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看了看张宫女,跟打赵姨娘立威出气不同,削减姨娘用度的事对张宫女没有什么好处又得罪了所有姨娘,母亲不张口,张宫女是不会出头得罪人的。

“娘,姨娘们也太会花钱了。”二丫头说道。

“谁说不是呢,若非进京以后府里的采买等等全收拢到了正院,她们恐怕花费得更多。”叶氏一拍帐本子,又瞧见了女儿的衣裳,二丫头今个儿穿了件松江布的男衫,头发拢在一起扎了马尾又梳成辫子挽在一起,干净利索活脱像个小子。

叶氏早就瞧见她穿成这样了,原也没觉得怎么样,女儿在桃源村的时候就是这么穿的,男孩穿什么她穿什么,嫌穿裙子不自在,可刚算完姨娘们的帐,又瞧见女儿穿得“寒酸”叶氏更觉得难受,“丫头,你怎么穿成这样了?她们月月裁新衣,我闺女…”

“娘,这衣裳我穿着自在,我还有好多衣裳连穿都没穿过呢。”二丫头说道,现在根本不是感性的时候好么?“张嬷嬷,我听人说京里的旧家世族姨娘一季做几次衣裳,打几回首饰,每顿吃几个菜都是有讲究的,若是想要添菜添衣裳,只能自己从月例银子里出,可是如此?”

“奴婢原是在宫里伺候的,对旧家世族的事不甚了然。”

不知道?装糊涂吧,“哦…那府里谁知道呢?”她回头瞧瞧绿萼,“绿萼,你原是公主府里伺候的,你可知道京中旧俗?”

绿萼心说怕什么来什么,她原是这府里的,跟从并州或从外面新召过来的人原就不同,姑娘几次用京中旧俗压人,已经有人暗地里说她嚼舌根了,这要是再说——“奴婢在公主府里是伺候姑娘的,年龄又小,府里的规矩不大通。”

“哦…”二丫头四下看着,“我偏不信了,这满府里的人没一个对京中旧俗通的。”

叶氏叹了口气,“是啊,总要有个章程…只是前朝旧家…”依着她的见识,把国家管得乌烟瘴气的,家里面得什么样啊?

“总要有个章程,若是有不成的,咱们再添改,莫说是管家,就是皇上登基大典,还不是一样要看前朝的法典再来添改。”

“也是…”叶氏对登基大典印象深刻,“可一时间哪里去找懂这些个的人?”

“女儿倒想起来一个人。”

“谁?”

“赵姨娘身边有个朱嬷嬷,原是县令夫人,她是京城旧家出身,八成是懂一些的…”

叶氏愣了一下,回忆起了那个人,确实是有那么回子事,先有个县令投降了,而后又说是诈降被斩了,家里人都被卖了…“那人在咱们府里?”她看了一眼张宫女。

张宫女心道二姑娘在搞什么鬼?朱嬷嬷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她要举荐她?心中琢磨了一下,这府里是应该好好立立规矩了,这个时候举荐上来的人,若是做好了,他日便是内管家,自己肯定会被分权架空,不成,不能是朱嬷嬷,就算是得有这么个人,也不能是她,“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可这人是官奴,又是伺候姨娘的…”

叶氏多少还是懂得一些内宅斗争的,她打过赵姨娘,现在用赵姨娘的人的确不妥,“这人确实有些不妥。”

“唉…”二丫头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府里,就没有一个懂京中旧俗的吗?”

张宫女眉头一皱,倒想起来一个人,说起来这人也曾经拐着弯找人求过她,但她与那人交情实在没到那个份上,现在想来…“夫人,我倒知道有个人…”

“什么人?”

“这人呢,名叫同福,原是跟我一处做宫女的,十八岁那年呢,被赏给了太后娘娘的侄儿做妾…唉…是个苦命人,夫人不是京中人不知情,太后娘娘的侄儿模样自小长得就好,京中人原说得金童子就是他,可偏有那不可说的爱好…”她在叶氏耳边嘀咕了几句。

叶氏拿帕子捂了嘴露齿大笑了起来。“这不是不爱水路爱旱路吗?前朝的太后家里有几个侄儿啊?”

