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七郎说:“是。”

皇帝又说:“怎地今日不将你的宠妾带来?”

谢十七郎说:“不是宠妾,只是一侍婢。”他说得如此冷酷无情,仿佛对那施氏半点感情也没有。平玉公主在一旁听了,心情好了不少。

而此时,有一宫人匆匆前来,与谢十七郎说道:“王爷,你的心腹在外头,说是有急事。”

平玉公主不满道:“什么急事不能耽搁一会。”

谢十七郎问道:“什么急事?”

那宫人回道:“好像是跟王爷府里的施氏有关。”

平玉公主道:“那就更加不是急事了…”

岂料谢十七郎面色微变,起身与皇帝告辞。平玉公主的脸被“打”得有些肿。

第6章 .9|

如今初冬将至,入夜后的山林说冷得像是腊月寒谭。施瑶所处的小屋有些破烂,东北角破了个小洞,山风呼啸,夹杂着寒意吹进。施瑶冷得不停地打颤。

被绑住手脚的她无法动弹,眼前漆黑一片,有种下一刻便要踏入地狱之感。

唯一庆幸的大概是歹人瞧她手腕脱臼了,虽然五花大绑,但绑得不紧。蓦然间有一道亮光闪过,稻草里的老鼠竟拱出了一角碎瓦片。

她心中一喜,像是一只爬虫努力地在稻草上蠕动着,千辛万苦才触碰到了瓦片。

右手脱臼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左手。

她使出了挤奶的劲儿割破了绳索,手腕擦伤,带着刺骨的疼,然,此刻她却顾不上这么多。危难来临,平日里觉得会疼痛的伤口变得微不足道。

她挣脱开了绳索,赶忙割断脚上的麻绳。

她活动了下四肢,悄悄地贴在门口。外面有火把燃烧的声音,还有四五道脚步声,因着天寒,他们在喝着酒,施瑶听到了杯碗相碰的声音。

她不过是一弱女子,在武力上一定赢不了外面的黑衣人。

她只能智胜!

此时,施瑶的目光落在了破了个小洞的东北角上。她上前轻轻地敲了敲,倏然发现这座小屋并非泥石所造,而是临时搭建的草屋,且屋里马骚味甚浓,估摸着以前是作为马厩的用途,难怪有这么多稻草。

她握紧了瓦片,顺着小洞一点一点地凿开。

许是久经风雨,草屋没有她想象中的结实,凿了一会小洞便大了许多。她此时已然大汗淋漓,左手又酸又痛,擦伤的伤口渐渐加深,可她只能咬牙坚持。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洞口终于容得下一人出入,不过她并没有马上钻出。而是撕破了自己的衣裳,留了一块布条挂在洞口上。她随即钻进稻草从中。一切毕,她浑身都在发抖。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屋门被踢开。

喝了酒的壮汉微醺,起了色心,正想着不能碰也要尝点甜头时,山风从洞口呼啸而来,吹走了壮汉的醉意。鹅黄色的布条随风飘扬,壮汉怒骂:“她逃跑了!快追!”

登时外头的人跑了个没影。

施瑶静待片刻,竖耳倾听,见外头半点人声都没有后,方钻出了稻草,撒开脚丫子往相反方向跑去。然而,夜间山林危险,她跑了一段路后,咬牙爬上了一颗参天大树。

许是危难当前,她平日里不能征服的大树,在四肢并用之下,竟真的爬上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粗壮的树枝上趴了多久,只知自个儿冷得浑身发抖,而夜间竟下了细雨,落在身上时如同冰雹打来。施瑶有些晕乎,脑袋隐隐作痛。

谢十七郎赶到草屋时,细雨正好落下。

白丰蹲下,说道:“郎主,这儿有施姑娘的衣裳。”他看了眼外面,说道:“应该是从这里逃出去了。”

谢十七郎却道:“慢。”

他眉头紧皱,似是在打量着什么,忽然他道:“不对,此处并没脚印落下,而稻草却凌乱如斯,是声东击西之法。”他对白丰道:“她跑不远的,就在这附近,立马带人去搜。”

“是!”

