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轮到了第九组。

当从曼摆好七弦琴时,在场贵女不由哗然,平玉公主在桌案下的拳头已然握起。那一张七弦琴,正是谢十七郎常用的琴。谢十七郎父亲谢恒擅琴,琴技可谓燕阳一绝,身为谢恒独子,谢十七郎的琴技自然而然备受关注,同样的,擅琴者皆惜琴,尽管谢十七郎的琴出现的次数不多,但燕阳人早已记在心中。

如今施瑶摆出谢十七郎的琴,在座贵女又怎会不惊讶?

谢十七郎允许一个罪臣之女用他的琴,这说明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十八皇子看着眼熟,说:“十七郎,那不是你的琴么?”

谢十七郎说:“她用惯了我的琴。”

仅仅一句,便让离得不远的平玉公主眉头又紧了几分。

第九组的贵女抽了一曲南方的小调,音律不难,施瑶一曲弹完,与其他四个贵女相比,高低可见。

然,谢十七郎却拍手赞道:“妙哉,阿瑶比往昔进步矣。”

施瑶发挥得还算不错,不过自然称不上妙字,平阳侯世子一听,岂会不明谢十七郎的意思,但在场众人目光灼灼,他只好弃权了,十八皇子本就图一乐呵,索性随了谢十七郎的意思,也选了施瑶。

施瑶得胜。

她下场时,只觉身上的目光又添了几道,尤其是东南方向的,那目光锐利得快能在她身上挖出个洞来了。谢十七郎对她招招手,施瑶想当做没看见,但是在场这么多人盯着,没看见的话倒像是恃宠而骄了。

她只好走到谢十七郎身边。

她低声道:“郎主意图何为?”

谢十七郎道:“你不是一直想赢吗?”

施瑶咬牙,道:“没有!阿瑶只是惦记琴会比试所得的金!”她一急,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谢十七郎低笑一声。旁人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只知两人悄声说着话,那施氏也不知说了什么,竟让谢十七郎笑得如此开怀。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的,登时明白传言不假。

第6章 .7|

琴会比试进入第二轮。

施瑶在第二组的最后一个,而平玉公主则是第一组的第一个。施瑶仍旧坐在谢十七郎的身边,不是施瑶想坐,而是谢十七郎不让她回去,说是此处风光好。

此处风光的确比后排佳,只不过身后一众贵女的目光却让施瑶十分不自在。谢十七郎没有来之前,她还能悠然处之,如今谢十七郎一到,硬生生地打破了她的悠然。

本来施瑶打算今天琴会低调为之,即便被平玉公主羞辱下也无妨,因以大局为重,毕竟冬至将到,皇太孙一立,有谢十七郎在皇帝面前美言,脱离罪犯身份并非难事,可是毕竟所有事情都非万分把握的,她不愿出现任何纰漏,尤其是皇帝如此宠爱平玉公主,倘若她出来搅乱一池清水,那她真真是有苦不知何处诉了。

平玉公主挑了一首琴曲,放下竹签时,那目光若有若无地飘来。

施瑶忍不住与谢十七郎道:“郎主好意,阿瑶心领了。”

谢十七郎看她,微挑眉:“哦?”

施瑶说道:“有郎主相助,阿瑶胜出的机会的确大了些,可阿瑶希望自己能赢得光明正大,输也输得坦坦荡荡,如此方不愧本心。”

她一脸认真地又道:“阿瑶想靠自己的实力获胜。”

第一组结束,第二组上场。

带头的贵女抽取了一首燕阳时兴的乐曲,施瑶记得调子,弹起来并不困难。只不过比起其余四位过三关斩六将的贵女而言,琴音一出,高低立显。

评判给分时,施瑶一直垂着眼。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菊花丛中,螓首低垂,尽管衣裳朴素,可却难掩秀丽之姿,宛如上古画卷中的仕女,就那般静静地坐着,已然胜过姹紫嫣红,灿烂之极的菊花丛也刹那间黯然失色。

十八皇子说:“十七郎眼光是极好的。”

谢十七郎道:“陛下似是有意将李家嫡女指给你。”

十八皇子一怔,不由哈哈大笑:“难得见你如此在意,施氏此女果真不凡。”

