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一直不回去也行,反正我家就是你家,我爸妈就是你爸妈,我男朋友就是……”

路招弟破涕为笑,忍不住打断她,“就是什么?”

陈年掐两下她脸蛋,“就是你姐夫啊。”

“年年我发现你脸皮变厚了。”她以前绝对不会这么自然就把“姐夫”之类的话说出口的。

“没办法,”陈年很甜蜜地叹气,“跟我们家程先生学的。我跟你说啊,你别看他平时一本正经的,其实私底下……”

贾辉煌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圈,回来就看到两个女生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好像在分享什么秘密,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不料,路招弟看到了他,朝他招了招手。

“中午年年的男朋友要请吃饭,你也一起去吧。”

贾辉煌显然很意外,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

程遇风已经提前在金叶酒店订好了包厢,等处理完工作上的事过去,离约定时间还早着,他打电话给陈年,问要不要过去接他们。

陈年正和路招弟在逛街,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买的,纯粹四处看看打发时间,因为外面天气太热,他们就躲进了商场。

贾辉煌是个夹娃娃的好手,也不知道他怎么操作的,五分钟不到,路招弟和陈年怀里就各抱了两只玩具娃娃。

“还想要哪只?”贾辉煌优先问女朋友。

旁边的一对情侣已经折损了十几个币,短发女生仍是两手空空,她听到这句话简直要吐血,瞪着男朋友,一点都不给面子地说:“你真没用。”

然后就气呼呼地走了。

她男朋友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陈年悄悄给路招弟比了个大拇指。

路招弟的脸也悄悄红了,她对跃跃欲试的贾辉煌说,“够了,不要了吧。”

“好,听你的。”

刚好这时程遇风的电话就来了,陈年接通:“不用,我们自己打车过去。”

现在网约车什么的都很方便,但因为平台管理不规范还存在某些安全上的漏洞,陈年平时独自一人是不敢坐的,不过,现在他们有三个人,还有个是男生,所以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为了安全起见,陈年一坐上车还是把车主的相关信息和定位发给了程遇风。

半个小时后,陈年一行人来到包厢,门刚打开,贾辉煌看见站在屏风前的程遇风,险些跳起来,他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你……前年六月,飞机迫降S市机场,当时我也在飞机上!”

他不记得眼前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了,但他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幽默风趣的机长广播,以及他从飞机上跳下来的背影,那么的高大伟岸……

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啊。

那场高空惊魂和劫后余生,是贾辉煌生命里最深刻的一笔,当他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时,他就坚定了想去昭航当一名机务的决心。

“你好。”程遇风郑重地伸出手去,“我是程遇风。”

贾辉煌条件反射地背过手去擦了擦,然后才握住他的手,曾经不可一世的少年,此刻笑得有些腼腆,“我是贾辉煌。”

陈年和路招弟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四人落座后,程遇风把菜单递给路招弟和贾辉煌,他们比较拘谨,只点了两样菜,陈年把菜单拿回来,又多点了几样路招弟爱吃的菜。

主随客便嘛。嘻嘻嘻,反正路招弟喜欢吃的她也喜欢。

程遇风在桌下轻捏了捏女朋友的手,陈年也调戏似的点点他手背。

路招弟没有看到他们的互动,但也从他们对视的眼神中感受到了爱意,原来爱一个人真的藏不住,因为眼睛会说出来。

她真为陈年感到开心啊。

服务生陆续把菜上完,关上门出去了。

程遇风总是能很好地照顾到饭桌上每一个人的感受,哪怕存在年龄代沟,他也可以和他们谈笑风生。

贾辉煌的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他问了许多和机务相关的问题,程遇风就自己所知道的一一耐心作答,丝毫不见烦躁。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最后,贾辉煌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理想,顺便表示虽然现在成绩还不行,但他一定会努力。程遇风看着对面踌躇满志的少年,举起茶杯,笑道,“欢迎你将来成为昭航的一员。”

