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如梦初醒地觉悟到,原来上学读书也是一条致富发家的路啊。

“陈年姐姐,我们班上现在有10个女生,而且成绩都名列前茅,把那些臭男生都打败了哈哈哈!”因为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所以几乎是拼尽全力,想证明她们并不比男生们差,还想为自己谋取一个自由而美好的未来。

她们不想要一个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人生,更不想轻易去接受父母强势安排的命运。

一个班有10个女生,这是什么概念?

在陈年的记忆里,她读高二那年,全级总共才5个女生。

女生一口气说完,眼眶已然发红,“陈年姐姐,能不能请你帮我签个名啊?”

陈年一颗心也是变得又热又软,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从桃源镇走出去的那一刻,在她以为自己慢慢地丢掉某些东西时,其实是无意中为这个偏僻封闭的小镇带来了更重要的东西。

不记得是谁说过:有时候并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才去坚持,而是因为坚持才看到了希望。

陈年接过女生手里的本子,在上面写下一行娟秀的字:不忘初心,不畏将来,加油!

落款是“叶陈年”。

“谢谢姐姐。”女生立正给她敬了个礼,“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又凑过来,压低声音,“将来我也要像你一样找个这么帅的男朋友。”

这单纯又坚韧的模样,让陈年想起了当初在某人面前,自己也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她偏头看程遇风一眼,他微微挑眉,显然也明白她心中所想。

她绽开笑容,对女生说:“等你的好消息。”

女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肚子也跟着咕噜叫,她立刻羞红了一张脸。

程遇风拿出钱夹结账,老板娘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这两瓶水就请他们喝了,还说什么这水能给陈年喝是它的造化之类的话,陈年听得耳根微热。

最后,程遇风还是悄悄地在柜台上放下了一张十块钱,然后牵着陈年的手走出去。

晴空万里,日光丰沛,到处落满了明亮的光,偶尔有热风吹来,挑逗得树叶一阵娇羞乱扭后,毫不眷恋地离去了,树上的知了仍不知疲倦地叫着。

走过水仙桥,陈年的心情比在山上那会儿好了不少,她想自己有些明白程遇风在墓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她真的有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了一点点呢。

“有什么感想?”程遇风问。

陈年认真想了想:“豁然开朗。”路还很远,她后面还要更加更加地努力!

程遇风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对了,”她又想起刚刚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打人闹事的那个女人真的进了昭航的永久黑名单?”

“三年。”

这是昭航高层开会协商后的一致决定,当然是基于长远利益和社会影响等方面因素做出的,本来只是一年期限,略作警告,也表明立场和态度,在程遇风的坚持下才改成了三年。

他的坚持无非就是因为:谁不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费了那么多心血去培养出来的,凭什么要来你昭航受这样的委屈?

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这份公道,无论如何都是要替那位无故蒙屈的女地服讨回来的。

“程先生,”陈年转身,一手搭在他肩上,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这是奖励。”

也是……谢礼。

谢谢你长得帅还这么开明温柔体贴替他人着想,谢谢你成为我迷航时的灯塔,唔,还有男朋友,谢谢你让我遇见了更好的自己。

程遇风搂住了她的腰。

“妈妈,”桥畔树荫下,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指着他们,一副纯真无暇的语气,“那位叔叔和姐姐在做什么呀?”

在女孩妈妈说话之前,陈年跺了跺脚,连忙推开程遇风,飞快跑走了。她现在在镇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一定不能教坏祖国未来的花朵。

程遇风追了一百多米才追上她,两人继续牵手往前走。

拐个弯,陈年远远就看见了一户人家墙外,串串红通通的荔枝高挂着,往事一幕幕也跟着涌现,“还记得你以前差点陷害我的事吗?”

程遇风当然记得,抵唇轻咳一声,“想吃荔枝吗?”

“程先生……”转移话题太明显了好吗?

程遇风又说:“我记得你后面还问了我一个问题,好像是关于荔枝价格的,同样的荔枝别人买居然比我贵三倍,这是怎么回事?”

陈年耸耸肩:“因为那男的地中海、满脸坑坑洼洼,一点都不帅,而且还是个胖大叔。”

“嗯?”程遇风还是不怎么明白。

她点到即止:“你以前在学校饭堂吃饭时,打菜阿姨的手应该都没怎么抖吧?”长得好看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有特殊待遇的。

“我打个比方,本来满满一勺的红烧肉,阿姨不小心抖两下,就只剩一半了。”

这个有趣的说法让程遇风轻笑出声:“听起来像是你的亲身经历。”

可不就是!

