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要不要驱离闲杂人等,再他们抬个滑杆来。”雨丝说道,这次县主出行前说了要从俭不扰民,一未赶着初一十五的大日子来,二未封路,三未曾清场,现在要走台阶,雨丝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这个时候上山进香的,想必都是虔诚香客,咱们跟着上山吧。”主仆几个戴了帏帽,随从婆子、十二名侍卫,将这几人围在中间,随车的男仆抬着几口装行李和贡品的箱子紧随其后。

无香庵本就是京中贵族女眷常来常往的所在,众人一看这阵式就知道又来了贵客,这贵客一未清场二未坐轿,想来是个诚心敬香的,闪开了一条路给这一行人,就算里面有一些想要借机看女人的浪子,瞧见那么多带刀的侍卫,也远远的避开了。

无香庵香火鼎盛,今日虽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什么*会的日子,走台阶的人仍不少,还有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女人,走一阶台阶磕一个头,一步一步的往上面挪。

“去打听一下那人是怎么回事?”二丫头瞧了眼那女人道。

雨丝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了,“那女人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已然嫁了三任丈夫了,头一任生了肺痨死了,二一任喝醉了酒掉河里淹死了,第三任最惨跟人上山挖药材让老虎给吃了,有人说她克夫,想要得平安,需得每日来无香庵一步一磕头,共磕上一万个头,她的灾孽就解了,您瞧,旁人都躲她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晦气。”

“依我看是这人心太险。”二丫头摇了摇头,头一任也就罢了,二一任,三一任是什么死法?从死法上来看也是一任不如一任的样子,这女人想来是吃过许多的苦,“你去赏几个钱给她。”

“她不能要钱,要了钱就白磕头了。”雨丝说道,瞧着那女人的眼神带着点畏惧。

“要依我说头一任男人没了,她就不该再嫁,清清静静的做个寡妇,少了许多的烦恼。”绿萼道。

“你看她的衣饰,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太太奶奶,娘家婆家谁能容得下她青年守寡?寡妇啊,是有钱人家才竖得起的牌位,穷人…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雨丝说道。

“是啊。”二丫头点了点头,一行人慢慢的指着路上的风景说说笑笑向上行去,倒也不觉得这天梯一样的石阶长了。

“县主,您看前面是谁。”雨丝指着前面道,只见半山腰处站着个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在阳光的照射下仿若二郎神下凡的男子,他是这般的耀眼出众,以至于他身后跟着的几十个锦衣卫都如同陪衬一般。

“滕指挥使。”这次滕鲲鹏回京,因攒了种种的功绩,前面的副字总算去了,留京听用,二丫头以为再瞧不见他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滕鲲鹏本就是追着二丫头过来的,谁想到这一群人把上山敬香当成是秋游,又是吃瓜乘凉又是慢慢缓行的,滕鲲鹏骑着快马抄小路,竟然走到了他们前面,到山门那里问了知客的尼姑,才晓得他们还没到,这才在半山腰上等着。

“县主。”就算是老熟人,在外面还要拘着礼,滕鲲鹏过来隔着侍卫、丫鬟见了礼。

“滕世兄免礼,你也是过来敬香的?”

“下官有一事面禀县主。”

“请滕指挥使过来。”侍卫们这才闪开一条路,滕鲲鹏走了过来,再次微微施礼。

“您有事且说吧。”二丫头小声说道。

“下官是奉命来保护县主的。”

“我?”二丫头挑了挑眉,“我有什么可保护的?”

“欧阳琢狗急跳墙,发了花红,两万两银子买县主您的一条命。”

“两万两?”过去两万两算是极大的一笔钱,现在嘛,她一年的俸禄和穿越帝给她的研究经费加上山庄收入,不算国家给她的“脂粉银子”、衣料布匹皮草等等,一年不多不少两万两,她真没把这钱放在眼里,但她还想说——“太贵了。”

“您啊…”滕鲲鹏之前就晓得这位良弓县主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跟二丫头说着话,略一挥手,他带来的侍卫已经开始清场了,锦衣卫出马必然都是大事,众人纷纷退散,就是那位一步一跪的女人,也远远的躲到了一旁。

“本打算不扰民的。”二丫头叹息道。多鲜活啊,这么多的百姓,有穷有富有喜有忧,或是虔诚礼佛或是一家人出来秋游或是三五好友出来游览,夹杂在这一群人中间,二丫头觉得自己也“正常”了,是的,她觉得自己现在特权的不正常了。

方才那个一步一跪的女人,好像把随身的藏青包袱落在了台阶上,从夹缝中冲了过去,一边双手合什施礼,一边哀求着锦衣卫。

锦衣卫瞧着她可怜,挥了挥手放她过去,说了句快去快回之类的话。

滕鲲鹏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喊了一声,“拦住她!别让她接近包袱!”

