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道,前朝的郡主就像是花楼里的花魁,明面上再怎么端着架子,背地里也得讨好东主,更何况郡主还不如花魁呢,至少人家能挑客人,郡主早就没得挑了。

“嗯。”这小杯子,只够一口喝的,就是那茶壶…直接拿来喝也嫌不过瘾,但是…郡主是真美啊,身段也好,举手投足透着说不出道不明的贵气,雷霆瞧着她的脸,之前的怨气不知去了哪里。“这几日天有些凉,你穿得还是这么单薄。”他伸手摸了摸郡主领口的衣裳。

郡主瞧着他的手,手掌宽大手指粗硬,瞧着像是熊掌,手上还带着老茧,她衣裳上的丝绸被刮得有些挑丝,心里凉得像冰,可脸上还要带着笑,“奴家还不觉得冷。”

“我前几日得了些宫里赏出来的衣料子,是南面贡过来的,是什么苏绸…”前朝的余孽,隔着长江天险占了几座城,建了个小朝廷中原连年战乱已经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渡江战,再加上北狄,西狨虎视眈眈,皇上终于同意暂时划江而治,但是要求南朝称臣,岁岁纳贡年年来朝,被打怕了的小朝廷同意了,苏绸就是新送来的贡品。

郡主低下了头,“是吗?”

“我让他们拿来给你先挑。”

“按理该让夫人先挑。”

“她懂什么…你先挑。”

郡主按了按额头,“我头有些疼。”

“怎么了?病了?可是凉到了?”

“昨晚没睡好。”

雷霆笑了,搂住郡主的腰肢,“可是想我了?”郡主闻到他身上的体味,头更疼了,低下了头依偎到他怀里,把脸上的厌恶和自厌深深地藏了起来。

朝廷到底是跟反贼议和了,呵呵呵…他们骂她有失皇家体面,他们自己个儿呢?呵呵呵…

第10章 郡主心事(二)

苏绸…还真是最上等的苏绸,入手冰凉似水一般,每年京里赐下苏绸,母亲总会叫她一起去挑选,她最爱轻灵俏皮的柳绿,追捧不属于她的大红色,经常为了某某侧妃多得了几匹好料子而恼上几日,又会为绣工送上来的新裙喜上几日,每日里总在她的耳边念叨,某某人生完孩子之后腰粗了,穿上新裙也不好看,某某人的裙子配色不好,某某人秋天时错穿了春裙。

当年她常暗叹母亲是个浅薄的女人,除了衣裳、首饰、儿女、掐尖争宠再无别的事,不懂诗文,不通时事,连柴米多少银两一斤都不知情。

现在她最思念的就是母亲,哥哥护着母亲从另一路逃了,母亲走的时候还在喊着她的名字,喊着王爷睁开眼救一救他们这些可怜的孤儿寡母。

可是没人会救他们…所有人都盼着晋王一脉死绝,省得耽搁他们刮分晋地,他们宁可引狼入室,也要在晋地这块肥肉上咬上一口,现在他们都“得意”了吧?都“开心”了吧?呵呵呵…

郑嬷嬷看着她的神色,知道她又开始想那些恼人的事了,“郡主…”

“还没我母亲的消息吗?”

“这…”

“怎么了?”

“小王爷护着王府的女眷先是来了帝都,后来又去了临都,按理侧妃娘娘应是跟她们在一处的,可老奴向来使的…南朝官员打听,说是晋王府只剩一个王妃娘娘整日里哭闹要奉禄供养,再没旁人了。”

“旁人呢?”郡主瞪大了眼睛。

“我刚要细问,就遇上一个人…他是这次来使的副官…”

“谁?”

“是…”

“他?”郡主见嬷嬷的神色知道她在说谁了,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嬷嬷不必难以启口,我与他只是有婚约在身,我也只不过远远的瞧见过他的侧脸,现下…”

“他认识老奴,也记得郡主,他说小王爷因为您的事无颜进京,让您…”

“让我一死以全贞洁?”郡主说完便笑了,“你且问问他,这次来帝都作甚来了?若知羞耻应当拨剑自刎。”

郑嬷嬷低下了头,“这次来的正使刘大人,当场喝止了他,托老奴给郡主带来了一封信。”

郡主伸出手,郑嬷嬷从贴身的内衣里拿出一封信,郡主却是看也没看就拿火折子烧了。

“郡主!你!”

