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一打听,还真就是为了这事儿回来的。

讨论的重点逐渐移到了叶逢春身上,而且不止当时当世在议论,后来也议论颇多。

叶逢春这个人,在大齐朝早期的历史中一直是个谜,关于他的发迹史,史书上只记载了他与太/祖相识于冲龄,□□带着三十八骑投奔小白龙时,却没有带着他,相传他于桃源村保护家眷,□□在白龙教站稳脚跟,占了晋城之后,他才带着家眷到晋城投奔□□。

后来这个人也一直是隐形人,直到太,祖得了天下封赏功臣时,此人竟得了伯爵之位,要知道大齐朝爵位难得,王爵不封外姓且除另有恩旨外皆降等袭爵;国公除了嫡皇后闻氏之父得了镇国公之爵外,诸葛皇贵妃之父得了辅国公之爵,再无人得此封;三十八位从头至尾跟着太,祖出生入死的将领,除了两个阵亡的之外,余下的只有八位封铁帽子侯爵,八位封伯爵,余下的皆是子爵、男爵、将军之类。

叶逢春位居伯爵之位,本就有人说他是幸进,只不过一来太,祖向来乾纲独断,不容旁人置喙;二来他的妹夫雷霆军功卓越,在桃源一系中人缘极好,众人看他的面子上也不想闹太得凶;三来桃源一系多少承他照顾妻儿之情,也不好撕破脸皮。

桃源一脉没声音,别的派系势微,又不想在因小失大,也就没有多大的声响,只是私下里的议论从来没有停过。

陛下御驾亲征,太子监国,叶逢春得太子太保一职全力辅佐,一开始还有人置疑,向来深入俭出,是否参加大朝会都会视心情而定的叶逢春,竟然被指派辅佐太子?要知道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太子太保将来必入内阁,叶逢春何德何能得此重任?

没想到他一改过去的懒散作派,对政务驾轻就熟极为熟悉不说,处理事情显示出了卓越的政治才干,这才有人恍然大悟,原来此人竟深藏不露。

就是这样的一个神秘人物,竟然神秘中毒了,神秘中毒之后,竟然神秘的好了,最最奇怪的是本来正在南征,放下豪言壮语要一直打到川蜀之地的太,祖,竟然因为他的病情将指挥权交给了定远侯,自己提前回京了。

要知道太,祖此人向来标榜自己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他这一生食言之事只此一桩,这样奇怪的事情,当然引起了当时的吃瓜群众和后来的围观群众的疑惑,在很久很久以后,大齐朝都不存在了的时代,宅腐之风吹遍大地,甚至有人脑洞大开,说叶逢春和太,祖之间有不可说的关系。

当然了,在当时,人们的思想还很单纯,没人往那个方面去想,也没有报纸杂志各种八卦,所有的传闻都仅限于关上门之后的自己家。

二丫头听说了这些传闻猜测只是微微一笑,穿越帝只不过犯了所有帝王人到中年都会犯的毛病罢了——怕步秦始皇的后尘,自己亲征在外,儿子当家做主抄了老家。

叶逢春这个辅臣兼监视者身中奇毒,虽捡回来一条命,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能干活了;宫中的监视者杨忠国竟然是内奸;他一直信任的特务机构谛听司失去两大首脑,又互相怀疑是内奸乱成一团,这个时候他有心思亲征才怪。

她正想着这些事,母亲与姐姐已经停下了关于□□提前还朝的猜想,开始说另一件事:“二丫头啊,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宫向皇后和干娘请安?”

“干…娘…”好吧,她还有个孟干娘,她都快忘了这个人了,话说孟干娘跟闻皇后之间斗得怎么样了?

“先前因为你舅舅病重,你回京是为了探病未曾进宫也就罢了,现下你舅舅已然醒了,你已经回了家,不去宫里一趟,怕是说不过去。”叶氏对孟小小原来印象不怎么样,但看在女儿拜了她做干娘之后,确实不再生病的份上,勉强承认了她是女儿干娘的事实,这些年与孟小小走动颇多,孟小小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快人快语的真。性情,叶氏是个耳根子软脑子慢的人,与孟小小一来二去竟投了缘法,与她比闻皇后还要好一些。

“嗯,确该去看看孟干娘跟皇…皇后娘娘,劳烦母亲替我递个折子到宫里。”见孟小小没什么,一想到见孟小小就要先见皇后,二丫头就跟吃了颗苍蝇一样恶心。

“折子早递上去了,等着宫里的回话呢。”叶氏说道,“你啊,等你想到了,人家的心早凉了。”

