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为了自己,二也是冬雨她们都是有孩子之人,也离不得多日,怕孩子们想他们娘亲,她就带着她们回来了。

说来也是该换几个没家累的丫环了,但赖云烟是念旧之人,她舍不得丫环的陪伴,丫环们离了她多日也是怪不自在的,主仆几人一商量,决定还是就这么陪着过下去。

人生要经历那么多事,来来去去也要见过不少人,但最实在最安稳的就是身边的这几个人,散了就没了,赖云烟确实舍不得。

进府沐浴歇息,刚端上热茶,修青院那边就来了人。

传了进来,是翠柏来道小主子写了信回来,放在了大公子处,大公子知道她回来了,便让他拿过来。

赖云烟看过信,抬头时看翠柏还在,她顿了一下,便问,“大公子的身子这几日可好了一些?”

“好了许多。”翠柏喜气洋洋地答道,“劳夫人记挂了。”

赖云烟笑看向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今天刚好下了点雨,大公子现正在雨阁煮茶呢,夫人要是空着,就,就…”

“大公子让你来请我的?”赖云烟略挑了下眉。

“不是,是奴才自己的主意。”翠柏声音说得很小。

赖云烟沉默了一会,又摸摸自己已经干了的头发,才微笑道,“正好歇妥了,且去与大公子讨盏茶热热身。”

说完无视于手边的热茶就站起了身,招呼丫环过来与她梳头。

等她穿戴妥当,一踏上雨阁的长廊,在湖中的亭中就打开了窗,有人朝她远远看了一眼,随后不久就走了门,停在了半道上,等着她过来就与她一道走着,温和地与她道,“一路顺当吧?”

“顺当。”赖云烟进了亭中,左右看了一下,见没什么暖意,就与他商量般道,“我想坐一会,又冷不得,放几盆炭盆吧?”

“好。”魏瑾泓微微一愣,随即往门边看去。

这时站在门边的翠柏不等他发话,忙道,“奴才这就去。”

“坐。”魏瑾泓把他那张椅上的厚毛垫搁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赖云烟看着一哂,坐上去时顽笑般说,“大公子确实不同以往了。”

魏瑾泓也随之坐下,把残茶倒掉,又重注入了壶清水,嘴边也挂着淡笑,也回道,“有些不同就好,你我也能多谈几句。”

赖云烟没想他这般坦然,好一会才失笑道,“确实是不同了。”

不知怎地,他们也过到了如今这不针锋相对的一天了。

可能真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他们身上的锐气都疲了,爱恨都不那么明显了。

110最新更新

“庵中可静?”

魏瑾泓轻颔了首。

赖云烟张口慢慢道,“今年冬寒,庵院前堂的井冻住了,老主持让挂单的女师傅和香客去了后面的古井取水用,那水四季常温,煮起茶来别有一番味道,我还带了些许回来,回头差人给你送点过去。”

他开了口,她就跟着释放善意吧。

哪怕哪日又再撕破脸,但他们都老了,能平和的时候就平平和和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纠缠永生永世的爱恨情仇,人的身体会疲,情绪更是这样,人活到一个份上,只要不争不夺就能活得好好的,那还是安安静静的好。

再则,他与她又斗了这么些年,在立场分明的如今,其实只要他愿意休止,她也愿意。

谁都能好过点,何尝不好。

“多谢。”天冷,水沸得慢,魏瑾泓看了看还没煮开的水,漫不经心与她道,“看过世朝的信了?”

“看过了。”都是叮嘱她的饮食起居的,赖云烟想及不由笑了起来。

“他下月初七回来。”他道。

“知道了。”赖云烟颔首。

魏瑾泓看着这时慢慢起了烟雾的紫砂壶,不再出声,直到水开得好一会,面前有柔荑伸出时,他稍一愣,这才回过神替了她的手提壶而起。

泡好茶,给她倒好,他又沉吟了一下,这时,对面的她了然地笑了笑,“说吧。”

