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荡漾了一番,最终矜持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在远处跟着施瑶的从珠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闲王与施瑶两人,如今见施瑶面色绯红的,活脱脱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她不禁很是担忧。

姑娘这是要红杏出墙呀!若是被郎主晓得了,肯定要大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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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将近,施瑶方与闲王告辞。

夕阳落下,映得施瑶的两颊像是染上了红云。她大步向从珠与阿盛行去。从珠望着施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阿盛不知从珠心中异样,只道:“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施瑶问:“这期间郎主可有派人前来?”

“回姑娘的话,并无。”

施瑶颔首道:“走吧,去谢家别院。”幸好这两日与谢十七郎相处得不错的时候,她问了谢十七郎在阳城要住在哪儿。谢十七郎说阳城里有属于他的谢家别院,坐落在阳城的东巷口,是一处僻静而幽然之地。

施瑶让从珠也上了马车,阿盛则充当驭夫。

说起这事,施瑶倒是有些感谢骆堂,他看人的眼光不错,阿盛与阿兴两人不仅仅忠诚可靠,而且不该说绝对不说,还懂得驭车,且还会些拳脚功夫。

所以她接了他们两人回府的时候,每个月给他们的金又添了一些。

施瑶今日心情愉悦得很,在马车里时,眉眼仍然是弯弯的。想起方才在海边,闲王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且还赠予她一把贝壳梳,这些事情以前只会在她的梦里发现。

她摸上了贝壳梳,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眼里又添了几分笑意。

从珠看在眼里,不由更是担忧。

终于,她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姑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施瑶笑道:“说吧。”

从珠说道:“奴婢知道姑娘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可姑娘始终是墨城王府的人,今日与闲王同游阳城一事,若传到了郎主的耳里,必然会惹郎主不快,且若有闲言蜚语传出,也不利姑娘的名声。奴婢并无他意,只…只是盼姑娘谨慎一些。”

施瑶眼中的笑意僵住。

从珠此话,若于谢十七郎的姬妾而言,内容劝诫得并没有错。只是她并非谢十七郎的姬妾,更何况,她要做些什么,其他人又岂能指手画脚?

她冷声道:“从珠,谨记你的身份。”

何为名声?早在他们施家沦为罪臣之族,早在她被掳来墨城王府后,那些闺阁女子所注重的名声她早已经没有了。

从珠立马噤声。

到了谢家别院的时候,施瑶刚下马车便见到了一小童。

小童施礼后,说道:“姑娘,郎主在竹园里。”

施瑶晓得谢十七郎喜洁,遂道:“可否容许我先梳洗一番?”她刚从海边回来,身上有海水的味道,谢十七郎如此挑剔,定会不喜。

小童道:“还请姑娘见谅,郎主吩咐了,说姑娘一回来立即让姑娘去竹园。”

施瑶只好应声,跟着小童前往竹园。

35

竹园里并未点灯。

施瑶走进屋里的时候,不由有些犹豫,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若非是小童带着她来的,她定会觉得里头有诈。如今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哪有人不点灯的?

施瑶往前走了数步,试探地喊了声。

“郎主?”

岂料无人应她。

施瑶顿觉奇怪,又往前走了数步,再唤:“郎主?”

依旧无人应她。

施瑶索性摸黑点了灯,柔和的橘光在屋里渐渐扩开,照亮了屋里的四个角落。她自言自语地道:“方才小童明明说郎主在里面的,却无人应我,不知道是不是带错了地方。”

她提着灯缓缓转身。

这不转身还好,一转身险些将她吓了一跳。十步开外的桌案后正坐着谢十七郎,他闭着眼,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打坐,他就那般安安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的。

她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会,方轻声地喊:“…郎主?”

这一回谢十七郎总算是慢慢地睁开了眼,他的眼神澄澈而幽深,半点都不像刚刚睡着了的人。施瑶默默在心里喊了声“怪人”,明明听到她喊他了,却不应她。漆黑黑的也不点灯,难不成像吓唬她不成?

她扬唇笑道:“原来郎主在呢。”

话音未落,谢十七郎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嫌弃地看着她,说道:“去海边了?”

施瑶说:“…是。”

谢十七郎道:“浑身鱼腥海水味,先洗掉再过来。”说罢,他轻轻地拍了拍手,门外走进两个小童。只听谢十七郎道:“带她去沐汤,”顿了下,他又道:“把灯熄了。”

小童应声。

谢十七郎又重新闭眼,整个人仿佛进入了冥想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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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被带到了另外一座园子,离竹园不远,约摸就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木桶里是空的,若干小童一进来就开始忙前忙后,烧热水,擦木桶,还有搬来一个硕大的屏风。

一小童则将施瑶带到隔壁的耳房,还端上了两碟瓜果。小童垂着眼,轻声问:“姑娘,可要将您的侍婢唤来?”

施瑶咬着苹果,问:“这儿没有侍婢了?”

