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魏大人可有时间与我饮几杯茶?”

魏瑾泓失笑,回头朝她摇了摇头,就提脚回了他的卧处。

她什么时候都不相信他,哪怕一点的好意,她都要拒绝。

就好像这样他们之间总有一天能桥归桥,路归路那么简单。

哪怕她心里也都明白,事情不会如此。

他孤掌难鸣,需要帮手。

他已放她走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赖云烟第二日下午起的身,她起来用完膳,魏瑾泓就派人叫了她过去。

她进了他的外屋,发现他身上穿的还是朝服,略挑了挑眉。

“大人刚回来。”苍松在她身后小声地报。

“夫君辛苦了。”赖云烟朝他一福身。

“你们都退下。”魏瑾泓朝苍松开了口,随后朝赖云烟点头道,“坐罢。”

“多谢。”他平静,赖云烟也很是客气。

撇开那些针锋相对,他们其实也可以平静相处。

两方态势现下平衡了一些,她也不再困于魏家寸步难行,赖云烟也就不再故意恶形恶语了。

再说这几月过去,该探知的,该熟悉的,她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再天天端着,那也是真成刺猬了。

“下月由岑南王开堂主审育南案。”

“恭喜魏大人。”主犯兵部侍郎是岑南王的远房表兄,由他来主审再好不过了,这是魏瑾泓最不会得罪人的方法了。

“皇上跟我要闻侍郎贪下的那五十万两银。”魏瑾泓说到这,推了推茶盏,道,“末央宫修建,正缺这个数。”

“那五十万两银,现下找不到了罢?”赖云烟淡淡地说,“闻侍郎大人喜奇珍异兽,想来就算离犯案只有两三年,大半的银钱都花在了此处罢。”

“至于他身边的人分走的那些,上至打点尚书,下至打发地方官的,这些您也是追讨不回了。”赖云烟笑了笑,看向年轻的魏大人,“您还缺多少?”

“四十。”

“四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卖了妾身,妾都不值那个价。”赖云烟伸手揉了揉额头,缓了一会才勉强笑道,“但我会想办法。”

士族表面光鲜的日子要颇费银子,魏家说来富贵,但要一时之间挪出四十万两,怕是掏空了库房都不够这个数。

赖云烟也知魏瑾泓留下她,为的就是这般时刻,可先前她还能跟他兜兜圈子,还还价,或者干脆装傻充耳不闻,但在这他为她兄长挡刀,还会帮她对付宋姨娘的份上,她只能答应。

“我舅舅得脱好几层皮了,想来这几年里,他定是一眼都不想瞧上我一眼的。”赖云烟开顽笑地说道。

见她这时都不忘调侃,魏瑾泓这时也微笑了一下。

“需要几天?”这天下的人啊,包括皇帝都在打银钱的主意,难怪舅舅一辈子把他的挚爱的银子看得那般重,实则是一不小心就要被别人算计,刮他的油。

看吧,她现在就要狠狠刮他一层了。

“三天。”

赖云烟顿时无语,朝魏瑾泓瞪去。

“就三天。”魏瑾泓笑了。

“我还不如去一头撞死算了。”赖云烟干脆把帕子粗鲁地塞进袖子里,咬着牙恨恨地道。

她就知道逃不脱,她就知道不便宜,这魏家的人就是一群黑心的吸血鬼,她是倒了大霉了,才摆脱一个老娘,就又被她这个儿子缠上。

钱钱钱,都是钱的事。

事情说破了就真令人绝望,她上辈子倒霉是因为嫁妆太多被人惦记住了,这辈子倒霉,也是因为这魏大人知道她有多会弄钱被他惦记住了,死都不撒手,她扮恶妇,只差没扮泼妇疯妇了也没摆脱掉。

魏瑾泓见她咬牙切齿,脸极其生动,没有了昨晚见她的沧桑疲惫,也不见前些日子那般的虚假,那嘴也微微翘了起来。

“笑什么?”赖云烟看着她的老对头,又从袖中拿帕遮嘴,站起身道,“我先去想想法子。”

再与这人共处一室,她怕她会毫不犹豫翻白眼。

她就知道不便宜,就知道!

