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云烟这日在蓬中休息半日,刚起,大管事的就过来与她道,“一个叫二丫的丫环发了高热。”

“昌大夫去看过了?”赖云烟扫他一眼,这等事来问她干什么?

“昌大夫说随行所带的药材不多。”

“叫他过来。”赖云烟淡道。

这时秋虹端了药过来,药正好温着,她一口喝了下去。

“您含口蜜枣。”秋虹递来小碟,轻声地道。

赖云烟没动,看向她道,“不多了罢?”

秋虹轻点了下头。

“留着给世朝吃。”赖云烟朝她挥了下手,“给我拿杯温水。”

这厢秋虹退下,那厢昌大夫站在帐外,与赖云烟说随行药材里,大公子只让他带了她所用之药和一些创伤药,其余没多大用处的就扔下了。

“伤寒之药也未带?”她记得她嘱咐过他一道。

“有一箱,在后面的马上。”此次撤离所带最重之物,不过是夫人的私物罢了,其余的公子皆道随后押上就好,以免误了脚程。

赖云烟沉默了一下,接道,“那来了就给人煎上药,不用与我报了。”

这日黄昏之时,金碧的落日把山林渡了层金光,挂在天上的晚霞在这刻离人很近,近得似只要踮起脚尖,伸手去触,就可触碰到它们一般。

“还是碰不着。”真如此做了的秋虹挺沮丧地道。

她还想抓来一把给小公子。

冬雨抱着魏世朝在一边,闻言不禁笑道,“小姐说了,咱们挥挥手,跟它们打声招呼就好了,不要去碰坏它们。”

“这可不就是我们小姐说的嘛…”秋虹一声“噗嗤”,笑了出来。

“云霞姐姐…”魏世朝一听,忙抬起手,朝那片离得最近的彩霞挥了挥手。

那片好像正在动的彩霞像听到了他的招呼一样,不一会,在它的周边亮起了一道亮光,有金光从中射出,向他们射来。

“娘,娘…”魏世朝惊讶极了,往后大声地叫正坐在箱子上的赖云烟。

面色还有些苍白的赖云烟朝他笑,“过来。”

魏世朝从冬雨的身上下去,朝她跑去,跑到她面前问她道,“云霞姐姐能听懂我的话?”

“能呢,”赖云烟笑着和他说,“不过不能多说,云霞姐姐会累。”

跟来的两个丫环听了话皆掩嘴笑。

赖云烟笑着看了她们一眼,就在这时,派守在山头看踪迹的人长长的吹了一声唢呐,秋虹惊喜地道,“莫不是人回来了?”

说着就朝赖云烟弯腰福礼,“奴婢这就去看看。”

人跑走后,赖云烟朝冬雨无奈地道,“这唢呐晚上就让他们别吹了,可别给我们招来狼。”

这主意,怕是魏大人那边的门客想出来的。

这出的主意好是好,但这能在野兽遍野的山中能吹这么亮的声音出来吗?丛林中的野兽谁不是有一双锐耳?到时惹了它们过来,那可就惨了。

说来,这群从京中跟来的门客,跟他们的主子一样,有时有些想法真让人无奈。

这日赶在日尽之前,魏瑾泓他们全都回来了。

赖云烟见过魏瑾泓之后,把魏世朝交给了他,让他们父子去见魏瑾泓带来的客人,她则去了她的营蓬。

她清点过赖绝带回来的战利品后,刚去替魏瑾泓给她送了一趟东西的苍松在主子耳边道,“奴才见夫人的脸都不白了。”

笑得满脸都发红,眼睛都发光。

魏瑾泓闻言嘴角牵起笑,与苍松点头,示意他下去。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岑南王武将罗英豪与他拱手道,“此茶甚好,请魏公子替我多谢令夫人招待之情,末将就且先行一步探路。”

说罢,起身再作一揖。

魏瑾泓抱着爱子起身,微弯腰回礼,“且劳烦将军了。”

“多礼。”罗英豪受王妃之令前来,自不敢受他的礼。

他出帐欲要领兵前去布县,刚上马,就见不远处一帐中出来一着青色衣裳,头戴单只银钗的女子,她脸色瘦削,下巴如利刃般冷峻。

她朝他遥遥过来,尔后朝他略一点头微笑,此时轻风一飘,她身后的披风在风中轻扬,就似人要长上翅膀,欲要飞走一般。

在这一刻,为岑南王大征岑南边征十余年的杀将嘴唇微启,问身边文官,“她是谁?”