小童道:“回姑娘的话,别院里只有灶房的厨娘和姑娘身边的侍婢是女的。”

施瑶说道:“不必了,也不用人侍候了。”

等施瑶吃完一个苹果后,热水也备好了。施瑶进去一看,这才发现这间厢房大得多,当得上三四间耳房了。她脱了衣裳,准备速战速决。今日在外边走得有些累,赶紧洗完应付了谢十七郎她便可以早些歇息了。

明明前两日谢十七郎都好端端的,今日就开始犯毛病了。

有洁癖也就算了,今日他的态度委实难以揣摩。不过在人手里办事,她似乎也别无选择,只能将就。

片刻后,施瑶从浴桶里走出,穿上了小童准备的新衣裳。刚绕出屏风,推开了厢房的门后,外头的小童又道:“郎主有令,还请姑娘再沐汤一次。”

施瑶的嘴角抖了下,默默地在心里骂了谢十七郎一句后,将门重重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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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重回竹园。

她还未靠近竹园,便有悠扬琴声传来。小童侧身道:“姑娘请进。”施瑶晓得谢十七郎弹琴时必有心事,她被强迫沐汤两次,估摸着也是因为谢十七郎的心事,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屋里点了灯。

在她走进屋里的时候,琴声骤然而止。谢十七郎望来,施瑶欠身行礼,并且说道:“还请郎主放心,阿瑶身上鱼腥味已除。”

谢十七郎搁下七弦琴,不紧不慢地道:“不高兴了?”

施瑶道:“不敢。”话是如此说,她心底自然是不高兴了,有谁会被强迫沐汤两次后,洗得快能掉一层皮的情况下高兴得起来呀?若眼前的人不是谢十七郎,她早已沉下脸了。可眼前的人是她的主公,她再不高兴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道:“阿瑶没有不高兴,相反的,此时此刻阿瑶的心情是极其愉悦的。”

谢十七郎鼻间闻得少女沐汤过后的香气,他瞅着她,挑眉,问:“哦?如何愉悦?你又打算如何说得天花乱坠?”

施瑶微微弯起眉眼,笑吟吟地说道:“阿瑶晓得郎主喜洁,今天带了一身海腥味回来是阿瑶考虑不周,所以郎主让阿瑶沐汤两次,阿瑶心中纵然有不快,可沐汤出后闻得一身芬香不快也渐渐消逝。阿瑶此刻是想感谢郎主的。郎主果真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日蓦然在马车里抛下阿瑶,想必是郎主早已晓得闲王已至阳城,所以才特地给阿瑶制造机会吧?”

说着,她看向了谢十七郎。

刚刚沐汤过后的她眼睛水润水润的,仿佛有星辰在里面闪烁。

她又说道:“多亏了郎主,阿瑶今日方能与闲王同游阳城,阿瑶从未像今日那般愉快过。若无郎主,便无阿瑶的今日。郎主所为,阿瑶感激涕零。”

她徐徐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然而,过了许久,施瑶都不曾听到谢十七郎的声音。她不由微微一愣,悄悄地抬起了眼,却见谢十七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赶忙收回目光。

终于,谢十七郎开口道:“起来吧。”

施瑶应声而起。

谢十七郎又道:“本王口一开,便不会食言。来人。”有小童进来,谢十七郎挥挥手,道:“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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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屋里便只剩下谢十七郎一人。

他头一回觉得心情如此古怪。

今日在马车上本来与施瑶相谈甚欢的,可听到她提起闲王时,脸色便沉了下来。他扔下了施瑶,绝尘而去。来到谢家别院时,他依照计划传召了骆堂,之后又吩咐了白丰与白卓做事,事了后,时辰还尚早。

他在竹园里徘徊,又在桌案前打坐冥想。

然而,古怪情绪一直盘旋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开。尤其是见施瑶久久没有回来,那种情绪又添了几分不悦。他厌恶这样的情绪,更厌恶有人可以影响他的情绪。

他想了半天,仍旧没想出解决的办法。

直到夜色将黑,施瑶还未回来时,他心底奇怪的情绪添了一丝怒气。此女果真胆大包天,他将她扔在外头,她半点也不害怕就算了,还迟迟不归!

谢十七郎不会担心施瑶的安危。

在他将她扔下马车的时候,他的暗卫也悄悄跟上了施瑶。有暗卫在,施瑶半根毫毛都不会损失。此时,暗卫未回,也就证明施瑶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

谢十七郎觉得自己被人忽视了。

所以施瑶过来竹园的时候,他一直在平复自己的心情。本来心情平复得七七八八了,可闻到施瑶身上的海腥味后,怒气又霍然升起。

她似乎总能轻而易举地挑动他的情绪,尤其是听到她提起闲王的时候。方才她所说的那一番有关闲王的话,竟是让他哑口无言。他竟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措词,陷入了沉默之中。

此时,白丰走进。

“禀报郎主,今日跟着施姑娘的暗卫过来了。”

谢十七郎道:“让他进来。”

暗卫将今日施瑶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了谢十七郎,末了,暗卫说道:“施姑娘与闲王在海边时,因为距离远,属下并未听清两人所说之话。只不过,闲王似乎对施姑娘颇感兴趣,不仅仅赠了画还赠了贝壳梳。”

待暗卫退下后,谢十七郎陷入了沉思。

白丰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开口问道:“郎主当真要助施姑娘嫁给闲王?”