贾辉煌激动得险些把杯子掀翻……

路招弟下午两点还要做家教,地点刚好就在附近,吃过饭,聊了会天,她就把贾辉煌拉走了,顺便带走了那袋鸡蛋和腌豆角。

程遇风下午还有飞A市的航班任务,陈年在S市没别的事了,她想在出国前多陪陪爸妈,自然也是要跟着回去。两人上楼休息了半个小时后,程遇风先把陈年送到机场,接着就去机长准备室做飞行前的相关准备工作了。

两点四十分,飞机准时起飞。

进入平航期,领了飞机餐后,陈年开始闭目养神,后来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飞机已进入A市上空。

驾驶舱内。

程遇风打开了无线电通话——

“A市进近,昭航1375,高度7300,航向500,航速300节,听您指挥。”

“昭航1375,雷达已经识别了,预计使用跑道19落地。”

程遇风重复:“预计使用跑道19落地,昭航1375。”

“昭航1375,下降到5000保持,修正海压1014,调表速220。”

程遇风再次重复。

“昭航1375,左转航向160,建立跑道19左盲降。”

……

“昭航1375,联系A市塔台121.5,再见。”

程遇风又联系上了塔台。

A市塔台:“昭航1375,继续进近,可以落跑道19左,地面风180,五米每秒,落地(脱离)后报。”

“A市塔台,落地(脱离)了。”

程遇风报告后,塔台又让他去联系地面。

地面:“昭航1375,沿滑行道A3、C5,停机位108,停机到位报。”

程遇风复述关键信息,然后按照指示把飞机停在了停机位108。

“停车到位了,谢谢指挥,再见。”

“不客气,再见。”

……

下飞机后,陈年在老地方等到了完成交接程序后赶到的程遇风,他把她送回了叶家,在容昭的盛情挽留下,他还留下来吃了晚饭。

接下来十多天,陈年几乎都没有出门,每天晨起吃过早餐后,她都要在别墅前的游泳池游上几圈,容昭坐在边上的躺椅上,看着女儿像条美人鱼般灵活地在水里游来游去,她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含笑,目光充满了眷恋和慈爱,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陈年在游泳池里尽兴玩了一个上午,吃过午饭后,容昭上来帮她收拾行李。

陈年下学期要去美国西部的某名校当一年的公费交换生,学校那边要求她七月五号前过去报到。

她从小就独立惯了,收拾行李这种小事自然无需容昭操心,但为人母亲的,总是想为自己的孩子多做些什么。

虽然叶明远宽慰过多次,但想到女儿要离开自己身边,容昭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也知道孩子长大了总是要飞去外面的世界,道理都懂的,可还是很不舍得。

“年年,你去了美国,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一定要打电话告诉爸爸妈妈。”

“妈妈,我……”陈年回过头,见妈妈身体摇摇欲坠,她飞快跑过去,“妈妈!”

容昭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软软地倒在她怀里。

陈年不知所措地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大声喊道:“爸爸你快来,妈妈晕倒了!”

第72章 第七十二坛花雕

听到女儿的喊声, 楼下客厅正准备喝水的叶明远耳朵“嗡”的一下, 随后感觉阵阵剧痛捅向胸口,仿佛要将某种重要的东西从他身体里抽离, 他支撑不住地弯下腰去,白瓷杯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扶着茶桌边缘,手背青筋凸起,手指发颤。

楼上, 陈年的声音已变成了哭腔,她一会儿喊妈妈, 一会儿喊爸爸,声声揪心。混乱的思绪绞杀着叶明远的神经, 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紧咬牙关,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勉强寻回了三分理智。

叶明远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艰难地爬完了36节的楼梯,当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那一刻, 情绪已然接近崩溃的陈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爸爸……”

“没事, 没事的宝贝。”叶明远不停地安慰着她,或许也是在安慰自己, 他抱起不省人事的妻子, “我们先去医院。”

