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霏得意洋洋地说道:“方姑娘是哪儿人氏?”

秦雪说道:“阿瑶居无定所,自幼与父母隐于山林。”

秦霏更加得意了。

居无定所,自幼隐于山林,这是说得好听的话。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两个字,村姑。秦霏就不明白了,大伯和大娘怎么就将一个村姑当作上宾来看待,就算救了二姐,也用不着这样吧?大不了便用些银钱打发便是。

秦霏越想越不舒服,自己因为一个村姑白白闹心了几天,今个儿无论如何都得让她出糗才成。

思及此,秦霏唤来自己的侍婢,问道:“崔家的三姑娘来了吗?”

侍婢回道:“好像还在房间里。”

秦霏说道:“我过去看看。”秦霏与崔三姑娘私底下交情颇深,两家时常一起玩耍。秦霏与崔三姑娘一说,崔三姑娘登时有了主意,她说道:“今日的糕点里有一道火烧龙须,是燕阳城的贵女们时下最喜欢吃的甜点。不过这道甜点颇为讲究,第一次吃的人没有人指点之下,肯定会闹出笑话的。山野村姑的肯定没吃过。”

秦霏咽了口唾沫。

她想说自己也没吃过,但是不好意思说,便道:“这个主意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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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火烧龙须,实则是一道拉丝的糕点,底下是用蛋液加面糊烧成的脆皮,再涂上蛋黄液,在油锅里一捞,形成如火焰般的形状,而上头的龙须则是三条手指大小的酥糖,做得格外精致,酥糖颜色不一,有黄有红有紫,在吃之前,要挑选一条酥糖,用针砸破,酥糖里会有果浆流出,不同的色彩会渐渐布满整个火焰山。

秦霏回到宴席。

很快的,宴席开始,崔家的几位姑娘都过来了。连病重的荣崔氏也被抬到了亭子里,感受小姑娘们的热闹。荣崔氏喊来崔家三姑娘,问:“阿葭呢?”

三姑娘说道:“表姐的猫不见了,说是等会找到了一起过来。”

秦霏眼角的余光瞥着施瑶,见她镇定如常,心想着她肯定是害怕紧张极了,如今在故作镇定了。等会甜点一上来,她这个村姑肯定会傻了眼,到时候整个洛丰城的贵女都能见证她的傻气。

秦雪小声地问:“三妹,你怎么总看着阿瑶?”

秦霏哼笑一声。

说话间,茶话会上了火烧龙须这道甜点。在场的大部分姑娘都是没吃过这道甜点的,毕竟那是燕阳城时兴的甜点,如今摆了上来,不少人都惊讶地说道:“真好看。”

秦雪也惊讶地道:“做得好精致,都不知该从何处下口了。”

秦霏说道:“问你身边的方姑娘呀,她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秦雪从善如流。施瑶说道:“你看,旁边有一枚针,你取来随便戳破一块酥糖,待果浆流完,你可以拿着勺子来吃。待果浆吃完,你再戳破第二块酥糖,又有不同味道的果浆可以配着火焰山一起吃。”

秦霏竖着耳朵,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说道:“二姐,她肯定是骗人的,哪有人这么吃甜品?既然叫火烧龙须,肯定是先吃龙须。”秦霏拈起一块酥糖,直接送进嘴里,轻轻一咬,只觉有葡萄浆涌出。

她愣了下,却见崔三姑娘急得跺脚。

不少人望着她,小声地笑着。

她望了眼崔三姑娘眼前的火烧龙须,一旁的侍婢戳破了一块酥糖,流出了红色的果浆。

秦霏的脸登时红了个透。

秦雪说道:“阿瑶你好厉害,真的什么都知道。”秦霏一听,恼得脑袋都快冒烟了,再见其他贵女小声地嘲笑她,她顿觉丢了颜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这辈子再也不要出来了。

施瑶倒是没想到会在洛丰吃到燕阳城的甜品。

她有些惊讶。

此时,只听身旁的一位贵女说道:“听说崔家的远房亲戚过来了,好像是来自燕阳城的。”

施瑶一愣,问:“是崔氏本家的人吗?”

