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丰应声。

不一会,施瑶便听到外头打板子的声音传来。施瑶想出去看,却被谢十七郎拉住:“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惩罚办事不利的下人罢了。”

此时此刻,一随从正面无表情地抽着小童板子,抽得显然没怎么用力,跟隔空瘙痒似的,得了吩咐的小童喊得跟杀猪一样。

十板子打完,白丰已经将骆堂请到院子的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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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堂是来洛丰办事的。

先前洛丰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墨城王为宠姬一掷千金一事,骆堂知道后,立即便知道那人是施瑶。他想着来了洛丰,索性来探望下施瑶,打听了一番,知道施瑶住在秦家,拜帖递后方知施瑶被谢十七郎接走,去了崔家,于是乎,他这拜帖几经辗转总算到了施瑶手里。

不过他并不知道过程中被谢十七郎扔了,顺便又被路过的仆役踩了几脚。

他向两人行了礼。

施瑶诧异地道:“骆郎怎地来了洛丰?”

骆堂说道:“刚好有差事,便想过来探望你。”瞧得谢十七郎眯眼过来的危险眼神,骆堂不由正襟危坐。施瑶见状,柔声说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之前也多亏了你,我方能活下来。”

骆堂连忙道:“都是小事,阿瑶不必介怀。你头上的包可好些了?”

听得两人此话,谢十七郎意识到一事。

阿瑶并未告诉他,她摔下来后竟是骆堂救了她。不过此刻他的重点也不在于此,他皱眉问:“什么包?”

施瑶轻咳一声:“其实也不碍事,已经看过大夫了,说是过些时日便会消掉。之前我坠崖后,是骆堂救了我。若无他,我也活不到今日。”言下之意就是谢泽你对人家客气一点。

岂料谢十七郎压根儿没听出,重点全都在骆堂就了她此句。

也就是说当初他派人搜了那么久,之所以没找到人,是因为骆堂藏起来了。而期间他得知骆堂赶去秦州上任,还让随从给他带了口信,若见到施瑶立即回禀。

很好,都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了,简直是居心叵测!

谢十七郎不再说话。

施瑶以为他听明白了,也渐渐放心,与骆堂闲聊起来。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骆堂方起身告辞。他离开崔府的时候,却被白丰拦住了。只听白丰道:“我家郎主有请。”

骆堂不明所以,跟着白丰到了临近的一处茶楼雅间,等了小半会才见到谢十七郎姗姗来迟。

骆堂正要行礼,谢十七郎便说:“不必,就几句话。”

他看向他,淡淡地道:“我谢泽从不承别人的恩,两个月后我会举荐你去茶陵县当县令。至于其他不该有的心思,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扬长而去。

骆堂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谢十七郎话中的意思。

茶陵县与安丰县不一样,安丰县不过是秦州一小县城,而茶陵县却是隶属燕阳城的周边小县,可谓是富庶之地,是个大肥差,且离天子脚下近,只要不出差错,三年升小官五年升大官那是妥妥的事情。

他从不承别人的恩,想来说的是便是阿瑶那一事。

骆堂心中想道:真是霸道之极。那一日施瑶拒绝他后,他早就没那心思了。少年郎哪个不风流,遇到一个好姑娘,心动一下,她不领情那换一个便是,人生短暂何必苦守没有回应的感情。

骆堂不禁摇摇头。

看来下回遇上施瑶不能乱喊人家名字了,瞧刚刚谢十七郎的眼神,跟油炸锅似的,仿佛他再喊一声便要把他脱光扔进锅里,炸得金黄出油,然后喂狗。

却说施瑶这边,谢十七郎唤了几个洛丰名医过来,让他们瞧施瑶头顶的包。

他们说辞与那个樊城大夫的说辞相差无几,都说只能等它自己消掉。谢十七郎问:“若消不了呢?”其中一位大夫说道:“此物应该是撞到硬物而成,又因受寒方迟迟消不下去,若没有变化还无妨,倘若变大了恐怕有生命之忧。还请贵人另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来诊治。”

谢十七郎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蝇。

施瑶让几位大夫退下,与谢十七郎说道:“都这么久了都无大碍,想来过不久便会消了。”

谢十七郎道:“过几日便立马回燕阳,宫中有几位医术高明的御医。”