他这么一喊,锦衣卫们都冲了过去,可是已经晚了,女人已经拿到了包袱,从包袱里拿出几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往这边扔了过来,滕鲲鹏一跃而起,将那些黑色的铁球踢到了无人处,铁球刚一落地,就炸了起来,古代的炸药提纯不够,爆炸威力不是现代的炸药能比的,但是炸药就是炸药,五个铁球炸出五个大坑来,若是炸药真扔到二丫头他们这一群人中间,这些人非死既残。

“良弓县主是九尾狐妖!大家别被她骗了!我张道子是为民除妖!为民除妖!”那女人大声地喊道。

几个锦衣卫紧紧地将她抓住,扯了她的一块衣裳上的布塞了她的嘴,她仍然挣扎个不停。

滕鲲鹏走了过去,抽出绣春刀一刀砍了下去,那女人的头颅应声与身体分离,血液喷溅出足有一米远,“在下锦衣卫指挥使滕鲲鹏,皇上口谕胆敢对良弓县主不利者,不必审问当场斩杀!”他说罢一抹脸上溅到的一滴血珠子,利眼扫过人群,仿若杀神现世一般。

第73章 上位者

“贫尼久居山野,亦知上位者视,下位者鄙的道理,县主为何不知呢?”

例行的参拜之后,二丫头被主持尼姑慈念请到了净室之内,三杯清茶下肚,慈念果然因山门前的血案不紧不慢地教育起了二丫头。

“大师此言何解?我曾听闻佛说众生平等…”

“您说的是:‘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所谓六道轮回:是描述其情状,去来往复,有如车轮的回旋,在这六道中周而复始,无有不遍。”慈念已经年近八旬了,脸上却如同婴儿一般光滑细嫩没有一丝皱纹,长眉细目慈和至极,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声声入耳入心,“平等指的是这里。”慈念指了指头和心,“人和天上的鸟、地上的走兽,甚至这屋里的蜘蛛、盼着吸您一口血的蚊虫都是一般无二,有生有死,所以佛家视杀生为至恶,可是您啊,您不是佛,您是人,您是万万人之上的县主,您今个儿轻车简从的来了无香庵,与香客们一处步行上山,可说至诚,可为什么偏遇上了事故呢?死了一个刺客,在场的所有香客全都被锦衣卫抓进了天牢细细审问,那里面也许有刺客的同党,但多数只是香客罢了,您知道您的错处吗?”

“这…”

“您若是先遣府里的家丁,您的近卫来封了路,无香庵闭了山门,只招待您一人,还会有这样的事吗?为上位者得做上位者的事,这才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二丫头一愣,她真没想过这么多,她在京城的时候还小,自然不能整天出去,良弓县民风纯朴,田里帮着种田的老乡都是查过祖宗三代,一家人都住在田庄里,轻易不能出庄的可靠人,她时常坐在田间地头跟那些老农说话和老农家的孩子玩在一起,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

回了京城,除了家里就是宫里,出来上香的时候母亲全凭她自己安排,姐姐闭门教弟弟读书不理事不见客,她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倒忘了京城就是个大圈圈,里面无数的小圈圈,自己不应该忘了身份…她不是前世的普通大学生,也不是之前的山村女孩,她是良弓县主,爱她重她的人视她为“神”,恨她怨她的人视她为“妖”。

“是我考虑欠周道。”

“这原不是你的错,这些事该家里的大人从小教养,家人安排…”慈念就差没说出身暴发户家庭又不是你的错,这些事该你妈安排。“贫尼听闻香客被捉,修行不够,自今日起当闭门念经七七四十九日化解口业,请县主勿怪。”

“是我给贵庵添麻烦了。”二丫头有些愣,这就是所为的高僧修养?才说了她是为上位者,就直接把她晾在这里?

一旁陪客的知客尼姑慈恩微笑接口,“请县主忽怪,主持她就是这个脾气。”

“原是我的不对。”她还能怎么样?