那贵女瞥了施瑶一眼,说道:“都说是远房亲戚,自然不是本家,好像是申原谢氏的人吧。至于是谁,我倒是不知了。”话音未落,只听外边侍婢通报道:“谢姑娘到——”

人还未到,便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跳出。

施瑶顿时一惊。

她认得那只猫儿,在墨城王府的时候,她正是因为这只猫儿跟谢葭相识的,她还记得这只白猫唤作“吱吱”。她脸色微变,幸好春华园四通八达,贵女侍婢满院子都是,此时偷偷溜走也不会显眼。

她捂住肚子,与秦雪说道:“我肚子有些疼,先去上个茅厕。”

秦雪说:“我跟你一块去吧。”

施瑶连忙道:“不用了,凝初陪我去便好了。”说着,她拉上凝初,脚底抹油地从春华园的侧门偷溜出去。春华园里更加热闹了,施瑶站在镂空的拱门后,回首望了眼。

果不其然,是谢葭本人。

凝初问:“姑娘怎么脸色苍白?”

施瑶摸摸脸,说道:“可能真的吃坏东西了,我先离开崔府。等会你与秦雪说一声,便说我身子不适先回秦府了,让她不必担心,安心玩乐便是。”

凝初应了声。

施瑶赶紧离开春华园,一路上她走得很急,跟见了鬼似的。阿葭在此的话,很有可能谢十七郎也会在。她不能冒这个风险,赶紧离开才是最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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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一座亭子里。

谢十七郎说道:“今日一过,明日便回墨城。”

白丰应声。

谢十七郎听着不远处的春华园传来的嬉笑声,不由皱了眉头,说道:“真吵,备马,本王要出去。”

白丰又应了声,问:“郎主要去哪儿呢?”

谢十七郎说道:“先出去再说,不骑马,坐马车。”顿了下,他又说道:“不必准备了,本王直接走过去,这儿实在吵。”吵得他脑袋疼,正好出去醒醒神。

第6章 .26|

施瑶匆匆走向大门。

她是坐秦雪的马车过来,如今提前回去了,也不好把秦雪的马车坐走。幸好出了崔府后,便是洛丰城中有名的官区。所谓官区,正是洛丰城的官员大多都住在这边。而秦家的住宅虽然没在这边,但是也离得不远。若是用走的话,想必不用小半个时辰便能回到。

崔家的大门是只有王孙贵族到来的时候才会打开。

不过施瑶不认得路,只知道如何走到大门,再从大门通向侧门。一般开茶话会,女眷都是从侧门进来的。从春华园出来后,大门的路好找,所以施瑶一找就找到了。

她走到大门的时候,不禁有些诧异。

看门的仆役正在将大门打开。

她问:“今日崔府有贵客要到?”

看门的仆役见施瑶穿得还算光鲜亮丽,举止也不像寻常人,只当她是今日参加茶话会的哪一家贵女,遂说道:“回姑娘的话,不是贵客要到,是府里的贵客要出门。”

施瑶一听,也不打算多问,心里头只想着要快些离开此处。

她连忙问道:“方便通行一下吗?我有急事,可否让我从大门离开?”仆役见周遭无人,爽快地说道:“那姑娘您得快点离开,不然被总管见到小人就要受罚了。”

施瑶道了声“谢”,匆匆从大门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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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一小段路后,身后忽然传来马车辘辘声。她停下脚步,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她的身侧,车帘掀开,露出了秦雪的脸。秦雪笑吟吟地说道:“阿瑶,茶话会好生无趣,我也先行离开了。我就晓得你会为了我不坐马车,果然一出来就见到你了。幸好我离开得快,不然你这么走回去我肯定会被爹娘责骂。哪有让我们秦家的贵客走回去的道理?阿瑶,你快些上来。”

施瑶哭笑不得。

她说道:“如此你就白费你阿娘让你来参加茶话会的一番苦心了。”

秦雪笑道:“哪会,我这不是参加了吗?只不过是时间短了一点而已,再说我也学到了东西。以后跟那些贵女相处我就晓得要怎么办了!若阿娘不高兴的话,我便说身子不适,所以才提前离席。阿瑶阿瑶,你快些上来吧。”

施瑶无奈,伸出了手。

秦雪抓住她的手,微微用力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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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崔府的大门跑出了一匹黑褐色的马。马匹上跨坐的正是一丰神俊朗的郎君,一出崔府,就频频惹来瞩目。谢十七郎扬鞭打马,像是一阵风。

