局外人,可是两次交道打下来,他可以断定这个姑娘就是专门来克林越诤的魔星。上次弄得他旧病复发,缠绵近一月才见好,这次几乎将他的意志都摧垮了。

他一面安慰林越诤一面给舒旻做检查,翻开她上眼睑一看,再叩诊了一下上腹鼓音,就已经有了初步判断,马上叫护士把她送去了急诊室。

解了听诊器,进手术室前,他跟林越诤解释道:“还是胃,胃幽门梗阻引发的脱水昏迷,现在还伴有全身高烧,幸亏发现得及时,再晚点恐怕就没希望了。”

林越诤眼圈骤然一热,僵在原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先生,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好。”

林越诤抬起手,无力地一挥,示意他进去抢救舒旻。

直到半夜,舒旻才悠悠醒转。病床上,她的脸瘦得有些脱形,一双深黑无光的眼睛空得像两个洞,嘴唇干裂发白。林越诤握住她的手,侧过脸去,不忍猝睹。

她疲惫地看了他一眼,被他握着的手轻轻动了一下,重重阖上眼帘。

林越诤整夜守在她床前,不停地用酒精给她物理降温,照看着药水,仿佛非如此不可心安。值班护士每两个小时给舒旻量一次体温,直到天亮,她的体温才降了下来。

见他一夜未睡,江医生也留守在自己的医院作了一晚陪,到了天亮,他红着眼劝慰林越诤:“林先生,体温降下来就没事了,你不妨回去休息,其余一律照应,这里都有护士。”

林越诤头也没回,只摆了摆手。

舒旻到底年轻,到了中午时,她已经恢复了神志,小声说了句“饿”。撑了一宿的林越诤如聆天听,起身去为她寻找食物,却被江医生拦了下来,说未来三天内,她都不可以进食,只能靠输液维持电解质平衡。

林越诤给EVA去了一通电话后,便整日关机,寸步不离地陪着舒旻,时不时帮她拿热毛巾擦脸,擦手,甚至还帮她擦脚。然而,他做的更多的动作是去按她的脸颊,明知几乎不可能,他却期盼她赶紧胖起来,胖到让他安心的程度。连日来,舒旻间歇性地睡觉,整日浑浑噩噩的,从不张口说一句话。直到第四天清晨,趴在她身畔假寐的林越诤感觉有什么正轻柔地抚着自己的脸,他缓缓睁开眼看去,只见舒旻睁着无比澄明的眼睛,用手摸着他的下颌,声音低微温软:“阿诤,你长胡子了。”

林越诤轻轻捉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颊上,似嫌不够,又将她细长的手指含在口中,轻轻啃嗫,长睫颤了几下,一滴热泪还是滚了下来。

舒旻身体彻底恢复已是一个星期后,她穿着他给她买来的睡裙,站在他那空旷如画廊的房子里,目光滑过书架上的层层书脊。

厨房里,林越诤正忙着煮晚餐,她倚在书架上,合眼听着从厨房里传来的水声、餐具碰撞声,一颗心酸酸软软地皱成一团。

缓了缓情绪,她沿着书架一径看着,书架上放着的都是旧书,看着都有二三十年的历史,多是文学类、历史类的巨著。她随手抽出一本西班牙语原版的《百年孤独》,那是出版于1982年的老书,打开内文,里面的纸张业已发黄发脆,里面用密密麻麻地用西班牙文写着批注,她翻开书扉一看,上面写着“林允升藏书”。

她暗想,这个叫林允升的人多半是林越诤的爸爸,她合上书,心头泛起了些疑惑,同林越诤认识这么久以来,她从未感觉到他的生命里有家人、朋友的存在,他就像是彻头彻尾的孤儿。指腹抚过“林允升”三个字,她吟哦了一遍,总觉得这个名字极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她敲了敲脑袋,悻悻放下书,朝厨房看去。当初她第一次听见“林越诤”三字时,也有过同样的熟稔,然而,无论她怎么去打捞那熟稔,也捞不出任何记忆的影子。

