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听闻半年前,陛下曾连续几日召见你。所谓何事?”

刘太医心里一惊,急忙说:“回娘娘的话,时间这么久了,老臣也记得不太清楚了。许是陛下染了风寒……”

“记得不太清楚了?”肖折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来人,拉出去斩了。”

“皇后娘娘饶命!”

肖折釉盯着伏地的刘太医,将刚刚的问题一字不差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说……”

肖折釉赶去朝堂的时候,正是早朝结束,皇帝已离开,朝臣从大殿中陆续走出来。肖折釉站在大殿门口,经过的朝臣向她行礼。她随意点点头,找到守殿的宦官,询问沈不覆去了何处。

“回娘娘的话,陛下下了早朝直接去了浮梨宫。”

浮梨宫?

肖折釉怔了怔,转身往浮梨宫走去。浮梨宫是她前世身为盛令澜的住所。肖折釉回来之后去了一次,发现浮梨宫换了几个主人之后,早就变了模样,她觉得物是人非,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浮梨宫那里了。

路上,肖折釉正好遇见不弃。不弃垂头耷脑的,十分沮丧。

“母后……”不弃苦着脸。

“这是怎么了?”

“父皇给我改了名字,还改了个小姑娘的名字,我不喜欢!”不弃去拉肖折釉的袖子,“母后,你去求求父皇收回成命好不好?”

肖折釉诧异地问:“你父皇给你改什么名字了?”

“盛记澜!”不弃嘟嘟囔囔,“国姓不改就算了,怎么把我的姓都给改了……母后,父皇为什么要给我改成这样的名字?”

肖折釉的眼睛有点湿,她压下哽在胸口的情绪,轻声说:“因为你有个姐姐,叫霍澜。”

肖折釉赶去浮梨宫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如今的浮梨宫和她上次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她缓步走进庭院里,遥遥看见穿着龙袍的沈不覆竟然席地而坐,在他面前摆着几种砖。

肖折釉拖着曳地的裙摆走过去,问:“陛下这是在做什么呢?”

“想把地砖换一种花纹,你觉得这两种砖哪种好看?”沈不覆指了指面前的两块方砖。

肖折釉笑了一下,也顾不得身上奢贵的宫装,在沈不覆身边坐下,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才选出一种砖来。

“这种吧。”

沈不覆点点头,道:“到时候,可以在庭院里种上你喜欢的芍药。”

肖折釉望着沈不覆的侧脸,温柔地说:“芍药,殿春之花,又名将离。我已经不喜欢了,我们在院子里种合欢树吧。”

沈不覆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当年将军府中的那株开粉色小花的树?”

肖折釉笑着点头,“是,我们种一院子。”

沈不覆转过头来,对上肖折釉的眼睛,这才发现她望着他的眼睛里有皎皎春光、曜曜星辰。

院子一角的枣树上挂着沉甸甸的金枣,一阵风吹来,树上结的枣子落在地上,叮咚、叮咚。肖折釉走到枣树下,拿起不知道是哪个侍女丢下的长杆,去打树上的枣。

腰间忽然被收紧,肖折釉回过头望着沈不覆。沈不覆轻易地将她举起来,让她坐在肩上。肖折釉丢了手里的长杆,伸长了胳膊去摘枝桠间红透的枣子。

一颗一颗,塞满衣兜。

作者有话要说:①谢谢你们听我讲这个故事。

谢谢那些追了我不止一个文的小可爱,你们陪我又走了一程。

和每天追更新的小可爱们说声抱歉,这个文后期因为种种原因更新时间很晚,你们追更辛苦了。

这一章所有留评发个小红包。

②有番外。

男女主番外大概有七章,其他人应该也有。

这几天忙着修旧文繁体出版的稿子超级忙,请假几天,番外从6号开始更。

第155章

大雪覆城。

浮梨宫里的宫女脚步匆匆, 端着滚烫的热茶, 端去正殿里。虽然仍旧下着雪,两个宫女见刚刚扫过的院子又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急忙握着扫把重新扫一遍积雪。积雪扫到院子边缘的泥地里, 那里栽种着移过来的合欢树幼苗。积雪扫走,庭院里露出雕着叠叠波澜的方砖。