“呵呵呵。”吃苍蝇就吃苍蝇,估计闻皇后见着自己也跟被人喂米田共一样,互相恶心呗…

第70章 互厌

这么多年过去了,闻皇后比过去丰盈了些,眼角眉梢透着福气,看着二丫头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着亲亲热热的笑,搂着她心肝啊宝贝啊的叫,最后竟流下泪来。“你这狠心的贼,说走就走了,这些年啊…伯娘我啊日夜悬心,只恨自己没照顾好你。”

二丫头没她那么好的演技,心道她真应该穿越到现代,别说金鸡奖百花奖,连奥斯卡都能捧回来,“我也想伯娘,只是我爹娘被那死贼秃哄住了,这次我是实在太想家了,这才偷偷的跑了回来。”

“你爹娘也是担心你。那和尚真就再未出现过?”闻皇后问道,她一直疑心二丫头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这才逃了,可这些年叶氏还是老样子不像是知道了什么…二丫头这次进宫也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二丫头摇了摇头,“倒是听人家说有个算命的假瞎子,亲眼瞧见那和尚化成一股烟飞了。我觉着啊,那瞎子不是假瞎,是真瞎。”

“诶!这种怪力乱神的事啊,虽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闻皇后赶紧止住二丫头的话,心道自己也找人查过那和尚,亦是听人说此人来无影去无踪,杨忠国那个老匹夫还审过那个假瞎子,与二丫头的说辞一模样一不说,假瞎子还说闻到了一股佛香,难不成这丫头真有神佛保佑?

想想这几年她献来的玉米、地瓜良种,产量高不说还抗旱,公库私库粮食充足,圣上这才有了底气御驾亲征,这丫头真有什么名堂?想到这里,她略一愣神,二丫头说了句话都没听清,季尚宫轻咳了一声提醒她。

“孩子,你刚才说什么?”

“我刚才说…伯娘这些年身子可好?”

“好,好着呢。”闻皇后说道,她侧头看向季尚宫,“你刚才想说什么?”

“大公主殿下听说雷县主来了,定要来见。”

“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大前个儿听说你回来了,她就吵着要见你,昨个临睡还说今个儿不让她上学了,让她见你,谁想晨起竟浑忘了。”

“是娘娘贵人事忙。”季尚宫道。

两人正一搭一唱的说着,门口的宫女通报:“大公主到。”

“快请。”

闻皇后的话音刚落,门外就走进来一个身穿宫装头梳双环髻,脸若满月柳眉杏眼的美少女,说起来当年丽嫔在宫妃中姿色不过中等,圣上那张脸长在女孩身上也未必好看,这小女孩太会长了,专挑父母的优点长。

“给母后请安。”她的声音略有些哑,说话时慢条斯理的,旁人说两句话的功夫,她也就能说一句话。

“起来吧。”

“给大公主请安。”大公主闺名应该叫如兰,尚未有封号,宫里就是排行浑叫着,有叫大公主的也有叫兰公主的,正式一些的场合一般都叫大公主。

“起来吧。”大公主上下打量着二丫头,心道这位雷二姑娘并不似她们说的那般美貌嘛,五官倒还可以,只是…这一身的村味儿啊…穿金戴银的也盖不掉。二皇兄还整天夸赞她美啊,聪明啊,灵气啊,呵呵呵呵…

二丫头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察颜观色的本事一流,瞧公主那眼神就知道她对自己绝对没什么好感,呵,她就喜欢大公主这种喜欢讨厌都在脸上的,比张嘴姐姐闭口妹妹背后捅刀的人强。

“你这孩子,不是一直盼着要见你雀姐姐吗?怎么今个儿见了真人了,竟不会说话了?”

“雀姐姐真是太漂亮,难怪二龙哥一直念念不忘的。”

前言收回,这小丫头片子也是个喜欢演戏更喜欢插刀的,先前没藏住的白眼属于修练不精,演就演呗,大家一起演,“臣女不过蒲柳之姿,哪敢在大公主面前称美貌。晋王殿下自幼与臣女一起长大,情同兄妹手足一般,分离日久难免惦念。”

兄妹手足?二哥哥明明与我才是亲兄妹手足,你算什么东西?乔如兰终究年纪幼小,又自幼在凤仪殿长大形同嫡公主受尽宠爱,被二丫头轻轻的一句话,刺激得有些绷不住了,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兄妹手足?可二龙哥一直说要娶你做老婆啊?母后,您说是不是?”