“就这一个,要不怎么说太后愁呢?连带着同福已经赏出去几茬美人了,可就是不得她侄儿的喜爱,连带着她侄儿的媳妇林氏一块儿守活寡。同福呢不知怎么得了林氏的青眼,一直在她身边伺侯着,能当她半个家…新朝伐逆的时候她本是随那家人走的,可又舍不得病了的老娘回来了…现下正在找事做,夫人若是不嫌弃…”

亲,你不觉得这人的背景有点复杂吗?咱们虽然跟南朝和谈了,南朝也进贡了,但互相之间还是要有点防备的好不好?虽然府里有个前朝的郡主,前朝的宫女,前朝的一堆不知道什么人,但又搞来一个…二丫头皱了皱眉。

“行,你把人带来我看看吧。”

“娘,不妨再让人伢子寻访寻访总能找着合适的。”

“嗯,也对。”叶氏也同意了女儿的看法。

张宫女微笑着附和,她也觉得跟同福不甚亲近,这么好的位置给了她亏得慌想要再找人呢,可是那个朱氏…想要上位抢她的位置?呵呵呵…

二丫头回了自己的屋子,躺到床上狠狠伸了个懒腰,“绿萼,把我的书拿来。”

“姑娘要哪一本?”

“兰溪笔记。”兰溪笔记是三百年前的一位士大夫写的野史,里面满满的都是八卦、旧闻,上至达官贵人的后院,下至平民百姓,只要他听说过的,没有不八卦的,当然了其中还有好多带着封建迷信色彩,这家的儿子被狐媚子迷了,那家的姑娘跟蛇精好上了之类的。写得很白话,二丫头自己连猜带看加手动加标点之类的,居然都看懂了。

绿萼把书送了过来,二丫头是读过私塾的,所以她为什么识字之类的事没人在意,反正大姑娘比她还要会读书不说还写得一手好字。

“绿萼,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当枪使?”二丫头说道,别小看小人物,小人物成事不易,想要坏你的事太容易,自己身边的人一定要可靠更要明了她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姑娘…”绿萼咬了咬嘴唇…

“满府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有我在你怕她们什么呢?这人呢都是这样的,你高高在上,她们要跪着看你,就算心里有怨有恨也得憋着,你离她们近了,就算没得罪她们,她们也想着把你拉下来,你若是比她们低了,她们就往死里踩你们。你是想要高高在上呢,还是想要比她们低?”

绿萼低下了头,“奴婢跟着姑娘…”

“是啊,我高高在上了,你们自然也高高在上,我若是倒了…也就顾不得你们了。”

“姑娘是金枝玉叶…”

“可别提金枝玉叶,我本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二丫头把书盖在脸上,“人活一口气啊绿萼。”

“姑娘…奴婢再不敢在外面丢姑娘的脸了。”

“你丢不了我的脸,你只能丢自己的脸。行了,去打听打听朱氏怎么样了。”二丫头说道,她说完叹了口气,张宫女是不会放过疑似走她的路子向上爬的朱氏的,她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借刀杀人了呢?她还真挺有做坏人的天赋的。“若是朱氏被为难得狠了,你不妨出手帮一帮她,再把她叫过来…”

“奴婢明白。”

赵姨娘,你听没听说过什么叫出头的橼子先烂?后宅嘛总要有个规矩章法,你愿意出头,那就要先烂了。至于朱氏…人证什么的总要有的,她又确实出身旧家,有用…可惜不能给耳根子软的母亲用,母亲太容易相信旁人了,说到底,缺人才啊,尤其缺可靠的人才。

二丫头看着来来去去连咳嗽都不敢大声的丫鬟们,这些个跟自己年龄相仿或者是比自己大的姑娘们,一个个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她可不敢想她们会为自己抛头颅撒热血什么的,乱世之中活下来的人,总是要自私些的,是啊,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不管背后背负着些什么,都要活下去。

第13章 同福

京城这地界估么是天下恢复力最强的城市,今个儿红巾军兵临城下了,明个儿八王杀进京城勤王了,后个儿满大街里议论吃人肉喝人血的小白龙王进了京城了,皇后带着妃嫔上了吊,皇上砍死了公主自刎了。

再过几日小白龙王死了,姓乔的坐北朝南当了皇帝,京城地面被清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内城的府宅也各有了新主子,临街的门脸铺子别管背后的主子换没换,生意重新兴隆了起来,米价降了,盐价降了,连肉都比原先便宜了些,京城的百姓又有了些笑脸…看意思这回这是真太平了…

于是百姓们又开始称颂新皇了,又开始说这世道太平了,又开始一颗白菜两根葱的讲价生活了。

“大嫂,您这白菜水太大了,怕是搁不住啊。”