三人说话声音本来不大,但十八皇子声音一拔高,后头的贵女也听了个八分,而坐得最近的平玉公主则是听了个十分,面色登时微变。

第二轮的比试结果出来了。

第一组胜的人毫无意外的是平玉公主,第二组是青郡李氏的一位贵女。

施瑶松了口气,回到亭内时,谢十七郎也无让她到身边坐着,关注她的人自然也少了些。施瑶坐下后,从曼给施瑶倒了一杯茶,她小声地说道:“姑娘,方才前头的几位姑娘一直在揣摩姑娘您的身份。”

施瑶又岂会预料不到。

谢十七郎如此高调,别人会不议论她那就奇了。她道:“当作没听到便是,燕阳城贵女多,议论完一人还有另外一人,昨日事今日事明日事,总有事情发生,时日一久,别人自然也就忘记了。”

话是这么说,施瑶仍旧希望谢十七郎可以再低调一些。

不过显然的,这事不太可能。

虽然谢十七郎没有再传唤她,琴会最终胜出者也是平玉公主,但众人离开怡玉山庄时,谢十七郎的马车直接停在了她的身前。她周围还有不少贵女准备上马车归家,如今一见墨城王的马车,纷纷停下脚步,佯作与侍婢说话的模样,实际上眼角的余光却不停地飘来。

施瑶不愿意上。

这要是上了,哪里像是奴婢的身份了?她说道:“郎主,阿瑶坐了马车过来的。”

车内传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

“哦?可是要我亲自下去请你上来?”

此话一出,施瑶下意识地便踩上了蹋阶,进了谢十七郎的马车。马车绝尘而去,掀起的烟尘渐渐消散,还没离开的贵女们你看我我看你的,今日琴会虽没胜出,但却晓得了一事。

罪臣之女施氏如今深受谢十七郎的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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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那一次从王府出来后,施瑶便再也没有与谢十七郎同乘一车过。她坐在角落里,离谢十七郎要有多远就有多远。上车后,她一直低垂着头,半句话也没说过。

“坐过来。”

施瑶挪了下。

“再坐过来。”

施瑶又挪了下。

谢十七郎问:“施瑶,你是在跟我闹别扭吗?”

她一怔,不由抬头。谢十七郎的模样却是有些高兴,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施瑶被谢十七郎这句话惊讶到了,她…她在跟谢十七郎闹别扭?

意识到此事,她连忙否认。

“没…没有,不敢。”

谢十七郎说道:“冬至将到,到时候我会替你向陛下美言几句。成为谢氏一族的义女,打响名声也是至关紧要。今日一过,没多久整个燕阳贵族圈子里都会知道你的名字,到时候皇帝若是提起了,我正好顺势推舟。”

施瑶一听,登时心中懊恼得很。

不是懊恼谢十七郎,而是懊恼自己。瞧瞧她自己在想些什么,竟以为谢十七郎想纳她为妾!施瑶无地自容!不知自己为何会往这方面想。今日谢十七郎所为,到时候赦令颁布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谢十七郎的义妹,兄妹之间如此,那是再正常不过,到时候即便有谣言蜚语,也会不攻自破。

此时,谢十七郎笑道:“还恼么?”

施瑶摇头。

谢十七郎低笑一声,一路上也没再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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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们回府后,与家人一说,不过数日,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的便传遍了燕阳整个贵族圈子。这几日施瑶的名字时常出现众人的口中,一时间竟是无人不知施氏。

秋至过后,施瑶收到了闲王的邀帖,约施瑶秋游,地点在燕阳郊外的红花湖。红花湖的湖边栽满了树,一到秋季,深红的树叶落了满地,在湖上飘荡,远远望去,宛若红花。

不过因为地方远,又因天气渐冷,并没什么人过去。

施瑶还是施家贵女时,也不爱去红花湖。不过如今不同,她本想与闲王道歉的,上次竟然放了他鸽子,苦于寻不到机会,再加上冬天快来了,立皇太孙事宜也在准备着,若被闲人见到自己与闲王独处,对名声难免有所不利。

地点定在红花湖那是最好不过了。

施瑶去见谢十七郎,告诉闲王邀约一事。谢十七郎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施瑶只当他在朝中遇上了什么事,心中也没在意,欣然赴约。

那一日,她起了个大早,匆匆用过早膳,趁街道上人不多的时候坐上了马车离开了谢家宅邸。

她怕有人认出从曼,也让从曼跟自己上了马车。

到了红花湖后,施瑶刚下马车,便见到了闲王。她急匆匆地走上前,说道:“是阿瑶不好,让王爷久等了。还有上次因着夜里睡不好,第二天起晚了,阿瑶并非有心放王爷鸽子的。”

闲王说道:“无妨,那一日我也有事。”

施瑶满心歉意,又道歉了一次。

闲王见状,索性也不提了,转移话题道:“吃过早饭了吗?”