第7章 .10|

想起施瑶当初是为了不拖累自己才跳下断崖的,谢十七郎登时愈发愧疚,更觉今早不该那般生硬地与她说话。

瞧谢十七郎眉眼间的神情,施瑶也猜得出他在想什么。

与谢十七郎一样,两人都觉得要当夫妻了,夫妻相处之道便是互相包容,前尘往事既然决定不计较了便不再提起,让它随烟而去。

她轻轻地靠近,又轻轻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如此主动的施瑶让谢十七郎愣了下,却因前车之鉴,不由警惕地眯起双眼,微微后退,拉开了距离,说道:“巫族细作一事…”他本想说休得再提,但看着她,语气不由变软,“我不会答应的。”

施瑶轻笑一声。

“莫非泽郎如今认为阿瑶主动,便是有所求?”

对!最起码目前是这样的。

他握住她的手,叹息一声,声音愈发柔软:“巫族族内险境万千,至今仍未有细作能成功进去,里头究竟何人是敌是友皆难以分清。上回在燕阳,巫族众人已经晓得你是我的宠姬,即便你当真要混进去,巫族也不会信任于你。所以,将这个念头打消了,好吗?”

他摸摸方才施瑶吻过的地方,再瞧她鲜艳欲滴的唇,真真恨不得将她揉在怀里,藏在骨子里。真是磨人的妖女。谢十七郎暗自决定待此事一完,定要好好教训她,让她在床上几天几夜下不了床,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以此要挟。

此时,施瑶却挣脱开谢十七郎的手。

她沏了一壶茶,一汪澄碧和几缕茶叶出现在谢十七郎的眼前。

她含着笑。

“泽郎尝一尝。”

谢十七郎说道:“茶沏得再好,我也不会答应。”

施瑶嗔他一眼,只道:“我又没说非得要去,你先尝一尝。我…有故事想与你说。”

谢十七郎这才接过茶杯,浅尝一口。

是六安瓜片。

“茶是好茶,但不及眼前佳人的好。”

施瑶红了脸,这泽郎自从第一次开口说了情话后,之后情话本事突飞猛进,喝个茶也能喝出甜味。不过心里头更多的是欣喜,她轻声说道:“我…曾做过一个梦。”

她一字一句地说,说得很是缓慢。

谢十七郎看她表情,便知她说的事情非儿戏,不由认真聆听。

“我不知梦中是否鬼神相告,只知那个梦的事情大多真的发生了。施家被抄家的前一夜,我梦见一道圣旨落下,忠义候领人抄了施家,随后全族发配边疆。路经仓名山,却因为山石崩塌,押送我们的官兵死了大半,因此让仓名山外的山贼占了便宜,杀光所有官兵,劫了施家所有人。我趁乱逃跑,脱离了山贼的魔爪,却因此在世间颠沛流离,在花一样的年纪惨死于街头。那几年在世间颠沛流离,我做过许多苦差事,给人为奴为婢,也见到了许多人许多物。彼时我不过是大晋的小人物,能知道的也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骆堂的骆氏纸,一介商人凭借小小骆氏纸得到圣上褒奖,从此扬名大晋,无人不知骆氏纸。也知秦雪被人掳走,为了掩护我而重新落入人拐子手中…”

她看向谢十七郎,微微咬唇。

她深吸一口气后,方道:“也知…赫赫有名的墨城王在一场暴乱之中身亡…”

她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

一直按捺在心底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而不等谢十七郎开口,她又匆忙道:“尽管很多梦境都成真了,可我知道还可以改变的。我不知自己是否拥有窥测天意之能,但是若我能渗入巫族,他们定能相信我的能力,很多事情我都可以从梦中得知。我是去巫族的最好人选!”

说此话时,她微微拔高声调。

“泽郎,我对巫族有用,他们不会怎么对我,而我亦能挽救梦中的你。为何我们不试一试呢?”

说到后头,她的声音带着哀求之意。

谢十七郎却不为所动。

他缓缓地道:“我不会让你去冒险。”

施瑶道:“泽郎莫非没听清楚我的话?”