不过,按理来说,他女朋友长这么漂亮,没理由……

“同性相斥啊,”陈年一脸悲愤,“阿姨一定是妒忌我长得这么好看。”

程遇风非常认同这个说法:“百分百是。”

到底是道行浅,陈年那要清算旧账的心思早被他拐到九霄云外去了。

程遇风买了十斤荔枝,一半送到了路吉祥家,他听说陈年明天要去找路招弟,又吭吭哧哧拖着瘸腿进屋里拿了一袋鸡蛋和一罐腌豆角让她帮忙转交给女儿。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两样都是她爱吃的……”路吉祥铺垫了一大段话,才说出重点,“年年,你跟她说说,在外面不要太辛苦了,多吃点好吃的,身体要紧。”

“有空的话,也可以回来看看,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她的家,一时的气话怎么能当真呢,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难道真老死不相往来了……”

“舅舅,我知道了。”

陈年接过两样东西,走向巷口,程遇风正在那儿等着她,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路吉祥站在门边,正低头擦眼泪,远远对上她的视线,他又笑着用力挥了挥手。

坐在车里,陈年仍无法忘记这一幕,她看到了一个不善表达感情的父亲,她看到了一份在历经波折后迟到已久的亲情。

夕阳如火,黑色车子平稳碾过一路橘色柔光。

陈年回头张望,桃源镇的山山水水在她视野中慢慢远去,她想,自己从来没有丢掉什么,它们化作了山间的风、暗夜里的星辰、镶嵌在土地里的山川河流,以及无所畏惧的勇气……一路都在伴她前行啊。

第70章 第七十坛花雕

晚上八点出头,程遇风和陈年来到下榻的金叶酒店, 办理完入住、放好行李后, 两人去楼下吃了饭, 时间还不算晚, 陈年提议去附近的夜市走走。

夜市是S市人们夜晚打发时间的好去处,琳琅满目的各种摊档, 三五步就有个特色小吃, 几乎汇集了全国各地所有的小吃, 至于味道是否正宗及用料是否卫生似乎并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价格便宜。

混杂着一股油腻的夜风吹过湿淋淋的地面, 积水里装着五彩缤纷的灯光, 被匆匆行人接连踏碎,仿佛一面模糊的镜子, 支离破碎地倒映着世间芸芸众生的百态。

刚走到街口,就有一阵浓重的香辣味飘过来, 陈年忍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 不远处有个烧烤档,对面是卖麻辣烫的,两边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店里,四人座的小矮桌已全部坐满,气氛浑浊而热闹, 劳累一天后的人们, 在俗世的烟火里, 像濒临枯萎的花重新回到水中, 一扫颓意,变得生动而饱满。

路边随处都是垃圾桶,但也能看到随地乱丢的垃圾,陈年把揉成一团的纸巾塞进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垃圾桶,转身时有辆小黄车几乎贴着她擦过去,幸好程遇风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

小黄车的主人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群里。

程遇风轻蹙眉心,陈年晃晃他手臂,“我们继续走吧。”

前面传来阵阵乐声,绵长而悲戚,如泣如诉,陈年拉着程遇风走过去,只见灯光黯淡的角落里,一个男人正盘膝坐在地上拉二胡,前面还堆着零散的硬币、纸币,面额最大的是5块钱。

陈年听不出曲目,也不知道男人的水平如何,她只注意到他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空洞而浑浊,如同没有生命的冰冷物件。为了生计,不惜以最软弱之处示人,可收效甚微。

一曲终了。

她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放上去,男人一无所觉,换了一首新的曲子,继续拉起来。

陈年不知道他背后有什么故事,走出好远后,她在心里无声轻叹,如果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个世界就好了。

当然,目前来说,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然而,陈年不知道的是,今天晚上的一个小插曲,其实是一股无形中的力量,牵引着她,让她用尽毕生所学,致力于为盲人重见光明的事业中。

“要进去看看吗?”