眼见不远处有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路中央,他不由皱眉。

不过道路宽敞,能容得下四五辆马车同时前行,如此自然是不碍着谢十七郎的路。不过有马车挡在自己的前面,若搁在以往,他必定是不悦的。要晓得在燕阳城里,他墨城王的马车几乎是横着走的,从来没人敢阻拦在前面。不过如今是微服出行,他不愿暴露自己的行踪,索性策马绕行。

经过那一辆马车的时候,谢十七郎眼角的余光随意地瞥了眼,只瞥到了一头随风飘扬的黑发,很快的便消失在马车内。

只听马车里传来莺声笑语。

“阿瑶阿瑶,你教我骑马好不好?我上次看你骑马,威风凛凛的,看得我心里可羡慕了。可是阿娘不许我骑马,所以你偷偷地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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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十七郎一怔。

他好像很久没听过别人提起“阿瑶”两个字,就连与她交好的阿妹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及。每每想要提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只能将话吞进肚里。

谢十七郎离开崔府的时候就像是一阵风,其余人根本追不上。

白丰策马出了崔府后,本以为得满天满地地找自家郎主了,不曾想到自家郎主竟然停在路中央,动也不动的,仿佛陷入了魔怔。他打马前行,忧心忡忡地喊道:“郎…郎主?”

谢十七郎此时方回过神来,他抬眼望去,那辆马车早已不见了。

他冷声道:“白丰,立马去查今日茶话会中有哪家贵女提前离席。”

白丰愣了下,不明白郎主为何突然要这么做。

谢十七郎又道:“半个时辰后,我就要有回复。”

白丰连忙应声,也顾不得多想,立马找崔家的总管询问去了。

茶话会结束后,秦家的几位姑娘都回来了。郑氏晓得秦雪提前离席,本想责怪的,但见女儿可怜兮兮地撒着娇,又于心不忍,只好捏了捏女儿的鼻子,说:“本来让你去学东西的,这下倒好,只懂得跟娘亲撒娇,看你以后嫁人了怎么办。”

秦雪笑吟吟地说道:“女儿要陪阿娘一辈子。”

郑氏失笑:“哪能陪娘亲一辈子的呀,你迟早都要嫁人的。”

秦霏出自二房,与秦雪关系不是很亲,但是茶话会上见秦雪总帮着那个姓方的说话,她心底便不爽快。尤其是今天还出了个糗,被某些贵女笑话了。

她阴阳怪气地说道:“东北角的那一位方姑娘,一点礼数都不懂的,也没跟主人家打声招呼便先离席了。活该她没见到燕阳城的贵人。”

郑氏一愣,问道:“怎地还有燕阳城的贵人?”

秦雪说:“阿娘,三妹妹在说谢氏的姑娘呢。”

秦霏说:“才不是,你离席离得早,后头呀,可是来了一位谢氏的郎君,相貌自是不需说了,那可是真真正正的贵人,虽不知是谢家的哪一位郎君,但听闻是谢家嫡出的郎君呢,还是个未娶正妻的。”

秦霏双眼微微发亮。

那般高贵的郎君,倘若能看上她,娶了她,莫说当正妻,当个贵妾她也愿意呀。

那可是申原谢氏!即便是贵妾,那也比寻常人的正妻要高贵得多。

另一头的施瑶自然不晓得离席后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凝初回禀道:“姑娘姑娘,成了!真的成了!”

施瑶问:“是哪一家答应了?”

凝初说道:“奴婢家家都去问了遍,那些人都晓得最近果果酥卖得特别好,都特地让人去打听缘由。奴婢上门说了,能有办法让他们的糕点也卖得好,依照姑娘吩咐的说了,不过还是有好多人不愿答应。但是!最后有一家有了意向,但是说要先见过姑娘,亲自与姑娘商谈。那一家是祖传的糕点铺子,在巷子的深处,位置很是偏僻,奴婢过去了半天都不见有人上门做买卖。”

施瑶听了,便说:“也好,你去与他定个时间,我们谈一谈。”

凝初应声离去。

不久后,凝初回来了,说是定了明日下午,在珍馐斋的雅间。

施瑶欣然应允,不过赴约之前,她先让阿净去将那家糕点铺子的老板前前后后打听了个遍,随后方施施然地坐上马车前往珍馐斋。

糕点铺子的老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唤作刘蒙。

刘蒙的糕点铺子唤作刘家铺子,里头只卖祖传的刘氏糕,前几代人的生意还不错,可越到了后头,周围的糕点铺子越来越多,花式也多,他们刘家的生意便愈发惨淡,如今已经快到无力回天的境地了。

