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鼻尖蹭了蹭沈不覆的脸侧,难得跟他撒娇:“求求你了……先不问我好不好?”

沈不覆心中憾动,已隐约猜到她的憔悴似与他有关。

他宽大的手掌将肖折釉更紧的抱在怀中,艰难地说:“好,我不问。但是你不可以逞强。”

肖折釉在沈不覆怀里点头,声音有一点闷,“嗯,如果我自己真的解决不了不会硬撑的,一定会找你帮忙。”

沈不覆松开她一些,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可以不问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肖折釉垂着眼睛,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望着他说:“不覆,你相信吗,我如今比任何时候都好。因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曾不懂这场重生的意义,日子过得索然无味,人是活的,魂却是飘的。后来才知道原是为了你。尊荣亦或是生死,不敌你眼底滑过的一抹流光异彩。”

若能换你此生无憾,什么都值得。

“你在……说情话。”沈不覆震惊过后,眼眶中湿意渐洇,他声音沉沉而又带着一丝略浓的哽咽。

“嗯,那你喜不喜欢听呢?”肖折釉点头,明明已是泪流满面,偏又笑靥绽绽。

“喜欢。”沈不覆点头,有泪跟着落下。

他与肖折釉都是寡言的人,心意常匿心中。虽彼此知其心意,如今亲耳听她说出,好像多年的钟情与痴恋从暗处扯到阳光下,并被赋予了千百倍的回馈。

门外有脚步声,下人在外面心惊胆战地回禀:“将军,煮、煮好了。”

沈不覆收起情绪,转身去开门,接过下人的食盒,没让他进来。

肉粥。

肖折釉一下子就闻出来了,她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她已经很久没沾荤腥了。

沈不覆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收入眼中,他直接拖了张藤椅坐在肖折釉对面,然后捧起粥碗,一口一口吃着肉粥。

肖折釉有些讶然地望着他。

沈不覆也不说话,沉默地吃着。他默默地吃,肖折釉便默默地看着他。肖折釉慢慢发现若是喜欢一个人,他连吃东西的样子都好看,他吃的东西好像也跟着成了好吃得不得了的东西。许久之后,肖折釉无奈地笑了。

沈不覆这才开口:“快被我吃光了,真不要?”

肖折釉哭笑不得。

沈不覆微微欠身,将她拉过来,抱在腿上。

肖折釉看着递到唇边的汤匙有些抵触,她刚想张嘴,沈不覆收回汤匙自己吃了。

肖折釉不得不说:“我好像……有点想吃。”

肖折釉想要伸手去从沈不覆手里拿汤匙,沈不覆避开,坚持一口一口喂她吃。直到将碗里剩下的肉粥都喂肖折釉吃下,沈不覆才说:“从明日起,晚上我回来陪你吃饭。”

沈不覆如今正忙,若是晚上回来陪肖折釉吃饭,再折回军营,恐是要耽误他的事情,肖折釉不舍得他奔波,想要拒绝。可是肖折釉望着沈不覆的眉宇,就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她是固执的人,沈不覆何尝不是。他既决定了,她若拒绝恐他也不会答应。

既然如此,肖折釉浅笑着应了一声:“好。”

“后日就是文陶和罗姑娘的大婚,还缺什么,或是没办妥的吗?”沈不覆问。

“都安排好了的,如今情景不比以前,尽全力就好。陶陶和如诗也都是随和的性子,不会挑的……”肖折釉将沈不覆将头靠着沈不覆。

沈不覆沉默了一会儿,说:“说起来,我欠你一场婚宴。”

肖折釉慢慢合上眼,轻笑着说:“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咱们早和离了,我这个沈夫人名不正言不顺的。”

沈不覆也跟着笑了一声,他望着怀里的肖折釉,说:“待事了,回到明定城,补给你。”

肖折釉笑着“嗯”了一声,靠着沈不覆合上眼。她有些困了,声音里绻了一层倦意:“可不许再像上次那么草率简单,我要最好的……”

“好。”沈不覆许诺。

沈不覆专注地凝望着她,待到她呼吸绵长睡着了,他才抱着她起身,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榻上。再过一个时辰,他就要出府,他犹豫片刻,仍旧躺上床榻,将肖折釉消瘦的身子抱在怀里。