那文官是王府中能耐之人,焉能不知她是谁,“魏夫人。”

罗英豪闻言收回眼睛,驾马带队前去。

传说中的王妃好友,容貌不胜王妃,但那姿态气度透出来的风骨,堪称风华绝代。

确也与那位名扬天下的,手中向人落剑之势与他这武夫不相上下的玉公子相配。

前有为之清路之人,魏瑾泓一行人到达布族时,受到了当地县民的热迎。

入住当地宅所后,赖云烟就令手下人分作几队,全力寻玉。

魏瑾泓透出联手之意,但赖云烟这次还是拒绝了。

她不想让魏瑾泓过于清楚知道她的底细,再说这次她来此地要得的几样东西,是万万不能说给魏瑾泓听的。

这一次他们要在布族呆一年之久,赖云烟在当地又给魏世朝请了老师。

他们一安顿,两人见面的时辰还不如赶路时多,魏瑾泓成天在外奔波,也只有早间起来的那一会,能陪小儿念一会书。

而那时,赖云烟恰恰还在休息。

她身体一直未有调养过来,要较以前起床的时辰要晚一些。

但饶是她身体不行,魏瑾泓也知她的手脚未比他慢上半步。

只在布县留下十天,她已经有两队人马回来,又有一队人马出去。

她京中所去之信,按雁燕回来报的,一共有六封。

这年七月,魏世朝满了三岁,王府那边又送来了礼物,还给赖云烟送了两队人马过来,一队赖震严的人,一队江南任家的人马。

两队在布县呆了三日,两队人马各一分为二,留下一半人马,另一半携了赖云烟所给之物,在岑南兵马的护送下返程。

这一次前来的两队人马,赖家的为首之人是赖三儿的亲大哥赖大,任家的是任家江南的总大掌柜,由他们带了物件回程,赖云烟也比较放心。

与此同时,赖云烟也给岑南王夫妇备了一分礼。

那厢一月后,祝慧芳收到赖云烟给他们的玉壁,靠着岑南王肩膀的她与他温语道,“此壁就留着给我们百年之后作祭牌罢。”

岑南王听了发笑,笑了好几声,撇头轻吻了下她的额头,道,“依你。”

祝慧芳笑了笑,又低过头去看了那块嵌了凤与凰的玉壁一眼,转头与岑南王道,“也就她有这个胆儿送我们凤凰玉了。”

“你不是说她素来胆大?”

“嗯。”祝王妃颔了下首,见岑南王过来拉她的手把玩,她也就不再出声,再次仔细端详面前玉壁的凤凰纹理。

那厢布县,在赖,任两家的人马离去后,魏家的人马在一月之后姗姗来迟,不过与赖,任两家的人不同,他们不是来给魏大人运东西回去的,而是给魏大人送美妾来的。

来者之人是萧府庶子之幺女,这次的送妾之事倒确不是魏母之意了,而是六皇子送给过来魏瑾泓的。

此次送妾,无非是确定一下魏瑾泓的意思。

京中老皇帝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六皇子要是上位,想来魏瑾泓也能早回去两年。

赖云烟估计着依魏大人想回之意,定也是会好好待送来之人的,而他有了宠妾,她对可是有利得很,省得那些她背不起的流言碎语全砸到她头上来。

而如赖云烟所料,魏大人接受了萧家之女,让也萧家之女给赖云烟敬了茶,妾身之位就此定了下来。

魏府的人离开之时,魏瑾泓给了六皇子的人一些书册,还有几份策册,另外还有一箱玉。

赖云烟觉得魏瑾泓是下了血本了,而她从兄长舅父那得来的消息,也知这世还是六皇子的狗屎运要比大太子的要强上一些——回京的树王爷倒向了他这边,帮着他在洪平帝那美言了好几次。

树王爷的话,朝中之人没几个人当回事,但赖云烟焉能不知他的厉害,遂在上次就的信中就跟兄长言道了一些事,这次六皇子来的人走后,赖云烟又另写了一封急送了回去,希这次的京中大变,兄长能走对其路,做对其事,跟对其人。

这年十二月,洪平帝毙,新帝上位,年号元辰。

元辰帝登基后,赖云烟以为魏瑾泓会着手回京,但在来年二月,他却带了他们一行离了岑南,去往漠北。

此去之前,他谴了几个门客,让他们携他赏给他们的美侍先一步回京。

他身边侍候之人,只留了萧姓小妾,与两位大龄婢女。

说来,萧氏小妾在布县时,从不怎么出现在赖云烟跟前,便是魏瑾泓欲要带她走,她来叩见赖云烟,也是一到门口就跪了下来。

弄得赖云烟很是好笑,私下还与丫环道,“我可没欺负她。”

说来是说笑之语,谁也不当真。

那边萧氏也没当真。

当晚她请见魏瑾泓,被小厮请走后,与身边婢女客气道,“日后还望叶姐姐,简姐姐多关照一二。”

她的四个随待女婢,两人不服水土病死,另两人犯了事被谴送回了京中让萧家处置,现下她身边无一可用之人,只得望这两个他身边派来的人稍留些情面给她。

族中大哥说,玉公子是那天上来的仙,便是来伺候他起居,也是她得来的天大福份,她先前乍一见他也是如是认为,只是待他把她身边助力全部拔去,且还让萧家不识她委屈后,她才知晓,玉公子的身边不是那么好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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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海棠俯身,在他们夫人的耳朵轻轻地道,“大夫人回来了。”

卧在榻上的祝慧真猛地睁开眼,连眨了两下眼睛,顿了一会坐直身,道,“更衣。”

祝慧真踏出院子时,脚步突然顿住,嘴巴一抿,朝身边丫环道,“回去。”

说罢,眉头又狠厉地拧了一下,她快步回了屋子,把头上的玉面金簪换了下来,戴了金光闪闪的风头钗。

大房那位最爱戴玉,让她戴去,犯不着跟她比这个。

她站起在镜中打量了自己一会,这时海棠这时轻轻道,“您今个儿看起来气色很好。”

祝慧真一笑,“不用跟我说什么奉承话。”

说到这,她嘴角笑容又大了一点,笑意里有说不出的讽刺,“比起那位病痨鬼,谁不显得气色好?”