她转头又去看那书架,见架子最顶端的角落里放了一本黑色羊皮革封面的圣经,她有些好奇地想,一般人都将圣经这类书放在书架最中心的位置,鲜少有这样排位的。她踮脚将那本圣经取下来,准备一探究竟,结果没翻开几页,一张发黄的纸便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合上书,俯身捡起那张纸打开,不料刚一打开,已褪去鲜艳的“蓝色批注”猝不及防地撞向她的视线,那张发黄的纸豁然就是当年她丢失的最后一张作文卷。

卷首上还有她稍嫌稚嫩的“舒旻”签字,卷尾处,那滴泪痕犹在,她的心一颤,不自禁地抚上那滴泪痕。纵然有些东西已漫漶不清了,但总还会有什么提醒她,它们在那里过,比如她生命里最好的那段时光,比如她生命里埋藏最深的那点感动。

轻抿住唇,她将那张卷子连同圣经一起放回原地。

一顿饭刚吃完,饭厅里骤然暗了下来,二人好一怔,才醒悟过来竟是停电!两人在黑暗里对视了一会儿,不知所以地同时笑了出来。

林越诤起身翻找照明工具,解释道:“可能是小区里设备维修?”

久不遇这种事情,他一下子也翻不出什么紧急照明设施,最后只得从架子上拿下一个从普吉岛带回来的木瓜蜡烛,在客厅里点燃。

窗外,幽蓝的夜幕被街上的璀璨灯光映得发白,二人陷在黑暗里,往四周望去,犹如置身于一片灿烂的星海里。

他们本以为这种意外最多持续五分钟就会终结,不料过了二十分钟,整栋大楼还丝毫没有来电的迹象。现代人已经习惯于在光亮与喧嚣中相处,骤然陷入寂静中,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林越诤想了想,顺手拿过一张A4纸,用笔在上面画下横竖的道道。舒旻讶然看着专注画着经纬线的他,一时拿不准他要干什么。

画满一张纸后,他扬眉一笑:“干坐着也无聊,不如一起下盘五子棋。”

舒旻失笑,没想到他会邀她玩高中生的游戏。她从小学起就是个中高手,所以一看到这棋盘,立刻有了兴致。林越诤出于绅士风度,让她先开局,她嘴角一翘,欣然接过笔,略一沉吟,开了一个异常诡异的妖刀局。

林越诤抬眸看了她一眼,像被激起了斗志,坐正身体,敛了神思,专心应对起来。

说起五子棋,舒旻初中、高中都拿过市级的冠军,一般人对她的水平都是望尘莫及。她心想,林越诤虽然各方面都优秀,但是未必精通棋坪春秋。然而,两个人下了几个回合,她不禁对林越诤刮目相看起来,眼前这个人的水平似乎不在她之下。

两个人摸清对方的实力后,一时都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看似优雅地在棋盘上互不相让地厮杀起来。两个都是骄傲的人,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都有着唯我独尊的霸道。

一盘棋杀了二十余分钟,舒旻才险胜。按照国际惯例,三局两胜,她又抽出一张A4纸刷刷地画了起来。

舒旻一边画棋盘一边抬头瞄了眼林越诤,输了一局的他貌似云淡风轻,但是舒旻不难看出他蓄着一股一雪前耻的劲儿。于是,她含在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了些。

轮到林越诤再开局时,他已经把所谓的绅士风度抛之脑后,非常现世报地开了一个更加诡谲的局。下这一局时,他的笔下果然露出了杀伐之意,舒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不料还是在某一处失了小心,被他走了个一子双杀,败下阵来。

林越诤执着笔,明亮的眸光落在棋盘上,嘴一抿,向上扯出一点宠辱不惊的浅笑。舒旻一怔,这样看似谦冲,实则骄傲到骨子里的笑容,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屏住呼吸,凝神细想,看看棋盘又看看他,脑海里某处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她想起来了!