“这位娘子您可真会讲话,我这菜是今个儿早晨现摘的,京里已然三、四天没下雨了,哪里来的水。”卖菜的大嫂笑吟吟地说道,所谓贬货是买主,她并不介意有人说她的菜不好。

“那三文钱一捆也太贵了。”买菜的妇人年龄不大,约么二十出头左右,梳着利索的圆髻,青印花布包头,头上扎着一根银簪子,眉清目秀的,说话慢慢悠悠的,讲价的时候却不含乎。

“哪里贵了,东街走街串巷的捆比这个还小还要四文呢。”

“你搭我两根葱吧。”

“成,瞧你这妹子长得文雅,我当交个主顾了。”卖菜的农妇捡了一捆小白菜,又搭了两根葱出去。

买菜的妇人把菜搁进篮子里,盘算着自己手里的银钱,约么还能再买两根骨头回去熬汤,便往肉铺里去了。

刚行到肉铺附近,便遇见了一个年约四十几岁的婆子,婆子穿着洗得有些发旧的布衫,耳朵被耳坠子坠得有些豁,“阿福买菜啊。”

“大婶您也来买菜啊。”买菜妇人正是张宫女举荐的同福,她本是市井中长大的,回归市井自然极了,丝毫没有旁人想像中的窘迫,反而有些自在。

“是啊。”大婶瞧着她自然不见愁苦的神色,脑补了许久的话憋住了没说,最终变成了——“你娘的身子如何了?”

“已然好了大半。”

“唉,你娘真是命苦,一个人守寡苦熬苦业的把你们兄妹两个拉扯大,结果…你…你哥哥好不容易娶了媳妇,你娘有了孙子,你又出了宫嫁了人,我们都说你娘要苦尽甘来了,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大婶还是把一长串同情的话说出来了,“这世道啊…”

“是啊。”同福小心地应着,脸上还是淡然的样子,肉铺里的张屠户大声咳嗽了一声。

“阿福!你晨起时让我给你留的骨头还要不要了?”

“要!”同福应了一声,小跑过去,“多少钱。”

“不过是些没人要的骨头,哪里能收妹子的钱,你哥哥的腿要多补养,日后你只管每日来我这里取骨头就是了。”屠户把案板底下藏着的几块带肉的骨头一股脑的塞给她。

“这怎么使得。”

“我与你哥哥是何等的交情?若非是我本小利薄,漫说是骨头,便是肉也是凭你随意拿去的。”张屠户说道。

“多谢张大哥了。”同福知道张屠户与自己兄长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自家出事以后多亏了张屠户周全也没有推辞,拿了骨头便走了。

刚才的大婶见此情形,眼珠子一转又开始想新的话题了,快走几步追上同福,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阿福啊…你瞧张屠户如何?”

“呃?”

“他虽是个屠户,但家境不差,去岁死了娘子,一个人带着个儿子再没有讨老婆,你现下也是一个人…大家都是邻居,知根知底的,你若是…我愿从中说和。”

“婶子,多谢您了,我家现下这般景况,我暂且不想嫁人。”同福从心里往外叹了口气,这些人,自己个儿自从回到了家,就不断的上门不断地打听自家的事。

外面有传自己是跟人私奔的,也有传是卷了主家的银子的,也有人传她主家一家子已然死于乱军之中的,至于她为什么活下来,说法就多了。

她微微一福身,推开自家窄窄的木门,跨过门槛进了自家的小院。

院子里满满的都是药味,断腿的哥哥,后院住着老娘,余下的只有蹲在药炉旁熬药的十二岁的小丫头翠儿。

哥哥原是替奉国公府里管铺子的掌柜,嫂子是商户之女,家中的日子本来过得红红火火的,可惜一朝皇朝势败,嫂子听说似哥哥这样的人就算逃得活命怕也是再无什么好日子过,卷了家中的细软财物,带着孩子跟“表哥”逃了,哥哥追出去遇见乱军,被抢夺了财物不说,还被打断了腿,若不是遇见熟人相救,八成早已经死在了外面,老娘看见哥哥被人用门板抬回来,当场便晕了过去。

家里日子红火时亲戚们来来往往热闹致极,娘生了风寒都有几波人探望,亲戚们眼见自家败了,除了几个上门来假意关心实则偷鸡摸狗的“亲戚”之外,再无外人来。

幸亏娘捡回来的养女翠儿机灵,晓得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藏起来,也晓得央人写信告诉自己,否则自己回来那一日,娘跟哥哥怕是早已经不在了。

同福拎着东西进了厨房,先把骨头拿水洗了,又拿了面出来打算做面疙瘩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的敲门声。

