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吧,谁看过他和异性走得这么近,得,还牵着手呢。

程总也笑得太温柔了吧,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曾经暗恋你的人的感受啊?

乘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突兀:“请问需要点什么?”

程遇风习惯性先去征询陈年的意见,陈年想要喝水,他向乘务点点头,“两杯水,谢谢。”

“好的。”

乘务还有得忙,倒了两杯水给他们后就去为其他乘客服务了。

陈年喝了水润润喉咙,想到什么,戳两下程遇风的手臂,“你们公司,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欢你啊?”

不难想象,她有很多隐性情敌。

程遇风把胳膊压在她肩上,漫不经心地勾唇笑起来,一副要清算旧账的不正经样子,“陈年小朋友,我的情敌把表白信息发到我手机上,我有说过什么吗?”

而且还不止一条。

啊?

陈年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那些表白的男生消息有点不靠谱啊,怎么会把程遇风的号码误以为是她的?

想起来了,好像有一次,她在学校填写同系师姐的调查问卷时,随手就写了他的号码。

“哎,”陈年想快速把这一页翻过去,她看向舷窗外,非常不自然地转移话题,“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看到彩虹。”

程遇风哪里会这么容易放过她:“要看看吗?”

看什么?

陈年懵了一瞬,才意识到他说的“看”,不是看彩虹,而是看表白信息。

她当然是摇头:“……不用了。”

“还是看看吧,写得还挺好的。”

陈年把额头砸在他手臂上,闷声闷气地说:“程先生,求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程遇风沉默了,抿着两片薄唇,似乎在思索什么。

陈年也慢慢琢磨过来了,简直恨不得把刚刚的话一个个字吞回去,经过昨晚后,“手”什么的就成了一个禁忌话题……

她觉得自己真被某人带坏了。

好在程遇风也没有再开口调侃,两人任由这只有对方才知道的暧昧发酵,好几回气流颠簸后,陈年整个人晕乎乎的,也忘了去留意窗外是否有彩虹流云飞过。

抵达S市机场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知道陈年归家心切,程遇风先带她去吃了晚饭,然后开车送她回桃源镇。

车子开进镇上时,夜色已浓,桃源河水静静流淌,弯着腰的水仙桥在水波里荡漾。夏夜总喜欢搬着板凳小椅子围着谈天说笑的人们,也在尽兴后乘着凉风散去,钻回了自家小院柔亮的灯火里。

偶尔,远处会传来几声狗叫。

车子不能开进巷子,程遇风把车停在巷口,陪陈年步行进去。

大概是刚下过雨的缘故,青石小路湿漉漉的,凹凸不平处养着水,水光潋滟,缝隙里还有小撮的青苔探出,陈年小心翼翼地避过,拂面的风里夹着植物的淡香,她深深吸一口气,这是熟悉得不能熟悉的气息。

脚下的小巷,纵横交错,各自通向不同的人家,每一条都印着她的脚印,这原本是不属于她的轨迹,命运却偏偏把她放到这里,格外恩赐了她另一段纯真美好的时光。

陈年停下脚步,站在暗黄的路灯下,风吹起她的裙摆,像一双手般温柔地拥抱着她,让她瞬间眼眶温热。

家里,再也没有人会等她了。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尘封的时光扑面而来,她亲手种下的花木,有些依然生机盎然,有些却已枯干,仍保持着挣扎向生的姿势。

水井边长满了青苔,时光把她以前常坐的那张小木椅也磨旧了,它被遗忘在角落里,像个垂垂老矣的长者。顾影自怜。

萤火虫在庭院里飞来飞去。

“进去吧。”程遇风在身后说。

陈年点点头。

越往里走,陈旧沉闷的气息越重,陈年站在客厅中央,视线贪恋地朝四处看。

程遇风把东西放下,捋起衬衫袖子,拿了盆子去外面打水,接下来两人分工合作,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把客厅和陈年的房间清理了一遍。

时间来到十点整。

程遇风准备去镇上宾馆下榻一宿。他从来不是会在乎世俗眼光的人,但也深知人言可畏的道理,桃源镇本就不大,消息传播速度很是可观,一个还在上学的女生公然带着男人回家里过夜,流传过程中说不定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添油加醋,别人会怎么看陈年?

