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拿回你的手机吧?”她冷哼一声,很不客气地拆了他的台。

男人笑得讪讪然,一副诡计被识破的样子。

就这样她认识了于浚伟。在大学城最好吃的那摊豆浆油条前,这个男人等在那里,英俊的鹰勾鼻下满是笑意。

Vivian说你可真幸运,住一晚宾馆就能结识到这么个大帅哥:“你知道他是谁不?他可是上一届学生会的主席,老爹是外贸界的大腕呢。你竟然就这样误打误撞认识他了,而且还是以这种充满戏剧的形式。”

她说苏易啊苏易,你有想过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吗?

苏易说好的开始就该有好的结局吗,这世上多的是擦肩而过的人。

Vivian不以为然地哼了声,目光突然聚积到教室外的某一处,然后亮起来:“看看看看,说曹操曹操到呢。这不,于浚伟就在这里。”

她转过头去,就看到于浚伟正站在教室窗外,朝她露出好看的微笑。

很多人问过苏易那时于浚伟是不是在追她,不然这么一号大帅哥怎么成天往女生宿舍跑。她说应该不是吧,他没向我表白过呀,而且于浚伟说他喜欢高挑的有古典美的女子,就像迎新晚会上那个当女主持人的周诺。

而那时的苏易就一头清汤挂面的短发,衣着普通,不化妆也不做头发。在美女如云的师范学校里着实乏善可陈。所以于浚伟总是说:“苏易啊苏易,你怎么这样呢,没有古典美也就算了,连打扮也不打扮,看,这下连现代美也没了。”

这就是于浚伟眼里的苏易,有什么办法呢?宣称爱潮流有品味的于少爷向来只喜欢美女,而且是美得很不入俗的美女。不过也好在她本身就对这一类型的男士没兴趣,两人刚好一拍即合,狐朋狗友凑合着一当就是六七年。

平白辜负的,就是那堆把他们当男女朋友的同学们。他们总是说:其实啊,于浚伟和苏易早就是一对啦。

如果不是一对,怎么会动不动就粘到一起举止亲密而且看上去那么像一对?

可事实就像我们都明白的,爱情需要一个燃点,就像激情。细水长流的相处总是太温和太容易把感情平淡化,于是燃点变高了,周遭气温降低了,然后一直是朋友的男女就永远都是朋友了。

所以,这世上有多少看上去很像是一对的男女,其实也不过就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形式?

而苏易和俊友于浚伟,就是这样。

苏易在写字楼里加班查看黎氏的资料,上司老何说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拼命了。

“怎么,这笔Case志在必得?”

“那当然。”苏易朝他笑一笑,接着看手头上关于黎氏的资料。

上面说黎老先生的外贸事业在08年金融危机的撞击下溃不成军,百分八十输往美国的产品都被退回来了,公司需要暂时转移经营重点。而在今年实体企业都欣荣不起来的市场条件下,金融无疑是最好的投资方向。

所以他找上了她们,也撞上了苏易。

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诙谐,你能说不是吗?

至今她仍清楚地记得黎先生当时指着大门对她吼“滚出去”的场景。即使当时的他看上去是那么那么地生气,可她就是知道其实他是那么那么地害怕。某种丑陋的阴谋在他大脑里斗争,最后阴谋胜了,她败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的背后真相,满屋子的人诚惶诚恐,包括那个怀胎十月生下她的女人。他们只说她犯了错,巨大的让人羞耻的错。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到这一刻仍不清楚,世界上那些关系够亲密的人,是否只要错误够巨大就可以相互割舍?

一道尖叫声打破了苏易遥远的记忆:“天哪苏经理,你不是整晚都没回去吧?”

助理Mary刚好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跨进来就看到她。

苏易这才发现自己竟在公司里坐了一个晚上。

但她还没有说话,紧接着,另一道尖叫声再次从Mary口中迸出来:“天哪!”

“怎么了?”

“经理你快看!”就像看到巨型恐龙,Mary突然奔出去拿进一台笔记本:“苏经理,完了,完了,大市狂泻!”

