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急忙说:“对了,兵符的事情是我当初随意编造的,可没有想到这么多人相信。或许我们可以继续利用兵符,将消息传回明定城……”

“折釉。”沈不覆又喊了她一声。

“啊?”肖折釉停下来,仰着头望着他。

沈不覆嘴角略微勾起一抹,道:“这些事情都有我处理,你无须忧心。”

肖折釉怔怔望着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这一句话,还是因为太久未曾见。他站在这里,好像就有了依靠。他站在这里,她的目光便移不开。

“回家了。”沈不覆说。

“好,回家。”肖折釉望着他点头。

沈不覆笑道:“折漆也在等你们回家。”

肖折釉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什么?”一旁的陶陶立刻冲过来,紧张地问:“姐夫,你说什么?”

“折漆在我那里,她很好。”沈不覆道。

肖折釉双手交叠捂住自己的嘴,眼泪瞬间涌出来。

陶陶则是飞快跑向一侧的小树林,那儿拴着马匹。他解下拴着马的绳子,立刻翻身上马。他要回去,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二姐。

“走吧。”沈不覆拉着肖折釉上马,和她共乘一匹马。

赵素心躲在一旁,浑身战栗。当她第一眼看见归刀的时候,脸上就开始火辣辣的疼。可她没有想到紧接着就看见了沈不覆!

她怕死!

“等一下。”肖折釉回过头来寻找了片刻找到躲在人后的赵素心。她吩咐侍卫将赵素心也带着。毕竟皇陵坐落在荒郊野外,不能把赵素心一个人扔在这儿,更何况她可答应了赵素心许她荣华富贵。

马匹疾驰而行,逆着风,肖折釉整个人放松下来,倚靠在沈不覆的怀里。马背虽颠簸,可是却变成了这两年里最安稳的地方。

“折……”沈不覆低头,却发现肖折釉已经倚在他怀里睡着了。

沈不覆失笑,没想到她坐在马背上也能睡着了。紧接着沈不覆又是一阵心疼,这段时日,她必是万分辛苦、疲惫。沈不覆脱下身上的外袍,裹在肖折釉的身上,连头脸也一并给她遮着,免去风吹。

马不停蹄赶了一个多月,终于赶到了宝江城。赶到袁府的时候正是午后,沈不覆下了马,将肖折釉扶下来。

肖折釉心里有些紧张。她是一百个相信沈不覆的,可是先前他们已经认定了漆漆已死。现在知道漆漆还活着,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不安来。

肖折釉和陶陶一起走进漆漆房间的时候,漆漆正侧躺在罗汉床上,枕着自己的手午睡。

肖折釉站在罗汉床前静静望着漆漆,漆漆睡梦中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还含着一抹笑。陶陶则是在罗汉床前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漆漆,他担心他一眨眼,二姐就消失不见了。

漆漆睡得正想,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洒落下来,照在她身上,使得她全身暖洋洋的。可是眼前似乎有什么阴影挡住了暖融融的光。

漆漆打了个哈欠,睁开眼。

漆漆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脖子向后缩了一下。

“二姐!”陶陶一下子扑到漆漆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漆漆愣了好半天,才伸手去拍他,皱着眉说:“行了,行了,我还活着呢。不用哭丧!”

听见漆漆的声音,陶陶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喊:“二姐,你再也不许骗我!”

漆漆有些不自在,他随意敷衍似地点点头,说:“行行行,你别哭了……”

“姐,你赶紧把这小子拉走啊!”漆漆求助似地看向肖折釉,却发现肖折釉的脸也是湿的。

漆漆更加不自在的,她目光躲闪,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两个行了吧……都别哭了……”

她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里也带着几许哽咽,她有些慌,不太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被别人看见,急忙别开眼。

肖折釉在她身边坐下来,慢慢将漆漆揽到怀里,轻声说:“漆漆,我们是一家人,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福祸相依,生死同行。”