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乔如兰一句话,说得闻皇后也有点要崩,她想说她儿子才不会娶二丫头这个小贱人呢,可这话一说出口传到二龙耳朵里免不了一阵大闹;若是说是有这么回事,有心人一传就会传成她有心让二丫头做晋王妃,搞不好要弄假成真,“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胡乱说话。”

“皇后娘娘!”她想要轻描淡写,二丫头偏不让她轻描淡写,离了闻皇后的身侧,扑通跪了下来,“我朝虽不禁未婚男女交往,却也讲究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绝无攀龙附凤之心,还请大公主收回前言。”

“好啦好啦,快起来啊,本宫怜惜如兰生母早丧对她放纵了些,民间伦理之事也少与她说,她不过是小孩子胡乱学舌,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闻皇后摇头道,“如兰,还不快给你雀儿姐姐赔个不是!再乱说话仔细本宫罚你!”

“雷…雀儿姐姐,这事是我的不是,你不要往心里去。”乔如兰委委屈屈地微微曲膝向二丫头行礼。

成了,现在成了她欺负皇后和大公主了,闻皇后还真会扮受害者,二丫头还了一礼,决定不再陪她们母女俩个演戏了,这些年宫里新添了九位皇子、五位公主,尤其是孟小小生的一对双胞胎儿子,鬼灵精怪甚得帝宠,闻皇后忧心儿子的储位,每日里宫里宫外的演宽仁慈和,对勋贵尤其是桃源一系更是笼络不停,自己又是桃源一系女孩中最有出息的一个,闻皇后暂时不会撕破脸,至于这位如兰公主,呵呵呵,被闻皇后当成“亲闺女”并不代表是真“闺女”早晚有她哭的一天,“皇后娘娘,天色已晚,臣女还要去给孟干娘磕头…”

告辞呢,有两种,一种是宾主尽欢的离去,一种是负气离去,二丫头现在这就属于负气离去,关键是她负起的理由非常拿得出手,女孩子的闺誉比性命还要要紧,兰公主犯的错绝对不是一句简单的小孩子胡乱说话能轻描淡写的解决的。

可你要让闻皇后真重罚兰公主,一是她舍不得,二是她是真不喜欢二丫头,她也只能笑笑道,“我啊,真是年纪大了,看着你啊,就觉得咱们还在桃源村一般,不知不觉就把你留到了这个时候,险些耽搁了你去见你干娘,快些去吧。”

“臣女告退。”依礼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又对大公主行了福礼之后,这才离开凤仪殿。

她走之后,闻皇后险些把一口银牙咬碎,刁钻刁钻,真真是刁钻。

“母后!”大公主依偎到闻皇后怀里,“这个雷云雀实在是狂妄至极,她如今就不将女儿放在眼里,日后真的嫁了…”

“住口!她不过一个乡下丫头,哪有资格嫁你二哥。”

“可是…二哥他…”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不应,你二哥说什么都没用。”

二丫头到孟小小所居的长乐宫时,已经日上三杆,生了双胞胎儿子,又再次怀了身孕的孟小小有些懒懒的,二丫头见过礼之后,孟小小就让她坐下,让人拿贡杏给她吃,“这个季节啊,也就是杏子吃得,可惜御医不让我多吃,一天只准吃一个,这一盘子杏子还是我说给你吃的,她们才肯洗好拿出来,回去的时候再给你娘拿一篓。”孟小小跟叶氏是闺蜜关系,跟雷云凤是多年的笔友,与二丫头说话并不见外。

“这可是江南黄杏?”