2009年原本走得顺风顺水的股市在八月突然急煞车,在全世界的环保倡导下,股市也一片绿油油,严重打击了大片投资者看好股市的坚决性。

不久后,写字楼的电话开始响起来,这儿响那儿响,大堆大堆的客户纷纷来电,或请教行情或寻求慰藉。

上司老何一到公司就直蹦她的办公室,一脸愁容地告诉她不好了,好几个原本有意的投资者临时反悔,包括黎世轩。

“我和他们联系了,下午就过去找对方详谈,不然个个都这样反悔我们要怎么办?”老何一脸严峻,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苏易一个绿色文件夹,“这是黎氏的资料,你下午就去,我要飞一趟温州找其他投资者。”

“什么?不是说下个月吗?”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下个月?!”

“可是……”

“别可是了,马上就去。”

说着,绿色文件夹就这样躺到她手里,带着黎先生的联系电话,还有那个她曾经被叫“滚出去”的地址。

有时候这世界的变化就是这样,七年后当她重新站到这个地方,曾经不快乐的记忆在这幢重新装修过的别墅前,找不到太多相似的痕迹。可是她的脑海里却不断浮现着当时的情景,那个男人就在别墅门前,就在那里,就是那里,把她的行李扔出来,说:“滚出去,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女儿!”

从那时起,她,现在的苏易,一度的黎景希,和这栋房子这一家姓黎的人没了任何关系。

自嘲地对自己笑了一下,苏易重新调整心情,走上前按门铃。

来应门的管家透过大门栏杆看她:“是‘东宇证券’吗?”

“是的,劳烦您,我找黎先生。”苏易微笑着对她说。

管家打开大门:“麻烦你了小姐,黎先生因为身体不适,这阵子都在家办公,有劳你特地赶到郊区。”

“没事。”她维持着微笑,但这笑,达不到眼里。

这里的一切比起当年发生了一些变化。大门换了,玄关处也重新装修,她走进大厅里,触及眼的色调全部换成金黄色。可是苏易脑海里却无法控制地浮现着当年的场景。

如今她来到这里,竟是为了极其现实的金钱交易。

变数,这就是变数。

“周小姐,这位小姐就是‘东宇证券’的,来找先生。”管家的声音打断了苏易的沉思。

她立即回过神来,看到一个高挑的女子正站在客厅中央,看上去很有古典美的脸上,嘴角勾起,朝她点头微笑。

“你好,我是黎总的秘书,黎总现在正和黎太太在阳台喝下午茶,您介意稍等一下吗?我马上通知他。”说着女人用手势请苏易坐到沙发上,立即往阳台走去。

金黄色的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为详谈而备的资料在旁边躺着。

很多很多年前,谁又会想到今天他们会以这样的形式再见面?毕竟,她也曾以为此生此世再不会踏足这所别墅。

“小姐,麻烦你走这趟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一时间,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

苏易的手竟然不争气地发起抖来,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转过脸,就见眼前的男女纷纷一震——

“是你?”

“小易?”

不到一秒,不,不到半秒,前面的两人脸上风起云涌,全部换上巨大的惊异。黎太太甚至一抖,放开原本扶着黎先生的手。

“小易?真的是你吗小易?”她完全不确定到底自己看到了谁——几年不见了?有七年了吧?——她一时间激动地向前迈出一步,“小易,你是不是小易?”

苏易没有回应,苏乔云激动得有点控制不住脚步,直直地向她奔过来:“小易,让妈妈看看小易!”

她伸出双手颤抖地握住她的,眼里一时间充满泪水。

苏易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弧度。是感动?错,是讽刺!

“黎太太,抱歉,我是来谈合同的。”蓦地,她淡淡地开口,对着眼前的女人扯出一抹礼貌而生疏的笑。

苏乔云一时愣住,原想抚上脸颊的手就这样定在空气中。

“小易……”她喃喃地看着苏易。

“我姓苏,是‘东宇证券’的营销经理,今天代表公司来和黎先生讨论投资事宜。黎太太,麻烦您松手,我想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大厅里一时陷入一阵沉默。四个人,包括黎氏夫妇和秘书、管家,纷纷以不同的神情望着她。

她成了主角了?对,就和当年一模一样,她成为另一个剧本的主角。

不着痕迹地松开黎太太的手,苏易看向黎世轩。他的脸还是震惊的——是的,震惊,震惊的同时带着尴尬,还有一抹稍纵即逝的……狼狈。

她心里不禁闪过一丝讽刺:“黎先生,我们可以开始谈合约了吗?”