陈年被低沉的男声唤回心神,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一家照相馆前面了,正前方一部照大头贴的机器旁贴了一片用于宣传的少年少女们的非主流照片,她目光越过去,落在店内,忽然被点亮似的,“好啊。”

她拉着程遇风进去,指着衣架上的衣服,“老板,你们这里是有出租军训服吗?”

老板正无聊地吃西瓜看电视,见有生意上门,瓜皮往桌上一丢,满脸笑容地过来,“租一套五十块,免费拍照。”

他看着程遇风,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如果租两套的话,可以给你们打八折。”

老板嘴上是这么说,可压根不抱什么希望能做双份生意,因为眼前这男人看着就是出入高级写字楼的社会精英那一类人,怎么可能会对穿军训服拍照什么的有兴趣?

他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程遇风竟答应了,他险些跌破眼镜,“那、那你们先去换衣服吧。”

照相馆老板当然不会知道穿军训服拍情侣照对程遇风和陈年来说有什么重要意义,专业敏感告诉他,这对相貌气质都出众的男女,拍出来的照片一定很赏心悦目,说不定还会成为他的镇店之宝。

军训服还算干净,也没有什么味道,就是……穿在程遇风身上,太小了,陈年看着那薄薄的布料下紧绷起来的身体线条,简直移不开目光,尤其是身下的某个位置,还能看到隐约的轮廓。

幸好照片只拍上半身。

几乎不需要指导拍照姿势,两人并肩坐在一块,亲密感十足,老板忍不住多拍了几张照片,上传到电脑,看了又看,觉得根本就用不上修图软件,每张照片都很完美,当然也有他拍照技术高超的功劳,他关掉软件,通过微信把照片传到了陈年手机上。

陈年一张张地看过,觉得都很满意,这是30岁的程遇风和20岁的陈年,无需PS,彼此终于同框,也算是圆了她的一个小心愿。

由于身穿同款军训服,似乎连年龄差都看不出来了呢。

程遇风从钱夹里拿了一百块递给老板,老板接过,正要找零,陈年说照片她很喜欢,不用打折了,老板哈哈大笑着说,“那我也祝二位百年好合了。”

陈年语调清甜:“谢谢。”

老板送他们出门,转身进屋时一拍脑袋,竟忘了跟他们说自己想把照片贴出来宣传的不情之请了,他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未经同意不擅用客人照片,这点职业道德还是有的。

陈年和程遇风回到金叶酒店,程遇风放下东西后拿衣服进了浴室,洗完澡出来见小女朋友仍窝在沙发里,爱不释手地捧着手机看,他在旁边坐下,“就这么喜欢?”

陈年直起身,趴在他背后,脸颊蹭蹭他的脸,“程先生,我最喜欢的是你啊。”

这话很受用,程遇风扬起唇角,侧头就这样吻住她的唇……这是一个又深又火热的长吻,从唇肆虐到脖颈再到胸前……他像要把她吃进去一样,结束时陈年满脸涨得通红,连嘴唇都微微肿了起来,她合拢好上衣,小跑着进了浴室。

这夜,两人是在同一张床上睡的。

陈年和路招弟约好了八点见面,次日早上六点她就醒了,身侧的男人也被她闹醒,胡闹一通后,她才被放下床洗漱。

陈年吃过早餐,时间差不过了,程遇风把她送到约定的奶茶店,就被一个工作电话叫走了,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几分钟后,路招弟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她长高了,变白了,穿着浅绿色的衬衫和牛仔吊带裙,看着青春又活泼,和以前胆怯唯唯诺诺的样子截然不同。

陈年激动地站起来,发现路招弟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子男生,她在脑中搜索记忆,“啊,你……”

男生也认出她了,惊讶道,“这么巧!怎么是你!?”

路招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听得云里雾里的。

陈年解释说:“前年6月份,我第一次坐飞机那时,他刚好就坐我前面,当时头发还是紫色的,对吧?”

贾辉煌摸摸脑袋,还好她给自己留了点面子,没有把他那时又哭又吐被空姐扶下飞机的狼狈事情说出来。

路招弟恍然大悟,陈年朝她挤挤眼,“不介绍一下吗?”