“谁啊?”翠儿站在门外问。

“是我,詹六。”

翠儿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谁是詹六,而且这人说话的声音好奇怪,是个男声吧,又有点女音…

“是六哥来了,快请进。”同福用围裙擦干手上的面粉,解了围裙迎了出去。

翠儿糊里糊涂的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面白无须,身体却颇壮实的男子。

男子嘴唇下耷,看见翠儿诧异的神色,略一撇嘴,抬腿进了院。

“六哥一向可好?”同福将他迎入堂屋高座。

“没什么好不好的,咱们这样的人,不过糊口罢了。”詹六说道,他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四下看着这个家,同福的家到底阔过,虽说细软等等俱都不见,但搬不走的家俱都是上好的木料打的,工也精,“你这家收拾得不错啊。”

“六哥见笑了。”同福奉上香茗,“这是今年的新茉莉花茶,比不得六哥往日喝得,剩在新鲜,您尝尝。”

詹六拿起茶盏只是沾沾唇就放下了,“我今个儿来呢,是有好事跟你说。”他说话时慢条斯理,透着一股子的骄矜,前朝太监手握权柄,詹六也曾不大不小的管着一些事,家底甚丰厚,张宫女在宫里时与他结了对食,现下在侯府也不少赚钱,他可以说是生活优渥,虽没了权势,亦是有一股子派头。

“您说。”

“你上次说家里实在是艰难,想要再出来做事,我跟舒娘提了提,她也素知你的为人,觉得你在家这么闲呆着可惜,便在主子跟前替你说了不少的好话…”

“您的意思是…”

“侯夫人后日要去青羊宫烧香,成与不成,全看你有没有那个福份了。”

同福站了起来,曲膝跪倒,“多谢詹六哥跟张姐姐的恩典,同福此时身无长物,无以为谢,唯有…”

詹六食指按唇…“大家伙都是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出来的,话呢,都听得不想听了,你只须记得,我们夫妻两个能抬你上天,也能踩你下地…”

同福头磕在地砖上,已经凉了的心渐渐热了起来,人都说伺候为奴低贱,却不知相府门前七品官的荣耀,她要让董家重新站起来,让哥哥重新做人上人,让母亲重做富家太太,她要把失去的全都夺回来。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驶过,隐约的能听见里面的哭声,赶车的疤脸汉子大声喝骂了几句,里面哭声一下子停了,疤脸汉子还是不满意。

“老婆子,管管里面的几个骚蹄子!”

“知道了。”车里的婆子一边应道一边使劲儿拧着一个小丫头的耳朵,“哭!哭什么哭!还当自己是官家小姐吗?若非皇上仁慈,你们一个个早就被卖到窖子里去了,哪有如今的日子?我告诉你们,越早把过去的事忘了越好,过去你们身边的丫鬟婆子怎么伺候你们的,你们就怎么伺候主子!”

婆子嘴上说得狠,却没真下狠手,这些前朝犯官之后,论模样都没得挑,比那些乡下收来的柴火妞差了天地,一个个又都识文断字知书达礼,正是那些个新贵们眼里的抢手货,若非圣上有恩旨在先,罪不及妻子儿女,这些个人早就被教坊司挑走了,哪轮得到她…

这些小姑娘们跟着家人最短的也被关了半年了,一身的娇气早就被磨光了,她们也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抽抽噎噎的互相看了看,都不说话了。

其中有一个名叫展眉的,叹了口气,她本是姨娘生的不得宠,富贵时她没好日子过,全家逃命的时候没人记得她们母女,沦落了却要跟着受罪…新皇登了基大赦天下,连带着他们这些前朝犯官之后也得了恩旨,亲人故旧只需出十两银子便能赎买,嫡母嫡姐第二天就被人接走了,留下她跟姨娘没人管,她们娘俩在牢里呆了半年多,皇上又下了新旨,三十以上没人要的犯官眷属送去尼庵修行,三十以下的“许配”有功将士为妻为妾。

虽然已经二十有五但颇有姿色的姨娘被一个瘸腿的军士带走了,她们这些没人要的小姑娘则被交给了官牙…

那个被拧耳朵的小姑娘,据说是前朝公主的女儿,是什么什么县主,天之娇女,别说她这个庶女,就是她的嫡姐也不配给她提鞋,现如今还不如她呢…至少她知道什么是能屈能伸,不像县主…昨个儿晚上还在说会有人来接她的…