慈念施了一礼起身走了,慈恩留下来和二丫头聊天,她不再讲慈念的事,也不讲山门外的事,只讲庵里放生池里的锦鲤、神龟和池旁传说中几百年前菩萨路过,随手插下的一根柳树枝,眨眼间长大长高,如今已有几百年老柳树,末了还看着外面秋老虎肆虐的湛蓝得吓人的天道,“眼下已近秋,晚上风凉,县主若是想要游玩,宜早归。”

“我来庵中是静修的,怕是无有什么游玩的兴致。”

“是贫尼多嘴了。”慈恩道,这个时候有个小尼姑过来了,见慈念不在,慈恩在和二丫头说话,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进来,“妙淳啊,你有什么事吗?”

“禀慈恩长老,县主的精舍打扫好了。”

“嗯,你去吧。”

“县主,您这一路行来想必也累了,我带您去精舍歇息。”

二丫头如蒙大赦地站了起来,这两个老尼姑看着正常,实际上都很奇怪,慈念一副“佛痴”的模样,慈恩亲和过份了让人感觉更不舒服,这样的两个人却是无香庵的门面,难不成香客为上位者久了,见惯了阿谀奉承就吃这一套真性情?

她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尼姑都是诸葛文燕的座上客,香客们不给旁人面子也要给诸葛文燕面子,再加上有才女“认证”,这两人的不合规这处,也就成了高冷之处,还真有人颇信服这一套。

幸亏庵里的精舍没有不走寻常路,无香庵时常要接待官眷,前朝时还时常接待太后、太妃之类,有一整排十二处的精舍,修得极为精至,清淡中透着一股佛性,细看门窗、家俱,都是贵重木材所制,刚一进室内就闻到一股天然的檀香味儿,屋中空旷,装饰不多却处处精致清雅,看得出布置的人极有品味。

“县主,这屋子可还能将就一二?”

“这屋子不错。”二丫头点了点头,“我带来的人可安置妥当了?”

“您带来的男施主被安排在了院外的排房中,女施主安排在后排房。”

“麻烦您了。”二丫头双手合什施了一礼。

“贫尼尚有些外务要做,先告辞了,县主若是缺少些什么,遣人来寻贫尼便是。”

二丫头送走了慈恩,脱了鞋直接躺到了床上,这床上铺的被褥并不像红楼梦中铁槛寺里给王熙凤预备的那样大红大绿如同家常无二,而是木棉染了极浅的蓝,清薄舒服中透着雅致。

“姑娘,要不要见一见静贞师父?”雨丝替二丫头脱了鞋子盖了被子,小声说道。

“等睡醒了再见她吧。”静贞…就是那个替她出家的女孩,家里人说静贞过得很好,拜在了住持尼姑门下,在尼庵里地位超然,家里年年都要舍出一万两的香火钱之类的,可是跟她同龄的小姑娘,小小年纪离开父母到尼庵里面颂经拜佛,一辈子要清心寡欲做尼姑,真的能过得好?虽说她生病是被闻皇后害的,捐替身避灾是奉国寺的所谓高僧出的主意,她还是觉得自己欠静贞点什么。

她心里这么想着,闻着佛香夹杂着檀木天然的香味和外面风吹进来的草香,太阳曝晒过的被褥的香味慢慢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雨丝见她醒了,伺候她起床,绿萼从送斋饭的小尼姑那里接过了食盒,摆出斋菜,看起来很普通的素八宝豆腐、清炒时蔬、罗汉斋、炸素丸子、莲叶百合汤。

现代人眼里这些没什么,一年四季都能在菜场看见,买回来做成本也不高,在古人那里成本就高了去了,据说为了冬天也有这样的斋菜,无香庵有自己的暖窖子种菜,煮菜的师傅也是从杭州过来的大厨。

二丫头就着碧梗米饭吃了几口,只觉得清淡中透着一股香,确实是难得好手艺,可她还是想吃肉…吃了不到一碗饭就放下了筷子,“都是些好东西,拿下去你们分食了吧。”

“是。”杜娟将碗盘装回食盒里。

绿萼道,“姑娘,滕指挥使来了,听说您还在睡就说在外面等,奴婢这就请他进来?”