无怪第一次在涿城见到他时,她会觉得他的眼睛很熟悉,原来早在九年前,她和他就有过一场类似的五子棋对决。那时的他,手执棋子,沉默如谜,眉眼间是经年不变的冷傲疏离。

她僵直地坐在原地,胸中一阵悸动,一种接近真相的自觉,迫得她连呼吸都紧了起来,这么久以来的如坠云雾,在这一刻拨云见日。

她终于找到了她与他的开端。

第四十二章

舒旻上初一那年,三中举办了一次全校棋类大赛,除象棋分男女组以外,其他棋类的比赛都不限男女。舒旻从小就陪爸爸下各种棋,尤其擅长象棋和五子棋,年少气盛的她抱着横扫三中的幻想参加了所有比赛。结果真到比赛时,她只在象棋女子组里拿了个冠军,在围棋、国际象棋、军棋组的比赛里压根儿排不上号,早早就被刷了下来。

受了重挫的她一边期待最后一天的五子棋比赛,一边热切关注赛况,时不时拉着同桌董艳去多媒体楼那里看布告栏。几天下来,她发现有个姓林的人居然以一种万夫莫当的气势,独揽了国际象棋、围棋、军棋三大棋类的冠军!她不禁咋舌,三中可是全市精英学生的汇聚地,各种各样的天才、奇才、偏才都有,她也是真的去比赛后,才知道水有多深,而这个姓林的竟有那么大的能耐,一人独揽了这三大棋类的冠军!

这样一想,她不禁认真辨他的名字,细算起来,林越诤的名字是从那时进入她眼帘的,只是那时她年纪小,体会不出他名字里的味道,只觉这个名字拗口怪异,十分不讨喜,也没往心里去。

就在她五味杂陈的时候,一旁的董艳星星眼地撞了下舒旻:“哇,林学长好厉害,好厉害!”

舒旻问:“你认识他?”

董艳颇有些得意地笑了下,炫耀似的说:“谁不知道林学长啊?有天我和他还一起迟到过呢。”

舒旻差点没石化。抿了抿嘴,她肃然盯着红色榜单上的那个名字,好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撂了一句话:“就算这个林越诤再怎么厉害,他的五子棋也一定下不过我。”

彼时,一个刚从楼梯上下来的少年听见她的话,忽然停下脚步,若有若无地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等到五子棋开赛后,舒旻果然一路势如破竹,顺风顺水杀到了总决赛,总对决那个下午,她刚踏进教室,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高个子少年坐在窗边的棋盘前,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上的黑子,一双薄唇抿着,眉眼间有些孤高之意。

她只看了对手一眼,就感觉到这不是个善岔,她慢慢放下背包,迅速整理了下自己的战斗思路,确定准备得万无一失了,才上前迎战。

第一轮比赛,舒旻赢的并不艰难,她不免有些轻敌,觉得凭他这样的臭棋篓子也能杀到总决赛,完全是运气好。谁知道到了第二轮,面前这个少年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下起手来处处凶险残酷,不到二十分钟就给她的战绩里添了一道辉煌败绩。舒旻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个人其实是不急着赢,他用第一局来彻底摸清楚敌人的实力、弱点,让对方轻敌,然而在第二局的时候狠挫对方锐气,乱掉对方的阵脚,然后再全力以赴,拿下第三局。

领悟到这一层,她手心不免有点汗湿,她正眼打量了下面前的对手,少年的容颜在明亮的日光下有些恍惚难辨,但是他眼底的笑意和悄然上翘的嘴角却深深刻进了她脑海里。

第三轮比赛时,两人都分外小心,缠战了近四十分钟,老手舒旻终于成功地做了个局,把他的注意力分散了,眼见得自己的算计得逞,舒旻在落下最后一粒子前,忍不住得意地放缓了动作,她夹住手上棋子,凑近他,细长的眉往上一扬,眼中烟波闪动,异样璀璨地一笑:“哥哥,你输给我了。”

