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从年二十五起正式放假,一直放到年初六,程遇风假期还不定,唯一确定的是假期不会有她的那么充裕,毕竟作为机长,在声势浩大的春运中是扮演着重要角色的。

然而,哪怕加班到多晚,只要不是飞国际航线和出差外地,他每晚都会回家,陈年就做好夜宵,边看资料边等他。

他们白天一个上航线,一个去研究所,晚上回到家,夫妻俩守着一盏灯,看着对方,哪怕不做什么,只是说上几句话,也是极其温馨的时光。

有时,程遇风的时间实在急,只回来匆匆换了件衣服就要赶去机场,他走前总要进卧室看一看她,在她额头或唇上落下一吻,这才掩门离去。

虽然小区的安保工作做得很不错,但他总习惯性先去检查一遍门窗和水电才出门。

程遇风直到年二十九才算是闲下来,在此之前,陈年在妈妈和用人的帮助下,做完了大扫除,并采买好各种过节用品。

由于是搬进新家的第一年,按照老一辈的习俗得暖房,程遇风和陈年先前就决定好让爷爷、爸爸妈妈和路招弟、贾辉煌一起过来吃年夜饭。

除夕上午九点,程遇风吃过早餐后就来到书房写春联,程家老宅以前过年的春联都是他写的,自然是驾轻就熟,陈年过来时就看到春联都写好了,分门别类摊在桌上晾墨。

陈年一一看过,发现他写的春联比市面上精心制作的还要好看,不留余力地把她家程先生夸了一通,还“吧嗒”一下给了实质性的奖励。

程遇风有些不满意,轻捏着她下巴,讨了一个深吻。

陈年气息全乱,眼角余光瞥见桌上还未干的砚台,趁着程遇风不注意,尾指沾了浅浅一层墨,然后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欸,你脸上沾了墨,我帮你擦。”

说着,她尾指做出擦拭的动作,实际上是在他薄唇上方划拉出一条墨痕。

程遇风不疑有他,检查了一下春联,干得差不多了,他挑出给老宅写的春联,准备待会送回去,贴好后再把爷爷接过来。

陈年看着他的半边“胡子”,拼命忍住笑意,实在忍不住了,就背过身去偷笑。

程遇风看过来时,她立刻又变得一脸正色,捧着春联,不停点头:“好,写得真好!”

“我们去贴春联吧。”

程遇风事先熬好一小锅米糊,粘性强,又容易清理,很适合用来贴春联。

陈年的主要工作就是用小刷子帮春联上浆糊,并帮忙指出贴得是否整齐方正,两人从楼上忙到楼下,最后来到厨房。

陈年捧着“年年有余”的横联,漆黑的眼睛转了两圈,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不应该是,年年有风吗?”

程遇风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也认真思考起来:“嗯,等我回头再写一副‘年年有风’挂在卧室床头。”

陈年听出他话里的打趣意味,再想想那画面,脸颊悄悄爬上一丝绯红,微微懊恼地对他挥了挥拳头。

春联贴完,吃过午饭后,程遇风就回老宅接爷爷去了,陈年本来也要跟着去的,可几分钟前接到爸妈电话,说是他们快到了,她只好留在家里。

程遇风前脚一走,叶明远和容昭就提着大袋小袋的礼品过来了。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还拿这么多东西啊。”从小年夜开始,两老就不停地搬运东西过来,杂物间都快放下不了。

“不多不多。”容昭笑眯眯地说。

叶明远也说:“过年讨个吉利。”

陈年给他们各倒了一杯热茶,一家三口坐下来说话。下午三点多,程遇风和程立学才进门,老爷子穿着一身枣红色的棉服,满脸笑意,看起来精神矍铄。

程遇风的俊脸干干净净的,陈年心知自己之前做的“坏事”败露,一接触到他的眼神,立刻解读出“秋后算账”的意味,她无辜地耸耸肩,回了个“小的错了”的眼神过去。

程遇风轻哼一声。

接下来,三位长辈在客厅聊天,陈年和程遇风进厨房准备年夜饭。容昭带过来的就有在自家后院里种的新鲜蔬菜,澄亮鸡汤里一滚,鲜绿得让人垂涎欲滴。

陈年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程遇风从汤里捞了根青菜送到她嘴边,她张口就要咬住,他把筷子往后退了退:“小心烫。”