“你这丫头还真识货,正是江南的黄杏,皇上特意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宫的,旁人那里只得了十几个,只有我这里多,便宜你了。”

“怎么不见两位皇子?”雷云凤并没有跟二丫头说很多“前世”发生的事,二丫头并不知道前世孟小小只生了一个儿子,宫里的皇子到穿越帝去世也没超过五个,孟小小跟云凤虽不常见面,通信却是不断,孟小小正是听了云凤的主意,对宫里有孕的妃嫔多有照拂,几次坏了闻皇后的“好事”,又点醒了诸葛文燕做盟友,两人保下了众多皇子不说,圣上亦颇喜她的“贤良”、“慈爱”、“大度”,对她多有宠爱,这才生了双胞胎又眼下又怀上了一个,诸葛文燕也生下了八皇子,恨得闻皇后牙根直痒痒,偏又奈何不了她们,只能让自己一系的妃嫔也拼命生,宫里这才有了如此多的皇子、公主,一派人丁兴旺的模样。

“我嫌他们俩个烦,把他们赶到诸葛文燕那儿了。”孟小小轻描淡写地说道,她与诸葛文燕不止不斗了,反而关系极好。“你这次回来是不走了,还是呆几日就走?”

“我母亲说让我多盘恒几日,舅舅说我私自回京,怕是坏了菩萨的打算,让我去无香庵住上一段时日。”无香庵是京里最大的尼庵,宫中嫔妃、贵妇常年供奉,替二丫头出家的那个姑娘,就是住在无香庵的。

“阿弥陀佛,去沾沾佛性也好。”孟小小双手合什口念谒语。

“我是个没慧根的,佛性什么的怕是沾不着,只是想清静几天。”

“依我说,你该住到皇上回京再走。”

“哦?”二丫头觉得孟小小似是话里有话。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想让她留在京里?

“皇后娘娘正满京城的张罗着替太子选妃,已经拟了几个勋贵家里的闺秀,只等着皇上回来定夺,京里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你也该留下来长长见识才是。”

好吧,皇上既然有这个想法,她之前想的到尼庵里住几天,赶在皇上回京之前离开的打算,只能放弃了。

第71章 静贞

七年前

京城南城锦芳里六条桂花胡同里,住着十二户人家,其中一户人家的男主人是开棚铺的棚匠,人称棚匠许,在京城就算不是头一名的好把式,也能占上三甲,除了“圣上”打进京城的那小半年人心慌慌的生意清淡些,谁做皇上,天下姓谁都从年头到年尾忙个不停,他为人又老实顾家,赚的钱除了留几个酒钱零用之外,通通交到家里。他媳妇刘氏是家里原是开剃头铺的,为人精明贤惠,把钱把得死死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一家人住了前后两进的院子,前面白天开铺子,夜里住着雇来的伙计,来学徒的徒工。后面一进自家居住,刘氏生了两女两儿,个顶个的聪明伶俐,街坊四邻的没有不羡慕许家的好日子的。

许家的二女儿许桂香是个性子极好的女孩子,上有因是父母头一个孩子受尽宠爱的长姐,下有两个继承家业的弟弟,她自然是受忽视的,桂香性格又内向害羞,从不惹事,每天只知道默默地帮忙里忙外的娘做家务活,这样一个孩子,让人放心,也让人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她的感受。

直到有一天常来串门的邻居做官牙宋大妈拿着一双做了一半的鞋到许家,明着是找刘氏要鞋样子,暗地里与刘氏一起关起门说了许久,刘氏忽地提高了声音,直接把宋大妈赶了出去。

宋大妈一边拿东西盖脸一边喊着,“桂香妈,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桂香一个人去了,你们一家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要是觉得好,就让你闺女去,我们家闺女不卖!”

“唉呀,我闺女不是生日时辰对不上嘛,要是生日时辰对上了,我欢天喜地的送她走!又不是做童养媳也不是给人做小,只不过是去无香庵那样有钱人家常去的尼庵当几年尼姑,人家说了,年年多给供奉,还送小丫头进去伺侯,绝不会让姑娘受苦…多好的事啊…”

“滚!滚!滚!我家不缺我闺女那口饭吃!滚!”刘氏见她还在说,拿了墙边的扫把直接打了过去。

宋牙婆见刘氏真生了气,立时飞快地跑了出去。

棚匠许那天晚上回来的晚,进屋一看媳妇没睡觉坐在炕边红着眼睛做针线活,心知媳妇这是生气了,赶紧过来赔小心,“媳妇儿,你咋还没睡啊?谁惹你生气了?”

“还能是谁,你呗。”刘氏指着炕上正睡着的四个孩子道。

“我?我又干啥了?”

“往日里叫你不要理会宋牙婆两口子,你偏说他们两口子人不错,时常往家里领不说吧,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瞒着背着,连孩子的生辰八字都让他们晓得了…”

“你瞧你说的,咱们家四个孩子就在这儿生的,街坊邻居住着,孩子们哪年哪月生的谁不晓得…”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桂香的生辰八字给宋牙婆了?”