海棠跟另一个丫环玉兰皆低头不语。

大公子大夫人回来后,府里最好的东西都紧着他们,小姐上门去跟大夫人说过几次,哪想大夫人不搭理,于是就闹成了现在这妯娌不和的样子。

祝慧真今天穿了蓝纱的襟衣,绯红的裙子,高挑的美人一路行风流水般到了修青院,刚进院门口,就听门人朝她叫了一声,“二夫人…”

声音颇大。

祝慧真杏眼瞄了过去,脚下脚步未停,就朝院子里快走了进去。

一路穿过两边皆是大院的正院,刚上梯台,就见主屋边上的走廊那来了她的大丫环,朝着她就是笑道,“给二夫人请安,您来了啊,我这就去替您给我们大夫人吱会一声。”

“不用了,我随你去。”祝慧真就是要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刚从寺庙烧香回来,她去寺庙又爱穿得素,病痨鬼就更像病痨鬼了,今个儿不去衬衬她,她就咽不下那口气。

凭什么要把那匹宫里赏下来的罗红绸缎给了她?婆母为了把那小儿哄到身边养,可真是对这痨病鬼无所不用其极了。

祝慧真暗中咬了下牙,快步上了台阶,眼睛扫过那伶牙俐齿的丫环,快步走在了其前面。

秋虹笑笑,待二夫人的两个丫环跟上好,她才慢悠悠地跟在了快步的她们身后。

按她说,现在二夫人的架势,这哪是去见嫂子啊,这分明跟去抓情郎的奸差不多嘛。

外屋没人,祝慧真一到门口就笑着道,“嫂子,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您,您今儿身子好点了没有?”

说着她就微提了长裙抬脚过门槛,手刚放下裙子,娇笑着抬头看人时,却对上了大公子那双深得似是探不到底的眼睛。

祝慧真顿时背后一凉,心中一慌,忙垂头福礼道,“弟媳见过大伯。”

坐上的人这时不语,祝慧真这身也就起不来了,依旧垂首弯腰。

不一会,内屋有了脚步声,她听到赖云烟在门口问了话,“是弟妹来了?”

“嗯。”这时是大公子在应了声。

“您就别过来了,坐着,我自己会过来。”只闻那人笑着如此道,恨得祝慧真暗自在袖中用指甲掐了自己的手心。

“弟妹怎地还站着,快快入坐,冬雨,赶紧给二夫人搬座。”

“谢嫂嫂。”祝慧真再次抬头,让自己笑容不变。

尤其抬头看到素面朝天,脸色苍白的她,见她这活不了多少年的样,她的笑容便大了起来。

就她这一脚已进棺材的样子,也难怪大公子要对她温言软语了,都没多少日子活了,冲着赖家任家,也得对她好点。

就她这样,也帮不了婆母管家,到头来,府中要是事务多点,那老婆娘还不是得找自己去当帮手?

祝慧真这才好受了点,坐下时的脸上的笑容也就真挚了些。

“世朝还在习字,呆会我带他过来用膳。”魏瑾泓说罢,从袖中掏出把纸扇,递给她道,“在路上见着的,是个手艺人画的,我见有些生趣,就挑了一把回来。”

赖云烟接过,见上面画了好几条活蹦乱跳的虾,不由笑了,道,“多谢大公子。”

“嗯,那我去书房了。”

“且去罢。”

“你先歇一会,别跟弟妹聊太长时辰了。”魏瑾泓起身,淡淡吩咐后,就出了门,带了小厮离去。

他走后,赖云烟收了手中扇子,朝祝慧真看去,道,“急急忙忙来的罢?”

她这话不怎么好听,祝慧真脸色一变,但又发作不得。

“我这前脚刚进门,你后脚就来了,显然是有急事,现下就说罢,别误了事。”冬雨拿来了枕靠塞在了她身后,有些困乏的赖云烟就松了背,靠了上面,懒洋洋地朝祝慧真道。

“哪有什么事,”祝慧真勉强笑道,“听闻您昨夜还见了大夫,当时夜太深了,怕扰了您就没过来跟你问安了,一早又听您去了庙里烧香,这不,一听您回来了,就过来跟您问安了。”

“劳你有心了。”赖云烟颔了下首,脸色淡淡。

见她这冷淡的样子,祝慧真那些原本暗喻她是不是不行了的话就没法继续接下去说,她伸手轻抚了抚自己的红衫裙,抬眼去看赖云烟的时候,见她正在闭目养神,她嘴边的笑便渐渐冷了下来。

“安也给您请了,那我就不扰嫂子休息了。”她试探地说了句。

“嗯。”赖云烟这时睁开了眼。

“嫂子还是不大舒服?”

“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