“他能托我何事?无非是让我做西施,可惜没有范蠡在等我。”郡主冷笑道。

“郡主…”

“他是我哥的人吧?”

“…”

“你们都别拿我当三岁的孩子哄,你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奴,轻易的就见到了南朝使官,使官里还有一个与我有些干系,又拿了这封信来…你们还没死心?”郡主笑得更冷了,“可惜啊,我不够美,姓乔的瞧不上我,转眼就把我赏给了手下,如今我不过是个妾,能帮他们什么?”

“雷侯爷新领了虎贲将军职…”新朝新气象,所谓的公、侯、伯、子等只是爵位,实职各有不同,当然了,也有不任实职只是养老的,雷霆新领了内卫营虎贲将军之职,下属三万虎贲,职衔不高,但非天子心腹不可任。

“呵,他们还是等圣旨出了临都,再来与我说虎贲的事吧。”郡主眼中寒芒四起,“我哥跟我娘究竟在哪里?”

“他们…在蜀地…”

“在我外祖家?”郡主的母亲出身蜀地商贾巨富之家。

“正是,小王爷秣兵历马卧薪尝胆,等着迎回郡主的一日。”

“我哥…”郡主冷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露出了一丝脆弱。

“郡主为小王爷着想,也应该…”

“你放心,你们若是能打回京城,我自有计较,若是不能…就算是京城防务尽在你们掌握,又有何用?”

郑嬷嬷低下了头,平凡的脸上带着丝许遮掩不住的恼意,“郡主身为皇家血脉,自幼受皇家供养…”

“我是我父王母妃所生所养,与你们无有什么干系,若非你们拿我们一家子孤儿寡母一齐逼迫我,我也不会…”郡主眼含热泪道。

堂堂郡主,怎么就会那么晚才突围出城,怎么就会轻易的落到了叛军之手,怎么就会到了今天的地步?还不是他们这些人异想天开,以为姓乔的是个好色之徒,想在他身边安插一根钉子,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也就是他们晋王一脉好欺负,这才不得不舍了她…

“郡主,万般皆是命啊。”郑嬷嬷说道,她也没有想到万无一失的计划为什么落到今天的地步,不过…雷霆身上也未必没有什么可挖的,“郡主不妨与侯夫人多亲近些?”

“那个说话一嘴大葱味儿的乡下妇人?”郡主脸上露出了讽意,“她视我为眼中钉,亲近?”

“郡主应当以大局为重。”

“是你们的大局,不是我的。”郡主笑了笑,低头瞧着自己的小腹,她现在有了新的大局…

二丫眯着眼瞧向天空,帝都的天空透蓝透蓝的,阳光刺眼炙人,晒在皮肤上火辣辣的,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声响,全不似小村的宁静。

她摸了摸腰间的弹弓,上等的黄杨木所制,用的是犀牛筋,弹子是纯铜的,闪烁着黄金一般的色泽,据说前朝的纨绔有人用铜鎏金甚至是纯金的…二丫颇不以为然,金子并不适合做弹子,纯铜的也不怎么样,估计这两样都只有一个作用——炫富。

偏偏她能找到的只有这样的弹弓,她的旧弹弓不知被塞到哪里去了,或者干脆被下人们自作主张的丢了。

树上一支不知哪里飞来的黄雀吱吱叫个不停,她拿了个弹子在手里,瞄了许久却懒得打,又瘦又小的,十几二十个估计能凑一盘菜。

绿萼瞧着她,本来预备好的赞扬一下子咽了回去,“姑娘为何不出手?”

“懒。”二丫头把弹弓放了下来,她四下看了看,“挽云呢?”

