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堂冷着脸,说道:“她已经好了,有手有脚的,难不成还会饿死?”

阿立小声嘀咕:“明明之前也有手有脚的,大郎你不也生怕她会饿死?”话是这么说,阿立可不敢大声说出来。今日大郎心情显然不好,他还是少说话为妙。

阿立默默地离开房间,准备关上房门让骆堂好好地看书时,骆堂忽然道:“去给她送点吃的,本官慈悲为怀,才不会像某人那样没有眼光。”

阿立腹诽道:大郎呀,慈悲为怀和没有眼光好像不是一回事吧?

他边嘀咕边去找小二要了些吃食。

他敲了敲施瑶的房门,并没有人应答。他愣了下,跑到骆堂的房间里,说道:“大郎,施姑娘没有开门。”

骆堂本来就恼得很,心想明明是你拒绝了我,我都没跟你闹别扭呢,你跟我闹什么别扭?如此一想,他心情就更不好了,没好气地说道:“没开就没开。”

阿立一脸为难地道:“那…那这些吃的呢?”

骆堂拍桌怒道:“你没嘴呀?不会自己吃呀!”

阿立被骆堂的暴躁吓得不敢乱说话了,讪讪地应了声,端起桌上的托盘脚底抹油似的跑出去了。房间里剩下骆堂一人的时候,他重重地搁下了书册。

看了老半天,半个字都看不下去,骆堂索性倒榻蒙头大睡。

将近黄昏的时候,骆堂才醒了过来。

他推开门,喊了几声:“阿立!”阿立麻溜地出现,“大郎,小人在!”

骆堂问:“什么时辰了?”

阿立道:“回大郎的话,刚过申时。”

骆堂一愣:“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他哪敢呀?大郎今天暴躁得跟猛兽一样!他低声说道:“小人见大郎睡得熟,不敢叫醒。”骆堂又问:“她呢?”阿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郎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他连忙道:“施姑娘还没给小人开门,所以小人也不敢打扰。”

骆堂问:“她有没有出来过?”

阿立说道:“没有。”

骆堂面色微变,用力地敲了阿立的脑袋一下,“一整天都没出来,也没吃过东西,肯定身子不适!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被吃的堵住了吗?”

阿立欲哭无泪。

他今天是做什么都是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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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堂三步当两步地冲到施瑶的房间,门一推开,里面空无一人。骆堂有点懵了。阿立也懵了,明明今天他在外面守着的,都没见到施姑娘离开!

骆堂咬牙切齿地道:“竟然说也没说一声就离开了!”

阿立说道:“大…大郎,小人今天真的一整日都守在外面,没见到施姑娘离开。”

骆堂道:“要你何用!”

阿立连忙道:“大郎莫要生气,莫要生气,生气对身子不好。也许施姑娘只是出去买东西了,很快就会回来了。”

骆堂道:“她若是不回来,你的头要砍下来给我当凳子吗?”

阿立一阵恶寒。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清丽的嗓音响起:“阿立,看来我救了你的脑袋,你不用当你家大郎的凳子了。”

阿立如获大赦,几乎都要给施瑶三跪九叩了。

施瑶施施然前来,径自坐在桌子旁,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几口,方道:“我今日日头没出来便离开客栈了,本想告诉你一声的,可是你和阿立都还没起来。我跟客栈里的小二说了一声的。”

阿立说:“大郎,今日小二过来都被你赶出去了。”

骆堂瞪他:“你出去。”

阿立噤声,麻溜地离开了。

施瑶笑了声,说道:“你何必如此大的怒气?”

骆堂在她对面坐下,硬邦邦地说道:“我没有怒气,我平时就是这样的。”说着,他打量了她几眼,问道:“你去哪里了?”

施瑶搁下茶杯,清清嗓子,说道:“你离你上任的时间也不远了吧,我也该和你告辞了。我准备去四处走走,至于去哪儿还未定下来。”

骆堂惊愕地道:“你疯了是不是?一个姑娘家就想孤身上路?”