正殿里, 肖折釉坐在长案后的罗汉床上批阅奏折。

——沈不覆不太喜欢看这些各地鸡毛蒜皮的小事。起先的时候,沈不覆对待奏折的态度还是很认真的,可是后来他慢慢发现,这些奏折里烂事太多。

某个臣子到了某处,要呈上一份奏折谢恩;某个告老还乡的旧臣,要呈上奏折表达对陛下的思念;某个大臣所在之地鲤鱼特别多是天降喜象, 呈奏折;生了孩子,请陛下赐名的;闲着没事拍马屁的……当然,还有打小报告的。某某某酒后乱言, 某某某宠妾灭妻, 某某某对本职工作有怨言。

烦不胜烦。

肖折釉笑笑,就把这事儿给接了过来,仿着沈不覆的笔迹批阅几个字。若有政事,才将奏折递给沈不覆。

宫女将热茶放在长案的案头,悄声行了一礼, 脚步轻轻地退下。

肖折釉将朱笔放下,她拿起茶盏盖儿,轻轻拨弄了两下茶面飘着的茶叶, 然后将茶盏盖儿盖上一半,等热气散去一些,然后端着茶盏转身递给坐在她后面的沈不覆。

沈不覆半躺在罗汉床上,斜倚着罗汉床上的小几,手里翻着一本兵书。

他将肖折釉递过来的热茶接过来,喝了一口,放在小几上。

肖折釉把茶盏递给他以后,并没有立刻转回去,她一直含笑望着他,等他将茶盏放下的时候,她才转过身,继续批阅奏折。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翻书的声音。

就这样耗掉一整个下午。

傍晚宫女进来添炭火的时候,沈不覆才把手里的兵书放下,他扶着肖折釉的肩坐直,看着长案上的奏折,问:“怎么还有这么多?”

肖折釉笑着说:“今天的折子很有趣,我倒是头一回看见告状能这么有文采的。”

肖折釉将一个折子递给沈不覆,沈不覆将奏折打开,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皱了眉,他匆匆扫了一眼,说:“呵,这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可不是,这个林大人也是好文采,做知县竟是埋没他了,不如去写话本,说不定还能流芳百年。”肖折釉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靠在沈不覆怀里。

“累了?”

肖折釉摇摇头,“没有,屋子里暖融融的,想眯一会儿。”

沈不覆伸手将肖折釉的盘发拆了下来,给她松了松头发。沈不覆怕她冷,说:“等等,我去给你拿个毯子。”

“别。”肖折釉拉住沈不覆的手腕,“让我靠一会儿就好,你可比毯子暖和。”

她虽阖着眼,却藏不住笑意。

沈不覆深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复拿起放在小几上的兵书。

长案边灯架上的灯芯忽然炸裂了一声,绿果儿匆匆从外面进来,她有些急促地行了礼,欲言又止地看着阖着眼的肖折釉。

“娘娘睡了?”绿果儿压低了声音。

“没有,有事就说吧。”肖折釉道。

“是……”绿果儿咬了下嘴唇,“右相大人刚刚进宫,说……小殿下的祖父找来了。”

肖折釉一下子睁开眼睛,“你说谁?”

沈不覆也将兵书放了下来,有些诧异。

绿果儿急忙将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告。

“……李家世代书香门第,上数几代都是做官的。李家的小公子偏偏看上一个走江湖卖艺的女子。李家老爷自是不准的,而李家小公子脾气倔,带着那个女子离家出走,隐居在山里。李老爷大怒,宣称断绝父子关系。可后来李老爷的长子一家外出的时候遇了土匪,死于非命。李老爷这才想去找小儿子,不过太迟了,他只来得及找到李家小公子夫妇埋在上岚山的坟丘。后来李老爷查了又查,从一个猎户口中得知那个女子生下过一个孩子,而那个孩子被一对夫妻抱走了。李家和右相大人有些交情,他求到右相大人身上,想查查小孙子的下落。然后……”绿果儿仔细打量了一下肖折釉的脸色,“那个孩子就是小殿下……”

肖折釉听绿果儿说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久之后,她才转头去问沈不覆:“不弃的家人要把他抢走了?”

