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眼里有羞却没有辱,且仿佛这般对待她,是一件能她愉悦的事情。

谢十七郎何时让人愉悦过了?

如今得不偿失的感觉使得他心里倒有几分懊恼,用饭时只觉味同嚼蜡。

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谢十七郎就直接搁下了筷子。

一直红着张脸的施瑶轻启薄唇,声音软得像是让人浑身酥麻:“郎主心底…可是倾心于阿瑶?”

不等谢十七郎回答,施瑶又自言自语地道:“是阿瑶多此一问了,郎主又怎么可能会倾心于阿瑶呢?即便郎主千里迢迢掳回阿瑶,又让阿瑶住在墨城王府里,还让王府里的侍婢侍候阿瑶沐汤穿衣,如今还让阿瑶这般服侍郎主用饭,肯定是阿瑶多想了,肯定也是阿瑶自作多情了…云端上的郎主又怎么可能喜欢上淤泥的阿瑶呢?”

她又继续说道:“可…可是尽管如此,阿瑶此刻的心却是快活极了。竟然能够如此侍候郎主,阿瑶以后即便是死也甘愿了。”

她说得如此真诚,如此真挚!

仿佛当真以能够这样侍候谢十七郎为荣!

其实说起来,谢十七郎家中因为父母的关系,所以打小就与其他家的儿郎不太一样,且家中父母教养孩子的方法也有些不寻常,谢十七郎的母亲娘家家训是男不能纳妾,女不能为妾,嫁给了心高气傲的谢家五郎后,两人更是比翼□□,哪里还容得下第三个人。所以谢十七郎打小便被父母教导,以后只能娶妻不能纳妾。

不过呢,谢十七郎从十岁开始叛逆,父母说什么,他便越要反着走。

不让他纳妾是吧,好,他不仅仅不纳妾,连妻子也不娶!甚至连女人也不看一眼!久而久之,等叛逆期一过,谢十七郎对女人竟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以至于如今二十有八了,身边莫说通房,连个贴身侍候的丫环都没有。

族中的叔伯曾给谢十七郎物色过妻子,然而却被谢十七郎一句“父亲三十方娶了母亲”轻飘飘地给堵住了!

因此,如今谢十七郎见到这样的施瑶,他心里头除了不满之外,更多的是不习惯,还有一种挫败感!

平生第一次玩弄未及笄少女!

本该是他心情愉悦才对的,可是如今心情愉悦的却不是他,而是施瑶!他心里除了添堵还是添堵!

他蹙着眉头,再次看向施瑶。

她依旧面如桃花,眼睫轻颤。

谢十七郎想起了那一日的施瑶,将他当作闲王,痛诉他的恶行!在晓得他非闲王后,又登时变了个人,在含情脉脉地倾诉一腔情意!

是了!

他险些就忘记了!

此女诡计多端,最擅长的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此刻,定是她在欺骗自己!故意给他添堵!

他谢十七郎何曾输过?更何况对方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他倏地眯起了眼,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

施瑶心中一惊。

谢十七郎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他重新起筷,这一回却是直接夹了一个丸子,不过没有送进自己的嘴里,而是送进了施瑶的嘴里。

他说:“既然你如此倾心本王,本王便赏你吃食。”待丸子入了施瑶的口,他的眼神愈发深邃,甚至还有一丝轻佻的意味,他的手指抚上她的唇瓣,将肉汁轻轻地拭去。

然后,他说:“吃完便来侍候本王吧。”

“侍候”二字,谢十七郎说时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得低沉而暧昧,像是□□般旖旎。

施瑶顿时就被呛住了,丸子卡在喉咙间,上不得下不去。

她使劲地咳嗽,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沁出了泪水,身上的菜盘子好几个菜汁都撒了出来。看到施瑶如此狼狈,谢十七郎心中的添堵渐渐地消散。

他看着她,如同一个多情的郎君。

“怎么?听到要侍候本王如此激动?”

施瑶万分艰难终于将丸子吞咽了下去。谢十七郎的手指游移在她粉嫩的脸颊上,拭去泪珠时,他还轻轻地点了下她的眼皮,动作是如此亲昵。

施瑶的眼睫在不停地颤动。

察觉到她的害怕,谢十七郎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愉悦。

“哦?怎么不说话了?方才的一腔深情呢?不是倾心于本王吗?”他的手指滑下,来到她的唇瓣上,他划过她的唇,与她的舌尖擦过,带出了一丁点的湿润。

施瑶闭上了眼睛。

谢十七郎的唇角微微扬起。

然而,当施瑶的眼睛再次睁开时,她的眼睫依旧轻颤,她还是方才的模样和神情,可是却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不同…

她张开嘴,咬住了谢十七郎的手指,舌尖轻轻地舔过。

谢十七郎登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过仅仅是一瞬间,他又恢复如常。但是于离谢十七郎距离极近的施瑶而言却足够了,她已经发现了谢十七郎身上的僵硬!

这已经足够证明他不过是在试探她!