魏瑾泓抬起眼,看着她平静的脸,而这时她的目光静止得就像没有波澜的水面一样,看不出悲喜欢愁。

“皇上说,在过年之前接世朝到宫中陪太子住几天。”他说完,喉咙不由自主地紧了一紧,他干涩地吞了吞口水,等着她的脸骤然冷下。

“煦阳不是才进宫?”她开了口,语气却是温和。

为着煦阳的进宫,兄长可是没少发愁,要派最得力且机敏的小厮跟随,要打点宫中的一切,还要提防府中的内贼,因此赖府这段时日可是大变样啊。

魏瑾泓奇怪,但又莫名安心地看了她一眼,随之他顿了顿,道,“皇上想见见这对表兄弟。”

赖云烟良久无声,心也稍稍有些疲惫。

千古以来,多少人想要皇帝的重用,而煦阳伴读,兄长不是不愿意的,世朝常被召进宫,魏府当这是荣耀,只有她这个不合时宜的人,觉得那宫里的路幽暗又曲折,大人进去走得一个不妥都会摔跟头,何况是不通太多人事的小儿。

可她哪管得了那么多的事,替那么多人做得了那么多的决定。

她久不出声,魏瑾泓也抿紧了嘴,头微垂着,眼睛看着亭外被雨打乱的湖面。

她又会觉得他心狠吧?

“除了魏,赖两府,皇上还要见谁家的?”赖云烟把冷掉的茶杯端起,魏瑾泓眼睛看过来,顿了一下。

“换一杯。”他道。

赖云烟摇了摇头,把冷掉满是苦涩的茶水一口咽入口中,慢慢地吞下。

苦茶也好,苦酒也罢,很多人生中的无可奈何的事都是自己造的,只能自己尝,自己咽,自己解决事端。

“孔,曹,司。”他回了她先前的问题。

前两家应是九大家里的孔曹两家,而司?

“司仁?”她道。

赖云烟垂下眼睑。

“不再问了?”

“问多了,于我无益不是?”赖云烟朝他笑了笑。

她知道的越多,别人就越忌讳她。

到时,她付出的也就更多了。

而皇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是喜欢别人反抗的人,尤其是来自一个女子。

上世她最好的一点就是好在她锋芒毕露之际,就远离京城,去了外面游历,虽于她女子的名声不好,但到底还是躲过了不少事。

“于我,皇上是怎么说的?”

“妄自尊大,”魏瑾泓说到这,浅笑了一下,“让我好好管教。”

赖云烟笑了起来,好久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他们都知我们…”

都知他们是重生过来的?

“不算细知,但知你我一体。”许是她声音平和,雨水拍打湖面的声音都带着几分轻盈,魏瑾泓也慢慢地道,“你只要跟过去一样什么事都不出面,皇上的眼睛也不会放到你身上来,别的,在皇上眼里,你只是我魏某的妻,岑南王妃的闺中密友。”

他们命数皇上再清楚不过,但她是什么样的人,他防得紧,她对外也防得紧,外人都不知真貌。

就是他们的孩儿在皇上面前说起他娘,他也多了几个心眼藏着她的事,跟皇上说她的话,跟他对外人说她时的话都差不多。

“岑南王?”他只一句话露出半个音,对他知之甚详的赖云烟却从里面听出了不对,“他也在局中?”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魏瑾泓又轻颔了下首。

“这局,也太大了。”赖云烟笑笑,摇头嘲道,“我自诩这世还算擅于自保,哪想还是在我跑不掉的局中。”

人要真能无欲无求才好,若是可以,一开始就要不了有那么多顾忌,用不着束手束脚走到现在,而当一切成了定局,都无法说什么与她无关的话了。

魏瑾泓闻言翘了翘嘴。

她回赖家也好,留在这也好,哪怕是与江镇远再续前缘,只要这三家的人不发话,谁也奈何她不得。

她活到了这个份上,赖震严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而他已无力再困住她,江镇远便是不见她,都能对她念念不忘十来年,事到如今,她的感慨由他听来,真是酸涩四分,苦涩六分。

