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卓仔细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问道:“郎主,此事该如何是好?”

谢十七郎气定神闲,只道:“我自有分寸。”

离开墨城后,他便开始想办法,思来想去,也只能找一个比施瑶更符合皇帝心目中的人选才能平息皇帝的怒气了。

施瑶当初给他列过鬼神相告的数件事,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先堵住皇帝的嘴,再想办法解决接下来的事情。事到如今,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即便此法当真不行,最多也就被皇帝罚一顿。巫族未除,又有谢氏一族在背后,死不了。但让他交出自己未过门的王妃,三个字,不可能。

白卓见状,心里头稍微放心了一些。

郎主这般神色,想来已有妙计。

一回到燕阳城,谢十七郎连谢家宅邸都未归,驱车直奔皇宫。谢十七郎进殿面圣,说道:“启禀陛下,微臣回燕阳途中,偶得有窥测天意之能的人才,经微臣多日观察,极其适合进入巫族当细作。陛下,可要传召前来一观?”

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也未换朝服,像极了偶得人才便迫不及待进宫。

当真忠心耿耿!

岂料皇帝却道:“不必了。”

谢十七郎微怔。

只听皇帝又道:“寡人已寻得良才,爱卿所寻之人暂且留着,待有用之时寡人自会传召。”

谢十七郎委实没想到皇帝竟然在这么短暂的日子里找到一个能窥测天意之能的人,先前寻了那么多年,半个影子都没见着,如今竟接二连三地出现…

此时,皇帝又道:“至于施氏,你不必送来。寡人知道是你的宠姬,让你送来,也的确为难你了。如今正好得了新人,皆大欢喜。”

谢十七郎不由问:“不知陛下所寻的良才是何人?”

皇帝淡道:“时机成熟你能见到,爱卿风尘仆仆刚回燕阳,回去歇息吧。”皇帝又重新拾起奏折,朱砂批示。谢十七郎见状,只好起身告退。

片刻后,皇帝搁下奏折,淡道:“出来吧。”

只听帘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不多时,一抹淡紫人影缓步走出,跪在皇帝面前,徐徐行礼,只听她说道:“民女多谢陛下。”

她缓缓抬头。

只见入鬓长眉之下是一双黑瞳大眼,里头似有华光流转,正是比谢十七郎先一步入燕阳的施瑶。

皇帝仔细打量施瑶,眯眼道:“你便是当年的施家幼女?”

施瑶朗声应道:“民女正是。”

燕阳施家三姝之名,皇帝自然听过。

不曾想到当初的施家幼女如今已亭亭玉立,站在殿堂之上,不卑不亢,有其祖父遗风。其实说起施家,当今皇帝也头疼。当年他登基之初,政权不稳,多得有谢氏一族与施家相辅助,才开创大晋有史以来的盛世。

他对施家亦是不薄,未料到施政的儿子竟狼子野心,想要谋反。念及当初施政的功劳,他才没处死他的儿子,本该为奴为婢的施家人也一并发往边疆,好歹不用受家人分离之苦。

如今再见到施瑶,皇帝隐隐觉得自己见到了当年的施政,也是如此不卑不亢,抑扬顿挫地说:“臣愿追随殿下,此生不悔。”施政也确实做到了,他为安稳大123言情山,不辞辛苦,离开人世时不到四十。因此,他格外优待施家,尽管施家后代平庸无能。

施瑶只觉皇帝眼神飘渺,像是飘到了远方。

她又道:“民女愿成为陛下手刃巫族的刀!”

年轻的姑娘眉眼间英气蓬勃。

不料皇帝竟轻笑一声,道:“寡人抄了你们施家一族,你却愿为寡人深入险境,你有何目的一并说出。”

施瑶被戳破心思,也不觉羞赧,飞扬的眉眼似是带了百日春光。

“民女父亲犯下滔天大错,民女不敢为父亲求情,只求陛下请求陛下赦免我施氏一族无关人等的罪名。”

恍惚间,皇帝想起施政临终前的那一日,他前去探望,恰逢他回光返照,命人煮酒烹食,与他共饮美酒,烈酒入肚,眼前似有雾花,施政说:“老臣平生只有三愿,一愿吾皇江山安稳,二愿百姓太平盛世,三愿子孙平安喜乐。”

皇帝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对施瑶道:“寡人应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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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玉公主下午睡得有点久,一没留神把晚上给父皇请安的时间都睡了过去。不过平安公主也不急,皇帝疼她,自然不会在小事上有所计较,以前请安请得迟了,皇帝也不曾说什么。

所以平玉公主醒来后,便悠哉游哉地前往御书房。通常这个时候,父皇肯定是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将到御书房,平玉公主忽然停下步伐。

她揉揉眼睛,老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施瑶那个小贱人怎会出现在皇宫里?