沈不覆清晰地感受到怀里的肖折釉身子慢慢变得紧绷。他将手搭在肖折釉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别担心,没人能抢走他。”

只要你要的,没人能抢走。

肖折釉和沈不覆走到不弃现在住的问青宫,他们两个绕过影壁,停在那里,阻止宫女的出声跪拜,远远望着不弃。

不弃已经八岁了,又高了很多,也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壮了,反倒显得清瘦高挑。此时他站在小凳子上,裤腿挽起来,露出一大截小腿,袖子也撸了起来,正低着头写大字。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砚台里的浓墨里,墨汁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绛葡儿抱着一件裘衣,快急哭了。

“小殿下,您快穿上吧!反正太傅也看不到,您这样要着凉的……”

不弃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说:“别啰嗦了成不成,再让太傅发现我偷懒,又要挨板子。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明明肖折釉打他的时候比谁都狠,可他却觉得肖折釉打他的时候不疼,而其他先生打他的手板,他都嫌疼得受不了。

沈不覆说:“他有权知道。”

肖折釉苦涩一笑,点点头。

“不弃。”肖折釉朝他走过去。

“母后!”不弃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手里的毛笔也丢了,从小凳子上跳下来,赤脚朝肖折釉跑过去。他抱着肖折釉的腿撒娇,“母后你两天没来看我了!”

肖折釉揉着他的头,从绛葡儿手里接过裘衣,裹在不弃的身上,然后温柔地说:“就这么丢了笔跑下来,不怕太傅知道了罚你?”

不弃扬着小下巴,特别骄傲地说:“为了母后,被太傅大人打坏了,打死了也值得!”

肖折釉没说话,温柔地笑。

“进去吧,外面冷。”沈不覆将不弃抱起来。

“哇!父皇,你自从当了皇帝以后这是第一次抱我!”不弃特别惊喜。

沈不覆问:“是吗?”

不弃很认真地点头,死死搂住沈不覆的脖子,又转过头去对肖折釉说:“母后,我就抱一会儿,一会儿就把父皇还你!”

第156章

进了屋, 沈不覆和肖折釉坐下, 不弃就爬上了沈不覆的腿,晃荡着一双脏兮兮的脚丫子。

“小殿下光着脚跑, 把脚给跑脏了。奴婢去给打热水来!”绛葡儿说。

肖折釉点点头, 又吩咐殿里守着的两个小宫女把窗户关上,再将炭火烧得更旺一些。等绛葡儿把热水端过来, 肖折釉亲自给不弃洗脚。

肖折釉试了试盆里的水温,觉得合适了,才拉着不弃的脚踝,将他的脚放进水里。她抬起头问他:“烫不烫?”

不弃使劲儿摇头:“不烫!刚刚好!”

肖折釉笑了一下,低下头给他洗脚底的雪泥。她一边给他洗脚,一边说:“这脚丫子都是凉的, 下次不许光着脚在雪地里跑。一会儿让厨房给你煮一碗姜汤,别着凉。”

不弃一脸的无所谓,他“哈哈”笑着说:“母后, 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我不怕凉!”

肖折釉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她给不弃洗完脚,接过绛葡儿递过来的棉帕,仔细把他脚上的水渍擦干净,然后又把他挽起来的裤腿儿放下来。立在一旁的绛葡儿急忙拿过来一双干净的鞋子, 打算给他穿上。

“不用,不用你,我自己能穿!”不弃胡乱穿上鞋, 从沈不覆的腿上跳下来。他古怪地看看肖折釉的脸色,又古怪地看了看沈不覆的脸色,小小的眉峰皱起来。

肖折釉扶着沈不覆的手站起来,坐在沈不覆身边,笑着任由不弃打量,等他打量完了,肖折釉说:“瞧出什么来了?”

“不知道。”不弃摇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点怪怪的。但是我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肖折釉没解释,只是把不弃拉过来,问:“这几日可有听太傅的话?”

“听了呀,那老头罚得太狠!母后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吗?他罚我在雪里写大字呢!还不许穿鞋!冻死我了!”

“刚刚是谁说的自己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不冷来着?”