罢了,今日多陪她一会儿。

如今光景虽然不比从前,可因为沈不覆的关系,陶陶和罗如诗的婚事还是办得像模像样的。肖折釉提前几日都没有去吴婆子那儿,也是为了在陶陶和罗如诗大婚的时候精神一些。

两个都是没父母的人,这三拜中的二拜高堂,拜的正是沈不覆和肖折釉。

陶陶是她弟弟,又不止是她弟弟,她一手将他带大,如今他又要成亲了。肖折釉坐在上首,望着陶陶一身吉服,倍感欣慰。

这两日,沈不覆盯肖折釉盯得紧。肖折釉虽然仍旧胃口不好,却也开始慢慢吃东西。而今日陶陶和罗如诗的婚宴上,她因为心里欢喜,胃口又好了些,竟是主动吃了颗不小的肉丸。

沈不覆怕她身子弱扛不住突然的油腻,盛了半碗素汤递给她。

肖折釉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了。

肖折釉趁席间其他人不注意,偏过头望着沈不覆,用口型对他说:“想吃虾。”

沈不覆摇头,夹了块豆腐给她。

肖折釉蹙眉。

豆腐的味道和虾的味道也差了太多吧?

沈不覆放在桌子上的手,食指轻轻叩了两下,似乎陷入挣扎。片刻过后,他拿起一只虾开始剥,剥了壳儿,又将粉嘟嘟的虾掰开,在肖折釉的碗里放了半只。

她如今脾胃受了损,哪能沾海鲜。

沈不覆看向肖折釉,目光坚定,只许她吃半只。

低着头的漆漆,眼珠子向上翻,转来转去,将沈不覆和肖折釉之间简短的互动尽收眼底。当看见肖折釉带着嗔意地瞪了沈不覆一眼,漆漆猛地咳嗦起来,竟是被汤呛着了。

“怎么了这是?”肖折釉立刻转过身拍了拍漆漆的后背,又给她倒了杯水。

几个丫鬟端着菜推门进来,外面的风也一并跟着卷进来,将漆漆气胸的襦裙向后吹去。漆漆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慌忙地去拉裙子。

肖折釉望着她的裙子,愣住了。

第144章

漆漆几乎是落荒而逃。她一口气跑回屋, 还没来得及关门, 肖折釉已经追了进来。这倒成了这姐妹俩这么多年来, 肖折釉第一次追上漆漆。

漆漆连连向后退, 最后踩在窗边的美人榻。

“你、你、你……你别过来!这么个大喜日子, 你去吃喜宴去!你不管婚宴了!”漆漆瞪大了眼睛,色厉内荏地指着肖折釉。

肖折釉深吸一口气, 缓步朝美人榻走去。

见此,漆漆立刻爬上美人榻旁边的桌子,后背抵着墙,警惕地瞪着肖折釉。

肖折釉怒道:“你想穿墙吗?下来!”

漆漆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踩着美人榻, 从桌子上下去。看得肖折釉胆战心惊,急忙伸手去扶她。

“几个月了?”肖折釉问。

“四个月?五个月?四五个月吧……不知道!”漆漆胡乱说。

“谁的?”肖折釉又问。

漆漆目光闪烁, 随口敷衍:“就、就随便睡了个长得俊俏的侍卫,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儿!”

肖折釉深吸一口气, 朝追过来站在外门的绿果儿喊:“来人!把我的藤条拿来!”

“姐,我又不是三岁的不弃, 你不能打我呀!”漆漆急了, 她又起来,还想往外跑。

肖折釉抓住她的手腕, 将她摁到美人榻上坐下。肖折釉又回头看向仍愁眉站在门外的绿果儿, 说:“关门!守着!”

“是是是……”绿果儿急忙将房门关上,自己守在外面。

肖折釉压了压情绪,深深看了漆漆好一会儿, 然后去解她系在胸口的束带。两层襦裙落下来,露出她缠着几层白绸的肚子。

漆漆双手交叠不太自然地在腹部遮挡,她垂着眼睛,眼中略显黯然,没了先前的无所畏惧。

肖折釉被她气笑了,说:“你当女扮男装裹胸呢?”