她看着身上崭新得有些蛰人的布衣,就这样了吧,打今个儿起她就是个丫鬟了…像是这人说的那样,过去的事都忘了吧。

马车停了下来,婆子先下了马车,小姑娘们一个个像是小鸭子一样被赶上了车,这里…展眉忍不住四下瞧了瞧,又看了眼县主,脸上带着疑惑,县主低着头还在哭泣,并没有注意到挽云的眼神,牙婆瞪了她们一眼,“老实些!不要乱看!”她上前敲开了角门,看门的婆子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她后面的那些小姑娘,“怎么才来?夫人催了两次了。”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牙婆一边说,一边递过去一角银子,看门的婆子拿过银子咬了咬笑着塞到了怀里。

“快进去吧,小梅,你带她们去见夫人。”婆子换了个小丫头子带路。

牙婆带着她们走了许久,穿过一道月亮门到了一处疑似后花园的所在,小姑娘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原来是那个县主…

“这是我家!是我家啊!母亲!母亲!”她大声嚎哭了起来,原本身为天之娇女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以这样的身份“回家”的。

牙婆狠狠打了一下她的嘴,“闭嘴!”

展眉拉住了她,“别哭了!快别哭了!”

县主紧紧扯着展眉的衣襟,依旧哭个不停,重回自家府第,却是以奴的身份确实可怜,可是可怜也别连累她啊,展眉想要扯开她的手,可是县主把她的衣服揪得太紧了,她又不想动作太大惹牙婆不高兴,只能忍着,幸亏牙婆好像注意到了异样,使了个眼色,跟着牙婆一起来的几个年长的婆子,捂住县主的嘴,将她顺着角门扯了出去。

展眉瞧着自己被弄皱的衣服,知道等待县主的会是不堪的下场,也只有忍住了不出声,同时沦落人没人能同情谁,帮助谁。

第14章 县主

二丫头把脚伸进有些微凉的湖水里,被人喂养熟了的锦鲤并不怕人,在她的脚下钻来钻去的,二丫却忍不住想红烧锦鲤是什么味道,但想到这种鱼差不多一两银子一条的高“身价”,只有忍了。

“姑娘,太太来了。”雨丝小声提醒她。

二丫把脚收了回来,绿萼麻利地替她擦干脚穿上袜子套上鞋,一切收拾好之后,远远的瞧见叶氏前护后拥地走了过来,也许是二丫的错觉,这次叶氏身前身后的人似乎比平常多了些章法。

“二…雀儿。”叶氏把二字咽了回去,女孩子大了,总不能整天二丫二丫地喊。

“娘。”二丫跑到叶氏跟前牵她的手,叶氏身边的人微一福身向她问好,她眨了眨眼…“娘,这人是谁,好眼生我没见过。”

“奴婢同福给二姑娘请安。”同福微一屈膝行了极标准的一个礼,换上了侯府的绸衣,同福像是被擦干净的银器一样,恢复了光采,能被选去侍奉太后的侄儿,她自然是个美人,最让人羡慕的是她脸上似乎没擦粉,又似乎擦了,皮肤极好白白的看不出一点毛孔,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光,嘴角露出微笑的弧度,说话的声音轻柔,偏又让人听得很清楚。

“嗯,你是张宫女找来的?原是在前朝太后侄儿家里伺候的?”二丫侧头装天真地问她。

“奴婢原先确是在前朝奉恩国公府伺候过夫人。”

“哦。”二丫笑了,这是连妾的身份都不承认了,也是本来就有名无实,不认也罢,“你家里是京城的?还有什么人啊?”

“姑娘,夫人急着要理事。”张宫女小声道。

按规矩,姑娘是不应该这样盘问或者是关心下人的,就算是要问,也要私下问,没有这样大庭广众的问的。

“哦,你们忙去吧,我喂会儿鱼。”二丫笑道,看来张宫女这回找来个铁杆同党呢,有家人就好,有家人就有顾忌,就有所求,最怕的是无牵无挂的人,那种人没什么可失去的,也就分外可怕。

“雀儿,我替你买了个丫鬟。”

“呃?”二丫分明看见了张宫女提示母亲的眼神,这让她感觉极不舒服,这些做宫人的,早已经习惯了悄悄控制住主人,利用主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是原先前朝二品官家里的庶女,现下被官卖为奴…”

“送我院里去吧。”前朝的宫女,前朝达官贵人家的小妾,前朝的郡主都有了,再来个前朝的郡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了,明个儿京里彩衣坊的裁缝要来给你裁衣。”

“不是刚做过秋装吗?”