施瑶眨巴着眼睛,说道:“郎主千里迢迢命人掳阿瑶过来,果真就是为了如此么?郎主为何不早些言明呢?若…若是早些说了,阿瑶也愿跟随郎主来墨城呀。方才郎主那么对阿瑶,阿瑶…阿瑶心里是欣喜的…尽管难以言齿,也羞于言齿,可…可是阿瑶还是想告诉郎主,刚刚郎主那么待阿瑶,阿瑶好喜欢。”

话音落时,她一张脸红得如同傍晚时分的晚霞。

谢十七郎有那么一瞬间想从施瑶口里抽出自己的手指。

喜洁的他压根儿不能容忍自己的手指粘上了别人的口水,尤其是施瑶的口水!且不说施瑶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是谢十七郎忍住了。

他忽然一扬长袖,将施瑶身上的碗碗碟碟通通到扫落在地,然后他压住了施瑶,伴随着劈里啪啦的碗碟破碎声,两人鼻息相对。

外头的白丰与白卓几乎是第一时间冲进了屋里,然而在看到自家郎主兽性大发,直接在桌案上压倒了施氏时,不由惊愕万分。

作为墨城王身边的两大得力心腹,此时此刻的心情不亚于是五雷轰顶。

一直以为郎主好男风,没想到竟然会做霸王硬上弓之事!瞧瞧,郎主的手指都在施氏的嘴里了。啊,他们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呀…

两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随后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屋子,并且关上门,吩咐任何人也不许打扰。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颇是欣慰。

郎主都二十有八了,身边连个姑娘都没有,时常与他们为伴,原先他们都做好为了郎主献身的准备了,如今看来他们的后代还是有望的!

此时,屋里头。

两人在桌案上四眼相望,你看我我看你的,仿佛都在等待着对方的行动。谢十七郎终于忍无可忍,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而同时!

施瑶做出了一个自己也不曾料到的举动。

她竟是探长了脖子,咬住了谢十七郎的唇瓣。在那一瞬间,她只觉四肢变得酥软,像是有电流流过一般。

而谢十七郎却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第九章

两人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住了。

随后,似是有一根弦“啪嗒”一声断了,谢十七郎扭过了头。施瑶的声音细如蚊蝇,“郎主,阿瑶好像来癸水了,今天不能侍候郎主了。”

谢十七郎默不作声地从施瑶身上爬起,端坐在桌案前,面无表情地说道:“退下吧。”

施瑶跪在地上,却是不动。

谢十七郎望向她,眉目间已有了一丝不耐。

“又有何事?”

施瑶小声地道:“阿瑶是要侍候郎主的女人,若是在外头被别的男人见了去,怕是有辱郎主的名声。”

谢十七郎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少女!

厚颜无耻地表白就罢了,主动侍候他也算了,就连亲吻他他也暂时不计较,可现在她竟然在他面前自称是他的女人?

她到底是从何处而来的自信?

谢十七郎打翻了桌案,道:“滚。”

施瑶咬着唇,眼眶泛红地看了谢十七郎一样,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然后施了一礼,退了出去,临走前又望了谢十七郎一眼。

那一眼里好像在说谢十七郎是个负心郎。

谢十七郎从未见过如此自以为是的少女,在施家的时候,是吃豹子胆长大的吧。思及此,谢十七郎越来越气,本想挫一挫她的锐气,羞辱一下她,不曾料到最后反倒是愉悦了她,还令自己添了堵,心塞塞的。

尤其是一想到对方只是个未及笄的少女,谢十七郎只觉自己的颜面被狠狠地扫落在地。

他的目光落在翻了一地的菜肴上,冷不丁的,想起了方才的那一个吻,登时浑身打了个冷颤。谢十七郎除了喜洁这个癖好之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秘密除了他自己,连心腹白丰白卓都不晓得。

叛逆期一过,他便再也对女人提不起兴趣来了。

.

施瑶走出了泽园。

守在泽园外头的白丰与白卓登时别过了头,这可是郎主的女人,眼睛可不能乱看。两人很迅速地移开了目光,直到施瑶离去后,两人才扭回头,互望了一眼。

各自在对方眼里见到了忧心。

好像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呢。虽说是第一次破荤,可这速度会不会太快了…

“来人。”

里头响起了谢十七郎的声音。

作为多年的心腹,两人在这一道微微拔高的声音里听出了怒气。

哦,郎主肯定对自己的第一次感到不满了,无所不能的郎主在房事上怎么能如此不堪!两人暗自下决心,等会一定要委婉再委婉地与郎主言明,第二次就好了!

只不过当两人走进屋里时,见到的却是脱得只剩一条亵裤的郎主。

谢十七郎冷声道:“衣物,桌案,通通都拿去烧了,”微微一顿,他又道:“命人看管住施氏,半步不能离开秋梧院。”

白卓与白丰惊愕了下,不过作为训练有素的心腹,两人还是迅速应了声。

谢十七郎又唤了小童进来。

“打两盆水。”

此时,谢十七郎转进了屏风,边取了新的宽袍大袖重新穿在身上边道:“事情查得如何?”

