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咬着嘴唇,死死望着产房。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响起,肖折釉紧绷的心弦被拨动了一下。可是她心里并没有多少喜色。她努力让自己的步子平稳,一步步朝产房走去。

肖折釉推开产房的门,迎接她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她慢慢扶住门框,稳住身子。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她必须逼着自己尝试去面对这一切。

钱夫人不过是小地方的人,即使跟了钱好多,身边也没什么伺候的丫鬟。屋子里的两个原本袁府留下的丫鬟正在收拾脏乱的东西,谁也顾不上她。

郎中连连叹气,产婆抱着婴儿松了口气。

钱夫人孤零零躺在床上,已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肖折釉逼着自己走到床边,她弯下腰,用颤抖的手去拉被子,挡在钱夫人的身上。拉动被子的时候,肖折釉看见雪白的床褥上大片大片仍旧向外晕开的血迹。

钱夫人空洞的眼慢慢移向肖折釉,冲她感激地笑了一下。

“媳妇儿!”

钱好多冲进来,动作粗鲁地撞开挡在他面前的一个丫鬟。他竟是不知道怎么绊了一跤,他连滚带爬地起来,冲到床上,把他的妻子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地喊她。

钱夫人失了光彩的眸子最后看了他一眼,她想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脸,可是她沾满血迹的手刚刚抬起,就落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媳妇儿!”钱好多把她死死抱在怀里,恸哭不止。

肖折釉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忽然转身匆匆往外跑。她一口气跑到后院一处隐蔽的狮子林,她扶着石雕跪下来。她扶着石雕的手越来越用力,最后清脆的一声响,她的指甲被磕断了。

磕断的指甲处立刻有血丝儿渗出来,可是肖折釉浑然不觉,她低着头,一声声干呕起来。

她马不停蹄赶回来,赶回来之后立刻去见漆漆,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腹中是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的脑子里是乱的,她便拼命驱赶那些画面,努力让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过了许久之后,她胸腹中的钝痛才稍微缓解。

“折釉。”沈不覆在她身旁蹲下来。

肖折釉闭了下眼,压下眼底绝望的情绪,才转头望向沈不覆。她努力用平稳的语气,说:“在马背上颠了太久,又不小心吃坏了东西,胃里难受。”

沈不覆没有拆穿她。他“嗯”了一声,用指腹慢慢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回家了。”沈不覆起身,弯腰将肖折釉抱起来。抱着她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偶尔能遇见几个下人,下人不禁向沈不覆和肖折釉投来诧异的目光。肖折釉将脸埋在沈不覆怀里,全然顾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略长,若有遗漏,纯属作者整理的时候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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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沈不覆一路将肖折釉抱回去, 把她放在长榻上。肖折釉偏过头,望着铜镜里狼狈的自己。她脸色苍白, 全身被汗水浸湿,衣服黏在身上。肖折釉抬手,将湿漉漉的发向后理,断了指甲的无名指碰到汗, 她“唔”了一声, 吃痛将手捧到眼前。她这才知道自己的指甲断掉了。

背对着她翻东西的沈不覆回头看她一眼,转身去一旁的抽屉里翻出药水和剪子。他重新走到肖折釉面前,说:“忍一下。”

他垂眸, 小心翼翼将肖折釉磕断的指甲剪圆,然后将药水滴在她的指尖儿。

肖折釉疼得皱紧了眉。

“将军, 饭菜送过来了。”绿果儿在外面说。

“进。”

绿果儿捧着食托进来, 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肖折釉,然后把食托上的饭菜一道道摆在桌子上,临走前, 她又一次不放心地回头看了肖折釉一眼。

肖折釉故作轻松地说:“是饿了。来了这边不到一日没想到经历这么多事儿, 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

肖折釉扶着身下的长榻起身, 走到桌边坐好。她拿起筷子, 刚要夹起饭, 饭不仅没夹起来, 手中的筷子也一并跟着落到了桌子上。

肖折釉偏着头,望向自己发抖的手。她慢慢将手收到袖中,沮丧地半垂着眼睛。

沈不覆走过去, 在她身边坐下,盛了一碗杏仁龙眼粥,试了试温度,才将汤匙递到肖折釉嘴边。他笑着说:“倒是从未喂过你,给个机会让我体验一下?”