平玉公主消息可谓是灵通之极。

谢十七郎在秦州洛丰为宠姬一掷千金之事,她一早就收到了消息。当时还气得牙痒痒的,把施瑶的小人扎了几个洞才气消。如今在宫里见到施瑶,平玉公主马上想到的是此女又不知在耍什么阴谋。

平玉公主暗自揣摩了一番,前去请安,见父皇面有倦色,也不敢多加打扰。离开御书房后,平玉公主立马遣人去宫外打听,岂料半点消息都没有。

平玉公主想了想,又让身边的宫娥去闲王府打听。

即便皇叔不说,她心里可是知道得清楚。那小贱人也不知道哪儿好了,谢十七郎喜欢她,连皇叔也跟着了迷一样。之前还想向父皇请求赐婚,若非太后插了一脚,恐怕就要成她皇嫂了。

若施瑶真来了燕阳,皇叔必然会比她先知道。

喜欢一个人,总会去关注她的消息,好比如谢十七郎今日回燕阳,她比谁都要先知道。

闲王听到宫娥的话后,不由微怔。

他再三问道:“平玉当真没有看错人?”

宫娥回道:“回王爷的话,公主说千真万确,就是施家的姑娘。”

闲王道:“我知道了,你回宫吧。”

待宫娥离去后,闲王不由陷入了沉思。

第7章 .12

方才谢十七郎进殿,白卓不能跟随,他一直侯在宫外。谢十七郎一出来,他便着急地上前,见自家郎主沉默得很,他心中不禁愈发担忧。不过也知道宫外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只好噤声。

回了谢家宅邸后,白卓终于没忍住,问道:“郎主,陛下可有怪罪下来?”若要砍他们郎主的头,他白卓就跟皇帝拼了。

谢十七郎却眉头紧锁。

他说道:“陛下已有人选。”

白卓不禁一愣:“陛下竟然找到人选了!”

谢十七郎沉吟半晌,又道:“此事有点蹊跷,你让人暗中查探下,看看究竟陛下究竟找了何人,切记要谨慎,莫要被人发现。”

白卓应声。

谢十七郎又问:“白丰可有好些?”

白卓听到谢十七郎问起白丰,心中大喜。郎主若主动问起的话,想来是气消了。他连忙道:“白丰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郎主若是…”

谢十七郎打断:“没有若是。”

白卓替白丰求情:“郎主,白丰他也只是…”

谢十七郎冷道:“没有只是,谁再替白丰求情一句,与白丰同样受罚。”

白卓只好闭嘴。

白卓离开后,谢十七郎回到屋里。他还在想着皇帝找到的人选的事情。似是想到什么,他唤来暗卫,问道:“王妃在墨城如何?”

施瑶虽未过门,但如今听到郎主称她为王妃,暗卫也自动改口道:“回禀郎主,主母近来身子不好,似是感染了风寒,好些时日没出过门了。”

谢十七郎一听,不由担心。

他说道:“我明日进宫向陛下要两名御医,你让人准备下马车,将御医送到墨城。”

暗卫应声。

谢十七郎不由轻叹一声。施瑶头顶的那个包委实让人坐立难安,尤其是一想到她因为自己才会坠下断崖,他就觉得有种无力感。此时,小童在外头敲了敲门,朗声道:“郎主,闲王来了。”

谢十七郎没想到这个时间闲王会过来,心里头登时微微一怔,随即又变得警惕。

他可没忘记闲王想要打他媳妇的念头。

谢十七郎道:“去请王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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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闲王在偏阁里见到了谢十七郎。他温和一笑,说:“自从十七郎燕阳一别,我已有许久没与你叙旧了。昨天正好梦见你我年少时游园饮酒,没想到今日谢十七郎便回来了。”

谢十七郎道:“年少游园饮酒,如今亦能赏花饮酒。”

他举酒又道:“敬王爷一杯。”

闲王如数喝下,末了,含笑道:“我听闻十七郎在洛丰为阿瑶一掷千金。”

施瑶坠崖的消息,谢十七郎让人封锁了,一直都是暗中查询,所以闲王并不知道施瑶曾经坠崖一事。只知谢十七郎突然去了洛丰,在洛丰还停留了不短的时日。

谢十七郎听他阿瑶阿瑶地唤着,心里头便不太高兴,尤其是一想到阿瑶曾经心悦过他,那不悦的心思便愈发浓重。

他又斟酒,缓缓地道:“不过是讨未过门的王妃欢心罢了。”言下之意是,那是本王的未过门的媳妇,你再喊阿瑶就是逾矩了!