赖云烟把任金宝给她的一半的银钱已送去给兄嫂应急去了,她手上刨去花的,只有不到十万两的银子。

可这几万两银子,她用处大着。

没这银钱,谁也不会为她做事。

但这种时候,总不能跑去再跟兄嫂要罢?

“总有一天,我真会被魏家的人逼死。”赖云烟提笔写信,嘴间喃喃自语。

冬雨在门外以为是叫她,忙叫道,“小姐,你叫我?”

“不是,退,退,退,再给我退远一点,自个儿搬着凳子磕瓜子去,别来烦我。”对着心腹丫环,赖云烟少了耐性,很是不耐烦地道。

冬雨无奈,就又退到了外屋的门边,跟守在门口做着针线的杏雨无可奈何地道,“小姐又赶我了。”

“听见了,喏,矮柜下有瓜子,去拿罢。”

“哎。”冬雨笑了,轻脆地应了声,小跑着去床塌上的矮柜下拿瓜子去了。

杏雨失笑摇摇头,嘴里也轻叹了口气。

小姐最近不好受,也就能对着她们这些贴心的丫环说几句急躁话了。

在外,她对谁都得笑。

那厢赖云烟把讨银钱的信按她的讨债风格一笔写就,信上的大概意思就是:舅父大人,见信安好,云烟甚是想念你,想来,你接到这封信后也会日夜惦记我的,如此,外甥女的这心便也安下了,想来日后我们之间的惦记是一样一样的,这天底下,大概没有比我们更惦记对方的舅甥了,母亲在地底下知晓了我们之间的情谊,怕也是会安慰得紧。

而随信奉上的,就是她打的四十万两银的欠条。

赖云烟打赌,她舅父收到这封信后,肯定三日之内无食肉之心,少吃那么多肉,人都要瘦好几坨。

舅母大人双手捧着他的大肥脸,小心肝都不知要多喊多少句。

写完信,云烟携着上次舅舅给她的金豆豆就起程去了京中,点心铺,饰铺这种地方逛了好几处地方,探看得差不多了,又判断再三,才找了其中一间店面的掌柜在内屋说了半晌的话,还押了自己差不多同等价值的两箱珠宝在那,才从跟舅父大人守财奴性子差不多的掌柜手里讨到了四十万两银子。

其中跟死都不借钱的大掌柜斗智斗勇了近一时辰,最终以撒泼才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她走后,掌柜的当着自己的儿子就说,“表小姐简直就是个瘟神,谁家有银子她都知晓,回头我们怎么跟大老爷说?”

掌柜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二掌柜李子青没有犹豫地回答父亲道,“父亲不必担心,依咱们大老爷的聪明才智,是定会从赖家讨回来的,你且安心就是。”

掌柜听了稍稍舒服了点,但跟随任金宝多年的秉性难去,还是道,“要是有赖家的人来买咱珍宝阁的珠宝,一律再多半两银。”

李子青笑着拱手,“孩儿知晓了。”

“唉。”掌柜的还是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两箱珠宝,道,“你随我去密库放好吧,这是老太爷亲手挑的东西,少一件,大老爷都得少吃两年肉。”

赖云烟当天弄回了银子,在最后一天才把银钱给了魏瑾泓。

魏瑾泓接过银子后,嘴角一直都是翘的,温文少年的脸在这一天分外俊逸。

赖云烟心疼地看着他手中的银票,想着这事皇帝高兴,魏大人高兴,最难受的就是她与她可怜的舅父了。

“魏大人啊…”赖云烟纠着手中的帕子,趁着这时机,小心翼翼地与魏瑾泓道,“那宫里的保胎丸,你能与我拿出一些来吗?”