施瑶说道:“已经用过了。”

闲王说:“我还没用早饭,阿瑶你陪我用吧。”

说着,已有下人在红花湖旁布置了两座屏障,还有桌案与吃食,以及一壶果酒。闲王说道:“果酒甜辣,你应该会喜欢,是李子酿成的酒。”

施瑶喝了口,只觉胃里暖暖的,不由笑道:“果真好喝。”

闲王又与施瑶说了不少近日来的趣事,施瑶在一旁听着。然而,她听着听着,思绪却飘得很远,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明明自己的意中人就在面前,温柔地与自己说这着话,这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

可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甚至也不期待恢复贵女身份的那一日能够嫁给闲王了。

闲王一直是她的憧憬,在那个真实的梦中,多少回她觉得自己熬不下去了,闲王便成为她咬牙坚持下去的动力,可如今就像是自己一直所憧憬的人,许是离得太近了,再也没有任何光环。

第6章 .8|

因红花湖离燕阳城内有些远,晌午过后,施瑶便与闲王告辞。施瑶上马车前,闲王还与她说:“阿瑶,你可记得我在杏花岛上与你所说之言?”

施瑶自然是记得的。

那样的话,让她心如鹿撞了那么多日。

她说:“王爷所说之言,阿瑶一直都记得的。”

闲王认真地道:“我从不说玩笑之话。”说罢,他起身上马,策马离去。看着漫天烟尘,施瑶竟有几分怔忡。半晌,从曼见施瑶还不说话,小声地喊了一句:“姑娘?”

施瑶回过神,说道:“只要在傍晚前赶回去就好了,难得出来,正好可以骑骑马。”

从曼脸色微变,道:“骑…骑马?”上回骑马闹出的事情,让她还心有余悸。

施瑶颔首道:“这儿都是平坦的地方,我绕着红花湖转个几圈。你无需担心,这儿还有阿盛在,且…”她压低声音说道:“附近有郎主的暗卫在。”

从曼脸色有所松缓。

她小声地问:“姑娘怎知有暗卫?”她左瞧瞧右看看,也没见到有什么人。

施瑶笑道:“我们离开谢家宅邸,红花湖离燕阳城又有点距离,算得上是荒郊野岭了。我一个姑娘带着你一个侍婢,再加一个仆役,倘若遇上贼人也无反抗之力。郎主又怎会放心?”即便谢十七郎不曾和她提过,可她知道以谢十七郎的脾性,他定会这么做。

从曼如此方放心了不少,同时又不禁在心中感慨,郎主待姑娘是真的好,虽然没名没分地跟着,但那待遇说富贵人家里的贵妾都未必有的。

施瑶解开了套在马脖子上的缰绳。

这辆马车是谢家宅邸的,也不知具体是谁的,里头放了一套马具。她来的时候就已经起了这样的心思,此时提出也不是一时兴起,不过在闲王面前骑马她也不乐意,一人策马,那才叫肆意潇洒。

阿盛套好马具。

有了先头的经验,这一回施瑶上马要娴熟得多,在马上颠簸了一小会,便渐渐上手了。从曼的一颗心看得七上八下的,生怕施瑶出个什么意外,比如从马背摔下或是掉进红花湖里,见施瑶慢悠悠地转了一圈,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后才渐渐安心了。

骑在骏马上的施瑶头一回感觉到视野如此宽广,与行走的视野不一样,仿佛整个世界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两侧秋风拂起她的乌发,她扬鞭策马,鞭声如雷。

从曼看得有些痴:“姑娘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骏马上的姑娘明媚如夏日,与最初在墨城王府里的那个小心翼翼的姑娘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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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施瑶策马从从曼面前经过时,从曼说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她也不想扰了姑娘的兴致,只不过现在再不回去,到燕阳城时天色都要入夜了。冬季将至,夜黑得特别快。

施瑶依依不舍地道:“再跑一圈,便回去。”

从曼只好应声。

施瑶跑到红花湖另一边的时候,阿盛笑道:“姑娘兴致好,便让她再跑一会,在府里闷,又不能乱走,难得出来肆意一些也没有什么。”

从曼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笑说:“好久没见到姑娘笑得如此欢快了。”

话音一落,倏然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了施瑶身后。从曼花容失色,道:“啊!有…有刺客!”施瑶也惊住了,她兴致正佳,身后忽然一重,有人抢走了她的马鞭,并将她牢牢地禁锢在马背上。

“驾!”