肖折釉勉强扯了扯嘴角笑了笑,张开嘴。

杏仁龙眼粥很糯很暖,还带着一种杏仁特有的香气。一口吃下去,口中立刻暖香暖香的。

沈不覆又喂了她几口,然后才将粥碗放下,拿起筷子来喂肖折釉吃其他的菜。

沈不覆将花生剥开,将软糯的花生仁喂进肖折釉的嘴里,说:“已经吩咐下人烧了水。一会儿吃完了好好泡个澡。奔波了这些时日,是累着了。一会儿回来就到床上睡着,好好把觉补回来。”

“什么?”肖折釉茫然地望着沈不覆。她走神了,在沈不覆说完以后,才反应过来沈不覆在与她说话。

茫然过后,是一层歉意。

沈不覆笑了一下,说:“我是问你吃饱了吗?”

肖折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点点头,说:“吃饱了。”

沈不覆悄然叹了口气。在肖折釉的两世里,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情,即使面对生死磨难,她向来冷静沉着,也只有这事才会让她软弱无依、失魂落魄。

“走罢。”沈不覆起身,将肖折釉也一并拉了起来,牵着她去了偏房。

偏房里水汽氤氲,绿果儿已经将浴桶里装满了热水。

沈不覆握住肖折釉的双肩,略弯着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说,要你舒舒服服泡个澡。听见了?”

肖折釉点点头,却在沈不覆松手的时候,她身子软软地凑上去,抱住沈不覆的腰身,将脸贴在他胸口。

肖折釉难得展现出这样的柔弱娇态,沈不覆却不喜她如此,只觉心头发闷。他收起情绪,笑着揉了揉肖折釉的头,问:“怎么,难不成舍不得我走?”

肖折釉在他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沈不覆皱了下眉,眉心又很快舒展开。

“也罢。”

他吩咐绿果儿退下去。绿果儿急忙应了一声,机灵地端着东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肖折釉合着眼软软偎在沈不覆怀里,任由他给她脱衣服。在偏房氤氲的水汽里,她忽然说:“你说她也会有我这么好的运气得到重生的机会吗?把一切忘记了,正常转世投胎也好……”

沈不覆解她束带的动作顿了一下,侧首望她一眼,没说话,继续解她的衣服。肖折釉也不再说话,合着眼睛,死气沉沉地偎在沈不覆怀里。

肖折釉泡在温热的水中,整个人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沈不覆拉着高凳坐在桶后,给她洗头发。

“折釉?”

肖折釉靠在桶壁,睡着了。

于你而言,这场带着记忆的重生是不是让你一遍遍重复痛楚?你是不是也在心里盼着宁愿忘记一切干干净净地转世投胎?沈不覆叹了口气,他拿起一旁的软帕,为她仔细擦头发上的水渍。

他将肖折釉抱出来的时候,肖折釉蹙着眉,迷茫得睁开眼睛望着他。

“一会儿就好,睡吧。”沈不覆吻了下她的眼睛,用棉巾快速擦干她身上的水渍,然后用他的一件宽袍裹在她身上,抱着她回房。

肖折釉前几个时辰睡得很香,到了后几个时辰便是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她总是看见血淋淋的场景。产婆用剪子剪开她的身子,将手探入她的身子里将死胎拿出来的情景就像梦魇一样怎么都挥不去。她痛得用力去推开那些人,她的双手却如犯人一样被捆绑。

这一生,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不嫁不生。可后来她遇见了沈不覆,在两世的心结打开之后,她曾努力坚守最初的决心狠心拒绝他。可最后还是败给了情不由己。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余生陪他走过,可却在他每一次靠近时,忍不住眉心轻蹙。并且,曾经的畏惧不过是在知道此生不会再生的前提下,畏惧曾经的记忆。而如今因为知道自己很快又要面对,而变得越来越恐惧。

那些难以启齿的顾虑和缘由只能装在心里,从未与他说。

枕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肖折釉睡了十多个时辰,才慢慢睁开眼,虽睡足,却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醒了?”沈不覆问。

肖折釉愣了一下,慢慢抬头看他。沈不覆倚靠在她身边的床外侧床头,慢慢翻着手里的书卷。她睡了十多个时辰,他便在这里守了她十多个时辰。

沈不覆将手中的书卷放在床头小几,倾身靠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嗯,好多了。”

肖折釉皱着眉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问:“我怎么了?”