“姑娘竟忘了?您晨起时嫌新做的秋装不服贴,挽云正在屋里改。”

“哦。”她哪里是嫌弃不服贴啊,她是嫌裙子太长,正好可以拖地,“告诉厨房替她加个菜,我瞧着她有些瘦了。”

“奴婢代她谢姑娘恩典。”

“不必谢我,你们多给我讲讲这一家的故事就好了。”二丫最近出了喜欢听府里姨娘们的故事,又多了喜欢听这府里旧主故事的爱好。

雨丝从远处走了过来,瞧见她们在说话,福了一福,“姑娘。”

“赵姨娘近日可好?”

“赵姨娘那里倒是没什么,不过奴婢听说她身边的朱妈…”

“就是那个原县令夫人?”朱氏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听说了她的事二丫头也考虑过是不是做点什么,毕竟她是大家出身,又做过县令夫人,有一定的管理经验,用好了没准儿是自己的助力,但考虑到她是赵姨娘身边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是她。”雨丝道,“赵姨娘说是喜欢小厨房于厨娘的手艺,又嫌弃于厨娘要给所有的姨娘掌厨,命朱氏去小厨房向于厨娘学厨…”

“她还想办个小厨房不成?”这满府里只有便宜爹、母亲、郡主三个人有小厨房,连她们姐妹都是吃大锅饭的。

“主要是学做点心和粥。”各个院子都有茶水房,专备着热水,也能做些简单的点心熬个粥啊什么的。

“真是这样?”二丫头笑了,厨房重地,赵姨娘就这样轻轻巧巧地安排进了一个人…奇怪的是朱氏一个官家夫人出身的,现在虽说是奴身,也犯不着为了她冒险,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赵姨娘会怎么样不知道,朱氏就是正经的炮灰,“她学得如何?”

“奴婢私下问过于厨娘,她说朱氏颇有一手,做事虽不甚麻利,但很精细,尤其煲得一手好汤。”

“嗯,大家闺秀懂些厨艺也是寻常,盯紧了朱氏,瞧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再查一查赵姨娘手里到底有朱氏什么把柄。”

“是。”

她拉开了弹弓射向正在树梢鸣叫的知了,啪,知了被打得粉碎,“去把弹子捡回来。”她说完拿着弹弓走了,这府里啊千头万绪,成员复杂,冒出头来的赵姨娘不过是最没心机的一个,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都要自己出手,她一个小女孩,心很累啊。

远远地一个袅娜的身影顺着花园小径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只见她一边走一边对着花园里的花朵说着些什么,引来丫鬟一阵的笑。

这是…郡主…倒是难得看见她像人一样的说话,过年过节的时候只能远远的瞧见她像尊佛一样的坐在那里,一粒一粒的吃米…至于菜?人家是不碰的。

“郡主。”二丫站定了身子瞧向她,大家都是女人,可有的女人是上帝精工细琢费尽心机捏成的,有的女人是上帝随手一拍做成的,郡主就是前者,二丫绝不承认自己是后者。

所谓的美不单指五官有多美,多精致,而是由内而外透出来的,骨子里面传出来的,虽着空气飘出来的,瞎子都能知道的美…看见她你才知道什么叫皮肤吹弹可破,什么叫眉若远山眼若秋水,什么叫六宫粉黛无颜色,二丫头常在想,皇上身边的美女们得美成什么样,才能毫不犹豫的把这样的人间尤物随手就赏给了父亲。

父亲身边的那些个姨娘,说起来都是绝色佳人,拉到现代能秒杀人工的、天然的众位女星,可跟这位郡主比起来,那就是一群的庸脂俗粉,不对,拿来跟郡主比都是对郡主的污辱,如果非要说郡主有什么缺点,大约就是个子不高了,只有一米五六左右,但人家身材比例好,根本看不出矮来。

对了,再有一个缺点就是她裹脚的,三寸的金莲…在人人皆放脚的今日,郡主还在坚持着她的玲珑美足,小脚尖尖的藏在满绣的高底绣鞋里…不谈脱下鞋子解开裹脚布之后如何,现在看确实有种病态的美,哦,皇上是穿的,没准儿他雷这个。

郡主不知道二丫脑子里转着这些个念头,她微微一笑,“给二姑娘请安。”