在少年恍然失神的瞬间,她笃定地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定局已成。

林越诤和舒旻的初遇其实是在九年前,地点他记得很清楚,是在三中的多媒体大楼。新建的多媒体大楼正对着一片浓荫蔽日的大槐树,初夏的午后,习习凉风穿过树枝桠杈间,摇得一团浓绿和阳光轻轻晃动,格外清幽。每逢午饭后,他打打完球都会去那里看会儿书。那天,他看完书下楼,忽然听见一个女孩提到他的名字,他放慢了脚步,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瘦高,模样清秀,扎着马尾的女孩在给他下挑战书:“就算这个林越诤再怎么厉害,他的五子棋也一定下不过我。”

类似的挑战,他从小到大没少遇到过,但是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女生给他下战书,他扬眉一笑,情不自禁地又瞟了眼那女孩,见她一副神气活现的骄傲样子,活像一只气鼓鼓的气球,一个念头下意识地冒了起来,他想这扎这孩子一下,放了她一身的傲气。他折回楼里,直接找相熟的老师报了五子棋的比赛,回到教室后,他拿了棋盘,让棋友教他五子棋的下法,那棋友稍微一演示讲解,他便会了。他一向都不是轻敌的人,临时又去买了一本五子棋秘籍,正儿八经地在家里练了好几天。结果一上阵,他轻而易举地杀到了总决赛,前日那小女孩倒也没让他失望,果真是他最后的对手。

一局棋败下来,他对眼前这个少女很有几分刮目相看,虽说那一局棋他是故意让她的,但是就算他真的用了全力,也未必能赢她。五子棋看似简单,要下出水平,不但需要智慧,更加需要心境,面前的女孩最多十五岁的样子,却能将棋下出二十岁人的心境,实在不是常人能及。

心念一动,他的心思不免芜杂起来,接下来虽然险胜了她一局,最终却在第三局败给了她。最后落下棋子的一瞬,她冷不丁地凑近他,黑亮清灵的大眼睛里先是漾起一丝得意,接着,她朝他露出一个极其粲然的笑容,一声骄矜又俏皮的“哥哥”猛地在他心口一撞,撞得他整个世界地动山摇。一股激流震荡着流向他的四肢百骸,那种感觉他无法言说,只觉得她那带着轻暖香气的一笑,犹如千树花开一般绚烂耀眼,照得他暗淡的世界一片雪亮。

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遭遇失败,也是他人生里,第一次遭遇心动。

那以后,他总能先于任何人在人群里发现她,操场上、食堂里、下学的路上,纵然她在万顷波中,他都能一眼找到她的影子。

两个月后,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件傻事,每季的分班考试里,他故意以三门白卷,从最好的班级掉去差班。

纵然跌破了全校师生的眼镜,他却安之若素,岿然在四楼差班的窗口坐着,埋头看书写字,间或抬头,看一眼楼下的拐角处,因为那里,偶尔可以看见她上下楼的样子。

他将她的一切收入眼底,透过那些支离的影子在心底描摹她,他猜想她是一个骄傲敏感、心思细腻而又真实善良的人,他喜欢看她孤独自矜的样子,那是聪明睿智的象征,他喜欢看她偶尔大笑的样子,显得既可爱又爽朗,每每想到她那些独一无二的优点,他便会为她心生骄傲。 

有一段时间,他发现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几度犹豫,他故意路过她所在的班级,刚巧碰见她站在走廊上出神,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抬起眼角,往她那边缓缓看去,那一瞬,她刚好回眸,然而那双眼睛漠然掠过他时,没有片刻停顿。饶是她当他做空气,他还是无措地移开了眼睛,垂头从她身边错开,一颗心狂乱地跳着。直到走到转角处,再也看不见,他才倚着墙仰面靠着,落寞地合上双眼。