漆漆很努力地去憋眼泪,可是她在肖折釉的怀里竟是越来越想哭。最后忍了那么久的眼泪还是磅礴涌出。

她第一次不嘴硬不逞强地偎在肖折釉怀里,哭着说:“阿爹和哥哥就是这么做的……我学着他们,用自己的牺牲换家人活命……是不是、是不是就会被记着我的好……”

“傻孩子……我们肖家再也不要这种牺牲了……”肖折釉泪如雨下,她把漆漆用力抱在怀里,“你很好,姐姐能有你这个妹妹是今生最大的幸运。”

无论是那个四岁时一边抱怨阿爹偏心一边为我熬药的你,还是七岁时嘴上说着我讨厌却将整块的糕点留给我的你,亦或是十三岁时明明怕死了沈不覆还要冲上去给我撑腰的你。

是你,让我前世缺少的姐妹情终得以拥有。

“爹,娘亲他们为什么哭?”不弃站在门口疑惑地望着沈不覆。

沈不覆收回视线,弯下腰,将不弃抱起来,往外走。他一边抱着不弃往外走,一边说:“听说你这两年很调皮,经常惹你娘生气?”

不弃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圈,说:“爹,我听绛葡儿说你一巴掌拍下来,我的小命就会没了……这是真的吗?”

沈不覆笑着问:“你想试一试?”

不弃摇摇头,趴在沈不覆的肩上往后看,说:“爹,他们在干嘛?”

“练兵。”

“练兵是要干嘛?”

“将闯进我们国家的人赶走,保护家人。”

不弃趴在沈不覆的肩上又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咯咯”笑了,说:“爹!没有一个比你高!”

沈不覆却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他从怀里拎下来,放到地上。他一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小不点,问:“你娘亲打你罚你,重不重?”

不弃黑溜溜的眼珠儿又转了转,他在心里合计着是不是倘若他说娘亲罚的太重,爹爹就会给他做主了?

他特别认真地点头,还耷拉着嘴角,做出十分委屈的神情的来。

沈不覆笑了,喊:“林疾风!”

正在训兵的林疾风大步走来:“末将在!”

他看一眼沈不覆身前的小不点,问:“这位就是小公子吧?”

沈不覆点点头,道:“我把他交给你了,随你训。”

不弃愣愣的,没听懂自己的爹是什么意思。

沈不覆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爹……”不弃睁大了眼睛。

“小公子,这边请。”林疾风向前迈出一步,挡在不弃面前,阻止他去追沈不覆。

不弃又看了一眼沈不覆的背影,稀里糊涂地跟着林疾风走了。他跟着林疾风走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爹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把他交给你了,随你训”?

把他交给这个叔叔了?交给这个叔叔干嘛?训是什么意思?训话?教训?

很快,不弃就明白了……

他那个爹居然把他交给林疾风训兵!

他才三岁多一点点!

不弃小小的身子绕着练武场跑啊跑,一边跑一边哭。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向爹告状,他才这么小为什么就要被当成一个兵来训练!还不如让娘亲拿藤条来抽呢……

见了爹才知娘的好。半日不见,满心都是娘。

沈不覆走上城楼,巡视城中部署。他为了去接肖折釉曾提前安排好这边,如今回来也要查看一番,在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城中诸事可还好。

“将军!原来你在这里,让属下好找!”钱好多跑上城楼。

袁金龙跟在钱好多身后。

“何事?正好,我也要问问,这段时日可有发生什么事情。”沈不覆道。

“在您不在的这段时日,若说比较重要的事情是有一件。那就是定王被困在了西香谷,已被困了月余。”袁金龙道。

“如今情势如何?”沈不覆皱眉。

钱好多说:“这次辽兵使了奸计,诱定王出兵,将定王围困在西香谷,是想活活困死定王。定王的属下几路援兵都被困住,如今只辰王一处正带着兵马往西香谷赶来。定王之前只给他儿子留了不多的兵马守城。所以这次就算是师延煜的援兵赶到,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沈不覆转过身,略弯腰,双手搭在城墙上,眯着眼看向远方。那里曾是盛国的土地,可是在十多年前被辽国抢去,已经占了十余年。

沈不覆半合着眼,沉吟许久,终于下定主意,他转过身来,肃容,道:“袁金龙、钱好多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分别率十万兵马佯攻安青陂、绥夷府。”

“佯……佯攻?”钱好多挠了挠头。

袁金龙皱着眉,说:“将军的意思是给定王解围,让辽兵不得不收兵回防?”