他不得不为她考虑。

“我手机不关机,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程遇风把她颊边散落的头发夹回耳后,很自然地捏了捏她耳朵,“一个人睡,不会害怕吧。”

当然不会。

陈年撇撇嘴,她才没有那么胆小。

“乖。”他亲了亲她鼻尖。

“那你到了给我发条信息。”陈年妥协了,她看看门外苍茫的夜色,“巷子很复杂的,你会不会迷路啊,要不我送你到巷口吧。”

不过,他方向感很好,就算导航失效,开着飞机在天上都不会迷路,这小巷怎么能难得倒他呢?

“嗯。”男人的声音很轻柔,透着愉悦,“到时还要我再把你送回来?”

“好了。”他哄孩子似的轻拍她后背,“我走了,记得把门锁好。明天见。”

陈年站在原地,目送着男人颀长挺拔的背影走进夜色,渐行渐远,进了小巷后,眨眼就不见了。

她抬起头。

夜空上,藏在云层后的月亮偷偷露出了半边脸,不一会儿后就整个都露了出来,清辉满天,是满月。

她和程遇风的一场相遇,就像从深巷里出来,无意中撞见了一轮月亮。

程遇风一路踏着月色走出小巷,兜里手机“叮”的一声,他掏出来一看,沉静的目光变得比天上月还要柔和。

陈年之于他,又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只有程遇风知道答案。

她是太阳,是月光之源,永远的炽热光亮,越过晴空之下的乌云,落入他寂静暗淡的生命,温柔照耀。

第68章 第六十八坛花雕

陈年一夜无梦到天明, 她是被阵阵清脆悦耳的鸟声吵醒的,睁开眼就看到窗台上停了一双燕子, 正啾啾啾欢快叫着踱来踱去。

清晨的阳光把它们线条优美的身影印在蚊帐上,陈年默默欣赏了一会儿,注意力又被一只牵着白丝挂在半空的蜘蛛吸引过去,视线往上,只见昨晚清理干净的天花板上又多了一个蜘蛛网,看来是小家伙连夜赶工织出来的。

她坐起来, 睡裙下两条纤细笔直的腿在床沿悬空晃了两下,一只脚刚钻进拖鞋,“啪”一声,脚边突降一只壁虎, 大概摔晕了, 蒙了几秒后才有动静,一溜烟儿地不知蹿到哪个角落去了。

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 这个只有十平方米的小房间, 已成为了自然生灵们的乐土, 它们以自己的呼吸和活力, 为老旧房子注入了新的生机。

陈年穿好鞋子,拿了杯子牙刷出去,打上来半桶混着新鲜落叶的井水,身体很自然地自动去执行以往的习惯, 她几乎都无需大脑思考就在水井边蹲了下来。

井水很清凉, 刷好牙后, 陈年掬起一捧轻泼在脸上,凉意铺面,说不出的舒服,她把手也放进去泡,水下,手指根根白皙如葱段,指甲也泛着浅浅的粉,好看极了。

自恋了几分钟后,陈年用毛巾擦干脸和手,重新进屋,她刚换好衣服,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她以为是程遇风,跑出去开门,门打开才发现外面站着的是路吉祥,她满脸的笑容收敛几分,有些拘谨地喊了声“舅舅”。

路吉祥神色也十分不自然,“我、我昨晚……看到你屋里亮了灯,知道你……回来了,”他慢吞吞地甚至有些结巴地说着,“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我就想着……是该回来了……”

找不到别的话题,他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陈年,“这是家里母鸡生的蛋,你、你拿去吃,补补身体。”

路吉祥或许想到她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了,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脸上不由得显现出几分羞愧之色,不安地看了她一眼,搓搓双手,“小东西而已,你别嫌弃就好。”

“以前的事,是我们不对。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句对不起……”

陈年看着舅舅伛偻的身子,以及透着这个年纪少见的沧桑和颓败的眼神,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伸出手去把袋子接过来,“谢谢舅舅。”

手上一空的刹那,路吉祥紧绷的肩线明显松了下来。

“您……和舅妈现在怎么样了?”