后来,他不满足于只在转角处见她,便拖延着时间等她一起放学,骑着单车,不近不远地跟着她,沿着她走过的路前行,见她所见,想她所想。

在这场寂静无声、不抱希望的爱恋里,他每天都会因她的毫无知觉而绝望,每天又会因她还在那里升起希望,就像太阳日复一日的起落,永无止息。

一年多的时光里,他不着痕迹地融入了她的生活:他买下她最喜欢的机器猫存钱罐,只为着在哪天可以亲手交给她;他经常买下那些被她拿起过又放下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支笔,有时候是一本本子;他接下她小区发安全传单的工作,只为在敲开她家门时,看一眼她弹钢琴的背影;他报了她所在的雅思培训班,期待她能在熙熙攘攘的陌生人中发现他这张,稍微熟悉一些的面孔……

直到有一天,他在她身边看见了别人的影子,他们坐在一个破落的面馆里相视而笑,眼睛里只有彼此。

他怔怔站在一隅看着,看着那个男孩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全放进她碗里,又看着他帮她把碗里所有的香菜挑出来。

那一刻他在心里说的居然是:哦,原来她不吃香菜。

等到人去店空,他步进店里,坐在那个男孩刚才坐过的位置,要了一小碗拉面,那天风很大,吹得店门口悬着的帘子啪啦作响。坐到那碗面没了热气,从不动容的他还是湿了眼角——只因她是别人的女朋友。

他悄然从她生活里退了出来,因为有人替他做着他想做的事情:和她坐在一张桌子前看书,和她分食一碗面条,和她共骑一辆单车,为她撑伞,为她写诗,为她眉梢带忧,为她心下怅惘,为她欣喜若狂。

人与人的缘分一向玄妙,调回最顶层的好班后,他便再不能一眼从人群里找到她了,许是不想。一年后,当他再见到她时,她已经剪短了头发,婴儿肥的脸长开了些,人随和爱笑些了,但是那双眼睛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忧悒,听说,那个男孩考去北京了。

那以后,他时不时能在学校外的刺槐树下见到她,她有时候抱膝坐着,同老人下棋,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在那里呆坐着。饶是如此孤独,她的眼睛里,始终还是没有他。

一年后,他收到了剑桥的通知书,妈妈问他有什么要带走的,他只带了几件衣服和一箱子的“鸡零狗碎”。只有他知道,那个箱子里装着他的整个青春年华,以及那段年华里,最好的他与她。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回家晚,太累,不想动电脑,没更新,今天补上周六的更新。

第四十三章

林越诤画好第三局的线,笑着将图纸推到舒旻面前,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过复杂,他怔然回望进她眼里,一时也辨不清那里闪动的是质问还是委屈还是动容。

良久,她垂下眼睫,一丝水汽顺着她的长睫滑下。她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拿起笔,默然开了局。

林越诤心浮气躁地下了十几个回合,抑不住心里的不安、烦乱,随便落了一个子,抬头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舒旻?”

舒旻垂注在棋盘上的目光一动,落下一粒子。

林越诤随着她的去势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白子已经在他如影随形的堵势里连成了一串。

与此同时,她缓缓抬起头,看进他眼睛:“哥哥,你又输给我了。”

林越诤猛然一滞,眸中烟波骤闪,望向她的目光竟有丝慌乱,仿佛心底某扇隐秘的大门猛地被人撞开,他的世界骤然间被一览无余。

他喉头一动,半晌说不出话来来。

微微跳动的火光下,舒旻红着眼圈,却倔强地不让一滴眼泪落下:“林越诤,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吗?”