“嗯,请他进来吧。”二丫头刚想说为什么吃饭之前不说?想到了为上位者尊这句话又咽回去了。

雨丝命几个婆子抬了屏风来,刚布置好,滕鲲鹏就到了,“给县主请安。”

“滕指挥使不必多礼。”

“下官行事有些鲁莽,让县主受惊了。”

“您又不是不清楚,我素来胆子比旁人大些,您也是事急从权,我并未受惊。”

“下官这次来是想告诉您,贵府的大姑娘听说您遇刺的事甚是忧心,说是明日就要来接您回家。”

“是吗?”大姐这些年越来越冷了,与她之间通信都少,这次回来除了那次谈话,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五句,没有嫡亲姐妹久未见面的亲近感,怎么…到底是亲姐姐啊…二丫头有些感动。“滕指挥使,这次捉到的香客可审出些什么?”

“查出了有两个是那女人同党,他们都是南边白莲教的…”

白莲教?前世清朝也有个白莲教,这一世父亲他们是借白龙教起的事,看来大家都尚白啊,“我怎么没听过?”

“他们都是前朝余孽,圣上扫平江南之后,渐渐聚拢起来的,靠着装神弄鬼唬弄信众,他们还说县主您是…”

“九尾狐吧?”

“他们妖言惑众…”

“呵,这种事难免的。”二丫头知道自己做得这些事在古人眼里神乎奇神,难免被人套上神啊妖啊之类的帽子。

“县主您有所不知,他们信奉的教主是一八岁女童,据说出生时天泛红霞如火烧一般,出世后就会说话,还会口吐莲花、空手捉蛇,她言道自己是灵山如来佛祖坐下大阿罗汉转世,因看守灵山时纵了一只灵山的九尾狐下山,被罚下届捉妖,还说您就是那只…”

“编得还挺像样子的。”二丫头简直无语了,这个时空没有西游记,这样的传说一样不少。

“您不介意?”

“都是编的嘛,不知他们编排了圣上什么?”

“他们说圣上是灵山里一只千年老龟…”

“噗!”二丫头一口水喷了出来,千年老龟?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穿越帝…听了这话八成是要气死了,“这么说他们杀我,与那两万两银子的悬赏无关?”

“白莲教是奉三太子为真龙天子的,向来瞧不上想要自力的云南一脉。”

“哦。”

“只是明面上如此,暗地里有没有苟合尚未可知。”

“嗯,我明白了,看来要麻烦滕指挥使一段时日了。”

“县主您不打算回家?”

“这里清静,再说了,有了香饵才好钓鱼。”

第74章 云凤

风透过茜纱窗将夜来香的香味送入室内,窗外蟋蟀、知了、蛙像是在比赛一样齐声争鸣,云凤翻了个身坐床上坐了起来,月上三杆她却没有什么睡意。

“姑娘,您醒了。”在脚踏上陪着她的丫鬟秋燕也坐了起来。

“嗯。”云凤把脚踩到脚踏上,秋燕替她穿上绣鞋。

“姑娘,是要去外面走走吗?”

“我自己提着灯去湖边转转,你不用跟来了。”

“是,姑娘。”若是二丫头或叶氏的丫鬟,定会问句为什么,坚持跟着去,云凤的丫鬟们早习惯了她的独断专行,外面的人都说良弓县主性子古怪,实际上良弓县主非常好伺候,最古怪的是大姑娘云凤。

云凤提着玉兰白玉南瓜玻璃灯出了门,沿着屋前的路一直往前走,秋老虎势力正盛,只有夜晚才感觉像是初秋。

滕鲲鹏遣人送信回来,雀儿那个傻丫头果然不肯回来,前世舅舅没有中毒,她也没有提前回京,良弓县里三层外三层的被谛听司和锦衣卫守得严严实实的,就算是有刺客也无从下手,京里也没有听见什么信儿。

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呢?正在央求母亲找宫里出来的嬷嬷教规矩吧,盼着良人早早向父皇母后提及两人的亲事,盼着自己能做完美的太子妃。

谁知那个时候良人已经出入青楼楚馆和前朝县主有着不错的“交情”了呢,后来人说他英明神武策反了县主,又不离不弃将县主迎进府里做太子嫔,呵呵呵呵…他真有那么聪明?她是不信的。

她认为至死不渝的感情,那个时候就渗了砂子,这里固然有闻皇后不喜她一家独大,有意扶持郭玥的原因,最要紧的是他心不坚定啊。

说来奇怪,近日她怎么总想起前世的事呢。

远处传来一阵乐声,有人在弹琴,曲调并不熟悉,是谁自己写的?府里会有这样雅兴的只有前朝的郡主跟县主了吧?