陈年双手比出“ok”的手势,一口吃完了青菜,只觉得清甜可口,带着一股纯天然的鲜味。

程遇风把青菜捞上来放到青瓷盘中,为了应节,特地摆成了一把富贵竹的样子,寓意“竹报平安”,还用小刀切了三个番茄,不知他怎么摆弄的,眨眼间盘子上多了两只红色小胖鸟。

剩下来的半个番茄,他随手拈起来塞进了陈年嘴里。

陈年:???

做完这些,程遇风又往汤里放了些牛肉丸,同时还能一心两用,双手并用地把丸子蘸料和水晶鸡的酱料调了出来。

年夜饭一共有十道菜,道道都有讲究,陈年只负责洗菜、端盘子和尝味道,基本上全部都是由程遇风完成的。

开饭前四十分钟,贾辉煌和路招弟就提着礼品来了,这对情侣说来也挺令人唏嘘,一个无家可归,另一个有家不想归,在这举国欢庆的除夕团圆夜,估计他们心里也很不好受。

容昭拉着路招弟说了好久的话,贾辉煌也和老爷子、叶明远有说有笑的,陈年听着笑声从厨房走出来:“人齐了,可以开饭咯!”

菜一道道摆上长桌,大家围坐在桌前,边吃边聊。

窗外夜色深沉,屋内和乐融融。

饭后,三个长辈给晚辈们包了红包,按照习俗,陈年也各给了路招弟和贾辉煌一个红包,路招弟下意识摆手想拒绝,容昭笑道:“年年结婚了,你还未婚,应该拿的。”

路招弟这才收下来。

八点整,春节联欢晚会准时开播,老爷子是每年都要捧场的,他戴上老花镜,看着主持人队伍中出现的新面孔,颇有感慨道:“又一年过去了,老了老了。”

“可不是,”叶明远也说,“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

老爷子笑得花白胡子一颤一颤的:“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咯。”

路招弟端了水果拼盘出来,陪着看了好一会儿电视,就被陈年拉去打麻将了。

陈年运气好得不行,连着赢了几把,其中还胡了一把清一色,最后以十三幺横扫牌桌,赢走了所有的筹码。

时间不知不觉接近午夜。

程立学毕竟上了年纪,体力不支,十点出头就去客房休息了,叶明远和容昭本来想守夜的,被程遇风劝说后也回客房了。

电视里在播李谷一的《难忘今宵》,主持人倒计时:“……三、二、一。”

“新年快乐!”

“新年好!”

a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除夕夜人们聚集在广场进行新年倒计时,气氛并没有桃源镇爆竹声声、走街串巷那么热闹,凌晨一点钟后,几乎恢复了沉寂。

陈年和程遇风送走路招弟与贾辉煌,准备上楼回房,他们身后,客厅的大灯安静明亮地开着,且一夜不会灭。

“程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嗯?”

陈年戳戳他手臂:“我的新年礼物啊。”

程遇风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然后把她拦腰抱起:“没忘,现在就送。”

门轻轻关上。

房内声息停歇后,陈年累到了极点,迷糊中,她听到男人在自己耳边低低地说——

“新年快乐,生日快乐,程太太。”

你也是啊,程先生,新年快乐。

还可以更幸福吗?