“郡主安。”二丫头学着她的样子笨拙潦草地一曲膝算是还礼,这不是给她这个妾面子,是给新皇面子,新皇对郡主很优待,她在自家的位置很超然。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对视一眼,互相道了别,擦肩而过…

第11章 前因后果

把面粉盛到盆里,加水,慢慢揉,揉到只剩下一点点的面筋,再加水,再揉…

姨娘说日子就是这样过的,揉啊揉,把身上的苦揉出来,剩下的就是好东西了。

姨娘命苦,只生了两个女儿没能生个儿子,全家最喜欢姨娘的是祖母,姨娘孝顺不爱说话,从来不争争抢抢,祖母的房里替祖母洗脚时祖母叹息她太苦,到老了没个儿子依靠,不似那些个生了儿子的姨娘,到老了总有个指望。

嫡母很少笑,从不正眼看庶子庶女,但也懒得折辱,尤其是女孩,到了年龄找个婆家嫁了,对自家也是个助力。

父亲很少露面,每次见到时,多半是愁苦的,世道纷乱,朝堂上不如意的事太多,父亲在外面的时候经常笑,回到家里懒得笑了。

丈夫?人人都说他胆小怕事,但他是她遇见的最好的人了,他说身在乱世,死得人太多了太多了,他能做的就是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可惜没人懂他,那一县的人,没准儿还在念叨着蠢县令的故事,若不是蠢县令太蠢,想要脚踩两只船,现在没准儿早就发达了。

还有她的儿女们…

朱氏想着这许许多多的事,想完了,手里的面筋也揉完了,赵姨娘要她做青豆苗炒面筋,她知道,她是想问让她做的事做成了没。

朱氏看向厨房里面一人多高的一大罐子油,用最上等的猪油慢慢熬的,熬好之后,厨娘做了油渣饼分给了她一块,她从来都不知道油渣饼那么好吃。

听说二姑娘也爱吃这个,特意遣人要了一碗回去拌盐花儿吃。

看见二姑娘,她就想到自己的女儿,分开的时候,小女儿跟二姑娘一般大,眼下却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朱氏想着想着,泪水滑落了下来,掉到了盆子里,正在一旁揉面的厨娘把她手里的面盆抢了过来,“怎么了?想到什么伤心事了?”

“没有。”

“唉,你别硬撑了,你的事我听人说过,你也算是个苦命人。”

“嗯。”

“你是东二条街朱家的姑娘?”

“是。”

“唉,好多过去的人家,现在都没了,朱家的鱼面是京中一绝,现下啊,没人会做了,京里好些个好东西都没影儿了,前几日郑嬷嬷还说郡主念叨着吃些京里旧有的东西,淘换了许久都找不着。”

“鱼面…我倒见过家里的厨娘做过,在…家的时候闲来无事也曾仿制过,倒能仿出七八分来。”

“那赶情好,你要是会做这个…”厨娘四下看看,“郡主的小厨房正缺人呢,要是攀上了郡主…你也就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朱氏愣了一下…“郡主是什么样的人物,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我仿的鱼面也就是唬弄一下我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相公,可不敢在郡主面前献丑。”

“成不成的,你先试试看嘛,郑嬷嬷人很和气,若是不成顶天了说东西不对,赏你两个辛苦钱,若是成了…”厨娘笑了起来,“日后我还得指望你提携呢。”

赵姨娘是个什么人呢?有一就敢要二,得陇就敢望蜀,从外面买来的毛丫头,把自己折腾成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又从一等丫鬟变成了侯爷身边的得宠姨娘,让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折腾折腾,没准儿还能鱼跃龙门。

她翘着穿着粉绣鞋的脚,半躺在床上拿簪子剔牙,眼睛瞄着站在一旁的朱氏,当年她常听人说夫人贵气,去知府夫人那里坐客,一屋子的夫人没有一个能赶得上夫人的,就是知府夫人也差些,因此知府夫人不喜夫人,不爱叫夫人去…也有人说是夫人太傲了,得罪了人…

现在看,所谓的贵气七成是穿出来的,她穿着布衣,头发包在布巾里,脸上不施脂粉,指甲缝里还带着些许面粉,低着头不肯抬头看人,再怎么样也贵气不起来了。

赵姨娘冷笑了一声,“我让你办得事,办得如何了?”