安静的书房,一切沉寂得只剩下脚步声。

苏易随着黎世轩走进书房里,秘书跟在后面,还有一脸尚未平静的黎太太。

气氛很压抑,黎世轩一直没有说话,苏易也就不再开口。几个人一个跟一个地上楼。到了书房,苏易随着黎世轩走进去,苏乔云却在门前停住了,进了不是退也不是。

“我想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合约上,不是吗?”许久没有人说话,苏易看了眼黎世轩,打开文件夹把资料递到他面前,“我们‘东宇’非常有诚意想和黎先生合作,不过黎先生您这边似乎有点疑问,是因为这个月的大盘走势吗?”

资料被递到他面前,强迫黎世轩撇开私人恩怨。

她想速战速决,因为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

是的,她的小拇指微微地颤抖着,尽管脸上是训练有素的微笑,可是她心里,她心里强烈地想跑出去。

黎世轩拿起资料,脸上依旧是五味杂陈的表情:“小……呃,苏小姐。”

苏易在心里冷哼——苏小姐?

哼!

“这个月的股市看上去不太稳定,我不想贸贸然投资。”看得出他正在压抑心里某种情绪。

也对,从父女转变成合作者的确是一件比较不寻常的事。尤其还经历过那种不寻常的充满阴谋的“决裂”。

“其实您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苏易拿出专业的一面——即使厌恶这个地方,但她一定得对得起自己的业绩对得起公司,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对得起自己的年终分红:“大市下挫从另一方面看,是为投资者提供一个建仓的机会,现在大盘还在三千三百多点,谁知道它会跌到哪里?但黎先生,以我们专业的分析来看,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一轮的调整不会少于八百点。”

“什么?”黎世轩睁大眼,在巨大的数字变动面前,他一时忘记了方才不自然的气氛。

果然呀,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利字面前,还有什么算得上重要呢?

“您不必紧张,这对您来说绝对值是个好消息,毕竟您的钱还没进去不是吗?”她控制着内心的讽刺,不让它光明正大地流露出来,打开资料翻到数据图上,递到他面前,“三千多点的行情从前半年的涨速来看的确是高了点。不过一旦调整下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买入机会。”

苏易指示着文件止的图表,密密麻麻的图表上显示着大盘这一年来的走势:“两千多点在历史上不算高位,您应该知道上一轮的调整是从六千多点开始的,历史上有过这么高的记录,说明未来的大市不可测量。我们如果能把握这个机会进入,您觉得您的资金在不远的将来会怎么扩大呢?只要有心等待,不远的将来大盘完全可以走出两千多的低点,如果这个机会您没有把握住,就真是可惜了。黎先生您想想,这是非常浅显的道理。许多投资者往往会被下跌吓到,把钱揣在手里不敢投资,却在这样的担心下错过最好的买机。”

黎世轩皱起眉头,牢牢盯着资料上的图表。半晌,他的手指指到图表上:“但现在我们并不确定它会跌到哪个位置,也不确定会跌多久,如果我现在把钱交给你们,大盘却一直下挫,我的资金不是得不到最好的利用?要知道两千万的资金即使不用来周转,存到银行里一个月的利息也不是个小数目。”

“不不,黎先生,您可能还不太清楚现在各银行的利率调到什么程度了吧?通货膨胀越来越严重,银行就那点利率,恕我直言,您的钱如果不投资,呆在银行里只能贬值,而且外贸行业今年也不是那么好做,不是吗?”

黎世轩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就像被提出到痛处,他的担忧和头痛的表情一下子写到脸上。

08年的金融危机呀,真是害惨了这一行外贸商。尤其是和美国合作的那一列。

“美国虽然宣称开始走出金融危机,但次贷问题是积储了大半个世纪的,要走出这种低迷,决不是奥巴马就能轻易解决的事。相信这一点,黎总裁应该比我更有体会吧?”、

苏易微笑地看着他,彬彬有礼地。黎世轩的目光在资料上逡巡,好半晌抬起头来,目光和她一接触,立即又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呵,这个老男人。

他在挣扎吧?也许他很想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文件上,很想把对面这个小丫头当成纯粹的合作者。但他在这种毫无预备的情况下和这个该死的丫头见面,七年前的一切突然全部涌到脑海里。

怎么,怎么,难道他还想像当年那样,明明是那么那么地害怕,却硬是装得那么那么地生气?

