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瑶很快便走到了上次泡温泉的地方,她没有多加停留。墨城王府占地面积广,至今施瑶还没有完全走完过整个墨城王府。她在竹林里漫步,然而走了许久,始终没见到尽头。

她不由有些懵了。

她加快了脚步,约摸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见到竹林的出口。

她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个时候,忽有脚步声响起。施瑶心中一喜,赶忙循声而去。没一会,她便见到了一抹青蓝色的身影,正是白丰。她疾步走前,喊了他一声。

白丰回首一望,不由诧异地道:“施姑娘,你怎地在此处?”

施瑶轻咳一声,说道:“我散步消食,本想着进竹林走走,原以为一时半刻便能走出,岂料走了许久,始终见不到尽头。不知道是不是我在竹林里迷路了?”

白丰闻言,说道:“此片竹林本就占地广,接连王府的东西南面,且曾有一度郎主喜好五行八卦之法,在竹林里设置了几个阵法,兴许姑娘误入阵法,所以才迟迟走不出竹林。”

施瑶问:“我要回花锦苑,走哪边?”

白丰指路道:“往这边直走,是最近的。”

“多谢。”

施瑶正要离开,蓦然见到白丰手中有一叠骆氏纸。她随口搭话道:“是骆堂带来的骆氏纸吧。”

白丰说道:“非也,是一个月前郎主命人从宜城送来的骆氏纸。施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说罢,他对施瑶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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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怔楞在地。

一个月前谢十七郎命人从宜城送来的骆氏纸?一个月前?

施瑶的眼睛登时睁得极大。

她被骗了!谢十七郎好生狡猾!他早已知道了骆氏纸!那天在墨香楼还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地说他堂堂一个王爷要骆氏纸有何用!骗子!大骗子!他分明就是等着她求他!明明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他也一样会传召骆堂的!

谢十七郎竟然如此无耻!

施瑶气冲冲地走出竹林。

她环望周遭,竟不是她之前进竹林的地方,而是墨城王府的东边!若她没有记错的话,再往前走个一百步左右,便是泽园。

施瑶忽然心生一计。

谢葭曾经问过她,有没有觉得王府里缺了什么?

她好奇地表示不知。

最后谢葭一脸神秘地告诉她,寻常高门大户里都会养几只大犬看门,而墨城王府里有猫有鸟,却是半只狗也找不到。原因是什么?便是谢十七郎讨厌狗。

施瑶迅速绕回竹林,这一次她记住了路,很快便回到了花锦苑。

她让阿盛去买了只土狗。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她悄悄抱着土狗在竹林里散步。趁没有人的时候,往竹林的东面走去。小半个时辰后,她出了竹林。土狗在地上撒了一泡尿,吐着舌头看着施瑶。

施瑶摸了摸它的头。

“乖。”

土狗“哈、哈”地应着。

谢十七郎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侍候,所以屋里定然不会有小童。他身边的两个心腹白丰与白卓今日出去办事了,守在外面的小童又只有两个,且在傍晚时分交班时会有个空隙。

施瑶静待时机。

终于,时机来临。施瑶立马抱着土狗轻手轻脚地跑进了泽园里。

她也没想做什么,就是想让谢十七郎不舒服一下而已。她如今又不能拿十七郎怎么样,但是能够膈应一下他,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在施瑶的计划中,等到了泽园,她就松开土狗,让土狗在泽园里狂奔。然后她佯作不知情的模样,跟着闯入,随后抱着土狗离开就好了。横竖王府里知道谢十七郎讨厌狗的人也不多,也没人告诉过她呢,正所谓不知情者无罪。

只不过计划很美好,却出了一个纰漏。

当她松开土狗的时候,土狗没有奔进大厅,而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她追得气喘吁吁的,好半天才追上了土狗。岂料一抬头,就见到了光着身子的谢十七郎坐在浴桶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而土狗嗷呜一声,竟然丢下她跑开了。

31

听到不远处的土狗欢腾地叫着的时候,面对脸色黑得如乌云压顶的谢十七郎,如此鲜明的对比让施瑶陷入了人生的绝望之中。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郎主,阿瑶可以解释的。”

谢十七郎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不过与谢十七郎相处的日子一久,施瑶便知谢十七郎这副模样表示事情没有糟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是有挽救的机会的!