“厨房里看得紧,不好下手。”

“当初的小春红是怎么没的?她不是防得也紧吗?连我亲自送去的茶水都不喝,还不是一样…”

“她是自己个儿难产死的,我没对她下手,我也犯不上…”

“呵,夫人,您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自打春红怀孕,肥鸡大鸭子大猪肘子各种补品,流水似的送,她怕你害她不肯吃,你就做主开小厨房,让她娘来伺候她,各种东西采买也归她娘…她娘蠢啊,不知道那些个东西吃多了,能要她闺女的命,春红没怀上孩子之前,瘦得给小鸡仔似的,生的时候胖得像只猪…”

“随你怎么说,我犯不上。”

“现在呢?不过是让你在姨娘们常用的油里加上些舒筋活血的药,也不让你常加,过个十天半月的…”赵姨娘笑了起来,小性嫉妒,坏人子嗣,别说是侯夫人,就是皇后娘娘也扛不住。

“厨娘看得紧。”

“我看是你皮子紧了!”赵姨娘冷哼了一声,随手拿起身旁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她不喜朱氏,但从来没有这样亲手打过她,她常觉得亲手打人掉身份,可打下去她才发现…痛快!能痛痛快快地亲手打朱氏,比之前折辱她要痛快多了。

“我当初是怎么求你的?满府里那么多人,外面又有那么多的难民,献二十名美女,怎么就非要挑我?我掏心掏肺伺候你那么多年,养只猫狗也有情了,可你呢?仁善!仁善个屁,全都是装的!假菩萨!若不是我命好被侯爷挑上了,现在坟头上的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你知道那些跟我一起被选走的美女都是什么下场吗?你知道吗?”

赵姨娘喝骂了起来,“骗子!都是骗子!骗子!”赵姨娘如花似玉的脸扭曲起来,神情如颠似狂,朱氏向后退了几步,喃喃自语。

她从来没有想过赵姨娘会对她有这么深的仇恨,不过是个丫鬟,因为乖巧伶俐长得又比别人美一些,所以颇讨她的喜欢,至于为什么那么多人不选偏选了她…

小门小户乡下柴棚那里有那么多天生丽质的女子可选,便是有五官端正些的也缩手缩脚上不得台盘,富户豪绅家的姑娘又有哪个舍得?老爷走了十几家,旁人家都出了美貌的丫鬟,自家又怎能不出?

再说她长得也太好了些,连老爷都时常与她调笑…

不过是个丫鬟…

谁料想这天地有翻过来的一天?丫鬟也能翻身做主子?主子也能翻身为奴?

“滚!懒得看你那张装好人的脸!事情办不成,你就等着你儿子被卖到南风馆去吧!”赵姨娘冷哼道,世道?什么是世道?人心?什么是人心?她早看透了,她全看透了!那些个跟她一起被送去的美女,有些个“命好”些的被有名有姓的大人物给收走了,玩腻了直接赏下去了,有些个出了一差二错当场就被送给亲兵卫士玩弄了,要不是她命好又伶俐,哪有今日?

死了!死了!那个春杏早死了!现在她是赵姨娘,拦着她路的人都得死!

好人?恶人?善人?小人?乱世就像是一张张照妖镜,平素里人模狗样的,镜子里通通现原形,听完扫地婆子的描述,二丫头从匣子里拿了一小块银子扔给了她,“回去给孩子买糖吃吧。”

“谢姑娘赏。”

就像这赏银子,谁都知道一家子都是奴穷困潦倒的婆子不会舍得给孩子买糖,全都要糙米糊口,可还是要说买糖。

二丫头玩弄着手里的珠子,她不喜欢宅斗,一丁点都不喜欢,一群苦命的女人互相作死作活的斗,贪得不过是男人的一点点不值钱的宠爱,那一点点的银子、衣裳、首饰、地位。

她总算是明白红楼里探春说得了,但凡她是个爷们…她抬头透过窗看向远方,一群飞鸟从天空飞过,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姑娘…”雨丝见二姑娘又在发愣,小声呼唤道。

“我想飞。”

“姑娘?”姑娘这是又犯傻了?