施瑶笑道:“自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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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骆堂说了之后,便开始准备离去的事宜。她一个姑娘家自然不可能孤身上路,且不说她没有拳脚功夫,即便有,一个姑娘家行走在外头,必然惹人注目,且麻烦事也会相应增多。

施瑶有想过女扮男装的,只是她对着铜镜梳妆打扮成少年郎的模样,却是发现这法子行不通。

她已是及笄之龄,胸前鼓如白面馒头,即便裹了胸,可她这张脸仍旧瞒不过去。爹娘将她的脸生得太过娇艳,扮成男子的模样,莫说不像,反倒是有一种勾人的风情,实在是太危险了。

施瑶见到自己的男装扮相后,立马放弃了这个念头。

既然男装扮相不成,她便只能以姑娘家的模样行走江湖,相应的奴仆侍婢马车都需要,而且还是不能让人看轻了的那种。路上的山贼一怕权势之人,二怕摸不着底的人。

她如今虽摆脱了贱籍,但再也非燕阳贵女,第一种自然是要放弃的。

她能选择的只有第二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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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对骆堂道:“我今日去了人牙子那儿,买了几个人,还有一些东西。”说着,施瑶拍拍手,道:“凝初,进来。”不一会,只见一个穿着暗灰色布衫的姑娘走进,看起来约摸有双十的年纪,长得清秀可人。

“凝初拜见姑娘。”

施瑶笑吟吟地道:“不必多礼了,起来吧,来见过骆大人。”

“凝初拜见骆大人。”

骆堂皱了下眉头,施瑶说道:“凝初,你去跟阿净还有刘叔说一声,明日便启程,让他们做好准备。”

“是,姑娘。”凝初福身一礼,退了下去。

骆堂问:“你哪里找来的侍婢?还有你可有想过倘若他们三人合在一起谋你钱财,你当如何是好?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人,没有调教过一段时日又怎知能不能用?”

施瑶微微一笑,说道:“骆郎,我已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当初在墨城,你是见过我的手段的。我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这三人,我是经过仔细思量的,可不可靠,可不仅仅靠调教的手段,更重要的是看他们要什么,我给什么,他们自然会忠心。”

骆堂说不过施瑶,也知道她不是寻常的姑娘家。

他恼道:“那你还借我名声?”

施瑶道:“不过是先震慑一下他们,以后还你。”

骆堂没好气地道:“算了,随你,以后你自生自灭吧,本官也要去上任了!”

施瑶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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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施瑶启程出发。骆堂前来送她,他一改昨日的便服,穿得颇为隆重,连官服都套了上去。他正经八百地说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再聚。姑娘若定了下来,再遣人告知行踪。他日若有缘分,我们定能再聚。”

施瑶只觉好笑,不过心里头更多的是感动,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

她轻咳一声,回道:“多谢大人多日来的照顾,阿瑶不胜感激。”

她微微欠身。

骆堂退后半步,回了礼,道:“这是应该的,时候不早了,姑娘请上车。”

凝初与阿净还有刘叔皆侯在一旁,各有各的思量。昨天被施瑶重金买下时,人牙子都说是个不知底细的姑娘,穿着倒是普通,可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来的却是与众不同的贵气。那人牙子可是见过樊城知府的千金,然而与施瑶比起来压根儿不算得什么,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当三人昨日见到施瑶翻身上马,还说得一口燕阳官话的时候,他们不由纷纷猜测这个买下他们的姑娘也许是离家出走的燕阳贵女。

如今见一县之令都待她如此客气,还不敢受她的礼,三人只觉施瑶的身份又添了一丝神秘,凝初甚至在猜测,会不会是个金枝玉叶?

但不管如何,三人待施瑶是愈发恭敬了。

若当真是个金枝玉叶,有一日回到燕阳,他们身份也水涨船高!公主的仆役说出去多令人羡慕呀。现在这一位身份扑朔迷离的贵人兴许是离家出走后遇到强盗贼人了才会如此落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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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都是施瑶重金买下的。

昨日她考察了一整天,才挑选了这三个人。凝初虽然出身樊城,但是个大胆心细的。刘叔忠厚老实,且当了许多年的驭夫,走过许多的路,身手极好。至于阿净,他今年年方十七,还是个少年郎,可她在他的眼中见到了野心。

施瑶的马车开始前行,两人分道扬镳。

骆堂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扭头看向渐行渐远的马车,阿立小声地道:“大郎,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赶路了。”

马鞭落下,他咬牙离开。

另外一边。

刘叔问:“不知姑娘要去哪里?”