“不是…不是…这不是前几天路上遇见宋牙婆了嘛,她问我桂香是不是六月里生的,我说不是,她是八月初三生的,她又说记得你生桂香的时候天还没亮透,我说是啊,桂香是卯时生的…闲聊而已啊…”

“你个蠢货!她套你话呢啊!自家闺女的生辰八字,哪有那么轻易给人的!”刘氏恨不得拿鞋底子抽他,“今个儿她上咱们家来了,说有一户顶顶尊贵的人家里的小姐生了重病,有位高僧说这位小姐非得出家才能平安,若是舍不得可以买个同年同月同时生的女孩做替身舍到庙里…这家人心疼女儿,满世界的寻这样的女孩,她一听说这事儿啊,就想起咱们家桂香好像是八月里生的,就找你问了,一问果然年龄、月份、日子、时辰都对上了…”

“啥?还有这事儿?我想想啊,我好像先前听人说过有这么一家人家,是谁家来着…对了,是雷家,雷家可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雷侯爷与圣上是一个头磕到地上的把兄弟,手里掌着京城三大营的头一营…”

“怎么?你也有心让二丫头去给你争个泼天的富贵来?”

“哪有的事啊!这个宋牙婆实在是太可恶了!她是看着咱们家桂香长起来的,她闺女小六月跟咱们桂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呀…我咋这么笨呢,小六月跟咱们桂香是同一年生的,她咋能不记得桂香比她们家六月小…”

“你啊!除了干你的那点活精明,平日里就是个傻子!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宋牙婆晓得了咱们家闺女的八字,若是雷家找着了替身还则罢了,若是找不着…咱们家闺女…”

“他们还敢硬抢吗?”

“唉!你说了,人家可是皇上的把兄弟,跺一脚四城乱颤的人物,他若是硬抢,谁能阻拦?皇上吗?皇上不帮着抢就不错了…”

“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就不信了,诺大一个京城,只有咱们闺女一个与他们家的闺女是同年同月同时生的…”

“都怪你!平时让你陪我说两句话你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别人问你咱们家的事你倒话多了!”

“又怪我!又怪我!这事能怪我吗?”

“我不管!今晚你去前面铺子睡!懒得瞧你那张脸!”

“嘿,你这婆娘…”

“你去不去?去不去?”

“我去还不成吗?真是的…”棚匠许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前面去了。

刘氏尤在灯前叹息许久,这才吹了灯上炕睡觉。

她没察觉的是二女儿桂香在她躺下之后,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娘这么说…真的没事了吧?不会卖她去做姑子吧?

这世上的事啊,有时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过了三天,宋牙婆带着一个穿着锦袍中年人来到了许家,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豪奴,这人是侯府的钱管家,说得还是买桂香做替身的事,这回是大白天来的不光许家的人知道了,前面的伙计、学徒、外面雇来干活的棚匠都知道了,隔着一道门瞧着院子里发生的事。

钱管家长得很富态,说话很客气,可客气里透着骄矜傲气,“我们家侯爷听说了你们家二小姐与我们家二姑娘是同年同月同时生的事,托佛祖护佑才有这么大的缘份,也晓得你们家家境尚可,不缺闺女的卖身银子,可总归是个心意…”他一边说一边闪开身子,后面的豪奴一掀箱子盖,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银锭子,“这两口箱子,一口箱子一千两银子,一共两千两银子,给你们家做安家费,我们侯爷说了,以后与你家当成亲戚走动,但凡有什么事,只要您家里往侯府里送个信儿,没有不允准的,闺女嫁人小子读书考功名成亲,侯府也一准儿送个大红封…”

“您别说了,这银子我们不要,闺女我们不卖,侯府这样的亲戚我们高攀不上。”刘氏斩钉截铁地说道。

“许夫人,您不等您家的当家的回来再说?”