“你舅舅要成亲了。”

“成亲?”在桃源村的时候舅舅的婚事就是母亲极操心的事,进了京以后也一直在张罗,可是怎么现下也没听说相看,也没听说赐婚,更没听说定亲,怎么一下子就成亲了?“是娶哪家的姑娘?”舅舅虽然瘸,但有爵位有圣宠还死了亲爹妈,简直是钻石王老五,想嫁他的并不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氏一脸不想提的样子。

“娘!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嘛。”

“我说不出口,你去问你舅舅。”叶氏撇了撇嘴。

“娘,说嘛。”她扯着叶氏的衣襟摇啊摇。

叶氏如果是真正的京中贵妇,早就命人把二丫抱走了,关于兄长的婚姻也只会轻描淡写的说几句,可惜她不是,她自己也憋了一肚子话呢,被二丫一磨顺着嘴就说出来了,“你那个舅舅,也不知被什么人下了*药,相中了…相中了…前朝的一个什么什么小官留下的寡妇,那寡妇还带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我跟你爹劝也劝了,骂也骂了,还说若是实在喜欢就纳为妾室算了,养两个拖油瓶也不过是多两双筷子的事,可他执意要娶,还闹到了皇上那里,皇上也拗他不过,只能说大男大女嫁娶由己。”

这是拗不过吗?这分明是支持啊?还留下大男大女嫁娶由己这种可以做为圣旨的“政策性文件”,二丫翻了翻白眼,“竟有此事,我怎么没听说?”

“谁会没事跟你这个小孩子说啊,你舅舅这人,从小就倔,认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放着十六七的黄花闺女不要,非要娶二十八的,那人的儿子比你还要大一岁呢。”

“娘,那人愿不愿意嫁舅舅啊?”话说皇朝新建,有这样的事不要太正常好么,宋□□还纳了息夫人做贵妃呢,没准儿那人就是个绝色呢,这个时候要考虑的是不是舅舅强娶豪夺了,二丫头脑补出一盆的狗血出来。

“天上掉下个伯爵夫人的位子,她怎么能不要?哼!早晚有你舅舅后悔的时候。”

这一天一天的,信息量也太大了,如果这个皇朝真的流传了下去,没准儿再过几百几千年的,就有人把这一堆的事编成小说改编成电视剧,二丫哪里知道,现实有的时候比小说还要狗血,很多现代人编不出来的事,古人做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展眉搓着手指,拼命忍着咬指甲的冲动,她的这个毛病从小就有,嫡母为这个训斥过她几次,她当面改了,可若是有什么事还是忍不住…

“你是展家的姑娘?”一个眼熟的丫鬟走到她跟前问她。

“是。”她小声说道。

“我瞧着像,您陪展夫人来过,当日我伺候姑娘们…奴…我是挽云。”

“哦,原来是挽云姐姐。”展眉说道,她不由自主地想到跟自己同车的县主,县主行五,是公主唯一的亲生女儿,深得公主跟皇上的喜爱,封为县主…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公主喜欢在荷花盛开的时候办宴,嫡母因为娘家与驸马家是没出五福的亲戚,每次都在受邀之列,自己因为性子乖巧沉静,又没有同母的兄弟,嫡母经常会带着自己一起来,给嫡姐作伴,县主那个时候众星捧月,连嫡姐都未必能跟她说得上话,何况是身为庶女的自己?可谁能料到世事如此无常,县主竟然…她想把县主的事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唉,跟一个奴婢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罢了。

“唉…”挽云瞧着展眉的神色,略一低头,她既然已经沦落了,自己何必点出来呢?只当是不认识的人多好…“渴了吗?”

“嗯,麻烦姐姐给我一杯水。”

挽云倒了一杯奴婢们喝的粗茶给她,“我们只喝这个。”

“这个已经很好了。”她已经足有一年没喝到干净的水了,想想当日嫌肉油腻嫌茶太淡的日子真真是不知惜福。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只见一个穿着棉布男装梳着辫子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小姑娘举止洒脱颇有男孩子气,“这就是我们姑娘了。”挽云小声说道,居移气养移体,二姑娘现在周身虽没有多少贵女气派,气势倒是养出来一些了,更何况她杀伐绝断没有背着丫鬟们的,挽云知道二姑娘不简单。

展眉跪了一下来,头低得能够碰到石板。

二丫头在她跟前站定,低头瞧着她被人牙子剃得短短的头发,“你就是新来的展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