他下意识地侧过脸,想避开她的目光,舒旻却伸出手,捧着他的脸,迫他同她对视:“说句实话,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舒旻。”林越诤定了定神,黯然垂下头去,“不要为难我……”

舒旻眼里浮起一片失望,愣怔了片刻,一种莫名的不甘左右了她。她心一横,推开挡在二人间的棋盘,扑进他怀里,八爪鱼一般紧贴着他。她的身体单薄却温软,玲珑的身体曲线,与他的单薄衣衫下的身体处处伏帖。

林越诤的心跳漏掉了几拍,耳尖霎时红透。舒旻感觉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和他渐渐发烫的身体,她仰起头,在烛光里凑近他,低声呢喃:“阿诤……”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去她的双唇,那里如雨后海棠般粉嫩莹润,她带着点甜香的温热扑在他的唇上,让他有种喝醉了般的晕眩感。他明显感觉到困于他心底的欲望在蠢蠢欲动,但他偏妄想镇压,他侧过脸,微乎其微地推了她一下,自以为拉开了同她的距离。

舒旻洞若观火地注视着他,忽然抬手轻轻拭去他额上的薄汗,继而轻柔地抚过他的眼睫、鼻梁,最后落在他唇上,缠绵地摩挲:“林越诤,说你爱我。”

林越诤只觉得昏昏的脑中萦绕着“嗡嗡”的鸣音,全身所有的感官都汇聚在她或轻或重的抚摸里。这致命的蛊惑让他几欲窒息,他不得不承认,他曾在青春年少时无数次梦到、幻想过她的主动,现在忽然成了真,他反倒有种浮在云端的不真实感。

舒旻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蜻蜓点水般吻他的唇。她吻得很有心机,始终只是若有若无的碰触、流连。他的目光越发迷离,欲望让他浑身滚烫,负罪感却让他倍感寒凉——他越是爱她,就越是不敢侵占她,只有他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到底是什么。

相较于他的水深火热,舒旻却异常清醒,她异常敏感地感受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她渐渐加深那个吻,舌尖轻轻沿着他温暖的唇线逡巡。

血液急速朝他身体某个部位冲去,他终于不受控制地扳住她的脸,狠狠地吻下去,他的手热切地循着她的腰窝向上,继而稳稳把握住她胸口的柔软。他轻颤了一下,发出动情的轻呻,他张开嘴,像要吞下她一般吻她、轻咬她。

就在这时,舒旻毫无预兆的推开他,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透出冰冷却诱人的、审视的光芒。

林越诤如被推下云端,他睁开湿润氤氲的双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顿了一秒,他再度欺身上前拥她入怀。他将她压去沙发的扶手边,抱着她,把头埋去她脖颈间,一边吸吮,一边意乱情迷地说:“舒旻,我好想……”

他的每一次亲吻都让她忍不住发颤,汹涌的爱欲潮水般冲击着她,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无力抵抗,但到了最后的关头,她在禁区外捉住他的手:“如果你想,那就说服我。”

林越诤从她光裸的颈窝里抬头,眸色忽然暗了下去,他的唇线抿得很紧,没有丝毫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样子。

舒旻抑制不住地悲从中来、怒从中来,她大力推开他,含泪质问:“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给我一个肯定的态度?说一声爱我,想要和我在一起,就那么难吗?”

闻言,林越诤怔忪出神了一会儿,默默松开了她。

舒旻垂下眼帘,木然一笑,末了,她拢了拢耳边的凌乱的发丝,凭着一口气起身,直直朝门口走去。

她在玄关处顿了片刻,躬身穿鞋,手指搭上门锁时,她头也不回地说:“林越诤,我后悔遇见你。”

她话音刚落,林越诤忽然快步上前,眼明手快地把住已经被她打开的大门,他毫不迟疑地重重关上大门,一把抱住她,近乎粗暴地将她抵在玄关处的阴影里。舒旻刚要开口反抗,还未能发出的声音就被他激烈地封住、堵上、吸走。

她伸出手用尽力气去推,却哪里能撼动得了分毫?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要将她碾碎,他激烈地吻她,吻得她嘴唇发疼。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双腿几乎站立不稳,身体酥软地往下滑去。他将半晕阙的她打横抱起来,放回沙发上。

舒旻喘息着挑衅:“林越诤,你这算什么?”

他冷冷垂注她的眼睛,一手褪她的衣裙,一手开始解皮带扣:“不要再跟我说后悔!”