“还不是那样,”路吉祥苦笑,“凑合着过呗。”

一个人老珠黄脾气暴躁丧失生育能力,一个懦弱无能逆来顺受还残疾,以前总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现在看起来倒是天生一对。

自从生儿子的梦破灭后,苗凤花安分了不少,深居简出,日升月落,她喂鸡浇菜发呆睡觉,也不出去嚼人舌根、寻衅滋事了,连邻居家的鸡闯进来,她都能跟没看到似的走过去。

被她娘家兄弟绑去山里狠狠教训了一顿,路吉祥原本坚定着要拼个鱼死网破、誓死要离婚的心土崩瓦解,想着以后的日子也没盼头了,那就随便过吧。

毕竟一场夫妻,同吃同住朝夕相处近二十年,反正想找第二春是不可能的,索性继续一起过,年纪越大越孤独,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良久后,路吉祥也问,依然是那副低声下气的语气,“你外婆也好吧。”

“嗯。”陈年笑了笑,“挺好的。”

“那就好。”

至此无话。

路吉祥挠挠发白的头发,“那……我先回去了。”

“好。”

路吉祥转身走了,陈年这才发现他竟然是瘸着一条腿的,铺满日光的小路上,那道一瘸一拐的身影越来越小,她倚门呆立着,沉思许久。

刚刚居然忘了请他进来坐坐。

七点半,程遇风提着早餐过来了,陈年也煮好了两颗白水蛋,两人面对面坐着吃早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程遇风把鸡蛋剥好放在她前面的碗里,见她勺子停在半空,他出声问:“想什么?”

陈年想到了自己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她和程遇风就是在这个地方,坐的也是相同的位置,当时他跟她说,如果你二十岁以后,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觉得还有必要跟我谈谈的话,那我们就好好谈谈。

现在她刚好二十岁了,而他们的关系已经提前一年确立下来。

“我在想,”陈年露出清浅笑容,粉嫩小脸在晨光里格外动人,“两年前我就非常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了。”

她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他。

程遇风从她柔软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一颗心被熨帖着又暖又满,两年前他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喜欢甚至深爱这个小姑娘,当她那样努力,光芒万丈地朝他走来,他想告诉她,其实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沦陷……

具体说不出是什么时候,只知发觉时已深陷。

程遇风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我非常确定自己将来想要什么。”

陈年的心砰砰跳。

阳光渐渐浮起了温度,两人相视一笑,眼中俱是抹不开的浓情蜜意。

吃过早餐后,陈年提着木篮和程遇风出门了。

前两天刚下过一场暴雨,树枝横七竖八挡在路间,泥土酥软,上山的路不太好走,他们多花了点时间才来到墓地。

由于气候湿热,清明节刚扫过的墓地上又新添了绿意,陈年在路如意墓前缓缓蹲下,把野生的花草清理干净,用湿巾擦过手后,她从木篮里拿出了几样妈妈生前喜欢吃的点心摆上去。

她又将一束路上摘来的还滚着露珠的野白菊放在旁边,在心里无声说:“妈妈,年年来看您了。”

“妈妈,正式跟您介绍一下,这是年年的男朋友,也是您……未来的女婿,您一定要好好看看哦。”

“妈妈,年年一切都好……”

程遇风也在看照片上微微笑着的路如意,他其实和她只有两面之缘,印象中她非常的清瘦,为人也很和善,说话总轻声细语的。

她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伟大得令人钦佩的母亲。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他郑重地做出承诺:“您放心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陈年轻抚着墓碑上当初自己亲手刻下的、在经历无数风吹雨打后已有些褪色的字,“妈妈,我知道您不需要我说谢谢。”

“可您对年年这么这么的好,年年却再也没有机会为您尽孝,报答您的恩情,”眼泪大颗大颗蹦跳出来,她哽咽得语不成声,“妈妈,谢谢您啊……”

陈年不相信有来生,就算有,她也不是她,妈妈也不是妈妈了,两人只有这辈子的母女缘分,断了就永远断了。

程遇风从后面轻揽住她肩膀,她趴在他胸口,淋漓尽致地哭了一场,他柔声抚慰她的情绪,“有我在,我会一直在。”

陈年把他抱得更紧了。

程遇风的衬衫被她哭得湿了一片,她平时都是以笑意盈盈的模样示人,好像从来没有烦恼和悲伤,只有他知道,她脆弱起来,有多么的令人怜惜和心疼。

“我、我不想哭的,”陈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眼眶红红,抽抽噎噎地说,“我只是……忍不住。”

放在心底最深处去怀念的人,眼下触景伤情,往事种种齐齐浮现,她就一下失控了。

“我知道。”

程遇风一直知道的,她是个重情善良的女孩子,别人对她一分好,她能回馈一百分,养母路如意间接给了她一场新生,像亲生女儿一样地去疼爱,最后还留下了一份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答应过妈妈以后都不会再哭的。”

程遇风帮她擦去脸上的泪,“今天是个特殊日子,你妈妈会谅解的。”

“真的会有另一个世界吗?”所有离开的人都在那儿,等着其他亲人在世间寿终后过去团聚?