心底有道声音坚定地回答她:“可以的。”

陈年眼底浮现一丝热意,把脸贴在他心口,无声默念:“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

后面会写到宝宝出生的,想看别的番外也可以跟鱼鹅说哈

第八十四章

大年初一, 陈年正式迎来二十五周岁生日, 这次并没有大举宴请亲朋好友, 只是一家人温馨地度过, 不过,该收的礼物一样都没少, 大部分在年前就陆续从国内外寄到家里来。

光是拆礼物就耗费了不少时间,加上走亲戚, 陈年直到年初五才闲下来,回到家, 她很没有形象地倒在沙发上, 棉拖也被蹬得东一只西一只。

程遇风把棉拖捡起来并排放在一块,然后在她旁边坐下, 她很自然地把腿伸过去:“揉揉。”

程遇风轻按着她的小腿, 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过年走亲戚,聊天主题无非三样:孩子的学习成绩,单身的催结婚,已婚的催生孩子,陈年作为已婚人士,被问得最多的自然是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其实陈年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 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那么可爱,她也心痒痒地想要生一个,只是这种事,又不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似乎,某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心急?

陈年把头靠在程遇风肩上, 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他的袖扣,她清了清喉咙:“程先生,那个,你做好当爸爸的准备了吗?”

程遇风猛地停下动作,先是低头直视她的眼睛,再是紧紧盯着她小腹,眸色骤然转为狂喜。

陈年一看就知道他是误会了,她连忙摆摆手:“没有。”

“只是之前被人频繁地问到,我也想问问你意见。”

毕竟避孕措施什么的都是他在做,除了某次意外,其他次的谨慎程度简直可以用滴水不漏来形容。

不过,看他刚刚的反应,她心里大概有底了。

事实上,对于生孩子这件事,程遇风的打算是缓两年再说,一来考虑到陈年的年纪小,二是她的事业也正处于重要阶段,孩子必定会分掉她的大部分精力。

可就在前一刻,他沉浸在某个美好“误会”中,竟发现自己压抑不住那股由内心涌出的欢喜。

程遇风凝神沉思,陈年静静等了一会儿,想到表姐家那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儿,她忽然就下定了决心:“生吧,生吧。”

“我想要生女儿,将来给她买好多洋娃娃和漂亮裙子!”

程遇风看着她,好笑地问:“如果生的是儿子呢?”

“那就再生一个,哥哥保护妹妹也很好啊。”

“万一还是儿子?”

也是啊,陈年发愁了,生男生女的概率是随机的,又不是随她所愿,想生女儿就能生女儿的,她又想到什么,激动地一跃而起:“所以……生?!”

程遇风故作叹气,自嘲道:“再不生都老了。”

陈年眉色飞舞:“不老不老。”

明明夜里还生龙活虎的。

“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备孕,我想想要做些什么,饮食作息还有心理状态……”

不了解不知道,原来备孕还有这么多需要注意的,陈年把注意事项言简意赅一条条地读过,在程遇风肩上拍了两下,语重心长地说:“程先生啊,生女儿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程遇风捏了捏她脸颊,戏谑道:“生的是儿子也不许嫌弃。”

怎么可能会嫌弃?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陈年也一本正经地回道:“儿子不嫌弃,嫌弃儿子他爸。”

“哈哈哈……别、别挠我!”

“程遇风你不要这么幼稚好吗?!哈哈哈……”

“老公,老公我错了!”

婚后的第一个春节过得有声有色,每天都徜徉在幸福和笑声中,没来得及细细回味,陈年就要回研究所上班了。

全研究所回得最早的人是琳姐。

琳姐是不婚主义者,大半生致力于物理研究,获奖无数,研究成果颇丰,她家人都移民加拿大,春节她飞过去待了两天,被父母念得心烦,怕再一次弄得不欢而散,她立刻收拾行李回国。

没办法,在老一辈眼里,女人不结婚是万万不行的,他们的担忧总是很多,甚至考虑到自己以后去世,女儿孤零零一人没个依靠,想想就怪可怜的,他们怕是死也不瞑目。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生活方式,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也没有权利干涉,琳姐不是没有妥协过,可她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要和一个男人共度余生。

当然,她也对女人没有任何的兴趣,她最大的兴趣就是研究物理。

陈年来到实验室时,琳姐和立鹏飞早就到了,三人打过招呼,聊了十分钟左右,副组长也过来了,召集大家开会。

会议的主题主要围绕“感光器”的研究展开,历时一个小时。

最后,副组长总结:“预计还有两个月左右,我们的研究成果就要面世了,这无疑将是一个重大突破,我个人表示非常期待。”

众人相视一笑,神情都有些激动。

“接下来,我们可以着手筛选实验对象了,筛选标准待会我会发到实验室邮箱,请留意查收。”

“最后,感谢在座的各位为‘感光器’所作出的贡献,大家辛苦了!”