说罢,他突然沉下身子,狠狠地进入她。

舒旻忍不住痛呼,双腿因骤然而来的疼痛绷直。也就是这一瞬,她看见他英俊的面庞因极致的欲望微微扭曲。

他没有急着动作,转而低头深深看进她的眼睛,她的灵魂。看见她绷紧的身体,揪着沙发套的双手,他开始温柔地吻她,密密麻麻地烙上她每一寸肌肤,让她难以自抑地为他颤抖。

她紧绷的身体随着他的吻放松下来,她试图让空白的大脑恢复一丝清明,她伸出手,刚想要去推他。他忽然开始猛烈的撞击、侵占。

“阿诤!”她惊呼,几乎魂飞天外,身体里的撞击,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将她软化成一潭涟涟春水。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腰身,咬唇承受着这极致的痛与欢愉。

每一次她都以为终点将至,但他却总是极富技巧地将战线拉长,仿佛要如此和她厮磨到天荒地老。直到她带着哭音求饶,他才让巨大的冲击里释放。

末了,他抱着汗涔涔的她,轻轻覆上她的唇,呓语般呢喃:“舒旻、舒旻……”

次日,林越诤早早地醒来,一睁开眼,就见怀中舒旻安静的睡颜。冥蒙的晨光里,她的脸清丽得像春日枝头最皎白的梨花,她的皮肤再不见几日前的憔悴,泛着娇嫩又通透的艳光。

回忆起昨日销魂蚀骨的种种,他喉头微微一动,却在心中自责地叹息:他到底在干什么?

然而下一秒,他却难以自持地低头,极其轻地吻她的长发。她的发间有依兰花的香味,她的体肤上有天然的淡香,如此拥着她,就像躺在一座阳光和煦、和风暖暖的宁谧花园里。

他此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满足。此生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只愿长醉不愿醒。

舒旻醒来时,窗外明亮的阳光已经铺满了半张床,她半眯着眼睛,拥着薄被坐起身。她不知道此时已经几点,她觉得自己一定睡了很久、很沉,因为她的脑中、身体里都有一种许久未见的轻松感。

她轻轻踢开被子准备下床,一股异样的酸痛从腿上传来,这痛感唤醒那些旖旎的回忆,她本能地缩回被子里,曲着腿,缩成一团。

脸颊烫得厉害,她紧紧抓着被子,发了好一会儿愣,这才有所纡解。她展眼环顾四周,他的卧室干净敞亮,白色有质感的大床上纤尘不染,靠床的衣柜门敞着,整整齐齐的衬衫、领带还有西裤。她忽然生出点顽皮的心思,赤脚下床,一间间打开他的衣柜,手指滑过他排列整齐的衣服。

最后,她的手指落在一件象牙白的衬衣上,将衬衣取下来,套在自己的身上。她轻轻倚在柜门上,环着自己的肩膀,就像抱着他一样,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动情地呢喃:“阿诤”。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爱这个男人,远甚于她的自以为。

出门后,她循着声响走到厨房门口。她推开淡蓝色的玻璃门,往里面看去。只见穿着睡袍的林越诤正格外专注地在给牛排涂酱。难为他哪里来的小儿女情调,竟耐烦地用模具将牛排切成心形。

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却让舒旻有种被宠的感觉。她自小也受过不同的宠爱,父亲的、母亲的、陆城南的,但唯独他的宠爱让她有种甜蜜入心的悸动。

感觉到她的目光,林越诤回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从她的脸上落去她光裸的修长双腿上。

他怔了一会儿,垂下眼帘,回头仍去涂着牛排:“不要在这里,一会儿油烟大。”

舒旻才不管什么油烟不油烟呢,她走过去,伸手从他背后环住他的腰,温柔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他嘴角微微翘起,却没有回头,宠溺地说:“乖,先去把鞋穿上。”

舒旻小猫一样用下巴尖蹭他,促狭地同他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