士族不比王公贵族,赖家银钱再多,也是用不了宫里的圣品的。

魏瑾泓跟那些王公贵族交情好,便是洪平帝这个皇帝,想来也被他用她借来的银钱哄得好好的,赖云烟只得拉下脸,与他讨要。

“张圣手明日从宫门出来,会与你兄长去府上饮几盏闲茶。”魏瑾泓微笑着抬眼,深望着她道。

他目光深遂,他如此看人之时,很容易被人误解里面藏有太多深情,赖云烟见他此举,不禁哭笑不得地说,“您这是做甚?”

他得了这么大的便宜还卖乖,看她好脸色就打蛇上棍,魏大人的奸狡那是又上了一个台阶了。

见她好笑不已,魏瑾泓带笑的眼睛便也慢慢沉了下来。

见着她少女娇艳如花,生动活泼的样子,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他们还在他们最好的那段时日里。

那时的她,只要他多看她一眼,她就会乖乖上前,任他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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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岑南王与祝慧芳的婚期到了。

赖云烟估计他们婚后,离育南案结案也就不远了。

到时案子一结,春节一到,鞭炮声就能把去年的血腥洗清。

从古到今,最上层结构的人可是最会打算盘的人,而疲于奔命的百姓成为了最擅于遗忘的那一拔人。

赖云烟与祝慧芳交情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在她出嫁前两日就到了祝家。

本来夜间,两人都想几睡一榻,但赖云烟是已婚之身,平日还好,但在这出嫁之时,已是媳妇的人不能与即将嫁出的闺女睡一床,这让赖云烟懊恼不已,对祝慧芳抱怨说,“早知这样,等你嫁了我再嫁,如此还能睡一床。”

祝慧芳笑而不语。

赖云烟看着她不用妆点就绯红明艳的脸,心中有不舍,鼻子有点发酸,但脸上却全是笑。

她确实高兴好友今生仍旧嫁给了那个让她幸福了一生的人,岑南王是对她一往情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她庆幸着这一对的姻缘没有改变。

“你以为会过得很好。”赖云烟看着她的脸,忍不住说道。

祝慧芳便笑了起来,拉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别老站着跟我说话。”

赖云烟“嗯”了一声,坐下后,就靠着她的肩膀。

“你怎么还跟以前那样爱撒娇。”祝慧芳颇为无奈,抬起手轻拨了拨她的头发。

“唉,天生的。”赖云烟叹气道。

祝慧芳摇头失笑。

这时有丫环进来报老太君那边请她过去,祝慧芳起身让丫环整理身上衣裳,回头对榻上坐着的赖云烟说,“你就在这里歇一会,回来我再叫醒你。”

“不困呢。”赖云烟摇头。

“那就去暖亭中煮几杯茶喝,我让丫环上点你喜欢吃的桂花糕。”

“有你做的?”

“有我做的。”祝慧芳叹道,摇着头带着丫环去了。

一会杏雨进门,跟懒懒卧在卧榻上的赖云烟笑道,“芳小姐说了,点心都上,另还备了些小酒小菜,便是她小时埋的女儿红,也取一些出来让您先小酌几口。”

“这怎么好意思?”赖云烟马上坐起,笑得眼睛都弯了。

杏雨左右看了看,才回过头与赖云烟诧异地道,“小姐这话可是和我说的?”

赖云烟忙站起来,闻言笑着走到她面前,捏了她的脸一下,“好大的胆,连我都打趣起来了。”

杏雨红脸不语,见她总算是比上世要活泼了一些,赖云烟嘴角笑意更深。

赖云烟邀了几个祝家的媳妇,在暖阁中取乐了一段时辰后,暖帐外突然有了祝小厚讶异的声音,“如今嫂嫂们喝酒玩乐,都不叫上我了?”

祝家二老爷家中的三媳妇一听,立马笑着扬声道,“该死的婢子,还不快快请我们厚公子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祝小厚已掀帐而入,一见到她们扫了一眼,走到赖云烟与他大嫂的身边坐下,问他身边大嫂道,“嫂子,这酒这般香,你知我最好这一口,怎地不叫我?是不是弟弟这些日子有哪日得罪了你?”