陈年乱七八糟地抹掉脸上的眼泪, 越抹越多, 朦胧的视野中,她看到爸爸单膝跪在了地板上,而妈妈依然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

她才意识到,其实此时此刻爸爸的心比她更慌乱更害怕。

陈年迅速跑过去。

叶明远抬头看她:“年年不哭,扶爸爸一下。”

陈年把他扶起来,他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还好稳住了,父女俩相互扶持着把容昭送到楼下,家庭救护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容昭在最短的时间内被送进市中心医院的抢救室。

熟悉的场景在叶明远的生命里重复上演了不下十次,每次都在生离死别的边缘徘徊,但好在上天还是眷顾他的,总是以有惊无险的结局收场。

可这一次……容昭的情况比之前都要惊险,来医院的路上,她呼吸孱弱得像随时都会断掉。

叶明远不确定自己是否会继续拥有好运气。

肩上忽然覆来一份温热的重量,叶明远从虚空里回神,他摸了摸女儿的脸,语气温和,“妈妈一定会挺过来的。”

“……嗯。”

陈年是第一次面对妈妈的发病,前一刻还跟她说说笑笑的人,转眼间就躺在了冰冷的手术台上,而且从爸爸的反应中,她隐隐能感觉到情况不太好,心里不安极了。

没多久,程遇风和程立学也赶来了。

程老爷子看到父女俩依偎而坐,像是彼此的支柱,他眼眶一热,扭过头去。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苦苦支撑的好。

程立学永远不会忘记,那次容昭听到小叶子可能不在人世的消息,心脏病发,叶明远守在手术室外,冷静得可怕,他当时几乎能强烈预感到,如果里面的容昭有什么不测,叶明远很可能会追随着她去。

毕竟他在这世间已没有了任何的牵挂。

可现在,有陈年陪着他,父女连心,哪怕是最坏的情况……

程立学狠狠地摇头把不好的念头甩出脑海。

见爷孙俩过来,叶明远朝他们点点头,陈年的目光也和程遇风的碰上,眸底的脆弱一览无余,她想过去抱抱他,可眼下……她不能离开爸爸身边。

爸爸非常需要她。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能让人清晰感到它一分一秒的流逝,三个小时零七分后,手术结束,一身汗湿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医生的出现仿佛在这小片空间里按下了暂停键,时间静止,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很轻。

医生摘下口罩:“病人抢救回来了。”

然后,他视线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叶明远,“叶先生,麻烦您来一趟我的办公室。”

叶明远在女儿肩上拍了两下,跟医生走了。

容昭从手术室出来后就被转移到特护病房,暂时还不允许探视。

陈年透过玻璃窗看到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妈妈,听着心脏监测仪的声响,一颗心仍然悬在半空,浑身发冷,她用力咬住下唇,环紧双臂。

程遇风把她拥进怀中。

熟悉的清冽气息和温度裹着陈年,她埋在他胸口,嗓音细碎模糊,“我、我妈妈……会……没事的吧。”

程遇风眸色黯淡了几分,语气却格外柔和,“一定会没事的。”

陈年怎么会不知道进入特护病房意味着什么?可她还是奢望着想从程遇风那儿得到让自己心安的答案,哪怕只是求个心理安慰也好。

“我妈妈……她以前也这样吗?”

陈年只从爸爸那儿听说妈妈的病情比较罕见,按照现在的医疗水平无法彻底治愈,这两年来她每天都要吃药,病情并没有出现太大的起伏,直到今天亲眼看见她倒在自己面前……

程遇风“嗯”一声。

陈年无法想象这些年爸爸是怎么走过来的,怪不得初次见面时,她就觉得他的眼睛里有着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沧桑。

她记得在飞机上问他:“能告诉我您在想什么吗?”