“我们家当家的做不了家里的主,我一个人做主了,我们一家子六口人就是一齐在大街上要饭也要在一处…”

“哎呀,桂香娘,你就别在这里犟了,老许家几辈子的棚匠,虽说不缺钱花还不是赚辛苦钱?你家的大小子和二小子多机灵的两孩子啊,在私塾里念书先生都夸赞学问好,若是攀上了侯府这样的亲戚,日后为官作宰您做个老封君岂不美哉?你不能光为闺女想,得为儿子想想,再说了,只不过是去尼庵里出家,侯府啊,年年要往奉国寺、无香庵供奉上万两的香火钱,你闺女是替他们家闺女出家的,哪能受委屈…无香庵的尼姑岂是一般的尼姑可比的?常年出入大户人家,威风八面的,等闲人家的太太都没有那么大的体面…”

“你别说了!我说你个宋牙婆,人都说牙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往日旁人说你的坏话,我还替你分辩几句,说你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没想你真是个烂心烂肺的污糟人,桂香可是你看着长起来的,头一遭你问我,我没应,就该把这事儿忘了,你却为了那点子中人红包把这些个人招到我家里!以后我家与你家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刘氏指着宋牙婆斥骂道。

刘氏是先生了两个闺女后生的女儿,大女儿桂芝看着这些人抬着银子要买妹妹,紧紧搂着妹妹不撒手,两个儿子是一对双胞胎,见有人要买二姐也气恨得不行,跟着指着宋牙婆骂个不停。

家里闹成这样,早有小徒弟跑去棚匠许做活的那一家找他,他紧赶慢赶回了家,家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有人说他要发大财了,有人恼恨自己家闺女生得时辰不对不能为家里赚那许多的银子,还有人劝棚匠许,舍了二女儿,为自家换来荣华富贵。

棚匠许挤进了自己家,瞧着院子里的两大箱银子,一时有些恍花了眼,银子啊…往常都是一两二两的见,自己家攒了这许多年也不过不到一百两银子的家底,夫妻两个私下里说起来已经觉得心满意足,此时却是两千两白花花足斤足两的雪花白银摆在自己的面前…

“孩子的爹,你发什么愣!”刘氏高声说道。

“孩子的娘,你这又是吵嚷什么,人家远来是客,还是请到屋里喝茶慢慢说话为上。”

“慢慢说什么?桂香不卖!”

“许夫人,我们家也不是买,只是想求贵府的小姐替了我家二姑娘的名,去无香庵出家…”钱管家是何等样人,瞧着棚匠许的眼神就知道他动心了,是啊,如此泼天的富贵摆在面前,有几个人会不动心呢?

“孩子的娘,只是出家…无香庵是个干净地方,不是那些个野路子能比的,咱们家桂香去了,是去享福…”棚匠许说道。

“你个狠心的贼!平日里瞧着是个好的,没想到见了银子竟也变了!”刘氏高声骂道,“你瞧着我们娘们不顺眼,我带着桂香回娘家去就是了…”

“舅兄也往这边赶呢,他也说桂香去得值…”棚匠许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

两夫妻吵嚷了起来,刘氏哭个不停,棚匠许不停地赔着小心,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又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有男有女,正是刘氏的娘家人,他们来了不是帮刘氏的,竟也是劝刘氏卖女。

刘氏被逼得不行了,一眼瞧见了院子里的井,竟要投井明志,桂香见此情形,紧紧抱着刘氏的大腿,“娘啊,娘啊,您别死啊,我去!我去!不就是出家做尼姑吗?我去就是了!”

七年后

无香庵

无香庵东侧有一处单辟出来的院子,小院子以竹为林,以松柏为器,另有一小小莲塘,养着碗莲和几条锦鲤,清幽雅致极了。

此处正是法号静贞原名桂香的居所,七岁出家,如今已经一十四岁,在外面应是豆蔻少女活泼灵动之时,她却安静的似四十岁的得道高僧一般,轻拈佛香三柱,供到佛前,默念心经法咒,心中一片平静。

“静贞师姑。”伺候她的小尼姑名唤妙淳,静贞是拜在八十岁的掌庵师太慈念大师门下的,尼庵里除了几个已经四五十岁的师姐,各个都是她的晚辈,妙淳是乡下穷人家的孩子,那家人信佛因生了太多女儿养不活,又舍不得丢弃,养到四岁送到了庵里。妙淳看着小,年龄比静贞还要大上两岁,从静贞一进庵就伺候她。

“妙淳啊,什么事这么开心?难不成又有什么人家要来咱们庵里做法事?”无香庵是京中第一大尼庵,达官贵人亲眷常来常往,一年到头法事不断,这些人家又向来大方,连妙淳这样的小尼姑,也能得一个红封,混上些好吃食。

“这次啊,是雷侯府的良弓县主要来咱们庵里暂住,主持已经吩咐妙离、妙音几个师妹过去打扫精舍了…”

雷侯府?静贞死水一般的心起了一阵的波澜,竟然是她来了吗?