施瑶道:“去洛丰。”

刘叔应声。

阿净与凝初都有些兴奋,他们在樊城里待太久了,都没出去见过世面。早已听闻秦州洛丰繁华,想必会十分热闹。不过施瑶自然不是为热闹而去的。

在那个真实的梦中,曾经有个姓秦的姑娘帮了她,可惜当时她势单力薄人微言轻无法报恩。如今她凤凰涅槃,心境大为不同,且最关键的是,她掌握了时机。

兴许这一回可以避免悲剧的产生。

第6章 .20|

在那个梦中,她虽侥幸逃脱山贼的魔爪,但接下来两年里却是颠沛流离,吃了许多苦,做了许多她当贵女时不敢想象的事情。她记得她在申原时在一土地主家中教习骑术,某日她遇上了一桩离奇的事情。

她一日在外骑马,遇到了一个向她求救的姑娘。

那姑娘说她姓秦,单名一个雪字,是秦州洛丰人。她说她打小就被人拐走,来到了遥远的申原。她三番四次逃离都失败了,但依旧锲而不舍。

她尤其记得梦中秦雪当时的眼神,满是污泥的脸蛋上只有一双黑眸充满了期盼和渴求。

这样的眼神,让施瑶想起了被抄家时的自己。她总是在想,倘若当时有人从天而降,愿意救助无路可走的施家,那该多好。不过她晓得一切都是妄想,谋逆之罪,那是滔天大罪,怎敢对天子不敬!

因为这个眼神儿,施瑶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援手。

然而,她藏得了一时,却藏不了一世。

人拐子上门,说丢了侍婢。

她在土地主家是人微言轻,而那人拐子人模人样,锦衣玉带,看起来像是个有靠山的。秦雪为了不拖累她,与她告别,主动找上人拐子,跟人拐子走了。

她说她是秦州洛丰的秦氏千金,可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疯言疯语,只有施瑶相信她。

她记得她被人拐子带走的时候,最后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绝望,像是一湖死水,无论扔下多大的石头,都激不起半点涟漪。施瑶临死前仍旧忘不了她的眼神。

她虽然半途相救,但终究没有救成,反倒是她为了成全她,主动放弃了逃跑。

有时候施瑶会想,如果当时秦雪找了一个靠谱的人,而非她,也许人拐子就不敢来找回她了。她不敢想象秦雪回去后遭遇什么样的境况,只知每次想起,心情都内疚之极。

施瑶记得那是初夏发生的事情,而如今立春刚过,她还有机会去救她。

施瑶说:“刘叔,不留宿了,我们尽快去秦州。”

刘叔应声。

墨城王府。

白丰如获重赦,宛若见到亲生爹娘那般,激动地迎了上去:“五姑娘,您总算来了!”

谢葭道:“这儿并非本家,莫要唤我五姑娘,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称呼。”谢氏一族男丁极其兴旺,那么大的一口家族,只得五个女儿,其中谢葭是最小的一个。

白丰立马道:“姑娘,您总算来了。”

谢葭问:“我兄长在何处?”

白丰道:“回姑娘的话,在泽园。”

谢葭三步当两步前去,白丰趋步跟上,边走边道:“郎主情况不太好,虽然该吃的都有吃,但身子却明显地消瘦。”

谢葭问:“阿瑶还没找到?”顿了下,她道:“连尸身也没有?”

白丰叹道:“断崖下的河流湍急,委实难找。”

谢葭道:“阿瑶是个命大,没找到也是好消息。有没有找大夫过来?”

白丰又叹道:“起初找了大夫过来,可郎主不愿看,说又没病看什么大夫,还说他从不会因为女人而生病。”白丰轻咳了声,说道:“那话说的时候倒有几分赌气的意味,后来我们偷偷在郎主的吃食里下了昏睡散,才得以让大夫诊断。大夫说是心病,无药可医。如今姑娘来了,还请姑娘好好地开导郎主。”

白丰本想添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没了一个施瑶,再找一个燕阳贵女便是,可转眼一想,谢葭与施瑶相当要好,此话不当说,遂作罢。

谢葭走进泽园时,谢十七郎正坐在书案前,手握狼毫,见着她,眉头皱了下。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忠义候未痊愈之前不得离开燕阳吗?”

谢葭说道:“阿妹哪敢不遵从兄长的命令?忠义候的腿已无大碍,前些时日便开始上朝了,正好接了圣上的差事,如今来秦州了,所以阿妹也跟着他一块过来了,正好路经墨城,索性便过来看看兄长。”她探头一望,好奇地问:“兄长在写什么?”