“可我没翅膀。”于是二丫头有些想哭,她第一次想家了,不是想现代的那个家,而是思念桃源村,“我想回桃源村。”

“我们回不去了。”云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见妹妹又在“发傻”小声说道,“咱们早就回不去了。”

“姐姐!”二丫头抹了抹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得了些好东西,想着你喜欢。”云凤示意身后的丫鬟奉上捧盒。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做过了一万遍一样,二丫头一愣,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姐姐也是充满迷团的人,大家都是从村子里出来的,为什么姐姐几乎是眨眼之间就适应了环境?举手投足比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还有一身浓得化不开的威仪?

“什么东西?”她亲手接过盒子像是小孩子一样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里面是一盒子通草做得各式各样的宫花,有牡丹、芍药、大丽花、玫瑰、菊花等等,二丫头看罢就笑了起来,外人都以为她是假小子,家里人才知道二丫头也是个爱俏皮的丫头,“满园子都是真花,姐姐倒送我一堆假花。”

“真花哪里受得了你作贱,你啊,还是戴这些假的吧。”云凤一边笑一边捏妹妹的脸,妹妹的脸滑滑嫩嫩的,手感极好,从她一生下来云凤就爱捏,只不过妹妹自从会走便淘气得很,轻易抓不着。

“这东西是谁送来的?”二丫头问道。

“大龙哥差人送来的,说是宫里花儿坊重开了,这些宫花是新进的,他抢了一盒子。”

“原来是大龙哥送给姐姐的。”大龙哥从小就对姐姐好,姐姐对大龙哥嘛…咳…

“像你说的,满园子都是鲜花,谁要这些假东西。”云凤嘴角向上一翘,露出十分的嘲意,二丫头上辈子也看过美剧,ltm的老头子告诉我们,要是回家瞧见媳妇脸上有这表情,赶紧找律师准备离婚吧。说起来大龙哥也没得罪过姐姐,姐姐怎么会…

“好啊!原来是你不要的!你不要我也不要,丫头们,你们谁喜欢尽管拿去戴!”二丫头随手就把花搁在了桌上。

“这法子好,你们谁喜欢,谁拿去。”那个真龙天子也是,谁喜欢谁拿去!上辈子她做了他半辈子的皇后,难受了憋气了三十年,什么青梅竹马,什么情谊,骗人骗己罢了!她病得要死了,他在他的园子里搂着新选上来的十五六岁的秀女玩乐,可惜她命大没死成,他倒说什么那秀女长得像年轻时候的她!我呸!配合儿子捅死他篡位什么的全是他自找的!桃花源里出来的野丫头,再怎么看着乖巧,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好不容易重活一回,那大坑打死他,她也不跳!

第12章 人材

清澜轩临水,本是消暑的好去处,前朝时公主的最爱,每到荷花飘香的季节,总会邀请京城的贵女贵妇们前来赏荷,中秋时,若是天气晴好,家宴多半也是摆在清澜轩。

今年帝都秋老虎威势甚猛,叶氏嫌管事的婆子在自己院子里来来回回的惹人腻烦,相中了清澜轩,这里便成了议事掌家的所在。

不管京中的旧俗如何,农妇出身的她更习惯一笔一笔的听下面的人报帐,计算着一针一草的得失。

“这个月西园那边银子也花得太甚了,我跟侯爷两个人的花用都及不上她们的零头。”叶氏说罢叹了口气,那些个女人,一个比一个会争宠会闹腾、攀比,月月都要裁新衣、打首饰,过去她无宠,让着她们,倒把她们一个个的全惯坏了,要依着她的脾气,真想把这些女人的费用全免了,让她们自己种菜吃去。

可自她打了赵姨娘,侯爷对她就淡了些…叶氏有些投鼠忌器。

在一旁坐着玩首饰的二丫头听见这些人报完帐眉头也皱得死紧,自家老爹虽然颇发了一些战争财,但也不是这个花法,她瞧了瞧叶氏的神色,深知母亲这是又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