沈不覆尚未开口,钱好多急忙说:“那哪行啊!辽兵困住定王也是好事儿啊!将军,咱们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沈不覆凌厉地看向他,问:“你为何从军?你脚下站着的是哪里的土地?辽兵为何困住定王?定王是哪国人?你又是哪国人?”

钱好多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可、可是……”

“被围困的不仅是定王,还有我大盛几十万士兵。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辽兵围困我大盛子民,与勾结敌军残害同胞何异,嗯?”

第137章

钱好多深吸一口气, 拱手道:“末将失言!”

沈不覆摆手,道:“去罢!”

钱好多和袁金龙转身往走下城楼, 立即领兵,分别朝安青陂、绥夷府而去。

沈不覆立于城楼中,于高处眺望大军逐渐离开。他收回视线,拍了拍护栏, 转身下了城楼, 沉默地回袁府。

当初定王派人抓肖折釉,后阴错阳差抓走了漆漆,又下了命令弄死漆漆是事实, 是不能因为漆漆如今还活着就改变的事实。

沈不覆要给肖折釉一个交代。

沈不覆回来的时候,肖折釉正跪在窗前的长榻上, 欠身给窗台上的一盆文竹浇水。

“回来啦?”肖折釉回过头来对他浅浅一笑, 又转回头继续浇水。

沈不覆目光略一扫,便看见屋中多了很多花草。他笑,道:“家中有了女主人自然变得不一样了。”

肖折釉起身, 将水壶放在一旁, 迎上沈不覆, 仰着头望他, 浅笑着说:“这算是在夸我吗?听将军夸人可难得。”

沈不覆大笑, 拉着肖折釉往长榻走。他坐在长榻上, 又将肖折釉拉到身边坐下,问:“怎么这么快回来,没多陪折漆一会儿?”

“因为漆漆骗了陶陶, 陶陶介怀了很久。他们两个要说些私下的话,我就先回来了。”肖折釉自然而然地靠在沈不覆的臂膀上。

“折釉,我有事情要与你说。”沈不覆道。

听他这般语气,肖折釉知道是重要的事情,她抬起头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定王大军被辽军围困,我派了人去搭救。”沈不覆言简意赅,甚至连一句解释也没有。

肖折釉愣了一下。她仰着头望着沈不覆的眉宇,慢慢思索起来。片刻之后,她忽然笑起来,说:“将军忒瞧不起人。”

肖折釉起身,水色渐变的褶裥裙旋出一道涟漪。

她拿起剪子,慢悠悠地修剪高脚桌上的花枝,说:“国仇家恨,国仇永远在前。”

即使沈不覆不解释,肖折釉也明白如今大敌当前,被困住的不仅是定王一个人,还有几十万大盛的子民。不管他们与定王的仇恨如何,在外敌面前,也只能暂且放下。待他日外贼尽驱,再报私仇不迟。

沈不覆起身,在肖折釉身后抱住她,拥她入怀。他将下巴抵在肖折釉的肩窝,笑道:“哪敢瞧不起我的公主。”

肖折釉笑而不语,继续修剪枝叶。

“将军!”归弦在外面扣门。

沈不覆未松手,也未让归弦进来,只是问:“何事?”