“对了,静贞师姑,你是…”妙淳想起静贞师姑是雷二姑娘的替身。

“是啊。”所谓同人不同命,有些人生了一场病就得了天大的功劳,要买良家女儿做替身出家不说,还要拜宫里的皇贵妃做干娘,得了县主的封号…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吃了嗔意,连忙颂起经来。

第72章 台阶

二丫头前世是个乡下丫头,就算是学会了每天洗澡,学会了像城里人一样穿衣服,学会了上网,学会了追看美英剧,学会了粗浅的化妆技术,甚至记住了几个著名大牌的商标和基本款式,仍觉得十指沾满泥土,脚踩在肥沃的土地上,闻着植物混合着泥土的自然芳香,才是真正的人生。

这一世也是一样,就算穿金戴银,十几个人工赶工织造一年才能穿到人身上的衣裳有满满一大箱,她还是觉得穿着棉布衣裳,挽起裤管带着斗笠时最自在…嗯,要是引种棉花成功,用纯棉取代昂贵的木棉织物更好。

坐在县主行制的车上,她掀开了帘子看向路边的田野,眼下是九月了,麦子、玉米都成熟了,京城周边是拓荒令和摊丁入亩的“试点”,田地一片生机,再没有一丁点荒芜之色,每隔一段路就有农民打扮的人,光着脚坐在路边卖瓜,二丫头下令停车,让随从买了两个瓜又打听有没有熟青玉米卖,过了一会儿,几个随从抱着两个大西瓜和一袋子熟玉米过来。

丫鬟接过瓜依着二丫头的吩咐只切了四分之一端到车里,余下的分给了随从们,告诉他们若是不够吃自可去买,又赏了一把钱给他们。

二丫头吃了口西瓜,甜美多汁的西瓜大康朝初年一经传入就成了吃货民族最喜欢的夏季果品,上千年了甜美依旧。

她又吃了一块丫鬟切好的玉米,青玉米并非前世那种甜玉米,是那种长着长着会变成老玉米的玉米,但一样很好吃。

“姑娘,去买玉米的郭忠说那老农听说是良弓县主的车驾,不止不肯收钱,反而多送了许多青玉米,说是多亏了县主您,他们一家老小才有了如今的安稳日子。”雨丝笑眯眯地说道。

“是啊,前阵子我家男人遇见一位战乱失散的旧识,一家子起早贪黑垦了二十亩荒地,种了玉米、地瓜,头五年不收税不说,玉米杆还能当柴烧,一家子总算有了安稳日子,不知多感激县主您,他说若不是县主年龄小,他就要替县主供个长生牌位呢。”绿萼也已经嫁了,男人侍卫,家境很好,本来不打算让绿萼出来做事,绿萼舍不得二丫头,二丫头准她每日“走班”,分派了管帐的活计给她。

“前阵子我听说有人试着拿玉米酿酒,说是酿出来的酒很好。”新来的丫鬟叫杜娟,话很少,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嗯。”二丫头啃着玉米点着头,民以食为天,百姓所求不多,无非是有块田种,有些收成,能让一家人填饱肚子,有余钱添置些家什,一家人在一处有个奔头,这就是百姓眼里的太平盛世了。

他们因赶路,天没亮就出发了,此时已经是日上三杆,隔着帘子隐隐能瞧见掩映在绿色山林间的无香庵的重檐歇顶和青绿色琉璃瓦。

歇了约么有一刻钟,二丫头命人赏了那老农,车驾继续前行,绿萼轻声说了句,“县主,您看。”

她回过头,隔着被风吹起的帘幕,瞧见那老农望着车驾跪拜。

感动之余,二丫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姑娘,为何叹气?”绿萼问道。

“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你不认识的人。”爷爷跟这个老农很像,不是说长得像,而是气质像,按理爷爷在农民里算是个读书人,却是个离不开土地的农民,每年农忙时仍要下田,老家拆迁了,他也要鼓捣出一片菜园子,每天都要骑电动车去种田。

“姑娘认得的人,哪有奴婢不认得的?”绿萼奇怪地道。

“好多啊。”二丫头笑道,绿萼还想继续说,雨丝使了个眼色,她再不说了。

无香庵共有九层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从山底抬头看向山顶就有一种不想上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