所以凝初找上来的时候,刘蒙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刘蒙原先以为要见他的是个三四十左右的商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姑娘。他登时有种被玩弄的感觉。

施瑶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道:“刘老板,生意人何必这么急躁。我也不与你废话了,我们开门见山吧。你们家的刘氏糕卖得不好,若再不采取点措施,想必离关门大吉之日也不久了。我愿意帮你,让更多人买你刘家铺子的刘氏糕,但是我有个条件,你们刘氏糕每卖出一块,我就要收二成的钱。”

刘蒙瞪大双眼,说道:“这不是抢钱吗!”

施瑶道:“要你五成才叫抢钱,有得必有失。”

瞧她一个小姑娘一副老道的模样,他不由说道:“你能如何帮我?像果果酥的法子?你定然不知果果酥卖得好之后,不少商家都想效仿,只不过都没什么效果。你若是也想用这样的法子,那我们也无需谈了。”

施瑶不疾不徐地道:“你可知果果酥出自谁的手笔?”

刘蒙看着她,有点不可思议。

施瑶含笑道:“其他商家想要效仿,可惜没有找对方法。这世间卖糕点的铺子多,会写戏文的人也多,但真正能让勾着人买的戏文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写得出。”

她胸有成竹地道:“如此吧,你我先签了手契,若我能让你的刘氏糕卖得比以往翻一番,这手契便起效,从今以后你的刘氏糕每卖出一块,我便要收二成的钱。倘若不能的话,这手契便作废。如此一来,你也不算有损失。”

刘蒙如今是走投无路了,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施瑶的话便如同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除了选择紧紧地抓住之外,别无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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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拿着盖了手印的手契离开了珍馐斋。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有人跟着她,然而扭头望去,身后却空无一人。她问凝初:“你可有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凝初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说道:“姑娘,肯定没有,出来的时候奴婢也怕遇到不轨之徒,小心谨慎地四处警惕着呢,并未见到有人影。”

施瑶松了口气,说:“也许是我的错觉吧。”

她上了马车,让凝初也一块上了来。

她对刘叔道:“刘叔,不去兰华寺了,先回秦家。”

刘叔应了声“是”。

凝初问道:“姑娘可是还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施瑶说道:“不知为何,今日有些心神不宁。兰华寺那边明天去也没什么,今日还是先回秦家吧。”听施瑶提起兰华寺,凝初也不由担心起来。她说道:“姑娘,我们真的能让刘氏糕像果果酥那般卖得好吗?”

施瑶笑了声,说道:“这个你倒是无需担心,相信你家姑娘便是。”

凝初一听,也觉得是。

自从跟了姑娘,便觉得姑娘无所不能,这世间没有她办不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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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十日后,刘家铺子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刘蒙高兴得合不拢嘴的,不过他倒也老实忠厚,把这些时日以来所挣的金的两成分给了施瑶。

他遣了小厮去秦家找施瑶。

施瑶晓得后,便让阿净与刘叔去取金。

凝初头一回这么兴奋,她说:“姑娘,那刘氏糕生意越来越好,我们是不是就越来越多金了?”

施瑶颔首。

凝初简直坐不住了,超级期待阿净与刘叔回来的时候会带多少金,会是一车还是两车?

施瑶笑道:“别激动了,坐着等,刚开始生意好起来,估计不会有太多。后头应该会好的。”

凝初说道:“刘家铺子的事情一传出去的话,肯定越来越多人想找姑娘的,到时候不仅仅是糕点铺子,一切可以买卖的东西都能用上,到时候姑娘就能有很多很多的金,也许还能在洛丰城中心置办一套宅子呢!”

施瑶但笑不语。

一个时辰过后,阿净与刘叔还未回来。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都擦黑了,两人还是没有回来。凝初不由着急地问:“姑娘,刘叔和阿净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了?”

施瑶皱着眉头,也不知两人怎地会迟迟不归。

就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后,秦家的一个仆役交给了施瑶一封信,里面只有两个字——过来。

明明是普通到极点的两个字,可是施瑶的面色瞬间就白了。

是…谢十七郎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