她咳了几声,措词在心中也酝酿了一番。

她道:“郎主,事情是这样的。郎主年纪轻轻便被册封为王,郎主乃成大事者。而阿葭曾与阿瑶说过,郎主惧狗。阿瑶为郎主办事,应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阿瑶更应该为郎主着想,郎主惧狗,若被有心人知晓,定会加以利用。与其隐瞒,不如先一步克服之。所以…阿瑶方想了一个这样的法子!阿瑶小时候曾惧猫,可阿瑶深谙人之所惧,无非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后来阿瑶的母亲让阿瑶每日与猫相处,久而久之,阿瑶便也不惧猫了,遂阿瑶才会想效仿之。只是没料到郎主竟然在沐汤,是阿瑶之过。还请郎主责罚。”

她跪了下来,微微垂着头。

此时,她听到一阵水声,谢十七郎离开了浴桶。

她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

谢十七郎瞅着施瑶的脑袋,瞧她这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也不知骗了多少人,只可惜这样的伎俩骗不了他。他往前走了数步,忽然,施瑶动了下。

她用膝盖在地板上往后挪了几步。

谢十七郎眉头微蹙,又往前走了一步。

施瑶又往后挪了一步。

谢十七郎道:“施氏,你这是何意?”

此时的施瑶里门边已经很近了,再往后退几步,她就能离开这间令她压抑的房子了。而谢十七郎话音刚落,他又往前迈了几步,施瑶又退后了几步,直接跪在了门外。

她说道:“阿瑶是在遵守郎主的命令,郎主曾说,以后但凡有郎主所在的地方,阿瑶必定要离郎主有一丈远。”

谢十七郎的面皮抖了下,没由来的,竟然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情绪在心中油然而生。

此时,施瑶又添了一句。

“郎主所言,施瑶一直谨记心中,半句也不敢忘。”

谢十七郎冷冷地道:“你惧猫?怎地你母亲曾言你打小便爱猫?”

施瑶一怔。

谢十七郎说:“莫要想用小时候的事情蒙骗过去,施氏,你出生后的事情,本王与你母亲一样了解得一清二楚。”他不急不缓地道:“你六岁时因为一只波斯猫与你堂姐闹别扭,甚至半夜三更闯入你堂姐的厢房,将波斯猫抱了回去,次日被族长责罚,你因得不到波斯猫,哭了两天两夜,还不愿吃饭。最后是母亲买回一只白猫方哄得你喜笑颜开,那只白猫唤作小雪花。”

施瑶猛地抬头,诧异地道:“郎主如何得知?”

这事情知道的人极少!且如此小的事情莫说谢十七郎了,连她自己都忘得七七八八了,若非谢十七郎提起,她恐怕都想不起来自己小时候曾养过一直唤作小雪花的猫。

谢十七郎道:“你不必知道本王如何得知,你只要知道本王对你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以后再想欺骗本王,你最好先掂量掂量。”

谢十七郎不会告诉施瑶,为了掌控她,他命人前去边疆,略施小计,便让施瑶的亲人将她长大至今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他还知道施瑶是十二岁来的癸水,七岁尿床怕被责骂哭得跟死了爹娘一样。

施瑶顿觉窘迫。

她又说:“郎主,此事阿瑶可以解释的。”

“哦?你又想如何解释?”

施瑶说道:“小时候的事情虽假,但阿瑶为郎主着想的心是真的。”

谢十七郎冷哼道:“你想吓本王的心倒是真的。”

施瑶被呛了下。

她忽然道:“郎主骗了阿瑶!郎主明明早已让人寻找骆氏纸,分明早已想让人传召骆堂。可上回在墨香楼,郎主却欺骗阿瑶!郎主可觉得如此玩弄阿瑶很是有趣?”