谢十七郎淡淡地道:“逍遥游。”

谢葭不由有些心疼,白丰还说兄长与平日没什么不同,正常的兄长哪会在这个时候默写《逍遥游》?无非是借《逍遥游》静心罢了。施瑶坠崖,她听到消息时,惊讶的同时也觉悲伤,至今想起心中仍会觉得遗憾痛心,可是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用情至深。

她忍住泛酸的鼻子,说道:“兄长,阿娘昨日来信了。”

狼毫仍旧在纸上挥墨,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谢葭继续道:“阿娘让兄长洛丰一趟。”

狼毫一顿,谢十七郎终于停笔,道:“洛丰?为何去洛丰?爹娘如今在何处?”

谢葭说道:“尚在海外,兄长可记得阿娘年轻时曾在洛丰的崔家待过一段时日?对母亲颇为照顾的三姑母病重,已然时日无多,阿娘赶不回来见三姑母一面,让兄长与我前去尽孝。”爹娘远在海外,问起施瑶的事情,谢葭不愿提及,心想着也许阿瑶真的命大,至今还未寻着尸首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本来让去洛丰尽孝的人只有她一个,可兄长如此也不是办法,兴许出去散散心便好了,所以她才临时这么说。兄长向来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思,如此一来即便不想离开墨城,兄长也定然会启程前往洛丰。

等到了洛丰后,她再缠着兄长在洛丰游玩一番,有春日的美景,伤心之事也会暂时忘记。

果不其然,谢十七郎道:“明日你与我一道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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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后,施瑶到达洛丰。

这是施瑶头一回来洛丰,比起燕阳的繁华自然算不了什么。不过于从未来过洛丰的凝初和阿净两人而言,却是大开了眼界。刘叔跑过几趟洛丰,自然不会大惊小怪。阿净说道:“好繁华的城市,樊城就像是…洛丰的一个巴掌。”

刘叔道:“比洛丰还有更繁华的地方。”

阿净问:“是何处?”

刘叔笑道:“各大州城的中心城都是繁华之地,尤其是淮河以北,还有愈发富庶的江南地区。你是没去江南,那儿的水土风情与北方完全不一样,样样精致得让你不敢乱动!”

此时,马车里传来施瑶的声音。

“寻洛丰最大的客栈投宿。”

“好叻!”

刘叔一扯马缰,驭车前往。凝初与阿净是摸不出施瑶的身份,走多了天南地北的刘叔却有点不一样,虽然也不知施瑶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什么,但施瑶一口地道的燕阳官话,且这六日来从饮食方面看来,他的新主子绝对是出身燕阳,且很有可能是那五大世家里头的,他本来有想过是哪个离家出走的公主,可仔细想了想,若公主离家出走了,皇帝还不着急?肯定到处都张贴了皇榜才是。

刘叔心里思量着,不一会便到了洛丰最大的客栈。

此时正值晌午,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大厅里几乎是没有空桌子。

阿净在大厅里等着位置,刘叔去安置马车,凝初则与施瑶上房间里将细软放下。待施瑶重新回到大厅的时候,阿净已经等到位置了,是靠角落的一张,位置有些偏僻,不过胜于无。

施瑶唤了小二过来,点了一壶茶和几样吃食。骆堂给她的三百酬金,如今已经剩得不多了,最多只够十日的起居住行。不过施瑶并不担心,她对自己有信心。

阿净与凝初都站在施瑶的身后。

很快的,茶与吃食都上来了。凝初上前给施瑶斟茶,随后又站回原位。施瑶担心自己的容貌惹眼,梳妆时特地往脸上抹了灰,显得脸蛋微微有些脏,她还将额前的鬓发梳下,整整齐齐地盖在额上,显得眼睛不那么有神。一路来,倒也不怎么引人瞩目。

此时,隔壁桌的人忽然说道:“听说墨城王府好像丢了人,你可知是什么人?你向来消息最灵通的。”

那人说道:“是墨城王的宠姬,前段时日在燕阳可谓是无人不知。那墨城王可是将她捧在掌心里疼的!燕阳不知多少贵女羡慕得很呢。只可惜红颜薄命呀!”

“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快说你快说。”

凝初和阿净都好奇得很,连忙竖起耳朵倾听。

施瑶面不改色地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