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咯。”苏易淡淡地看她一眼,顺带瞥过仍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始终没有出声,就和上次在餐厅时一样冷淡,冷眼旁观着他那有个性的未婚妻在一旁大演仙人跳。

表面看上去这么这么粘乎,次次碰面都贴到一起秀亲密。可是这男人无一次例外的态度冷淡,无一次例外的冷眼旁观,真让人怀疑其感情的坚固性。

“你的男人不错嘛,”苏易轻笑,稍稍走近黎玉珊,压低嗓音,“做人厚道点,要不然哪天惹毛了我,姑娘我可难保会一时兴起,抓您那位英俊的未婚夫起来试菜呢。您不也一直想看看我到底多有魅力吗?”

“就凭你?”

“就凭我,怎么着?于利集团的少东都能被我收服,更何况是您身边这位……怎么说呢,看上去对您这么——‘冷感’的绅士?”

“你……”黎玉珊的脸刷地白了,就像被人踩到最薄弱的地方,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即使苏易刻意压低了嗓音,但相信以大厅的安静程度,就算是最角落的管家也听到了这句威胁。

“你敢?”

“为什么不敢?”苏易看着她,笑容甜蜜。

说句良心话吧,其实她也就中等美貌,化下妆打扮一下也不过就文学系某班二号班花的水平。所幸的是,黎玉珊连二号都不如。

苏易微笑着,黎玉珊怒气冲冲,无疑眼前的笑容更加刺激了她神经的冲动,让她开始没有一点气质地口不择言:“贱人就是贱人,你除了勾引男人还会干什么?别忘了当初我们家就差点毁在你手上……”

“够了!”黎世轩怒吼,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的谩骂,“你给我住嘴!”

“爸爸……”

“住嘴!”

整个黎家陷入一阵压抑的气氛。

哦哦,看来是要内讧了。不过,又关她何事?

此刻她最大的任务就是离开这里,回公司或者回家,继续准备明天见下一位客户的资料。

所以,苏易提起包包,不再说任何的话,转身即走向大门。

身后某道注视目光始终无奈而悠长,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声音:“小易……”

可是太晚了。

大家都知道的,一切都太迟了。

司机把车开出郊区,静寂的车厢里飘着苏打绿的那首《无与伦比的美丽》,妖娆的男音此刻是甜蜜的幸福的,就像在讽刺方才的那一切。

从车窗看出去,城市的灯红酒绿纷纷向后倒退,那一些看起来像烟花般脆弱的灯火,这样肆无忌惮地照到心头。

司机说:“苏经理,刚刚我开车的时候,在车镜上看到黎夫人在外面站了很久。”

“是吗?”苏易仍看着窗外,直到司机将车开到公司楼下,她下了车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不想对司机讲故事,就像一直以来不想对任何人讲这个似乎是颇值得同情的故事,告诉他们在很多很多年前,曾经某一刻她也有爸爸妈妈,有很温馨的家。可是某一天她犯了错,全世界突然间站到同一战线顽固地对抗她。包括她那从小相依为命的妈妈。

她一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千夫所指的那一刻那个女人没有站到她身边告诉她不要怕。究竟是她犯的错误太过分太罪无可恕太不值得原谅,还是她太爱黎先生,亦或者太爱黎太太的殊荣。她不知道,到现在仍不清楚。她唯一确定的是从那时起,这个女人便成为“黎太太”而不是“妈妈”,然后时光苈荏,逐渐地,她十遍百遍千遍地说服自己,对这个女人已无爱恨。

就像时光总是要过去的,没有爱恨了断关系的两个人仍然是活着的。

二十二岁的那一年她大学毕业,她努力工作省吃简用。她比“东宇”的任何员工都勤奋,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对着镜子练习口才,以最流利最完美的语言把业务介绍给客户。终于她的月薪和职位一样快速地向上发展,终于她的银行卡里有了一小片积蓄。然后,她把银行卡连同向于浚伟暂借的另一张卡寄给黎太太。

苏易告诉她,黎太太,这里面是我大学四年四万块的学费加四万块的生活费。2001年至今6年的时间,银行利率因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一调再调,我折中算了5分。6年共计24000。

她把本息共计的104000元人民币存在卡里寄给她,即使这样做太详细,详细得有点不尽人情。可是她告诉她:“黎太太,我是学经济的,做的都是和钱有关的工作,麻烦您原谅我的专业。”

她在银行卡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她甚至在外面的信封上写下自己的住址。她那时候24岁,以为有些事在这封有地址的信之后会有所不同。

可是没有。

她太天真了,到24岁还那么天真。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来敲苏易公寓的门告诉她:“苏小姐,黎太太想见你一面。”

没有。

那封信,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头,没有任何回音。

她沿着街道一直走,走了许久,突然间,就像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全部被抽离,颓然地坐到一旁的梧桐树下,把脸埋进膝间。

人来人往的街头,一切都是那么冷漠,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就像那个冬天一样瑟瑟发抖。

没有人过问,应该过问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来了。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就算很久很久之后,耳边终于传来了声音:“喂,你在哭吗?”