“夜里有点烧,现在已经没事了。”他又问,“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肖折釉往窗口的方向望去,窗户是关着的,却映出落日的轮廓。肖折釉怅然地说:“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沈不覆下床,肖折釉忽然在后面抱住他的腰。

沈不覆垂首,将肖折釉放在他腰前的手慢慢拢在掌心里,问:“不饿?”

“嗯。”

“也不想起来?”

“嗯。”

“好。”

沈不覆重新躺回床上,整理被褥覆在两个人的身上。他在被子里,将肖折釉揽在怀里,说:“那我们继续睡。”

肖折釉抿着嘴角,努力往沈不覆身上靠。她攥着他胸口的衣襟,恨不得两个人的距离再近一点。

“折釉,你再这么靠过来。我恐坚持不了多久。”沈不覆苦笑,顿了一下,“从给你洗澡开始,我已经忍了十多个时辰。”

这些年,他倒也不是定力好。而是从未允许女子近身,连坐怀不乱的机会都没有。这些年,他清心寡欲已成习惯,也没什么男欢女爱的想法。可这不代表他这般亲密地守着肖折釉这么久,还能寡欲下去。

肖折釉愣了一下,紧紧攥着沈不覆衣襟的手不由松开。紧接着,她又是匆匆扯着嘴角,说:“说好了的,不许咬人。”

沈不覆笑着凑过去,望着肖折釉的眼睛,用指腹点了点她的嘴角,说:“你这笑有些勉强。”

“不啊,不勉强的。”肖折釉抬起头,主动去吻他。又伸手将沈不覆腰际的衣带解开,手顺着他的腰往下滑去。

沈不覆握住肖折釉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今天不舒服。”

肖折釉笑了笑,说:“没有呢,昨天不舒服而已,现在已经好了的。”

她轻轻转动手腕,沈不覆一直盯着肖折釉的神情,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才松开握住肖折釉手腕的手。

肖折釉抿着唇,去解沈不覆的裤子。

余生其实很短。

沈不覆看了肖折釉很久,才俯下身来压在肖折釉身上。他慢慢吻她的眼睛,她的脸,顺着她的垂耳将吻渐次落在她的颈间。他以前对她很粗鲁,这一次他想轻一点,连落下的吻都是轻的。

在沈不覆埋首于肖折釉颈间,看不见她的脸时,肖折釉慢慢湿了眼角。肖折釉惊觉,迅速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然后努力笑着捧起沈不覆的脸,专注地去吻他。沈不覆回应,由渐及深,情深不移而又小心翼翼。肖折釉闭上眼睛,双手环过他的腰身,紧紧抱着他,恨不得两个人的身体完全紧密相贴。

第139章

肖折釉面朝床里侧, 蜷缩着。她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明明合着眼, 眼泪却仍旧从眼角落下来,又一次浸湿枕帕。

那份恐惧和愧疚,连带着床笫之间也没了欢愉,只剩绷紧的情绪, 装出来的笑容。当沈不覆离开以后, 她反倒是重重松了口气。

门从外面被推开,肖折釉一惊,迅速抹去眼角的泪, 匆匆坐起来,扮出笑脸, 笑着说:“不是说去军营, 怎么又回……”

肖折釉看见走进来的是绿果儿,顿时松了口气,扯起的嘴角也随之垂下去。

“夫人, 奴婢给您煮了玫瑰茶。”绿果儿端着茶托站在床前。

肖折釉垂着头, 随意说:“放那吧。”

绿果儿咬了一下嘴唇, 站在那儿没动。

肖折釉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她, 觉察到她的脸色不对, 然后将目光移到她手里的茶碗。肖折釉不太喜欢喝茶, 也从来不喝玫瑰茶。

绿果儿咬着牙跪下来,哽咽着说:“夫人,奴婢把您上次带回来的药煎进茶水里了。”

肖折釉怔了怔, 皱眉问:“我不是让你扔掉了?”