他的回答是:“我在想,我的女儿。”

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了十几年,一次次的失望后,他是不是也预想到或许女儿已遭遇不测了?如果有幸向生,他就继续寻找,如果不幸遇难,妻子失去最后的支撑,肯定也活不下去,到时一家三口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团圆了。

所以,生死一线的时刻,他丝毫不感到害怕,无论是哪种结局他都能坦然接受。

不能这么柔弱了。陈年心想,从今以后,她要成为爸爸妈妈的依靠。

程遇风扣住她的手,“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陈年抱紧他的腰:“好。”

容昭在特护病房待了三天才转移到普通病房,VIP单间,安静又敞亮,最适合用来静养。

医生刚过来查完房,容昭情况还算稳定,他嘱咐几句就离开了。陈年拉了把椅子坐下,俯身无声地趴在了床边,容昭抬手摸摸她头发,“年年,妈妈吓坏你了吧。”

“妈妈,不要有下一次了,好不好。”

“好,妈妈答应你。”

“要拉钩。”

“好。”

风把浅蓝色窗帘吹开一角,明亮的光也跟着飘进来,地板上亮晶晶的一片。

叶明远提着早餐和换洗衣物推门进来,就看到母女俩亲密靠着在轻声说话,妻子虽然脸色苍白如纸,但满脸都是笑意,他的心情也跟着明媚几分。

陈年听到关门声回头,清脆地喊道,“爸爸。”

她走过去接过叶明远手里的纸袋,“哇,妈妈,爸爸从家里带了您最喜欢喝的粥,您一定要全部喝完哦。”

“爸爸,您辛苦了。”

叶明远看着才三天就瘦了一圈的女儿,她那清澈见底的双眸像汪着柔光,这一瞬间,他想,只要这双眼睛不染上悲伤,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年年,你已经连着两晚没好好休息了,今晚就回家去吧。不用担心,你妈妈有我照顾。”

“是啊。”容昭也说,“妈妈真的没事了,很快就能出院。”

她突然想起来今天已经是2号了,“年年,你不是预定了明天飞美国的机票吗?”

“妈妈,我不打算去美国了。”

陈年话声一落,病房就陷入了沉默。叶明远对她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容昭还想试着说服她,最后被父女俩反过来联合说服了。

其实,扪心自问,容昭一点都不舍得女儿离开,她对自己的身体心中有数,这条命或许没多久后就油尽灯枯了,就让她自私一点吧。

女儿20岁,她才拥有她的6年,太短太短了。

容昭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像路如意那样伟大,如果那一天终将来临,她希望丈夫和女儿都守在身边,陪着走完最后一程。

一家三口各怀心事地吃完早餐。

叶明远又去了一趟医生办公室,直到中午他才重新出现。

容昭还睡着,呼吸不是很稳,时轻时重,陈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书,她看看时间,快十二点了,不知道爸爸去了哪里,怎么还没回来?

她打开门,惊讶地发现站在门外的人,“爸爸?”

叶明远的短发乱糟糟的,鬓角的白格外刺眼,他张了张口,声音哑得惊人,“年年,爸爸有事想和你说。”

“是和妈妈有关的吗?”

“嗯。”

两人走过长长的走廊,一路都泼洒着明晃晃的光,陈年踏在上面,却仿佛觉得自己赤脚在冰块上行走,走到尽头时,整个人都麻木了。

叶明远的情况比她好一些,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大概怕自己会倒下,双手扶在栏杆上,后背像被什么压着一样,根本直不起来。

他知道女儿对妈妈路如意隐瞒去世消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个遗憾至今仍旧无法释怀,他不想再让她留下相同的遗憾了,她已经长大,哪怕双肩柔弱,也能学着去承受无可躲避的风雨了。

所以,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叶明远决定还是把妻子的病情如实地告诉女儿,毫不保留,说得清楚明白。

人的心脏好比机器,磨损得太厉害了,最后只能废弃掉。

由于容昭病情复杂又罕见,医生就采取了常规治疗的方式,可就算吃再多的药也是治标不治本,之前在办公室里,医生也坦言说,继续拖下去,最多也只能拖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