谢十七郎道:“我从不信鬼神,也不信天,只信我自己。”他拍拍她的手,说道:“阿瑶,你放心,我的命不是这么轻易可以取走的。我不会让你当寡妇。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下。”

待谢十七郎离去后,施瑶缓缓地站起。

谢十七郎这般反应,并未超出她的预料。他那般自信的人,又怎会真的相信鬼神之言?不过也罢,她的目的也不在于此。她那一番话最主要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说给他听的。

谢十七郎不乐意他去冒险,因为他在意她,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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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施瑶去秦家与秦雪告别。秦雪得知施瑶要离开洛丰了,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施瑶不由笑道:“我以后定会还来洛丰的。”

秦雪眼巴巴地说道:“一言为定。”

施瑶点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又过了一日,施瑶与谢十七郎的细软已经收拾好,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洛丰。一路上,谢十七郎话不多,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反倒是施瑶总黏着谢十七郎,笑意盈盈地与他说话。

谢十七郎心事重重,施瑶说什么,他都含糊地应着。

施瑶也不在意。

路经墨城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谢十七郎说道:“你坐另外一辆马车先回墨城。”

施瑶眨眨眼,问:“可是出什么事情了?我好几日没见到白丰。”

谢十七郎冷着脸说道:“白丰已经被喂狗了。”

施瑶一惊,仔细打量他的脸色,便知他只是在说气话。她柔声劝慰道:“白丰也只是为泽郎着想而已,白丰向来忠心耿耿,泽郎又怎地忍心拿他去喂狗?”

谢十七郎听罢,再仔细瞧她,见她眼睛波光流转的,一副早已知情的模样,又想起那一夜,登时恼得脸色都青了。

他咬牙道:“施瑶,你故意的是不是?”

施瑶无辜地说道:“阿瑶不明白泽郎在说什么。”

谢十七郎简直气得脸色都发绿了。

人还没进门呢,胆子就大成这样!竟敢揣摩他心腹的心思继而利用他。他的心腹白丰与白卓,两人各有长处,好比白丰,一颗忠心挖出来绝对是红得发亮,绝对全心全意护着他。

然而,施瑶竟然利用了这一点。

见他气成这样,施瑶又黏上去,笑吟吟地说道:“好了,泽郎别气。事已至此,就别惩罚白丰了。陛下可是知道了此事?”

他能不气吗!

白丰竟然敢绕过他,向皇帝告密。如今皇帝派人向他索取施瑶。事情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如今已然不受他控制。

他不再多说,冷脸道:“你留在墨城,我留下十二个暗卫护你周全。半年后,我再来墨城迎娶你。”

施瑶问:“陛下想要的人,泽郎能拒绝吗?”

谢十七郎的声音仍旧冷冰冰的,他道:“此事我自有办法,再有下次,我必定严惩。”

她没想到谢十七郎会如此固执,这世间想要找出一个能做预测天意的梦的人,屈指可数,不是这样的人,巫族根本不会要,更别说信任。

施瑶还想说什么,却见谢十七郎恶狠狠地瞪着她,她只好作罢。

谢十七郎说:“下车。”

施瑶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谢十七郎扭过头。

施瑶只好起身,刚挪了下身子,她忽然轻呼一声,重重地跌落在软垫上。谢十七郎立即转回头,只见施瑶揉着额穴,说:“头疼。”

他虽气施瑶自作主张,但也担心她的身体。

此时见她倚靠在车壁上,也顾不得生气了,上前揽住她的肩膀,问:“怎么好端端头疼了?是不是头顶的…”包字还未说出,一双温暖的手便圈住他的腰,一分一分地收紧。

“阿瑶不想留在墨城,想留在泽郎身边。”

谢十七郎立刻知道她是装的,真真是气得脑袋要冒烟了。可偏偏奈何不了这样的她,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软了下来。

“阿瑶,相信我。凭我一人之力便能解决巫族一事,我筹谋多年,就等这一刻。我会完好无缺地来墨城迎娶你。别多想,也别乱跑,别想跑去燕阳。皇帝那边我会向他交待,未过门的墨城王妃去当细作,简直不像话。”

她蹭着他的身体。

“带我去燕阳,我保证不惹事,不乱跑。”

谢十七郎自是不肯,以她的性子,到了燕阳定是非要去见皇帝的。到了皇帝嘴边的肉,皇帝怎么可能会放手?谢十七郎道:“不行。”

施瑶只好松开手,叹了声。

“郎君如此固执,我也只好作罢。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我不要十二个暗卫,你通通带走,不然我不安心。我一不安心,定会想尽办法去燕阳。一去燕阳…”