她说出来了!

她竟然说出来了!她原以为自己不敢在谢十七郎面前说这些话的,毕竟两人的地位现在是极其不对等的。她在谢十七郎面前只有被宰的份,可是…兴许谢十七郎今日有些随和,她憋着憋着竟然就脱口而出了。

话音一落,她垂下了眼帘,竟是不敢看谢十七郎了。

他的眉头轻轻蹙起。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原先即将说出来的话语又咽入了肚中。

半晌,谢十七郎方道:“本王并不惧狗,即便当真有所惧,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可以歇了为本王着想的心思了。此次就罢了,下不为例。”

他甩袖,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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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十七郎回到屋里的时候,有一小童匆匆而来,跪下说道:“请郎主责罚,是小人之过,是小人没有在外面看守好,才让施姑娘闯入泽园。”

小童觉得很心酸,他不就轮了下班,天晓得住在花锦苑的那一位会抱着土狗闯入。也不知郎主会如何惩罚他!他本想着要尽力在郎主身边侍候的,总有一日郎主会注意到他!他此生的目标就是在郎主身边当心腹,就像是白丰与白卓一样。然而,心愿本就远得天跟地一样,现在可好了,因为一个失误,心愿更远了,天上和地下的距离了!且不说,郎主心情不好的话,兴许还会将他赶出王府呢。

思及此,小童害怕得身体颤抖了起来。

就在此时,谢十七郎忽然问道:“你因何惧怕本王?”

小童愣了下,如实回答:“小人怕被郎主赶出王府,还因做错事而感到害怕。”

屋里变得沉默。

片刻后,谢十七郎道:“出去吧。”

小童一听,便知道郎主不会责罚自己了,心中一喜,连忙磕头应声。谢十七郎踱着步子坐在琴案旁,修长的十指抚弄着琴弦,弹出的琴音并不成曲调。

不过琴音悠悠,倒也悦耳。

谢十七郎闭着双眼,弹出了墨城时兴的琴曲。此时,白卓走进,说道:“启禀郎主,阳城的别院已经收拾好了。”

谢十七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看着白卓,问道:“若不想有人惧你,该如何是好?”

白卓道:“亲之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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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锦苑。

施瑶生怕谢十七郎会对那条土狗不利,连夜让阿盛与阿兴两人护送土狗离开王府。

从曼说道:“奴婢备了热水,姑娘可要沐汤?”

她的语气小心翼翼的。

从珠在一旁也不敢多说什么,经过昨天施瑶不冷不热的那一句话,两人回来后想了许久,最终想通了,晓得自己越界了。姑娘是好说话,脾气也随和,但她们必须要谨记身份!不该说的便不能说。

施瑶看着她们俩,缓缓地说道:“你们是聪明人,既然明白了,以后我不想再见到同样的事情发生。”她露出一个笑容,道:“好了,今夜也不需要你们俩侍候了,都回去歇着吧。在花锦苑这里,规矩不多,只要你们记住自己的本分便好。”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阿娘教她驾驭下人的方法。

两人连忙应声。

施瑶今日跪了不长时间,膝盖有些发疼,正好从曼与从珠备了热汤,她索性脱了衣裳坐进了浴桶里,只觉背后隐隐发凉。想起今日之事,她顿觉自个儿有点不对劲。

如今回想起来,她根本就不该用土狗去膈应谢十七郎。若她能够再认真想一想,肯定不会如此冲动!

那可是谢十七郎!

是墨城王!

是将她千里迢迢掳来墨城的男人!