闲王的手微微一顿。

“王妃?”

谢十七郎面不改色地道:“恰好碰对了眼,她对我一往情深,我思来想去唯有以王妃之位相许。”谢十七郎的重点在一往情深四个字上。对,我的媳妇儿对我一往情深,闲王你从哪儿来就圆润地滚哪儿去,聪明点的就别打扰我们夫妻俩。至于以前的爱恨情仇,什么答应你娶施瑶,那都是过往云烟之事,早点忘了吧,要不当我没说过。本王年纪大了,脑袋不中用,往往有些事情总记不住。

谢十七郎又道:“之前太后还在我耳边念叨王爷的婚事,李家的姑娘不好吗?”

闲王淡淡地道:“不是我要的那个人罢了。”他四处打量,又道:“我与施姑娘算是故交,也有好长一段时日没有见面了,十七郎若是得闲便让施姑娘一道出来说说话,喝喝茶。”

谢十七郎道:“也好,若得闲必与王妃一道赴约。”至于哪一日得闲,得看你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说着,他仰脖一饮而尽。

闲王告辞后,谢十七郎独自酌酒。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壶酒见了底,他蓦然睁眼,唤来暗卫:“立马飞鸽传书回墨城,查探王妃是否安好,必须要见到王妃的人。”

闲王向来懂得避嫌,他刚回燕阳便上门叨扰,不是闲王的行事风格,还一直问媳妇的情况,想来是知道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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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瑶觉得自己跟方家真有缘分。

之前遇到秦家的时候,不过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真正的姓氏,便将“施”字拆开两半,取了前一半的“方”字。后来被安氏夫妇那一对人拐子抓走,他们以为她是燕阳方氏的姑娘。

如今她却真正来了燕阳方家,以方家五姑娘的名义住进方家。

而方家正好有一位病重的五姑娘,昨天夜里刚离开人世,不过方家得了皇帝的命令,瞒下此事,悄无声息地埋了女儿。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一奇人,竟懂得易容之术。

施瑶缓缓地睁开眼,见到铜镜里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相貌时,不由惊诧地道:“技艺高超!”她原本是不太相信易容术的,可那奇人方槐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子,覆在她脸上,缓缓的,缓缓的,与她自个儿像是融为了一体。

一睁眼,只觉天衣无缝。

她好奇地问:“这脸皮是哪儿来的?”

方槐浑身散发着一种阴森之气:“你想知道?”

施瑶想了想,摇摇头,说道:“不,还是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心中不由十分钦佩皇帝,这样的奇人都能找着,果然当皇帝都不简单。

方槐又道:“十日后,巫族族长六十岁大寿,你抓紧时间,切莫乱来。”

施瑶敛眉道:“一切听从陛下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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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方家五姑娘已死的人不多,只有五姑娘的父母。方父只是个小官,如今难得能接受皇命,为了官途着想,自是不敢轻举妄动,皇命难违,方母也不敢多说什么。女儿死去,如今有个顶着女儿脸皮的姑娘出现,且在调教之下,举止与病重前的女儿愈发相似,也算是方母的一点点慰藉。

短短数日之内,方家周遭的人都晓得他们家的五姑娘得了鬼神庇佑,终于醒了过来。

且这五姑娘不一般,重病多年,如今醒来后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先不说神采飞扬的,且还通鬼神之事。隔壁唐家的媳妇怀胎十月,孩儿还未落地,五姑娘便知道是男是女,一说一个准。

若说是男是女能靠猜测,五姑娘还在燕阳城外找到一贼窝的老巢,让官府一窝给踹了。

一传十,十传百。

不到五天,整个燕阳城都知道了方家五姑娘得鬼神庇佑,醒来后疑似得了窥测天意之能。

第六日,五大高门望族之一的青郡李氏的贵女开茶话会,也将五姑娘邀请了过去。燕阳城很久没有出现过能窥测天意之能的姑娘了,除了几十年前的汾阳崔氏,不过崔氏早已退隐朝堂,脱离巫族,早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于是乎,当方家五姑娘出现在一众贵女的面前时,许多人都五姑娘都极感兴趣,纷纷上前。