可那把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稚气,即使再模糊也知道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一定,不是她要的。

第二天Vivian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苏易正窝在床上喝奶茶。

大半夜的失眠让她头痛欲裂,股市一片惨绿的疯狂下跌也让她懒得回公司面对天南地北的电话,干脆叫助理请假,然后窝在床上关上手机什么也不做。

Vivian在近中午的时候打她的座机:“怎么样,听说你昨天去了黎家?”

“你怎么知道?”苏易把茶杯搁到床头柜上,有点漫不经心地应着。

“你的助理中午来Venus吃饭,我问她的呗。怎么了,今天怎么没上班?”

“头痛。”

“怎么了?昨天不顺利?”

“也没有啦,该说的都说了,要不要签合同就看他们了。”她懒洋洋地回应,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

这一头的Vivian突然沉默,就像猜到了什么。大半晌,一口气轻轻叹了出来:“算了,那样的父母……苏易?”

“嗯?”

“你已经不姓黎了,六七年也这样熬过来了,咱不是都过得好好的?”Vivian像是想安慰她,可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话,只能这样老掉牙地说着。

苏易忍不住被她的老掉牙逗笑:“知道啦,又没怎么着,就是头痛而已。哦对了,前两天于浚伟说你要回老家一趟,怎么回事?”

突然,她想起前两天于浚伟约她吃饭时说到的话。

Vivian顿了一下,立即又声色优雅:“没怎么啊,就是很久没回家了,想回去看看我妈。”

“要去多久?”

“十来天吧,Venus那边你和浚伟帮我看着哈。”

“行。”

“那好,什么时候有空就过来拿下店门钥匙。”说完,Vivian挂上电话。

Vivian的电话挂上没多久,苏易死赖在床上的时光也基本上结束了。

当她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准备把杯子拿厨房清洗,座机又响起,这一回是顶头上司老何的声音。

“苏易!”何老大的声音完全迥异于Vivian的轻柔,犹如霹雳狮子吼,迅速响遍整条电话线传过来,“你搞什么鬼?知不知道大市狂泻两百多点?你竟然给我窝在家睡觉,有没有搞错?!你说你对得起我吗?你说得过去吗?”

她的大脑经方才Vivian的一个电话已经完全清醒,迅速接受完老何传递来的信息后,整个人从床上跳起。

“你说什么?!”大市狂泄两百点?

“苏、经、理,你没来上班在家也关注下大市吧?”老何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苏易完全可以想象他在那边双手撑着太阳穴的紧张劲,“限你半小时内到,内部要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对策!”

说完不等她说出任何反驳的话,便急急地挂了线。

苏易在这头愣了半秒。半秒后,就像突然触到电一般,她急匆匆地穿衣穿鞋拿包,用五分钟的时间画眉毛涂口红,然后,匆匆赶往公司开会。

大市情况不妙,比他们之前预测的还要糟糕。虽然他们一早便预测到短短半年从一千六百多点扶遥直上三千多点,大市必会有所调整,但这两天下跌的速度和幅度还是让他们着着实实跌破了眼镜。

古人说计划赶不是变化,你看,多么地妙。

大会气氛紧张而沉静,所有部门经理纷纷眉头紧皱。老何气势汹汹地横扫全场,最后,眼一瞪,目光朝苏易直直射过来。

“苏易,昨天黎世轩那合同办得怎么样了?”

她额上的冷汗就这样毫不掩饰地滴下来。

说真的,这内部每次开会都紧张得像要打仗,真是让人吃不消。

苏易用手背擦去那滴冷汗,看向老何,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流畅沉稳:“我昨天去黎先生那边了,各方面的利害关系也同他讲明白,相信很快就会有回复。”

老何皱起眉头:“意思就是说还没有搞定?”

“呃……是的。”她语气虚软,深深吸了口气,同时感觉身边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有没有搞错,她也就请假半天,好死不死也就刚好碰着股市下跌百分五的那一段,有必要这样针对她吗?两千万的合同诶,她是神哪,随便去叨一个下午就能拿回来?

苏易几乎要用尽全力了,才勉强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

“何总,这是两千万的合同啊,总得给对方点时间消化吧。”

老何瞪着她,那表情仿佛在说:你还想不想升职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现在很多有意合作的人都退堂鼓了吗?真是不知轻重!

然后顺势再带上个“哼”字。

苏易心有戚戚焉,那些托她的福而免遭这场口水炮烘的同僚们在一旁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苏易一抬起眼,他们便纷纷收回目光,唯有老何那持久的饱含感情的目光还在瞪着,瞪得她头皮乃至全身都发麻。

苏易轻叹了口气:“是,何总,我会再和他们积极联系的。”

“不是积极,是‘非常积极’!”