白丰一离开,谢十七郎蹲下来揉捏着到稻草屑,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铜灯凑近一瞧,上头果真有血迹,而且还不止一处。谢十七郎命人牵来狗,他退后了几步。

仆役知道谢十七郎不喜欢狗,特地挡住了谢十七郎的视线。

狗嗅了嗅血迹,忽然叫了声,往屋后的山林间跑去,众人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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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觉得好冷,可是浑身却是烫得发热,她的脑子里走马观花地闪过许许多多的人,有她的母亲,她的父亲,以及族里的兄弟姐妹,还有谢十七郎。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会想起谢十七郎,可脑子里出现的人偏偏是他,而非闲王。

她在想,此生若真的如此短暂,起码也是比那一场梦中要好得多,她不是在市井里颠沛流离,没有惨死街头,而是重新回来了燕阳,尽管她没做什么,可因为谢十七郎,整个燕阳城都知道了她。

虽然还是有遗憾,但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倘若真有下一辈子,她希望可以阻止父亲造反,然后不再沉默寡言,努力在燕阳城贵女圈为自己挣得名声,然后出现在谢十七郎面前。至于要做什么,她还没想好。

施瑶觉得四肢无力,渐渐松开了手。

有风吹来,她只觉身体宛若风中飘摇的树叶,一个晃动,垂直地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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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巧。

狗刚停下,谢十七郎就见到了树上的施瑶,还没来得及喊她,她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倒下。谢十七郎一个箭步,接住了施瑶。头一回,他觉得怀里的姑娘这么轻,身子这么单薄,用纸片儿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伸手一摸,额头是发烫的。

没由来的,他的心竟狠狠地揪起。

“愣什么,马车呢!让大夫在府里准备好,回府后我要马上见到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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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下去的时候,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疼。原以为骨头都会断几根的,可是一点痛楚也没有,反而觉得很温暖。施瑶心想之前在那个梦里,惨死街头后再次睁眼又回到了以前,这一回估计再也得不到鬼神庇佑了,也许直接去了地府。

只不过,地府里的鬼差怎地如此凶巴巴?

她想要睁开眼,可努力了好久,眼皮子重得似有千斤顶。

算了,不睁开也罢,地府里的鬼差这么凶,应该也长得很难看吧。等会见到了阎罗王,一定要告诉他,人间也有一位活阎罗,等他百年归寿后,告诉他,很多年前有个姑娘唤作施瑶,祝你下辈子继续不近女色。

…好冷。

鬼差大人,能不能给她一个暖炉?啊,真的给她了呀,谢谢呀,虽然你凶巴巴的,但也挺好人,不,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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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十七郎摸了摸施瑶的额头,明明发烫得很,可她却一直喊着冷,往她怀里塞了暖炉依旧如此。他咬咬牙,干脆将她抱在自己的膝上,搂住了她。

怀里的她嘴唇已经冻得没有了颜色。

明明她身上有一股难闻的酸臭味,可是他此刻竟闻不出来,反而心生怜意。

他轻声说:“快到府里了,大夫会治好你的。”

施瑶已经烧得没有了意识,只不停地呢喃:“冷。”

谢十七郎抱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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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昏迷了整整十天,第十一天的时候才睁开了眼。她一睁开眼,就见到在床畔打瞌睡的从曼。她怔怔地看着淡紫色的床帏,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她动了下。

从曼被惊醒,见到睁开眼的施瑶,眼睛慢慢地睁大,然后惊喜地道:“姑娘您醒来了!太好了!”

她连忙出去唤大夫,喊道:“陈大夫陈大夫,我家姑娘终于醒过来了!”

嗓门很大,连屋里的施瑶都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最先过来的却不是陈大夫,而是谢十七郎。他步履如风,施瑶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施瑶声音嘶哑地喊:“郎主。”

谢十七郎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施瑶笑,不小心呛了下,咳得直皱眉。此时,陈大夫走了进来,给施瑶一把脉,说道:“姑娘是有福泽之人,醒过来代表没有大碍了,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便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还是得按时服药。”

从曼看了看谢十七郎,又看了看施瑶,对陈大夫说道:“奴婢记住了,还请大夫告知其余注意事项。”说着,领着陈大夫出去。

施瑶想要坐起来,谢十七郎制止了她。

“你还没病好。”

施瑶便作罢,她看着谢十七郎,说:“阿瑶为郎主受了伤,郎主要怎么奖励阿瑶?”

“你想要什么?”

施瑶问:“什么都可以吗?”