转出来后,又变成了以往的十七郎——沉稳冷静强大无坚不摧。除了动作微微怪异之外,俨然是燕阳城中贪官所惧的“阎罗王”。

白卓与白丰很努力地忽略掉自家郎主不停地漱口以及不停地用皂角搓着右手的食指,轮流禀报道:“回禀郎主,巫族那边并无任何动静。此事我们做得极其隐秘,属下已经查探过了,隐患已然一一消除,只待九月来临。”

谢十七郎的手指已经搓得发红,可他依旧没有停止的打算。

他仿佛感觉不到手指的疼痛,淡淡地道:“继续部署。”

“是。”两人应声。

此时,白丰忽然问道:“郎主,施氏毕竟是朝廷要犯,倘若那边追究起来…”

谢十七郎垂下眼,道:“捏个措词搪塞过去,施氏留下来自有她的用处。”

施瑶回到了秋梧院。

一路走来,所见的侍婢与仆役都纷纷避开了眼神,完全不敢看她。这些也早已在施瑶的预料当中,之前已有随从闯进屋里,见到了她与谢十七郎之间的旖旎,如今恐怕整个墨城王府都知道她是谢十七郎的女人了。

方才在屋里她也是故意的。

谢十七郎想让她添堵,想羞辱她,她偏偏不这么干!对付谢十七郎这样的人,就该比他更无耻!更流氓!

当时她甚至都想好结果了。

即便在桌案上被谢十七郎要了身子,她也在所不惜!横竖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她再也非燕阳贵女,不过是阶下之囚,这辈子的戴罪之身是永远都洗脱不了了。

这样的她此生就不盼着嫁个良人了。

她连死的滋味都尝试过了,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没有那一场梦之前,她将贞操看得极重,如今这种境地,能活着便很好了。

如果可以顺便扳回一下自己的尊严,那就再好不过了。

仔细想想刚刚,她也不是失去了很多,不就是一个吻。虽然对象不是闲王有些可惜,但也是个墨城王,跟闲王就差了两个字呢。

施瑶如此安慰自己。

可惜到底过不了自己心底那一关。

她走到墙角处,呸了好几口,口水都快干了才肯罢休。

.

翌日。

施瑶醒来后,发现屋里的桌案不见了,连阿葭姐姐送她的书册也不在了。她心中一惊,急急忙忙地抬眼,果不其然,连那个半旧的木柜也不见踪影了。

施瑶暗中叫苦。

她那一篮子的荷花酥就藏在木柜里,如今通通都没了。

不过是一夜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家具的房间像是被人洗劫一空似的,如今只剩下一张床榻。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施瑶除了谢十七郎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人。

施瑶真没想到谢十七郎会如此小气!

不就因为昨天没让他如意,现在他就来让自己不如意了。施瑶咬咬牙,她坚决不会低头认输的,威武不能屈!

他想羞辱她,她偏不!

施瑶推开房门,外头站了两个面无表情的仆役,仔细一看,是那一日将她从边疆掳来的人,他们说道:“郎主有令,从今日起施氏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施瑶露出笑容。

“还请两位郎君转告郎主,阿瑶会在屋里静心等候郎主,”她羞涩地道:“昨…昨天是阿瑶没有侍候好郎主,才让郎主勃然大怒,阿瑶已经知错了。”

.

听到回禀后,谢十七郎的脸黑了一半。

施氏的自信到底是从何处而来?认为他还会再次传唤她?

他搁下七弦琴,说道:“以后施氏的话不必再提。”

“是。”

.

施瑶听到仆役的话后,登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她哀伤地道:“郎主当真如此说了?”

此时的施瑶与在边疆的施瑶大为不同。

边疆的施瑶蓬头垢面,身上又脏有污,而此时的施瑶梳着最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的脸染上哀愁,怎么看怎么让人起怜香惜玉的心思。

仆役笨拙地安慰道:“你莫要伤心,也许过些时日郎主就会回心转意了。”

施瑶重重一叹,重新关上了房门。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此刻的谢十七郎恐怕对她极其厌恶了,估摸着也不愿再见到她了。于她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施瑶敛去笑容,陷入了沉思。

只不过…

她不可能一直留在墨城王府,她想要回到有自己家人的地方。可是如今她在墨城王府里孤立无援,即便逃出去了,如何去边疆也是个问题。倘若途中再遇山贼,那就得不偿失了。且这大半个月以来,她还有一个疑问。

谢十七郎掳她来墨城的目的。

她不信谢十七郎就仅仅因为她出的假扮墨城王仆役的主意而迁怒于她,所以才不辞辛苦去边疆掳走一个朝廷罪犯。

谢十七郎肯定打了其他主意的。

至于是什么,施瑶目前琢磨不透。

她努力地回忆那个太过真实的梦,有关墨城王的消息也仅仅是只言片语,且都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