她怎么能因为他最近表现出来的随和而忘记了他的身份?做出如此幼稚且不考虑后果的事情?倘若今夜谢十七郎心情不悦,她恐怕就没那么好运了。

她回想起今夜她所说之话,更是后悔懊恼得不行。

她察觉出了自己在言语间对谢十七郎的一丝依赖。不!她不能依赖谢十七郎!他是个危险的人!依赖他,只会与虎为谋,最终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施瑶暗自下了决心。

次日,施瑶也不去散步消食了,之前她太过放松了,从今日起她要谨言慎行。于是乎,在施瑶吃过晚饭后,她便直接在花锦苑里走动消食。

从曼与从珠也不敢问为什么,两人默默地跟在施瑶身后。

夜色全黑后,在施瑶准备歇下时,谢十七郎忽然派了小童过来。施瑶暗自心惊,以为谢十七郎思来想去觉得放过她不值得所以派人来请她过去了。

小童道:“郎主让小人告诉姑娘,还请姑娘收拾细软。”

施瑶愣了下,问:“去哪儿?”

小童道:“明日早晨启程前往阳城。”

32

从曼与从珠在收拾细软。

过了一会,从曼问道:“姑娘,不知要去阳城几天?”

施瑶也不知道。她没想到谢十七郎会这么突然,竟然毫无征兆的就让她跟着去阳城了。她知道谢十七郎让骆堂去阳城的时候,她便猜测到不久之后谢十七郎应该也会去阳城。可是却万万没想到谢十七郎会稍带上她。

她本来都想好了,等谢十七郎一离开,她打听好谢十七郎归来的日子后,便悄悄地带着人去边疆,不是要逃离,她只是想去看看自己的家人。

现在好了,计划都被破坏了。

施瑶道:“你看着收拾吧,衣物尽量带简单方便的,那些纹案繁复的便搁在这儿。”她吩咐过后,便直接回房了。从曼与从珠感觉到了施瑶语气里的不悦,也晓得她心情不好,遂不敢多说什么,两人安安静静地收拾着细软。

翌日天未亮,施瑶便起榻了。

她没让从珠与从曼帮她梳洗,直接自个儿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穿上了白衣蓝裳的齐胸襦裙,襦裙是云锦的质地,只有裙摆绣了云纹。

墨城前往阳城需两日的路程。

施瑶带上了几本谢葭的游记,搁在了细软里。

一切整理完毕后,刚好谢十七郎那边也派了小童过来。小童行了礼后,说道:“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施瑶微微颔首。

她只带了从珠和阿盛两人,谢十七郎也没说去阳城做什么,人带多了也不方便,所以她思来想去便只好挑了一男一女,如此做事也方便些。

小童领着施瑶走到了垂花门。

施瑶瞅了眼,垂花门前统共停了四辆马车。第一辆她认得的,是谢十七郎又大又奢华的马车,后面的三辆比起谢十七郎的马车小了一些,最后两辆马车的车帘并未放下,施瑶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装着谢十七郎的日常用具还有书册。

如此说来,第二辆是留给她的了。

施瑶径直往前走,在第二辆马车停了下来,正准备上车时,小童说道:“这辆马车是给姑娘安置细软的。”

施瑶愣了下,问:“郎主的意思是我一路跟着走?”

她相信以谢十七郎小气的性子绝对做得出来!她昨天傍晚刚刚得罪了他,不仅仅在他沐汤的时候闯入而且说的话还漏洞百出,简直是在挑战谢十七郎的底线。

小童也愣了下。

他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姑娘您想多了,郎主又岂会让您一路跟着走,姑娘又非我们王府里的仆役侍婢,还请姑娘往前走,与郎主同盛一辆马车。”

施瑶的面色微变,莫非谢十七郎又想到什么新招来惩罚她了?与谢十七郎同乘一辆马车,还整整两日!这…这这这还不如让她跟着马车走呢!

小童催促道:“郎主已经在马车里,还请姑娘莫要让郎主久等了。”

施瑶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行到马车前时,她停顿了下脚步。

车夫放下蹋阶。

施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踩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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