谢十七郎道:“有何不可?”

白丰轻咳一声,说道:“属下只是担心郎主会心有不舍。”这么多年来,施氏是第一个在郎主身边待得长久的姑娘,且郎主对施氏也委实特别。

谢十七郎冷冷地道:“本王从来都不屑于儿女情长,此事以后莫要再提。”

白丰只好应声。

36

比起谢十七郎情绪的反常,施瑶如今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至于谢十七郎的情绪,施瑶认为十七郎脾性向来怪异,一阵风一阵火的,天晓得他今日到底犯了什么毛病,说不定第二天便好了。

施瑶回到自己所住的厢房。

她唤来了从珠。

从珠一进来,便跪下道:“姑娘,今日奴婢多嘴了,惹了姑娘不快,还请姑娘责罚。”说着,她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施瑶将她从地上扶起,说道:“你与从曼都是郎主赐予我的侍婢,跟了我,便是我的人。今日之事,你为我担心也是正常的。只是我与闲王的事情,千万不可向外泄露。从珠,我晓得你生性聪慧,你与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语毕,她语重心长地道:“该如何做想必你心中有数。”

从珠惊慌地看着她。

“姑…姑娘当真与闲王…”

施瑶并未回答,而是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好好想想,下去吧,我累了。”

兴许是昨日走的路多了,施瑶次日起来时,日头已经上了三竿。她揉揉蒙眬睡眼,打了个哈欠,刚坐起来,外头便传来从珠的声音。

“姑娘可要洗漱?”

施瑶道:“进来吧。”

从珠捧了盆温水进来。入秋后的早上微微有点凉。房门一开,秋风席卷而来,施瑶不禁打了个寒颤。从珠见状,连忙关上了房门,走近施瑶,开始侍候她梳洗。

待施瑶坐在梳妆镜前时,从珠则开始替施瑶绾发。

施瑶把玩着闲王赠她的贝壳梳,问道:“今早郎主可有遣人来寻我?”

从珠说道:“回姑娘的话,没有。今早郎主在竹园传召了一个少年郎,听闻好像是姓骆的。”

施瑶微怔,问道:“何时传召的?”

从珠想了想,回答道:“辰时三刻左右。”

施瑶又问:“骆氏少年可还在?”

从珠道:“一刻钟前,奴婢经过竹园的时候,看到骆氏少年的仆役还在外头候着,想来是在的,”顿了下,她又道:“不过那仆役面上忧色重重,不晓得里头发生了何事。”

施瑶半阖着眼,似是陷入了沉思。

此时,从珠又道:“昨天夜里奴婢想了许久,明白了姑娘话里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施瑶一眼,说道:“阳城天气潮湿,奴婢为姑娘准备了一个锦盒,贝壳梳放在里头可以防潮。”

施瑶缓缓抬眼,透过铜镜看着露出讨好神色的从珠。

她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从珠问道:“姑娘与闲王莫非是旧识?”话音一落,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懊恼地道:“啊,奴婢又多嘴了!奴婢方才只是一时好奇,还请姑娘责罚。”

施瑶却笑道:“此话倒是无妨,我与闲王的确是旧识。”

待梳妆好后,施瑶让从珠去灶房里把早饭端来。待从珠离去后,施瑶悄悄离开了自己的厢房。她唤来一小童,让他去将阿盛唤来。小童应声。不到一炷香,施瑶在五角凉亭里见到了阿盛。

她吩咐道:“你遣人回墨城将从曼接来,另外这几日紧盯着从珠,她有何举动立马向我禀报。”

阿盛道:“是,小人明白。”

施瑶露出一个微笑。

如此才对了,她不需要对自己指手画脚的仆役,她要的是沉稳而聪明且忠心耿耿的仆役。若她没有猜错的话,从珠这几日定会有所行动。

她身边不需要不安分的侍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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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用过早饭后,离开了自己的厢房。

她去了竹园。

竹园的门口是拱门型的,两旁栽了数株竹子,拱门正好与大厅的门口相对。

刚到竹园的门口,随从便拦住了她,说道:“郎主里面有客人,还请姑娘留步。”施瑶笑了笑,说道:“我不打算进去,你们无需担心。我与郎主的客人算是旧识,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

话音刚落,竹园里忽然响起一阵巨大的声响。

施瑶一愣。

随后有若干随从与小童急匆匆地跑进屋里头。

施瑶踮脚望去,正好瞧见了屋里头的一片狼藉,数张桌案竟是被掀翻了,而骆堂的背影堵住了门口,她见不到谢十七郎的表情,更不知里头到底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个时候,骆堂的声音传来。

“我以鬼神之名起誓,从今日起绝不踏进谢家别院半步,若有违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完,骆堂气冲冲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