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覆在肖折釉身边坐下,肖折釉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即使我知道他才八岁,即使我知道他得知李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会心里难受,可是我居然还是在考验他。他不仅是我们的孩子,还会是将来的太子、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无论他是怎么样的人,我都会用倾尽全力去护着他、宠着他。可是……太子就不一样了,太子是要挑起一个国家的担子。他不够稳重,太调皮,做事也没个分寸……”

肖折釉抬起头,像是寻求认同一样望着沈不覆,说:“不覆,我甚至想过如果他真的不能胜任国君之任,那就从亲王的孩子里挑,或者从百姓中挑……”

她抿了下唇,情绪瞬间低落:“可是那样的话,我们的不弃该有多难过啊……”

“别担心。”沈不覆将肖折釉拥在怀里,“我们来打一个赌,赌他可以胜任。”

第157章

第157章

不弃一股脑跑进前殿, 绿果儿被他远远落在后头。

“小殿下, 您过来了。”右相大人有些惊讶地发现不弃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他赶忙起身行礼。

“免礼了。”

不弃走到上首的太师椅里坐下, 扬着小下巴, 问:“你找我什么事儿?”

右相大人更惊讶了,他缓了口气, 才试探着询问:“小殿下,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陛下和皇后娘娘什么都没跟您说?让老臣说给您听?”

不弃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大苹果,“咔嚓”就是一口,他指了指右相,吐字不清地说:“赶紧说!”

右相大人仍旧犹豫地看着不弃,他瞧着不弃脸上的表情的确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不由有些头疼, 这么大的事儿要让他来说?

“你赶紧说啊!”不弃有些不耐烦了。

“是是是……”

右相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询问:“陛下可知道您的身世?其实……”

不弃扔了手里的苹果,瞪圆了眼睛, 问:“我家里人找来认亲啦?”

右相一噎, 顿时说不出话来。这……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弃从太师椅里跳下来,朝右相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问:“谁找过来的?和我啥关系的?找过来要干嘛?哎呦,霍老头,你赶紧说嘛!怎么像个老太太一样没个魄力!”

“小殿下又胡说了!老臣要告诉太傅大人了!”

不弃翻了个白眼, 嘟囔:“小心眼。”

“所以你到底说不说?再不说我走了!”不弃甩了袖子,直接大步往外走!

“小殿下!您的祖父就在偏殿里候着呢!”

不弃的脚步顿住。

右相重新把他请到上首的座位里,说:“小殿下耐心些, 故事有点长。老臣年岁大了,让老臣慢慢说。”

“好,你慢慢说。”不弃托着下巴,等他讲故事。

右相大人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事情给不弃讲清楚。他是担心不弃年纪小,言语之间多有注意,又反复解释。直到把事情都讲完了,他舒了口气,询问:“小殿下,老臣去请他过来?”

不弃翻着眼皮着右相。

右相觉得他这眼神有些古怪,可又一时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疑惑地询问:“小殿下是何意?”

“听说我父皇当初给你改了身份藏于朝中,在我母后逼宫夺位的事件中,右相大人也是功不可没?”

提起这事儿,右相的脊梁都挺直了些。他脸上带着笑,颇为自豪地说:“老臣不过是听从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差遣罢了。都是小功劳,小功劳……”

不弃忽然“哈”的一声笑了,说:“我倒是觉得父皇当初换个人栽培,说不定早几年登基。”

右相脸上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忽然僵住,肖折釉逼宫那件事情里,他的功劳的确不小,也是因为那件事,这两年朝中颇为尊敬他。这可是头一遭有人跟他说这种话,偏偏说这话的人还是年幼的小殿下……

“把人带进来吧。”不弃摆了摆手。

“是……”右相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急忙去领人。

绿果儿站在门口,有些担忧地望着托腮坐在太师椅里的不弃。这椅子太大了,不弃又年幼,绿果儿远远看过去,忽觉得又远又孤单。

不久,右相就将李家老爷领了上来。李老爷年近花甲,人瞧着倒还精神。他站在大殿中央,怔怔望着坐在上首的不弃,忽然就红了眼眶。

不过和他的激动比起来,不弃的反应则要平静了许多。不弃歪着头问右相:“右相大人,你说这个人是我家亲戚?可是连行礼都不懂,怎么看怎么是个傻的吧。我哪有这种傻亲戚!”