她的麻意立即窜至脚趾头:“呃……是、是。”

“争取这礼拜之内搞定!”何老同志一副坚定的口吻,“苏易,别让我失望。”

全体同志一致行来注目礼,让苏易感觉手上的文件突然有千斤重。

下了最后通牒后老何不再针对苏易,转而对她旁边的业务经理开炮:“林经理,你们组这个月的业务水平还没达标……”

然后会议再度陷入一阵紧张的气氛。

谁说生活每一天都是新的?他们的生活每一天都以这样的打仗状态持续着。本身就是性质紧张的工作,再加上他们的上司老何又是一个喜欢把小震荡无限扩大成为大地震的人。当然,他的出发点的是好的,做法也是对的,否则员工们年底的分红从何而来?

于是基于员工的年底福利,散会的时候,老何再一次对苏易怒目以待,耳提面命黎先生那两千万的紧迫性。

苏易全身的力气在这场内部会中被抽光光,半虚脱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把包包和文件放下,到茶水间煮了杯咖啡。

浓浓的曼特宁香味迷漫在整个办公室里,用最快的迅速让她的精神归位。刚才在会议中被杀掉大半的元气重新回来。

苏易吸了口气,走到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落地窗外的街道一边啜饮咖啡。

突然,一副眼熟的小身影跃入她眼里。

“昨天谢谢你的餐巾纸。”从办公室里带出一包巧克力,苏易把它递到坐下梧桐树下的小朋友面前,随即扫了扫他身边的位置,不顾街头的人来人往,直接坐下。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你今天不哭了吗?”

是的,这就是昨天晚上在这个地方对她伸出援手的小绅士。宽阔的街道人来人往,原以为不可能有人会好心来过问,所以苏易肆无忌惮地坐到树下,缩起脑袋。谁知,这一把稚嫩的声音还是传入她耳里。

“不哭了,不能天天哭呀。”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想发笑地看着这个小朋友一脸严肃地问这个问题。

这时是下午三点多,股市刚结束不久,而附近的那所小学,照理说应该还在上课。

“你怎么没去上学?逃课了?”帮他拆开巧克力的包装纸,苏易奇怪地问。

小朋友闻言,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去:“我不想上学。”

“为什么?”

“就是不想上学。”

她笑了:“昨天该不会也是不想上学,才在这条大街上晃到那么晚的吧?”

男孩不回答,只是低下小小的头颅。

苏易知道自己猜中了:“你家人不会担心吗?”

“不会。”他闷闷地说。

“怎么可能?一定是家里人都担心疯了,你不知道而已。”

“他才不会!”小朋友的眼里闪过一阵不该在小朋友身上出现的落寞,像是和谁赌气一般,说:“他只会担心他女朋友。”

“女朋友?”苏易奇怪地看着他,“他的女朋友不就是你妈吗?”

“他们早就离婚了。”

啊!

她一定说到他的痛处了,这么小的孩子,在别人面前吼出父母离婚的事情,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苏易有点尴尬地反省着自己的话,老半晌,才讷讷地开口:“对不起。”

小朋友却奇怪地看她:“对不起什么?”

“谈到你的伤心事了。”

“哼,我才不伤心!”他倔强地否认,语速又快又肯定。

可眼睛是不会说谎的,那双不说谎的眼睛出卖了他。

苏易摸了摸他发丝,轻叹口气,决定转移话题:“巧克力好吃吗?”

“嗯。”小朋友点头。

“还要吗?”

“可以吗?”一点点的红晕竟然在他耳后漫延起。

苏易笑了:“那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然后我带你去我办公室里拿巧克力怎么样?放心吧,我不是坏人,我在那边……”

“我叫定睿。”还没等苏易解释完为什么自己不是坏蛋,小朋友的声音已经响起,“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经常逃课来这边玩,都看到你从那栋楼里走进来走出去。”

苏易牵着定睿走进写字楼,一路上惹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她的办公室里有一大堆零食,全是于浚伟送的。那厮说什么她一工作起来就跟工作狂似地,一会儿忘了下班一会儿忘了吃饭,所以什么泡面啊饮料啊零食啊就一堆一堆地往她办公室里堆。

这下,刚好成全了这个逃课的小朋友。

“你爸爸没教你不可以随便相信陌生人吗?”

“没有,他只叫我不能逃课。”吃得很认真的定睿小朋友据实回答。

“那你还逃?”

“反正他又不关心!”

“定睿,”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落寞样再现,苏易就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可话语还没组织出来,电话却在这时响起了。

做证券营销的就是这样,电话离开身边一分钟也不行。而且经常在谈话进行到最高潮最重点时,那电话就像恶作剧似地,“铃铃铃、铃铃铃”开始响起。

就像现在这样。

打电话过来的是一个声音很陌生的女人:“您好,是苏小姐吗?”

“是的,您哪位?”她用手势对定睿说“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