“钱夫人难产一直喊着钱将军。钱将军刚领兵出城,您看……”

沈不覆皱眉,他松开环着肖折釉腰际的手,道:“传我的令,命桂以介立刻快马加鞭追回钱好多。佯攻之事,由桂以介顶替他。”

“是!”归弦领令,立刻去传消息。

肖折釉皱眉,想了想,说:“军中女子不多,就算有,也多是未婚的姑娘家。我过去看一眼吧,至少叮嘱下人别乱。”

沈不覆默了默,问:“你确定要去?”

肖折釉努力笑了一下,点点头。

肖折釉走到门口的时候,沈不覆喊她:“折釉,若是不舒服立刻回来。”

“我晓得的。”肖折釉回望沈不覆一眼,提着裙子匆匆赶过去。

钱夫人是早产。她产期快近了,钱好多偏偏领了命要去打仗,她心里正不舒服,她的大儿子钱真多在院子里乱跑,她去拉钱真多的时候绊了一跤,肚子立刻疼得受不了,眼看就要生了。

肖折釉赶过去的时候,产婆已经请来了。正在屋里忙着给钱夫人接生。

肖折釉听着里面钱夫人的哭嚎声和产婆的吆喝声,她站在那儿,竟是有些挪不开步子。手中的帕子落了地,肖折釉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她深吸一口气,蹲下去将手帕捡起来,努力攥紧。

她再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往前走了两步,拉着一个小丫鬟,问:“钱夫人如何了?”

军中哪里有丫鬟?不过是袁顷悍在时,袁府中的用人。沈不覆来到这里以后,也没有将府中原本的下人赶走。小丫鬟不认识肖折釉,但是见肖折釉穿戴知道是个尊贵的夫人,急忙说:“回夫人的话,钱夫人大出血,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产婆正在想法子呢!”

“请大夫了吗?”肖折釉追问。

“军医不会这个,已经有人去外头请了!”

说话间,袁兰五就抓着一个从外面带回来的郎中,冲进来。她一边抓着郎中的袖子,一边说:“大夫,您可得救命呐!”

“好好好,我尽力……”郎中刚擦了擦额头的汗,就被袁兰五推进了产房。

袁兰五松了口气,走到肖折釉面前,说:“夫人,您也过来了。”

肖折釉点点头,望着产房的方向,说:“过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没想到你已经去请了大夫过来。”

肖折釉无意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花坛后面,小孩子望着产房的方向,脸色煞白。肖折釉微微一怔,急忙走过去,将小孩子抱起来。

小孩子身上凉凉的,红红的眼睛一直盯着产房的方向。肖折釉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转过头来看着肖折釉,颤声说:“娘亲在哭……”

肖折釉霎时了然,原来这个孩子是里面正在生产的钱夫人的孩子。她急忙拍了拍钱真多的后背,柔声劝他:“你娘亲正在给你生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一会儿就好了。”

钱真多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他哭着说:“我不要弟弟妹妹,我只要娘亲!”

袁兰五“哎呀”一声,忙说:“真是太忙了,谁都没看见这孩子在这儿……”

肖折釉把钱真多递给袁兰五,吩咐:“把这孩子送下去,别让他留在这儿。”

“嗳!”袁兰五应了一声,抱着啼哭不止的钱真多,大步往外面跑。

钱真多趴在袁兰五怀里,伸长了脖子望着产房的方向,一双小手也指着产房的方向,嘴里不停喊着“娘亲!娘亲!”

产房里,产婆喊出来的“用力”越来越大声,然而钱夫人的哭声却越来越小,到后来已经隐约听不见了。

肖折釉攥紧手里的帕子,在心里不停地说服自己钱夫人只是要保存体力而已。她还好好的,一定还好好的。

肖折釉想推门进去鼓励那个素未蒙面的钱夫人,可是她一步也迈不动。

里面的钱夫人忽然尖利地大喊了一声:“你个杀千刀的钱好多!”

肖折釉心里一松,心里猜测钱夫人定是度过了这道难关。可是接下来,里面竟是再也没传出钱夫人的声音。不仅没了钱夫人的声音,连产婆和郎中的声音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