“夫人,奴婢自小就跟着您了,看着您一步步走过来多不容易。二姑娘和表少爷都是好的,可是这些年您为他们操碎了心。您嫁给将军之后更是吃了那么多苦。如今……奴婢不忍心您再受委屈勉强自己……奴婢知道,都知道……”

“你知道……”肖折釉有些怅然。无论是当初她与沈不覆挑明身份,还是找烟升设计报复盛令洪,亦或是后来她训练赵素心怎么假扮盛令澜,都没有瞒过绿果儿和绛葡儿,虽她从未直说,可她们两个若知道也不奇怪。

“你不知道……”肖折釉抬头望着烛台上快要燃尽的蜡烛,“这是我欠他的……”

绿果儿哭着摇头,说:“夫人,奴婢当初是将军送到您身边的。可是奴婢还是要说,您说您欠将军,可是您几次不顾一切去救将军又算什么呢?经历了这么多,看着您和将军终于能在一起,奴婢打心底为您高兴。也希望您能和将军子孙满堂,可是现在看着您强颜欢笑的样子……奴婢心疼……”

绿果儿端着的茶托放在地上,她跌坐在那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肖折釉别开眼,眼泪忽然簌簌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坚强的人可以一直坚强,可是一旦别人表现一点关心,立刻溃不成军。婢女的一句“心疼”,让她忽然就很想哭。

“夫人,您别哭了!”绿果儿爬起来,急忙拿帕子给肖折釉擦眼泪,“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胡说八道惹您心里不舒坦了!”

肖折釉闭着眼,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和眼泪。

绿果儿轻声劝着:“夫人,奴婢去找大夫仔细问过了,这药不伤身。您现在还没准备好,咱们就先喝药免得……免得您总背地里哭……等过两年,等您准备好了,咱们再断了这药好不好?”

肖折釉望着那碗玫瑰茶,眼中是浓浓的犹豫。

绿果儿把玫瑰茶递到肖折釉面前。许久之后,肖折釉才伸手去接。肖折釉握着茶碗的手都在微微发颤。绿果儿见状急忙伸手扶着碗沿儿,喂肖折釉喝下。

肖折釉合上眼,苦涩的玫瑰茶入口,她的泪一并滚落。

绿果儿努力扯出一抹笑,说:“夫人,您睡了快一天了,二姑娘还来看过您。奴婢去您打水梳洗,咱们出去走一走吧。”

肖折釉点点头。

绿果儿将茶碗收拾了,匆匆下去准备水和干净衣物。临出门前,她担忧地望了肖折釉一眼。

肖折釉捡起床榻上的一根头发,发丝比她的头发要硬一些,是沈不覆的。她慢慢将这一根黑发攥在掌心里。

“不覆,对不起,我暂时还做不到……”

绿果儿给肖折釉上妆的时候,肖折釉故意让她多涂了一层胭脂,以来掩饰略苍白的脸色。

绿果儿为肖折釉推开门,肖折釉迈出去的时候,她又变成了唇畔含笑端庄静秀的她。在她睡着的时候,漆漆曾来找过她,她自然要去漆漆那里一趟。

还没走到漆漆那儿,肖折釉迎面遇见陶陶。肖折釉笑着停下来,待陶陶走近了,摘去他头上的一片树叶,轻斥他:“都要娶媳妇儿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

“姐……”陶陶有点不太好意思。

肖折釉想了想,说:“上次的事儿可有跟罗姑娘赔礼?”

陶陶不说话了。

肖折釉叹了口气,又一次苦口婆心:“陶陶,如诗虽然比你大了三岁,可毕竟是个姑娘家,而且如今又和家人失散了,跟在你身边名不正言不顺。上次为了你二姐的事儿,把定亲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耽搁了。你可得好好跟她说说,别让她受了委屈。”

“姐,我知道,都知道的。我这就去找她!”

“好。”肖折釉笑着侧过身,看着陶陶跑远。

直到陶陶的身影看不见了,肖折釉才继续往漆漆那儿走。漆漆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一棵树,有些失神,连肖折釉进来了都不知道。

“漆漆?”肖折釉走到她身边。

“姐,你坐!”漆漆急忙将肖折釉拉到身边坐下来,“我早上去找你,听绿果儿说你一直睡着就回来了。一定是赶路太辛苦了吧?”

“是有点乏,已经缓过来。”

漆漆又说:“姐,我早上去找你是为了陶陶和如诗的婚事。”

“先不急说这个。”肖折釉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

“那、那说什么啊?”漆漆愣愣的。

“告诉姐你在定王那边的一个月里经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