不对,郡主现在怕睡不好肤色不好,父亲又不在家,晚上弹琴诉愁肠邀宠的事她不会做,只有那位县主了。

郭家密宝被奉给了皇上,妹妹被封了良弓县主,她这位前朝的县主就成了府里名副其实的尴尬人。

郡主恨她守不住密宝又不肯把密宝交给郡主,对她从“姐妹情深”变成了冷若冰霜。郭玥恨雷家的人夺走了她的密宝,想要进宫去找公主姐姐,公主姐姐却说她在尼庵清修,不收凡尘俗人——想要进去得剃度。郭玥又不肯剃度。只能留在雷家,幸亏母亲很善良,拿了宫里给的奉养银子,一分不少的全花在郭玥身上,郭玥的吃穿用度不差,可也仅止于此了,没人需要她请安,没人肯与她交际,搬出了锦粹楼搬到了枕河轩的她只有自己和那些心怀叵测的所谓忠仆…真正的郭家死党,早被她赶出去了…

云凤晃了晃头,把郭玥的事晃出去,上辈子她为郭玥费了太多心机,熬了太多个不眠夜,这辈子与其想她,不如多看会儿花。

她院子里的夜来香是黄励成寻来的良种,她亲自种下的,果然花期极长,可惜天一凉就要移到暖棚子里过冬,这种南方来的花朵,在北地难以独存。

“咕!”不远处漆黑的夜里,夜枭鸣叫,寻常女子一个人提着灯听到这样的声音,怕是早就吓坏了吧,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扔了过去。

“咕咕咕…”那声音叫得更频了,好似跟她吵架一般。

“死夜猫子,再叫当心姑奶奶打死你熬汤喝。”说完她就笑了,这话应该是妹妹说出来的才对,一个人在无人的夜里,她果然会做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

“姑娘,姑娘。”远处一串灯火向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你们怎么来了?”

“奴婢见姑娘久久未归,特来寻姑娘。”秋燕说道。

“我都多大个人了,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她的话音未落,“咕咕咕!”夜枭的声音再次传来,秋燕吓得妈呀一声,躲到了更害怕的秋苹后面。

“你们俩个啊,说起来也是乡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连夜猫子叫都怕。”云凤白了她们俩个一眼。

“姑娘,您不怕吗?”秋燕说道,“我祖母说夜猫子是冤鬼化成的报丧鸟,落在谁家谁家倒霉。”

“咱们家花园子里夜枭、黄皮子、野狐狸都千秋万代子孙满堂了,也没见府里有什么事,你们啊,就是胆小。”云凤摇了摇头,“回去吧。”

“姑娘,您不逛了?”

“逛什么逛,都被你们扰了,这回先记下了,再有下回就让嬷嬷把你们拉出去配小子。”

秋燕和秋苹都缩着头不说话了,她们俩个见云凤出去了,开着窗点着灯等着,谁知越等越怕,两个人一商量就提着灯出来了,没想到云凤开头神色还好,后来就直接甩了脸子。大姑娘…是个无情的人啊…

云凤出门没有县主的派场,侯爵府千金的排场也足够了,曾有人试探性地问她妹妹是县主,她却什么也不是,心里有没有不舒服?

更大的排场她都有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又怎么样?排场都是给外人看的,里子才是自己个儿的。

车队一路前行,路过十字街的时候有人敲了敲车窗。

“谁?”秋燕小声问道,大齐朝民风开放,姑娘骑着马戴着帏帽出去并不显见,再内向的姑娘坐在车里也会掀帘子偷看市井景致的,大姑娘坐车却从来都是正襟危坐,一副对外面不感兴趣的样子,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只能老实的呆着,不敢有丝毫逾距,敢敲大姑娘的车窗…这人…

“黄励成。”

冰山一样的云凤脸上有一丝裂缝,“问他要做什么。”

“黄侍卫有何事?”秋燕问道。

“把这个将给大姑娘。”黄励成递进来一个黄纸包,说罢就走了。

云凤自秋燕手里接过黄纸包,只闻香味儿就知道是百果斋的十二色果子。

说是十二色果子,却是只在百果成熟的秋天卖,取野果子、野菜之类的给糯米染色,用各色果子酱做馅料,一共十二色,一日只做一百二十盒,只做一个月。

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要一大早的排队去买,每次不到一个时辰就卖空,黄励成还要安排自己出行,想必颇费了些心思才得了这些果子。