漆漆没说话,抓着落在腰际的裙子往上拉,去遮掩鼓起的孕肚。

肖折釉拿开她的手,轻叹了一声,去解开她缠了几层的白绸布。白绸之下,她的肌肤勒得有些发红。

肖折釉怕她冷,又将裙子给她穿上,没好气地系上束带。她的力气有点重,勒得漆漆胸口有点疼,漆漆闷不做声地揉了揉胸口。

“前些日子称病不吃去吃饭是为了瞒这个?如果不是今天陶陶大婚必须出去,你是不是要一直瞒下去?最后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请过大夫诊脉没有?喝过安胎药没有?注意过饮食没有?”肖折釉连连追问,越问越生气。

“没有,都没有。”漆漆低着头。

肖折釉想要指责她,可是看着她垂着头蔫蔫的样子,又舍不得说她。

肖折釉起身走出去,吩咐绿果儿立刻请个擅生育的郎中回来。她重新走到漆漆面前时,心里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肖折釉最生气的就是漆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瞒着她,瞒着她不说,自己又没能照顾好自己。

“为什么要瞒着我?”肖折釉问。

漆漆低着头,没吭声。

“说话!”肖折釉加重了语气。

“怕你骂我不要脸,怕你给我讲奸生子留不得的狗屁道理让我堕胎。”眼泪落下来,落在漆漆青绿色的褶裥裙里。她攥着裙子的手匆匆去挡眼泪染湿的裙子。

“呵!”肖折釉笑了一声,“那个口口声声说着逍遥痛快的肖折漆去哪儿了?”

漆漆恼怒地瞪着她,忍不住顶嘴:“肖折釉你不是聪明人吗?聪明人不知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感情这回事,说别人谁不会说啊!要是自己也能一盆凉水浇下来,从头冷静到尾。那是和尚念经,不是感情!”

“所以你和谁有感情了?”肖折釉问。

漆漆一愣,咬了一下嘴唇,生气地扭过头,不去看肖折釉。

肖折釉走到漆漆另一边,漆漆又立刻扭头回去。

肖折釉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冷血,也没那么古板教条。你若想要这个孩子,我怎么可能会逼你堕胎!”

“不信!”漆漆睁大了眼睛,可是仍旧忍不住眼泪哗哗流下来。

肖折釉在漆漆身边坐下,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红着眼睛说:“别怕。不管出了什么事儿,姐都在你身边。如果你受了委屈告诉姐,不管是强的软的或是使计谋,姐都能想方设法帮你把那个男人抓回来。不管你是要他的命,还是要他陪你一辈子。如果你想独自养大这个孩子,那姐陪你一起养。你的孩子,就是姐的孩子。”

“姐……”漆漆趴在肖折釉怀里嚎啕大哭。

她一边大哭一边扯着嗓子喊:“我错了,我不应该自己瞎猜你,再也不说你不好了……我他妈的就应该早点告诉你。我要应付不过来了,怀个孩子好麻烦,整天心惊胆战的……”

肖折釉轻轻拍着漆漆,任由漆漆把这一阵子的委屈和害怕一股脑哭出来。漆漆哭了很久,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这几个月被这个孩子折腾的烦恼。

待到漆漆的哭声稍稍弱了些,肖折釉问:“那你告诉姐,你怀了身孕的事情要不要告诉他?”

难道被肖折釉猜到了?漆漆心中一惊,她不愿意承认,可肖折釉偏偏又没说出他的名字,竟是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他。漆漆咬了下嘴唇,在肖折釉怀里坚定地摇头。

那不过是镜花水月的一段欢情,他既无情她便休,从此山高水远,两不相纠。而这个孩子,既是她决定生下来,她便自己养这个孩子,与他无关。她才不做那等用孩子绑束男人的女人。