右相愣了一下,急忙给李老爷使眼色。李老爷也反应过来了,匆匆跪下行礼。

不弃没吭声任由他跪着,也不让他平身。李老爷毕竟年岁不小了,这跪了没多久,膝盖就有些麻。一旁的右相有些于心不忍,急忙向前走出一步,弯着腰恭敬地说:“小殿下,还是让您的祖父平身吧,他年岁大了身子弱,再者说也没有祖父一直跪孙子的道理……”

“右相大人。”不弃打断他的话。

“老臣在……”

“你说他是我的祖父?言下之意我的皇帝爹是这老头的儿子?”

右相大惊,慌张跪下,急切地辩解:“老臣没有这个意思!”

不弃从太师椅里跳下来,走到李老爷面前蹲下来。李老爷抬头望着他,略心酸地说:“孩子,跟祖父回家吧。咱们李家才是你的家啊!”

李家老爷居然哽咽起来。

不弃笑了,他问:“老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来干嘛的?是想和皇帝攀亲戚讨官职、爵位、金银还是美人?”

“我、我没这个意思……”李老爷慌慌张张地说。

“哦?那就是跟皇帝抢儿子?”不弃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下嘴,“谁信啊。”

不弃站起来,瞬间冷了脸,朗声下令:“来人!把这个老头拖下去,再踏入明定城一步,满门抄斩!”

“孩子!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我可是你祖父啊!”李老爷被侍卫拉起来,他拼命挣扎。

绿果儿在一旁大声训喝:“再敢提‘祖父’二字,那就是对陛下不敬!今日放过你,乃是看在你年事已高,再敢乱喊一声,那就是欺君之罪!”

李老爷一下子闭了嘴,求助似地看向一旁的右相。右相张了张嘴,却一句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这……这怎么跟想象得不一样啊!

等李家老爷被拖下去,右相才反应过来,他急忙朝着不弃深深弯腰,大声道:“小殿下英明!”

“霍天磊,你不要以为别人不知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右相硬着头皮跪下,恳切地说:“老臣冤枉啊!老臣只是一时糊涂!想着……想着小殿下若能和亲人相聚也是美事一桩啊!”

不弃嗤笑,他怜悯地看着霍天磊,道:“我若把这亲戚认下了,会有两种情况。其一,我仍旧以皇子身份住于宫中,李家得到大笔的赏赐。将来若我登基为帝,李家自然富贵滔天。而你,你不仅身为李家旧友、当朝右丞,更是帮皇帝一家团聚的人,岂不是要在朝中横着走了?”

“老、老臣不敢啊!”右相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弃不理他,继续说下去:“其二,朝中知晓我非父皇亲子的大臣早就对于皇嗣之事颇为不满,我若再认了李家的亲戚,他们会做什么?因我父皇无子,他们会提议立别人为储君。立谁呢?当然是霍家的子孙。”

“霍天磊,你姓霍。”

右相整个人开始发抖,他跪伏在地上,颤声说:“小殿下冤枉!老臣跟随陛下多年,一心为主,绝对没有这么多想法啊!小殿下明鉴!”

不弃打了个哈欠,脸上的肃然散去,重新换上八岁孩童的稚嫩模样,他咧着嘴角笑,说:“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能想通,右相大人觉得我父皇和母后能不能想到呢?”

右相整个人僵在那里。

不弃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跑跑跳跳地往外走。经过绿果儿身边的时候,他囔着:“这殿里的苹果好吃,你把盘子里的那几个苹果给我踹回问青宫里去!”

“是!”绿果儿笑着答应下来。

不弃跑到外面,忽然转过头望向一旁的黑暗处。他背着手走过去,皱眉说:“钱永记!你又偷听!”

一片黑暗里钻出个小男孩。紧接着,一个瘦小的小姑娘也从后面走了出来。

不弃本来想骂钱永记两句,看见钱永忆也在这儿,倒是不好意思当着小姑娘的面儿发火了。总得给钱永记点面子。他翻了个白眼,把话咽了下去。

“我和妹妹出来抓蛐蛐儿的,没想到碰上你了。你说话声音太大了,不怪我们!”钱永记急忙辩解。

“大冬天的抓什么蛐蛐儿?”不弃摆摆手,“走,跟我回问青宫玩儿去!”