哼,真是笑话。

现在的她,早就不是七年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女孩。

苏易站起身来,不待黎世轩开口:“黎先生,我今天来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让您尽快签约,我只是想向您解释风险和机会的并存性。这是合约的样本。”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袋,“您可以先过目。如果不想进行这项投资,当然大可直接把它扔进垃圾筒里。不过如果您决定信赖我们,随时联系我,我会让秘书带正本过来。”

言下之意很明显,这个地方,她不会再踏进来。

说着苏易朝他点头示意,把牛皮袋放到黎世轩跟前,转身向房门走去。

苏乔云仍然立在那里,带着尚未平静的表情。

“小易……”她欲言又止,就像存积了一世纪的话想对她说。可是话一出口,又哑然无言,只是站在那,带着希冀的神色看她。

苏易礼貌地向她颔首,快速走出房间。

“小易!”黎太太急急呼喊,在她经过门口时抓住她的手,“小易……”

苏易在她的拉扯下顿住脚步。

场面一时间沉默。黎太太似有无数话要说。可是说什么?当年,是她先放开了手。

所有人对她怒目以待的那一刻,她,苏易一直相依为命的母亲,没有站到她身边。

“黎太太,时间不早了,司机已经在外面久候。”苏易没有看她,淡淡地说着,一边试图挣开她的手。

可是她却抓得更紧了,像在脑中努力构思要说的话,却始终拼不出来。

如果这一幕发生在七年前,如果黎太太在她被扫出黎家大门时这样抓住她,也许苏易会泪流满面感激涕零。可是它迟了。

有些事一转身就是一辈子,错过之后,从此苏黎成陌路。

她的嘴角轻轻勾起一抹自己都想喟叹的笑。这一次,真的挣开了这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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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领着苏易走下楼,这一个在之前排练过无数多次、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的商务谈判终于还是结束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苏易提了提神,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然而,一把预告不幸的声音还是传入她耳里——

“哟,‘苏’经理,难得光临呀。”

苏易转过脸去,看到的正是她在本月已见识过两次的黎千金,正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有够狗屎,这个月她到底是走了什么运,非但接了个这种破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这个破女人?

不过,她这下也没心思再陪这只火鸡演客串了。

稍稍顿了下脚步,苏易就决定当成没听到,继续往大门走去。

“站住!”仿佛被她“无礼”的态度惹恼,黎玉珊倏地站起来,“怎么,有脸进这个家门却没脸见我?”

没脸见她?

呵,这下,就算她股票苏再疲惫再不想说话再懒得看她,可还是忍不住笑了,而且是那种真的真的觉得很搞笑才发出的、会心的笑容。

“黎千金,才几天不见,怎么您的脸皮又厚了?哪家医院做的整形?”

“你!”

“行啦,婆婆妈妈的,本小姐今天是来工作的,没时间陪你话家常。”她懒懒地说,顺势拨了下刘海。

天气还真热。

黎玉珊这下才恍然大悟:“哦——我就奇怪呢,原本听说这次的谈判对象是个年轻的小姐,我就说谁那么厉害,年纪轻轻就能爬上‘东宇’营销副总的位置,原来又是苏小姐你呀。这下我就不好奇了。看来苏小姐一定又用了当年的老招术了吧?可否透露一下,是哪位高层的床那么好跳,让你苏小姐一跃三级跳,跳到我家耀武扬威呢?”

“玉珊!”黎玉珊话音甫落,苏易也还没想到要怎么回复,身边那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已先她一步响起,“你给我闭嘴!”

黎世轩不知何时也来到大厅,对着黎玉珊瞪眼。

“玉珊你在胡说什么?”黎太太也一脸愤然。

可是她那点气势,向来骄纵的黎玉珊哪会放在眼里?

越多观众在场,她的戏就演得越有劲。尖锐的大小姐声音嚷得整个大厅像个菜市场:“怎么?我说错了吗?我这可是在肯定她的求生技能呢。要知道一个年轻女人在外面,除了身体外一无所有,这种日子是多么艰难哪。你说对不,苏小姐?”说罢,她甚至还转过脸来,一脸好问地询求苏易的意见。

戏演得这么好,她怎能不配合:“是啊黎小姐,这年头怎么做都难,要不黎总裁怎么会找上我们呢?不过黎小姐您也别急着查哪位高层的床好跳,就您旁边这位先生,以小姐您的尊容,想维持长久关系我看还真是得下点功夫呢。这年头外面的女人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不漂亮二不温柔的女人怎么跟人家论持久战呢?我看你先别急着琵琶别抱,稳得住身边这位再说吧。”

“你!”黎玉珊被她一堵,顿时接不了口,双目圆睁地瞪向她:“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