“好,姐知道了……”肖折釉擦去漆漆眼角的泪。

肖折釉明白漆漆既然选择独自生下这个孩子,将来的路恐不好走,就算是流言都能将她伤得遍体鳞伤。不过没关系,既然是漆漆的选择,那肖折釉就陪着她一起面对,护着她和她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绿果儿将郎中请了过来。肖折釉急忙让郎中给漆漆把了脉,细细询问了漆漆的胎象。得知一切正常时,肖折釉松了口气。郎中写了两副安胎的方子,肖折釉急忙让丫鬟去抓药煎药。她一直留在漆漆这里陪着她,直到看着漆漆喝了安胎药开始犯困,肖折釉才让她好好休息,出了屋。

陶陶一直等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焦急地走。他心里急得很,又不敢进屋去询问。当他看见肖折釉从屋里出来,陶陶急忙迎上去。

“姐,二姐她怎么样了?”陶陶的声音里满满都是焦急和关切。

“喝了安胎药刚歇下。”

陶陶变了脸色,“竟是真的?应、应该去在被定王抓到那个月发生的事情吧……”

陶陶问的小心翼翼,夜色也掩不住他脸色的苍白。对于漆漆被定王派来的人抓走的事情,陶陶心里一直都很愧疚。这件事情在陶陶心里凝成了一个嘎达,让他完全无法原谅自己。

“是。”肖折釉点头。

陶陶眼中流出几许痛苦,他将心里汹涌的悔意压下去,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姐,二姐真的要留下这个孩子?我担心她只是一时不忍心才决定生下来这个孩子,可是以后怎么办?以后她每次看见这个孩子会不会有不好的回忆?”

肖折釉知道陶陶想岔了,她说:“陶陶,你不了解你二姐。若她不喜欢那个人,又怎么可能为那个人生孩子。”

她顿了一下,又轻飘飘补了一句:“这世上也没几个女人愿意为不喜欢的人生儿育女……”

“姐,你什么意思?你知道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是谁?”陶陶惊讶地问。

肖折釉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明明是只要略微一想就能想明白的事儿。漆漆心里曾喜欢的人是谁?又是谁能在定王手下救下漆漆,再派精兵将她送过来?

陶陶慢慢冷静下来,心思飞转,似想明白了许多。

肖折釉看着他,说:“还有你,关心你二姐是好的。但是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别做事太不顾虑如诗的感受。”

“我知道的,也是如诗让我过来问的。她不方便出来,派人过来问了几次二姐的情况。”

肖折釉点点头,“去吧。”

陶陶转身,刚迈出去一步,又回过头来。他望了一眼漆漆的房间。他收回视线,对肖折釉郑重地说:“姐,你帮我告诉二姐,这孩子我帮她养。”

“好。”肖折釉重重点头。

看着陶陶走远的背影,肖折釉发现不知不觉中陶陶竟长高了那么多,如今也成了有担当的挺拔模样。

肖折釉往自己的院子走,她刚出了漆漆的院子,迎面遇见沈不覆。沈不覆胳膊上搭了一件棉衣。肖折釉沉闷的心里却轻快了些,疾步朝他走去。

“怎么过来了?”她问。

“天冷。”沈不覆将棉衣展开,披在肖折釉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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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肖折釉跟着沈不覆一起回房, 路上她将漆漆的事情三言两语告诉沈不覆。肖折釉知道沈不覆必然不会在意漆漆的事情, 可是她总要告知他。

“你看着办。”沈不覆果然这般说。

肖折釉默然。

过了一会儿, 沈不覆说:“后日, 大军要出城了。”

肖折釉早就有心里准备, 可是等沈不覆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一阵不舍和担忧。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想问他会不会有危险。可她明白军事风云突变,他恐怕自己也说不清。肖折釉不再问归期,只叮嘱:“平安回来。”

“你也要保住自己。”沈不覆偏过头,看向走在他身侧的肖折釉。他并不愿意离开她,好像总是忍不住担心等他领兵回来时, 她会不见了。这种担忧一直缠着他,缠了他很多年。即使是还未与肖折釉重逢的头些年, 沈不覆每次出征回明定城时都难免触景生情。

“你会遇见师延煜吗?”肖折釉忍不住问。

“不会。定王行军不畏生死,但是对这个独子却保护得很, 一直没准他去最前线。这次大概也会让师延煜留在大后方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