不弃愣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前后统一的解释,索性直接趴在肖折釉腿上,抱着她的腰撒娇。

“都八岁了,还像小孩子似的。”肖折釉轻轻拍了他的后背。

肖折釉和沈不覆留下来和不弃一起吃了晚膳。等不弃拉着肖折釉和沈不覆要出去转转的时候,肖折釉把他拉到身边,温声细语地说:“不弃,有件事儿得告诉你。”

“大事还是小事?小事儿的话等咱们回来再说!”不弃拉着沈不覆的大手往外走,他这是起了玩心。然而他没能拉动沈不覆,沈不覆站在那里望着他,纹丝不动。

不弃眨了眨眼睛,他松开沈不覆的手,有些了然地说:“看来是大事儿!”

肖折釉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胳膊,说:“绿果儿一会儿会带去你见右相,右相会告诉你。”

不弃歪着头,问:“为什么不是母后告诉我?”

“因为……其中一些细节,母后和你父皇也不太清楚。”她站起来,拍了一下不弃的肩头,“去吧,全当是听故事去。”

“现在?”不弃想了想,“那我一会儿回来了,咱们还去外头玩吗?”

沈不覆道:“太晚了,今天就算了。明天带你出宫玩。”

“出宫?真的?”不弃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沈不覆笑着点了下头。

“好嘞!我这就去见右相!”不弃说完就朝外面一路小跑。

“小殿下,您慢点!”绿果儿急忙提起裙子追出去。

肖折釉去了不弃的书房,翻看了他这几日做的功课,又帮他将桌子上的书整理了一下,然后嘱咐绛葡儿一定要煮一碗姜汤,等不弃回来了,盯着他喝光才许他睡觉。

天色将黑,沈不覆和肖折釉回浮梨宫的路上,能听见脚下的积雪被踩出莎莎的细微声响。

“我以为你会亲自告诉他。”沈不覆道。

肖折釉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就当是我犯懒吧,其中细节也应该由李家人告诉他,不弃年纪也不小了,他应该有能力自己处理这事。”

沈不覆眼中划过一抹讶然,道:“我还以为你担心李家把他抢走。”

“李家没那么傻,不弃也没那么傻。”肖折釉有点冷,她将手藏在沈不覆的袖子里,“而且……”

“太冷了,回去再说。”沈不覆打断她的话。

回去之后,沈不覆命宫女打来热水,忽来了兴致,学着肖折釉给不弃洗脚的样子,蹲在肖折釉身前给她洗脚。

“我自己来就好。让一国之君给我洗脚,折寿。”肖折釉抬手推开。

没推动。

沈不覆身上总是硬邦邦的,除了他自己想动一下,肖折釉从来推不开他。

“又不是没给你洗过,别乱动把水溅出来。”

沈不覆把肖折釉的绫袜脱了下来,他将她的脚握在掌心观摩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两辈子竟然都没裹脚。”

肖折釉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记得我上辈子是没裹脚的。”

“当然记得。”沈不覆把肖折釉的脚放在水里,“连你屁股上的胎记都记得。”

肖折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不覆说的那个人是盛令澜。肖折釉有点恍然,她望着沈不覆颔首给她洗脚的样子,说:“盛令澜的时候,怕疼不想裹,摔了东西打了人,装病逃跑各种法子都用了,才保全了一双脚。这辈子是因为年纪还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了,阿爹和哥哥原本顾不得这个。等他们两个想起这事儿的时候,我和漆漆关系不好,却也联合起来大哭大闹地躲了……”

肖折釉不说了,她不太愿意回忆这一生小时候的日子。

“抬脚。”沈不覆给肖折釉擦了脚,也没让她穿鞋子,直接将她抱起来,抱到卧榻上。

沈不覆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看见肖折釉坐在床边,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情绪有些低落。沈不覆走到肖折釉身前,肖折釉抬头看着他,问:“不覆,我是不是太冷血了?我以前竟是不知道,我对不弃也是这样。”

起先沈不覆是担心肖折釉因为李家来找不弃的事情难过,可是后来沈不覆知道自己想岔了。尤其是在他们从不弃住处回来时的对话里,沈不覆彻底明了了肖折釉的心思。

“没有,只是冷静而已。如果你真的冷血,现在就不会心里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