“这下可好,”他大嫂这时抚掌叹道,“大顽皮小顽皮全到了,我命休矣。”

她说罢,在座的人全都笑得人仰马翻,便是赖云烟这个身经百战的,也被她们笑得颇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拿着帕子挡着嘴,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见她还笑,祝小厚的大嫂笑着拿手指戳她,“说的就是你,你还笑,真真不知这脸皮是怎么长的。”

“跟小厚哥哥长的是一样的。”赖云烟眨眼笑道。

祝小厚没看她,但嘴角一直含着的笑意此时更深了一些。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刚刚的话可有说错?”祝家大嫂指着他们,笑得花枝乱颤。

其它几人纷纷点头,其中先开口的祝二老爷家的三少夫人这时笑道,“我看我们厚公子的脸皮还是要比云烟要厚一些的。”

“此话不假。”赖云烟连忙接道,“嫂嫂慧眼!”

几人闻她的话,便又吃吃地笑了起来,赖云烟这时笑着拿筷子一人给她们夹了一筷子的菜,最后一筷才夹到刚放在祝小厚面前的碗里,与他道,“小厚哥哥快快吃一些,嫂嫂们今日胃口好,会吃了你我的好菜。”

说罢,又满满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这心偏的哟…”有嫂子凤眼这时扬得都快要飞了。

“不偏心,不偏心,晨嫂嫂你也赶紧喝一杯。”赖云烟忙把酒壶探到了她身前去。

这夫人便笑着拦了她的酒壶,“好了,赶紧偏心你的小厚哥哥去,嫂子这不缺。”

“嫂子爱说笑,知道的都知道云烟最偏心你们,去那点心铺子瞅见好吃的,哪时不记得给你们捎上一口了?”赖云烟眨着眼睛笑着道。

众人听到她说这话,便又笑了起来,但却也不再取笑她了。

赖家的这位大小姐,确也是个贴心的,这段时日过了三月新婚期能出屋了,便又有仆人差三隔五地送些小零碎过来。

之前她们静了小三月,还怪不习惯的。

众人这时又起了话题说乐了起来,丫环们撤了冷菜残羹,又上了新菜,说道了好一翻,丫环说后院有事,要请夫人们请去商议,他们这才散了。

赖云烟是外姓之人,便是不能与她们一道的,送了她们出了暖阁,与她们说得几句,就看着她们走了。

暖阁外风冷,饶是赖云烟有几分酒意暖身,也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披风呢?”这时,祝小厚的声音响起。

他是头一个走的,这时去而复返,赖云烟忙问,“小厚哥哥落东西了?”

“未曾。”祝小厚忙把身上的狐裘摘下,披到了她肩上,问她道,“你的丫环呢?”

“喏。”赖云烟指了指从暖阁中拿着披风出来的杏雨,“就带了一个在身边侍候,其它的五个都派去给慧芳整理嫁妆去了。”

“嗯。”祝小厚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丫环手中的披风,见只是个镶了毛边的披风,不如他的暖和,便道,“你披我的罢。”

赖云烟看他,眼睛里有笑意。

见她眼里都是笑,祝小厚忍了又忍,才没去摸她的头发,他在袖下捏拳忍住手痒,嘴里笑道,“就给你披一下,等会还要还我,谁要敢说什么闲话,我明日就跟他算帐去。”

“以后的嫂子肯定会恨死我的。”赖云烟笑道。

前世的小厚嫂子怨憎她,后来弄得她都不敢怎么与他见面,就是如此,后来他去了数万里之外的东海当了半辈子的官,从此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一面了,只有隔个两三年,东海那边会捎来他带给她的礼物,让她知道她的小厚哥哥一直都还惦记着她。

“曹家小姐听说是个识大体的,应不会如此。”前月订了婚的祝小厚笑着道。

“你是怎知的?你偷偷去看了?”赖云烟跟着她往祝慧芳的院子走,嘴里微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