路招弟面带羞涩,“这是我男朋友贾辉煌。”

“这是我姐姐,陈年。”

“我很早就知道你,”贾辉煌说,“你是叶伯伯的女儿,而且我们的遭遇也挺像的。”

“嗯?”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两年前,昭航的心理咨询师无意中发现潜逃的人贩子方德平,报警后,警方立刻控制了犯罪嫌疑人,经过审讯后发现原来他儿子贾辉煌也是他以前拐卖的儿童之一……

一头紫发个性张狂的少年,发现命运和自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从此一蹶不振。

“后来,慕昭青少年救助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就找上了我,他们不仅帮我寻找父母,还提供了让我继续上学的机会。”

“那你现在……”陈年轻声问,“找到你父母了吗?”

“没有。”

不是每一个被拐卖的孩子都那么幸运可以回到父母身边的。

路招弟在桌下握了握贾辉煌的手,被他用力反握住,她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倔强少年还有这么曲折心酸的过去,心不禁也跟着疼了起来。

“我没事。”贾辉煌说,“反正我现在也过得挺好的。”

陈年露出淡淡的笑。

陈年不记得了,贾辉煌也想不起来,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而是第三次。

他们的初见在十六年前,那个窄小脏乱的面包车后车厢里。

高烧昏迷的小叶子,被一个陌生小哥哥抱着,身上的热度几乎把他融化。

他感觉怀里的人随时都会死去,害怕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妹妹的头好烫。”

“妹妹喝不进水了。”

“妹妹没气了。”

……

命运在这片刻的交集后,同病相怜的他们被引上各自不同的路,小叶子被丢弃,而他也在阴差阳错变成了人贩子的儿子。

十八岁那年在高空共同经历一场惊心动魄,劫后余生,才是重逢。

“不说这些了。”贾辉煌叫来服务生,“你们想喝什么?”

陈年和路招弟各要了一杯果汁和一杯奶茶,贾辉煌则是点了咖啡、水果拼盘和几样点心。

“招弟,你想好要报什么专业了吗?”

“我想读法律专业。”路招弟说,“不过要等月底成绩出来再看看。”

“肯定没问题的。”贾辉煌笑道。

“你呢?”陈年问贾辉煌同样的问题,她之前知道他和路招弟是同一个复读班的同学,月初也刚参加完高考。

“我可能还要再考一次。”贾辉煌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满脸自信,“我将来想成为一名昭航的机务工程师。”

他看看路招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路路你要等我啊,别上了大学就被什么乱七八糟的男生勾走了,那我该怎么办啊。”

路招弟直接手肘顶了过去。

“咦,这是什么?”她视线落到陈年手边的袋子上。

“哦!”陈年这才想起来,她打开袋子,“这是你爸爸让我带给你的鸡蛋和腌豆角。”

路招弟看着那两样东西,彻底地沉默下来。

第71章 第七十一坛花雕

气氛微变。

贾辉煌眼观鼻鼻观心, 察觉到女朋友脸色有异, 自知接下来的话题自己可能不方便在场旁听,他拿起手机, “我出去给朋友打个电话。”

路招弟从来没有跟贾辉煌提过家里的情况,学校家长会她父母也总是缺席,每逢过节放假她都留在学校,他简直都要怀疑她是个孤儿了,不过这属于个人隐私,而且两人才刚交往没多久, 他也不方便问。

终有一天, 她会愿意把一切都告诉他的。

“我已经将近两年没回家了, ”路招弟缓缓吐出一口气,露出微笑, 苦涩的声音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年年, 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平日里越隐忍内敛的人, 一旦遭到伤痛,而且是来自生命至亲的伤痛,以心性敏感作为催化剂,它就会被放大千百万倍,除了无助地躲起来舔舐伤口,别无他法。

“不, 你不自私。”陈年握住她双手, “你只是还没有迈过心里的那道坎, 没事的啊,慢慢来。”

“时间还不够,”路招弟摇摇头,“或许这辈子的时间都不够……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真的不知道……”

“他们真的有把我当女儿吗?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颗用来谋取利益的棋子,现在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还惦记着我做什么?”

路招弟说不下去了,眼底已经积了一层晶莹的泪光,她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出来,看起来倔强又脆弱。

陈年走过去抱住她,轻轻抚着她后背。

路招弟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年年,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他们吗?”

陈年虽然是后来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一度对路吉祥和苗凤花感到深深失望过,可她和他们关系不亲厚,她不会有其他太激烈的情绪。

路招弟不一样,那是她的父母,同时也是伤她最深的人,她难以释怀也是人之常情。

“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陈年永远都是站在路招弟这边的,“只要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