“好咧!”钱永记乐了,拉着妹妹的手跟在不弃的身后。

钱真多一直留在边塞打仗,他无父无母,妻子又去了。当初沈不覆回明定城的时候,就把他的一双儿子带了回来,暂时安顿在宫里。

第158章

不弃摸了一把头顶, 上面落了很多学。

本来只是零星飘着小雪粒儿, 忽然一下子变成纷纷扬扬的大雪。

不弃仰着头望着夜空里乱飘的大雪,忽然说:“钱永记, 其实我觉得吧, 皇位这东西不应该是一家子沿下来的。开国的君主必定个个神武,可谁能保证子孙后代个个是好人?尤其宫中纸醉金迷的生活, 最是容易把人养成烂人。这一旦当皇帝的是个烂人,国家也就跟着完蛋了。还不如每个皇帝退位之前从国家里挑个好人,把皇位给他。”

钱永记挠挠头,说:“我听不懂……”

不弃气急,觉得自己一口气说这么多简直浪费口舌,他生气地指着钱永忆, 问:“你呢!你听懂了吗?”

钱永忆使劲儿点了下头。

“真听懂了?”不弃有些惊讶。

钱永忆怯怯地望着他,小声说:“听、听懂了。可、可是应该很难吧。皇帝的权利大,皇子就跟着有很大的权利, 他们会不甘心的, 说不定要打架……”

不弃脱口而出:“那就消减皇帝的权利呗!”

抱着裘衣追过来的绿果儿闻言,一边把裘衣给不弃裹上,一边说:“小殿下又胡说了。这话要是让外人听见,小心传了出去,那些大臣参你一本。”

“切!”不弃不肖地翻了个白眼, 他轻轻推了一下绿果儿,“你回去再拿两件裘衣来,最后把伞也带来。”

“奴婢也是不知道钱家两个小主子在, 这就回去拿。”

不弃望着绿果儿匆匆离开的背影,大声喊:“别忘了揣苹果回来!揣三个!”

等绿果儿走远了,他跳到钱永忆面前,拉住她的手腕,说:“来来来,咱们继续说!”

钱永忆看着自己的手腕,惴惴不安地说:“说、说什么呀?”

“你刚刚的提议很好,我觉得你是个有想法的,将来封你个大官当当!”

钱永记急忙拉开不弃的手,拧着眉说:“你把我妹妹手腕捏红了!”

不弃愣了一下,去看钱永忆的手腕,钱永忆却匆匆将手背到后面,小声说:“是天气冷冻红的,不是捏的,不疼……”

不弃仔细看了一眼钱永忆红彤彤的脸蛋儿,立马把身上的裘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颇为苦恼地说:“你们小姑娘家的就是麻烦。”

钱永忆浅浅地笑了一下,温声细语地说:“再说也没有女人当大官的。”

“以前没有,谁说以后永远都没有了?第一个当皇帝的人之前也没皇帝啊。”

“我说不过你……”钱永忆小声地说。

“因为我说的对。”不弃转身往问青宫大步疾走,钱永记急忙拉着妹妹的手去追他。三个孩子一口气跑回问青宫,几个宫女急忙过来给他们换擦身上的雪。

钱永记掰着手指头,然后说:“沈肖,不弃,盛记澜。小殿下你名字好多……”

钱永忆拽了下哥哥的袖子,小声说:“哥哥,不能直接喊小殿下名讳的。”

不弃竖着耳朵,把钱永忆的话给听见了。他无所谓地笑笑,说:“没关系,你们俩喊我狗蛋都行。”

“狗蛋,哈哈哈哈……”钱永记哈哈大笑。一旁的钱永忆也掩着嘴笑。

绿果儿抱着两件裘衣气喘吁吁地追进来,苦着脸说:“小殿下,你们跑得也太快了。”

“分明是你长着一双大长腿还跑不过小孩子。”不弃扮了个鬼脸。

“那还不是要给某人带苹果!”绿果儿将袋子里三个苹果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又跟从偏殿里匆匆走出来的绛葡儿交代了两句,然后急忙赶回浮梨宫。

她要把不弃说过的每句话传给沈不覆和肖折釉,不仅是在前殿里和右相大人、李家老爷说过的话,还有路上和钱家两个孩子说过的话。

肖折釉听她说完,释然地松了口气,她转过头去看沈不覆,笑着说:“幸好和你打赌的时候没押赌注。”