“黄侍卫怎么…”秋苹刚想说黄侍卫怎么知道大姑娘早晨未曾用膳的,却瞧见云凤拿着果子盒子,露出了平常少见的甜美笑容。

“去冲一壶碧螺春来,十二色果子,只有碧螺春勉强配得。”

云凤出行,热水和茶叶自然都是现成的,秋苹从后车叫人端来热水,用玻璃杯冲了碧螺春茶,递到云凤手里,云凤看着碧螺春茶在玻璃杯里缓缓伸展开身子,冲出极淡的绿色,碧螺春,果然只配玻璃杯。

云凤到无香庵的时候,二丫头正与静贞大眼瞪小眼地坐着,二丫头大眼睛,静贞是“小眼睛”,却是那种极媚的小眼睛,眼皮薄薄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也小小的,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偏又穿着宽大的尼姑袍,头上虽戴着尼姑帽,亦能看出头发剃得干干净净的,耳朵原本扎耳洞的地方,只剩下了浅浅的一个小坑。

“静贞,这些年…你家里如何?”

“还好。”静贞语气平淡地说道,天降横财,人人都觉得许家要改换门庭富贵已极了,父亲不再做棚匠,开始做“生意”,加上因为她的事与母亲结了疙瘩干脆纳了个小妾,谁知做生意干一样赔一样,也不知是那些人坑父亲的钱,还是他真的不会做生意,小妾也跟着那时候认得的“好兄弟”跑了,最后还是母亲做主,拿剩下的钱雇人去拓荒地,总算为家里置下了不到一百亩的田地,谁知不知谁又说了个来钱的门路,父亲把地抵出去做生意赚钱,结果血本无归。父亲不得不四十多岁又重操旧业做起了棚匠,只是生意远没有当初那么好,他又拉不下脸来去求人,只能说是不好不坏。

姐姐嫁得还算“不错”,那家的儿子是个秀才,就自认是书香门弟了,瞧不起姐姐是棚匠家女儿,经常挤兑她,姐姐也不是好惹的,又打又吵的,前几日来了庵里诉了许久的苦,怨怪父亲守不住财总是让人骗,怨怪母亲不应该替她找了这么个婚事,说宁愿出家的是她,好过现在受苦。

两个弟弟家里没钱的时候尚且知道读书,家里有钱了,一日不如一日了,没学会人家头悬梁锥刺股,倒学会了许多纨绔的本事,现在家道中落了,他们俩个倒踏实了些,跟着父亲做学徒。

姐姐还曾经让她去求一求侯府,何必呢,没钱的时候大家清静。

“是我耽搁了你。”

“贫尼觉得天下间没有比无香庵更干净的地方了,应当是托县主的福才是。”

“你若想要嫁人,我让你还俗便是…”二丫头话音没落,就意识到了静贞的话,“你…现在还年轻,不懂。”谁生下来是为了孤孤单单一辈子的呢?自己选择的单身就罢了,被人强买送到寺里做尼姑…是另一回事。

“我不想嫁人。”静贞是真心不想嫁人,姐姐这个市井妇人烦恼极多也就罢了,那些来庙里上香的夫人、太太、小姐、宫里的那些个嫔妃,又有哪一个是快活的呢?关起门来对着尼姑和姐妹们讲男人喜欢这个小妾,爱上了那个名妓,儿子不听话,孙子不懂事…烦恼皆因男人而起,不如未嫁清静。

“若是有一日你改主意了,派人捎个信儿给我可好。”

“到时候自会去求县主。”静贞还是给了二丫头一个台阶下。

“这庵里,可有什么真正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静贞侧头想道,这个时候她才有一丝天真少女的模样,“后山里有一个园子,里面养的都是别人丢在庙里的猫啊,狗啊,还有从山上捡的受伤的小动物…”

“好啊!好啊!我们去那里玩。”

“云雀,你又要到哪里去玩!”二丫头抬头一看,只见姐姐头梳圆髻,头戴五凤挂珠钗,身穿对襟嫩□□纹披风,出白色中衣和浅粉裙角,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外人瞧着她心情好像不错,熟知她的人知道她很生气很窝火不听她话的人要挨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