谢十七郎道:“我力所能及之事。”

施瑶说:“我若说想要郎主的正妻之位呢?”

她很快又道:“我说笑的,我才不想要呢。阿瑶为郎主办事,为郎主受伤也是理所应当的。郎主愿为阿瑶在陛下面前美言,能摆脱如今的身份,阿瑶已经很感激郎主了,不奢求其他了。”

谢十七郎的话咽进了肚里。

方才他真的有在思考答案,差一些就点了头。

他对自己正妻的门第要求并不高,谢家门第已经够显赫了,他年少封王,不需要正妻为自己锦上添花,要找什么样的正妻,他以前从未考虑过。可方才施瑶那么一问,他便觉得他的正妻就该像施瑶这样的。

第6章 .10|

施瑶在床榻上休养了几日,方能下榻。经过这一次,施瑶认识到了强身健体的重要性,倘若换了个身强体壮的年轻男子,恐怕也不会昏迷这么多天。于是乎,施瑶一能下榻,便开始吩咐灶房里的厨娘做一些养生的吃食,而且每天固定行走半个时辰,在屋子里也尽量多走动。

等她身子又好了一些,行走的时间也渐渐加长,她问了陈大夫,陈大夫也说多走动对身子也好,不过要量力而行。

从曼颇为不解,问:“姑娘如今身子单薄,也不会丰满,为何还要天天走这么长时间的路?”

施瑶笑说:“没听陈大夫说吗?多走动对身子也好。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肯定就不会昏迷这么久了。”

从曼连忙道:“肯定没有下次!姑娘大可放心!上次是被歹人钻了空子,以后姑娘少些出府,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施瑶摇摇头,说道:“莫非因为一次意外,以后便不再出门了吗?”

从曼哑口无言。

施瑶又说:“我反思了许久,我不应该爬到树上等人来救我的。当时是怕有野兽袭击,才选择了一棵参天大树,却忘记了初冬将至,若真没人来救我,我很有可能会被冻死。”

她边走边沉吟,又说:“当时应该再走多一会的,若遇到山洞还能遮风挡雨,到天明的时候再离开。且那几个歹人一时半会寻不着我,肯定会放弃的,到时候我也能生火了,能够御寒还能防猛兽。”

施瑶懊悔地道:“当时就是太紧张了!下次得记着!”

从曼哭笑不得,心想她家的姑娘与寻常姑娘果真不一样,寻常姑娘遇着这种事了,哪个不是哭哭啼啼的,嚷着以后再也不出门了。反观她们家的姑娘,竟想着下次遇着的时候要如何逃生。

她说道:“姑娘能在这么多歹人的眼皮底下逃离已经很厉害了,陈大夫说了让姑娘莫要想太多,横竖有郎主在呢。”

施瑶笑了下,道:“从曼,最可靠的人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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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施瑶彻底痊愈了。

期间,谢十七郎来探望过她几回,只不过每回过来的时候施瑶都在榻上歇息,因此谢十七郎也没说上几句话。施瑶听从曼说,闲王递过两次拜帖,只可惜两次都没见着施瑶。

而施瑶知道这事时,已经是痊愈之后。

从曼问:“姑娘,要不要给闲王写个谢帖?”

施瑶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的,道:“也好。”

从曼说道:“姑娘经此一劫,好像变了一些。”

施瑶摸摸脸,问:“哪里变了?”

从曼道:“以前提起闲王,姑娘笑意盈眶,如今却是没有了。”

施瑶摸摸眼,说:“是么?”随后也不再说什么,吩咐从曼磨墨。谢帖写完后,施瑶让阿盛送去闲王府。半个时辰后,阿盛回来了,还带上了的闲王的回帖。

闲王说让她好好休养,并对上一次深感歉意。

施瑶看了后,正想搁到一旁时,便见到谢十七郎过来了。谢十七郎瞥了眼她手中的笺纸,缓缓坐下,问:“彻底康复了?”

施瑶说道:“托郎主的福,已经没有大碍了,可以走动,也可以继续为郎主办事了。”顿了下,她关心地问道:“不知上次掳走阿瑶的幕后之人是谁?”

谢十七郎问:“你觉得说是何人?”

施瑶说:“郎主树敌不少,阿瑶愚笨。”

谢十七郎说道:“鬼神可有告示?”