沈不覆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道:“我竟是觉得他比我更适合当这个皇帝了。明天就立储吧。”

肖折釉想了想,说:“我倒是觉得这孩子有句话说的很对,宫中纸醉金迷的生活,最是容易把人养成烂人。不若再等两年,等他十岁的时候再立吧。不然的话,太傅教导更不易了。”

“也好。”沈不覆答应下来。

“那个霍天磊……”

“暂时留着吧,如今整个大盛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他这个人,就算想干点什么,一时之间也难成大器。经过这件事情,他应该能安稳两年。等两年后再处理吧。”

肖折釉想了想,隐约明白了沈不覆的意思。他恐怕是打算留到立不弃为太子的时候,让不弃出手处理霍天磊。

像是装在心里沉甸甸的心事终于得到解决,肖折釉整个人放松下来,她伸了个懒样,懒洋洋地枕在沈不覆的腿上,合着眼睛,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答应过要穿女装给我看的。”

沈不覆就势拉下床幔,抱着肖折釉的腰,躺到床上,笑道:“那也要你先把女装脱了才成。”

肖折釉压住沈不覆解她腰际裙带的手,说:“我的裙子太小了,你可穿不了。我可是亲手给你做了一套……唔……”

沈不覆含住她的唇,惩罚性地使劲儿咬了一下,然后笑着望她的眼,低声说:“哪那么多话。”

“你又咬人!”肖折釉吮了一下被沈不覆要红的下唇,瞪了他一眼。

“我帮你吮。”

沈不覆低下头来,肖折釉急忙偏过脸躲开。沈不覆轻笑了一声,顺势咬住她的耳垂儿。

“说好了不咬脸,不咬露在外面的地方的!”肖折釉急忙去推他。

沈不覆含着她的耳垂,低声说:“没事,明天换个发髻,把耳朵挡上。”

他吐出的气息钻进肖折釉的耳朵里,酥酥麻麻的。肖折釉怕痒,一阵轻笑,一边推他,一边躲闪。躲又躲不开,她索性直接伸手去推他的脸。

沈不覆笑着握住她的手腕,从她的指尖儿开始亲吻。

肖折釉安静下来,静静望着他的眉宇。她喜欢看他特别专注地吻她时的模样,这对于她而言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她捧起他的脸,欠身去吻他的眼睛,轻声说:“不覆,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遇见我。”

沈不覆轻笑了一声,以额相碰,问:“又要对我说情话了吗?”

“嗯。”肖折釉重重点头,抬手抱住沈不覆,慢慢收紧,将他整个人抱个满怀。她明如皎月的眸子不移瞬息地望着他,说:“我还有好多情话好多情话想对你说。”

“慢慢说,我听着。今日说不完就明天,明天说不完还有后天。余生每一天都可以听你说。”沈不覆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

“不许走。”肖折釉更用力地抱住他,将脸紧紧贴在他怀里,“我们错过那么多年,余生的每一刻都不想见不到你。你去了哪里,也都要把我带着。”

她在他怀里抬头望着他,问:“好不好?”

“好。”沈不覆凝望着她的眼睛,“将时间掰开揉碎了陪你。一日当两日,弥补那些年的分离。”

“这算是你说的情话吗?倒也难得听见。”肖折釉弯着眼睛笑起来,她抓了一绺儿沈不覆垂下来的墨发,又握住一绺儿自己的长发,将两绺儿头发仔仔细细地打了个结。

第159章

“娘娘, 肖家少爷来了。”绿果儿满脸笑容地挑起帘子进来。

肖折釉正坐在桌子前看几个大臣送过来的科举题目, 闻言,立刻放下笔, 笑着说:“快请进来!”

“诶!”绿果儿笑盈盈地应着, 转身出去。不久,她再进来的时候, 身后就跟着一个清俊的年轻公子。

“给皇后娘娘请安。”肖我寄行礼。

肖折釉这才回过神来,她急忙亲自肖我寄扶起来,说:“和姑姑客气什么,快起来。”

“多谢姑姑。”

肖我寄悄悄松了口气,他在来之前是有些担心的。可没想到皇后姑姑如何亲切待他,这也让他放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