“我不知道,”程遇风也想起了和自己缘分浅薄的父母,声音低而涩,“但是,我愿意相信它的存在。”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年年,你要做的是把你妈妈这份无私的善意继承下去,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更多的人,这就是你报答你妈妈的最好方式。”

你可以从中收获快乐,明白活着的真正意义,脚下的路也会越走越踏实越明亮。

阳光照得白菊花瓣上的露珠熠熠发光。

陈年把手扣进他指间,眸底水光蒙蒙,“你会陪我一起走吗?”

“会。”程遇风说,“我会。”

第69章 第六十九坛花雕

十一点的太阳热力惊人,好在下山沿路的树木枝叶繁茂, 如巨大伞盖, 撑出一片阴凉, 陈年挽着程遇风的手臂, 踩着从头顶透下来的点点光亮, 一袭收腰的棉质浅色长裙, 随着她的动作轻盈摆动。

之前陈年哭得太厉害,嗓子干哑,程遇风进了镇口的一家小卖店给她买水,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 齐耳短发, 笑起来像个弥勒佛。

外面太热, 陈年也跟了进去, 老板娘一眼就认出她, 笑得眼睛都细成了一条细缝, “回来了啊。”

陈年愣了愣, 唇边牵出一丝笑意, “嗯, 是啊。”

桃源镇有近两万人口,流动频繁, 陈年对眼前的中年女人并没有什么印象,可这并不妨碍对方很热情地像个熟人一样跟她说话, 她看了看程遇风, “这是你男朋友啊?”

陈年继续点点头。

老板娘乐呵呵的, “真俊欸!都快赶上电视里的明星了。”

程遇风从一排品牌陌生的矿泉水中挑了两瓶百岁山,拿到柜台结账,老板娘还在和陈年聊天,她身后的电视机正播放着A市卫视的新闻,内容恰好是他们熟悉的——

之前大闹候机厅被警方带走调查的中年女人,因证据确凿,且社会影响恶劣,被予以行政拘留十日并罚款300元的处罚。

新闻主持人:“根据中国航空运输协会制定出台的《民航旅客不文明行为记录管理办法》,对民航工作人员实施言语辱骂人身攻击的乘客,将来搭乘飞机出行可能会面临某些限制,我们的记者就此事连线了昭航的官方发言人……”

“哎呀渴死我了!”

陈年循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从门外走进来,她把重重的书包往沙发上一甩,倒了杯凉白开,仰头咕噜咕噜地灌下去。

她喝完水,一抹嘴唇,顺便蹬掉了凉鞋,“妈妈,什么时候能开饭啊,我饿死了!老师布置了好多作业……”

“啊!”女生这时才注意到店里还有两个客人,她眼睛忽然一亮,蹦蹦跳跳地跑到陈年面前,“你是陈年姐姐!”

“天哪!”她原地转了两圈,“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吗?”

陈年惊讶地问:“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了!”女生险些跳起来,“你可是我的偶像,我的女神耶!”

“你知道吗?你的照片现在还在桃源中学的公告栏上挂着,学校每年新生入学校长总要提起你的名字,什么市省全国世界物理一等奖啦,全校几乎就没有不认识你的人!”

“我还把你在伦敦的获奖视频保存下来了,每晚入睡前都要看一遍,”女生神采飞扬,“我将来也要像你一样考上A大,走出桃源镇!”

“还有啊,我想跟你说声谢谢。”她有些羞涩地笑着,“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连高中都没有办法上了。”

陈年更加不解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女生说起了其中的缘由。

原来她家里条件也不算很好,父亲在C市当建筑工人,母亲在桃源镇开了家小卖店,勉强维持生计,高中不在义务教育阶段,费用较高,夫妻俩打算等女儿初中毕业就让她出去打工,赚钱贴补家里。

女孩子嘛,读再多书,将来都是要嫁人的。

谁知道女儿初三那年,陈年屡获各种大奖以及拿到了百万奖金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桃源镇,这下可就无异于丢下一颗深水炸弹了,他们当然不会理解那些金光闪闪的奖项真正的含义,却垂涎于数额巨大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