施瑶很久没听谢十七郎提起鬼神二字了,不由有些怔忡,她说道:“并无。”

谢十七郎道:“是韦德将军,武人向来冲动,前些时日得罪了他,不曾料到竟会迁怒于你。”他看向施瑶,说:“你放心,不会有下一次。敢动本王的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说着,谢十七郎瞥了一眼施瑶手中的笺纸。

施瑶说:“这是闲王给阿瑶的回帖,听说先前曾想来探望我,然而因阿瑶病得厉害无法感谢闲王,如今病好了阿瑶便让人给闲王送了谢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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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谢葭来探望施瑶。

她上下打量着施瑶,可惜地说道:“之前难得养出来的肉都没了,歹人真是可恶之极!就该千刀万剐永不超生!”

施瑶笑说:“现在我不是没事么?”

谢葭道:“阿瑶你放心,兄长不会放过歹人的。兄长是护短之人!之前我遇着登徒子,我自己教训了他一顿后,兄长一晓得,那登徒子从此再也没出现在燕阳城里。”

施瑶问:“你终于可以离开忠义侯府了?”

谢葭叹了声:“不是终于,是可以偶尔离开了。忠义候的腿好了不少,如今上朝都要拄着拐杖,我问了太医,说是要痊愈起码还有小半年。你昏迷的时候,族长寿宴,是我第一次离开忠义侯府。当时你没有来真真是可惜了,你不知平玉公主也来向族长贺寿了,若是当你在的话,平玉公主心情肯定不愉悦。”

她笑说:“有时候看她气得脸色发白的模样,也觉有趣。阿瑶呀,你以后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了,不然兄长多操心呀。我听府里的侍婢说,你被兄长救回来的时候,兄长一路抱着你,脸色都变了,期间把燕阳城里的大半大夫都叫了来,连宫里的御医都想叫几个,若非时值秋冬之际,宫中妃嫔得病的多,恐怕谢府里都要装不下大夫了。”

施瑶听后,不由愣了下。

她并不知谢十七郎为她如此劳师动众。

施瑶低声说:“那一日是我不小心了,难得去红花湖,我见四周无人,地面空旷,便起了骑马的心思,没想到会因此让歹人钻了空子,倘若我没有骑马,那歹人估摸着也不能将我带走。”

谢葭眼睛微亮:“阿瑶你还会骑马呀!”

施瑶点头,说道:“曾学过马术。”

谢葭说道:“太好了,过阵子等天气晴朗时,我们去郊外骑马吧。你大可放心,下次出去肯定会带多点人的。我来了燕阳后,都找不到人陪我骑马呢,燕阳的贵女大多都不习马术。幸好我娘开明,从小就教我骑马。”似是想起什么,谢葭又说:“你也不必害怕韦德将军,你晓得么?前些时日韦德将军被贬官了,想来是兄长做的手脚。我听忠义候说,兄长这一招干得漂亮,韦德将军原先是王氏一族的门客,因为王氏的举荐才在朝中步步高升,如今韦德被贬,王氏丧失了有力的一臂,恐怕也只能打破牙齿和血吞了。”

“是王氏一族的门客?”

谢葭说道:“嗯,忠义候告诉我的,王氏一族对韦德有恩呢。阿瑶?阿瑶?你怎么了?”

施瑶回神,揉揉太阳穴,说道:“只是有些累了。”

谢葭见状,说道:“那我过几日再来与你说话,你好生歇着,莫要累着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问谢总管拿。兄长宠着你,他不敢怠慢你的。”

施瑶露出笑意,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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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葭一离开,施瑶就让从曼将阿盛唤了过来。

施瑶说道:“你出去买五色糕点,然后暗中打听最近有哪一位武将升官了,记得要悄悄打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阿盛说道:“姑娘,朝中之事,小人恐怕难以打听,若要问起肯定有人知道的。”

施瑶道:“但凡升官,且还是四品以上的官职,皇帝会在殿堂门口赐食绶符,阵仗不小,侍卫与宫人知道得肯定不少。”

阿盛明了,说道:“小人知道了。”

不得不说,当初骆堂的眼光真真不错。阿盛不仅仅忠心耿耿,而且办事效率高,不到一日便回来告诉她了,说是韩青。韩青此人,施瑶是来了燕阳城后才知晓的,谢家总管与她闲聊的时候告诉过她的,他曾经是谢氏一族的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