副组长又补充道:“尤其是陈年,我知道她从研一开始就在着手‘感光器’的研究,可想而知其中经历了多少次挫折和失败,可她从来没有放弃……如今,我们能把它从一个概念变成实物,她功不可没。”

琳姐带头:“鼓掌!”

立鹏飞满脸笑意,把双手都拍红了。

在这么多前辈面前,陈年很是不好意思,她站起来鞠了个躬:“我只是做了自己喜欢做且应该做的事,如果我们的努力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点的改变,那么它就是值得的。”

副组长兴奋得面色发红,他扬高声音:“相信我,它不只是会带来一点点的改变,它带来的将是颠覆性的巨变!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

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中,两个月的时间流水般飞速溜走了,第一代“感光器”顺利面世,实验对象也筛选出来了,验收成果的时候终于到了。

实验室的成员们,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如同等在手术室门外,等着一个在母胎里待了十月的婴儿呱呱落地。

实验对象是一个中年男人,天生眼盲,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光明。

戴上“感光器”的一瞬间,他原本带着些许紧张和激动的表情就像被冰封住了一样,实验室的人见状都提紧了一颗心。

这不是大家想象中应该有的反应。

该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连性子平和的琳姐都现出焦躁的神色,陈年也是屏气凝神,她瞪大眼睛,看到两行泪水从男人脸上齐齐流了下来。

接着,他发出一声无法分辨情绪的声音,泪涌得更汹了,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扶着椅背的手也开始露出青筋。

“这是……这是什么颜色?”

陈年眼眶也跟着一热,笑容却是炽烈无比:“这是黄色。”

“黄色?”男人笑了,像个天真而满足的孩子,“原来这就是黄色。”

陈年又说:“你刚才看到的是柠檬。”

“柠檬?”男人怔怔重复,“原来柠檬长这个样子啊。”

赤橙黄绿青蓝紫,和它们所代表的事物,在他脑中构成了鲜明的画面。

“我看到了。”男人着急地去找旁边妻子的手,“老婆,我看到了!”

他妻子已经是泣不成声。

曾经,他的世界就如那首歌所唱:“……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

如今,他看到颜色了,五彩斑斓,那么神奇,那么美丽,仿佛一道彩虹,意外地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谢谢你们!”男人仰起头,又是哭又是笑的,“还有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他们一定也会深深感激你们所做的一切……”

他弯曲双膝,似乎要跪下来,立鹏飞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男人的妻子把他扶好,他笑着说:“老婆,如果能看看你长什么模样,如果还能看到你对我笑的话,那我这辈子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傻瓜。”女人破涕为笑。

当然,按照目前的技术还无法做到向视神经传输动态画面,不过这也给了陈年一个新的灵感,能否直接通过“感光器”直接去呈现这个真实的世界?

她心底为这个念头而隐隐发颤。

第一代“感光器”的成功让实验室成员们士气大振,组长亲自在如意楼包下一个大包厢请大家吃饭、庆功,陈年也被起哄着喝了点小酒,饭局结束后,晕头晕脑地被程遇风接回了家。

洗澡还是程遇风帮忙的,洗好后躺在床上唱了半宿的儿歌,程遇风特地录音为证,次日陈年醒来臊得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把录音毁尸灭迹。

程遇风甚至扬言将来要放给女儿听,她想到这茬,双手捂住脸,叹气:“我喝酒了。”

前面的备孕工作都白做了。

“顺其自然吧。”

陈年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对了,我前两天收到小朋友们的信,信上说他们在山里找到了一个新的泉眼,邀请我过去看。”

刚好实验室那边的工作也暂时告一段落了,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程遇风想了想:“我下周末有空。”

陈年把他扑倒在床上,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知我者,莫若程先生也!”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见,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