也有不少人得了家中的吩咐,言语间不动声色地试探。

方家五姑娘对应如流,不经意地展示自己的才能,被说中秘密的几位贵女面红耳赤,不再言语。其余人见状,顿时了然于心。茶话会一结束,各家贵女回到自家府邸,将方家五姑娘今日的表现说得活灵活现。

不到两日,方家五姑娘的名号成为燕阳大街小巷里茶余饭后最多提及的姑娘,一时间,竟是无人不知方家五姑娘。

第九日的早上,方家接到了巫族的请帖。

施瑶对方槐道:“还请告诉陛下,阿瑶必不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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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族族长的寿宴请帖,谢十七郎自然早已接到。尽管谢十七郎与巫族暗地里明争暗斗,可这毕竟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没有人想做得难看,这五大世家的请帖是早早已经备好的。

白卓说道:“还请郎主小心,兴许会是一场鸿门宴。”

谢十七郎的指腹摩挲着滚了金边的寿宴请帖,不以为意地道:“前去参加寿宴的人无数,巫族的人没那么明目张胆,敢在寿宴上下手。我若不去,倒是落人口舌了。何况,方家的那一位姑娘也会去,我正好去会一会她。”

白卓问道:“近来崛起的方家五姑娘可是陛下寻到的细作?”

谢十七郎说道:“父亲曾说过一句话,当今圣上颇有先帝遗风。”说句不尊敬的话,先帝与当今皇帝都是只狐狸,两只老狐狸,“陛下并未与我提起过,想来是另有打算。至于是不是,去会一会便知道了。”

似是想起什么,谢十七郎又问:“墨城的飞鸽传书回来了没有?”

白卓说道:“还没有,应该后天便能到。”

谢十七郎的眼皮猛地跳了好几下,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又说道:“白卓,最近在城外让人守着,若见到王妃让她立马回去。”

以施瑶的性子,恐怕不太可能安分地留在墨城。

谢十七郎又道:“不,从墨城到燕阳的沿途,让人看守着。千万不能让王妃进入燕阳。”

第7章 .13

巫族族长的大寿自然不是件小事。

寿宴的时间未到,巫族的宅邸便已经络绎不绝地有宾客前来。若仔细一瞧,便晓得里头每一个都是燕阳城中说得上名头的贵人,就连皇帝也派了人前来亲自恭贺,也不说有诸位皇子的到临了。

燕阳城中只要是说得上名号的,通通都有出现,即便没有出现也派了人代表前往。

这一日,格外热闹。

席位早已安排妥当,五大世家的位置不分高低位于右侧,左侧是皇子公主的席位,而上头则是巫族族长的位置。大晋律令,巫族中人,族长与巫子巫女见到皇子公主都是不需要跪拜行礼的,反倒是皇子公主要行半礼。所以位置这般安排,也无不妥之处。

今日客人多,也没用坐地屏风,直接用上食案。

谢十七郎来得不早,到达的时候,举办寿宴的园子里早已座无虚席,巫族的小童引着谢十七郎到申原谢氏的座位上,他隔壁正好是过往的仇家秦州王氏。

王氏已然没落,此番出来虽过往风骨犹在,但始终像是像是一头骆驼,身上放了最后一根稻草,而这根稻草正是巫族,稻草一除,五大世家估摸着就剩下四大世家了。

谢十七郎向来是不客气的,不过王家早已没了对抗的能力,也不惹他,低着头喝酒。

小童赶紧请谢十七郎入座。

若干人等的目光都在两人之间不动声色地打量,谢十七郎说也没在意,王家已经是条死狗,他没必要输了风度。尽管一想起若非王家,他的媳妇也不会坠崖,他就气得牙痒痒的。

不过不急,巫族一除,这世间再无秦州王氏。

但是今日巫族故意这么安排座位,其心可诛!谢十七郎在鼻子里轻哼了声,白卓斟酒,小声地在谢十七郎耳边道:“郎主,闲王在东北方向。”

谢十七郎仰脖喝酒,眼角的余光一瞥。

闲王坐在皇子公主一排的最后一个,独自酌酒,穿着一袭竹青衣袍,说不出的温文儒雅。谢十七郎又从鼻子哼了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处处看不惯闲王。

酒杯一搁。

“倒酒。”

白卓斟满一杯。

谢十七郎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巫族人的眼里,也不好乱打量人,只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花花草草,另外一边则不着痕迹地吩咐说白卓:“看看方家的五姑娘在哪里。”

白卓假意离开,给带来的暗卫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