骏马狂奔,却不在围绕着红花湖,而是直直地往前方山林奔去。施瑶扭头一看,身后是一个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寒气凛凛的眼睛。

施瑶登时明白。

她遇到歹徒了!

她不停地挣扎,无奈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力量本来就悬殊,何况那还是个练武之人,而她长于深闺,乃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任凭她挣扎得厉害,也无法摆脱禁锢。

施瑶的心有些慌。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思有什么方法可以逃离。就在此时,身后忽然想起马蹄奔跑的声音,有两人骑马而来,黑衣人扭头一看,骂了声娘,加快了速度。

施瑶回首一望,确认了那是谢十七郎的暗卫,登时心中一暖。

然而,她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现在骏马上了坐了两人,马匹的负荷显然有些重,迟早跑不赢谢十七郎的两个暗卫。她咬咬牙,拔下了发髻上的发簪,正要插进马脖子上时,黑衣人一个手刀劈开了。

她只觉手腕一疼,像是脱臼了。

黑衣人恶狠狠地道:“再敢乱来,老子弄死你。”

施瑶倒也不害怕,一计不成还有另一计,她伸脖子对着黑衣人的手臂就是狠狠地一咬。黑衣人吃疼地皱了眉头,没想到眼前的姑娘跟纸片儿一样,牙口却这么厉害,忍不住手刀一扬,将施瑶给劈晕了。

不远处的从曼吓得不轻,所幸理智还在,连忙说道:“阿盛,快!我们回去告诉郎主!有人将姑娘给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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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醒过来后,天色已经全暗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知周遭漆黑一片,还闻到了潮湿的稻草味,似乎还有老鼠吱吱作响。幸好之前在边疆待过,这样的环境于她而言,也能轻松以对。

她动了下,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住了,不由无言,她手腕都脱臼了还绑她的手,太不厚道了。

此时,门打开了,有光亮传来。

她连忙闭眼装晕,只听有脚步声响起,随后有人踢了踢她。她强忍着。其中有一人说道:“还没醒来。”她感觉到有亮光在自己的面前晃了下,还有烛火的温热逼近。

“难怪能得到谢十七郎的宠爱,这脸蛋,瞧瞧,又白又嫩,胸脯也如此诱人,是天生的尤物。真想尝一尝,能得一夜,肯定是*死人了。”

“呸,收起你的色胚样,现在还不能乱动。”

那人悻悻地说道:“先留着,若谢十七郎不来救她,她先让我尝尝。”

两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屋门一关,室内又变得黑暗。施瑶睁开了眼,只觉背脊有冷汗冒出。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方才那两人口中提到了谢十七郎,也就是她之所以被掳走,不是因为自己树敌了,而是因为谢十七郎的缘故。

说实话,她被黑衣人袭击的那一刹那,脑子里冒出的元凶第一个是平玉公主。

如今看来,不是平玉公主而是谢十七郎的仇家。

施瑶只觉倒霉,这样的事儿都被自己摊上了。谢十七郎的仇家太多,她实在猜不出是哪一家。因为谢十七郎而被罢免的官员,那可是数不清的,更别说之前阳城一案,让王家损失多少了利益,连带着还有一长串的官员和商家。那些人肯定是恨死谢十七郎了,说不定天天在家中扎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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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宫里头有秋日宴,王亲贵族都有参加,闲王从红花湖回来后恰好赶上了晚宴。闲王向来低调得很,在宴会上一直都是默默地坐在一旁,鲜少与人搭话,只有偶尔平玉公主会过来与他说说话。

这样的晚宴里,身为皇帝的宠臣,谢十七郎自然也在的。

不过今日里谢十七郎面色不太好看,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喝,偶尔看向闲王时,那目光可是带了冷意的。闲王不明所以,含笑举酒敬谢十七郎。

谢十七郎一饮而尽。

皇帝遣了太监过来,让谢十七郎前去说话。谢十七郎又看了闲王一眼,想起施瑶,又咬牙切齿地喝了一杯。

他走到皇帝的身前,一点儿也不客气地便直接坐下。皇帝早已习惯,从不说他什么,看得周围的几位皇子好生羡慕。父皇待他们向来严厉,礼数要求一定要周到,哪里会像谢十七郎那般宽松,几人甚至暗搓搓地想,会不会谢十七郎是流落在外的私生皇子。

皇帝说:“你前段时日去了平玉的怡玉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