谢十七郎真拿她没辙。

他道:“暗卫我收回,侍卫你得留着。三天写一封信给我。”

施瑶连忙点头。

第7章 .11

施瑶带着凝初,阿净与刘叔还有若干谢十七郎的侍卫回了墨城王府。墨城王府里头的侍卫本就不少,虽然郎主不在,但里头的防范守卫依旧森严。

施瑶回了墨城王府后,从曼与阿盛还有阿兴都惊喜极了。

他们几人都留在墨城王府里,并未离开。原以为施瑶早已坠下断崖,此生主仆情谊到头了,没想到竟还有相见之日。一时间,几人都不禁欣喜若狂。

虽说墨城王让他们留下来了,但毕竟主子不在了,想要像以前那般春风得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这数月以来,在墨城王府里自然过得没主子在的时候舒服,不过若离开墨城王府,待遇也未必有墨城王府的好。如今主子回来了,几人自然是高兴得脸上笑意想藏也藏不住。

从曼眼眶都红了。

“奴婢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姑娘,奴婢当真是死都愿意了。”

施瑶笑着摇头,说道:“说什么胡话,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她又唤了凝初,阿净还有刘叔过来,说道:“这几人是我在外头带回来的仆役侍婢,从曼,阿盛,你们俩人好好地跟他们说说王府里的规矩。”

凝初嘴乖地喊道:“从曼姐姐好。”

从曼见她长得乖巧,也像是个本分的人,心中倒也欢喜。姑娘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她总算也有伴了的。当即笑吟吟地挽起凝初的手,笑说:“妹妹好。”

凝初见从曼如此好相处,稍微松了口气。

之后,从曼又悄悄地找凝初打听施瑶的事情,得知郎主即将要娶施瑶为墨城王妃,她高兴得笑不拢嘴。姑娘若是当了王妃,那就是墨城王府的主人了。先前她还总担心着郎主会娶个正妻,如今看来是自个儿多想了。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婢,那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思及此,从曼愈发觉得当初留在墨城王府没有离开是个正确的选择。

施瑶在府里歇了一日后,第二天便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许别人打扰,凝初与从曼送饭进去的时候,也只能搁在屏风外。屏风里头的姑娘在做些什么,她们也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道声音伏在桌案前,似是在写字。

两人互相望了一眼,都晓得姑娘是个不喜欢多话嘴碎的人,遂不敢作声,悄悄地离去。

又过了一日,施瑶忽然将两个侍婢都唤了进来。

从曼与凝初见到满桌的信笺,皆不由一愣。施瑶吩咐道:“这些信笺我已排列好,从最上面开始。郎主的信使过来,你们便按顺序交给信使,一次交一封。”

两人懵懵懂懂地点头。

施瑶又道:“明日起,你们对外称我感染风寒,任何人不得进来,也不要让王府里的侍卫有所怀疑。若总管问起,你们便说我思念郎主成疾。”

两人总算悟到一点了。

凝初惊讶地道:“姑…姑娘要去哪儿?”

从曼也附和道:“姑娘不是刚回来吗?”

施瑶淡淡地说道:“我要去燕阳一趟。”

从曼惊呆了,与凝初相互望了眼,结结巴巴地问:“一…一个人吗?”

施瑶露出一抹笑意:“会有人来带走我的,记得能瞒几天是几天,若是露馅了,我回来后唯你们是问。”说罢,她摆摆手,说道:“好了,你们退下吧。”

当天夜里,凝初进来守夜,发现床榻已空,伸手一摸,已经凉了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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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到燕阳城,白卓不禁有几分担忧。

皇帝要人,郎主若是不给,即便是宠臣,可也是触了逆鳞。到时候皇帝若是怪罪下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想起白丰,他又有些头疼。若论忠心护主,白丰敢说第一他也不敢说第二,为了郎主他是连命都拼了的人。此回虽说违背郎主之意行事,但出发点终究是好的。只不过白丰也的确有错,不该绕过郎主行事,还敢把未来王妃给捅到皇帝面前,简直是不要命了。

幸好只是受了重罚,小命尚在。

若要调解,估摸着也只能让王妃帮忙求情了。

现下更要紧的事情乃如何解决皇帝要人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