“不会更坏。”他轻道。

她这世现下并不比上世坏多少。

“是啊。”赖云烟这次是真笑了。

确实是不会更坏了,反正她已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了。

舅父兄长那,该告知的,该帮的,她都已尽全力而为,这时再冒然插手只会坏事,不会于事有益。

这朝廷里,女人的手还是收紧点的好,若不然最后真是难逃恶果。

在权利与地位里,女人总是最轻易被利用,被牺牲的那类人。

世朝回府,带了许多的东西回来,装了雪水的青瓷瓶,还有一本赖云烟衷爱的地册,还有一些看样子绝不是京城附近出来的青果子,世朝说他先生说,这青果子冬日伴黑糖煮来吃最好,是他老家那处妇人们爱吃的偏方,是道补品。

赖云烟听了发笑,魏世朝看着他娘,想了一下又对他道,“江先生对孩儿很好,什么都给我,娘,你让我带去的厚袍带得对,要不然岂能对得起先生对我的好。”

赖云烟笑着点头,心里却轻叹了口气。

几件厚袍就得了孤本偏方,下次又会如何?

还是不能这样频繁下去,这世还是让君子之交淡如水吧,也许等再过些许年,要是再能听到他弹琴,到时,她上前去福个礼,要是他还是那个江镇远,受得起她的玩笑,到时她便多打赏他点赏银,也算是他们神交一场了。

现下,就如此吧。

“娘,这是你做的?”魏世朝在桌前坐下,一掀开盅碗的盖,闻到熟悉的姜汁奶味,不由问道。

“菜全是秋虹冬雨为你做的,姜奶是娘做的。”赖云烟站在他身后,把他头上的白玉冠取下,在其后用银带绑住,让他的头暂时轻松休息一会。

“秋虹…”魏世朝看到这时恰在屋中的秋虹,朝她笑道,“给你和大宝他们带了些许小物回来,我交给三儿叔了。”

秋虹一福腰,轻笑道,“秋虹谢过小主子。”

“哪儿的事。”魏世朝罢罢手。

这时门外冬雨进来,魏世朝正好瞄到她,忙道,“冬雨你和我的小玎弟弟他们也有,我可没忘了你们,我让三儿叔交给绝叔去了。”

“知道了。”冬雨眼睛都带笑,朝他重重一福,“这些时日在外头可是吃好穿暖了?”

“吃好穿暖了。”魏世朝小叹道。

家中的这些女人,就只会惦记着他有没有吃好穿暖,一个比一个还惦记。

这时冬雨朝赖云烟说外面有事,赖云烟轻抚了魏世朝的头,低声道,“娘去去就回。”

“哦,好。”魏世朝向她笑。

等她走后,他就拿了姜奶的盅碗,拿了个调羹插了进去就走到窗边,伸出一手打开窗户时,他被冷空气扑得打了个冷颤,还来不及说冷,他就又迫不及待地朝不远处站在亭边的男人猛招手。

等他过来,他就把盅碗塞到他的手里,跟他说,“娘亲手做的,您吃一半,留一半给孩儿。”

说完,探着头,闻着姜奶香香的味儿,看着白白的姜奶不断地吞口水。

魏瑾泓愣了愣,吃了两口,看他还在吞口水,就还了回去。

“不吃了?”魏世朝看着他爹。

“你吃。”魏瑾泓笑了起来,眼睛温柔似水,一片疼爱之情,“拿回去坐着吃,别冷着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里面拉窗,这时接过盅碗的魏世朝犹豫了一下,又挖了一大口放进他爹的口里,又赶紧挖了一口自己吞下,这才满足地眯了眼,与他爹道,“那孩儿去吃了?”

“吃完了我陪娘煮道茶,就过来找您。”魏世朝道。

“好,我在外候着你。”

“别了,外边冷,你回书房候着去,我等会就来。”

“好。”魏瑾泓笑着答应了下来,把窗户掀下,盖了严实后又紧了紧,这才嘴角含着笑看了大门处那一眼,见她的丫环们不断朝他看来,他无事般转过头,往通往亭子的廊道上走去。

带着姜气的奶汁这时尚还有一些在嘴里,热**辣又清甜,尝起来味道确实不错,难怪他孩儿喜欢吃这东西。

回头让厨房做,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同样的味道来。

111

这年过后,魏世朝搬去了书院住,赖云烟见这府中也不能常候着她想见的人回来了,便说要去外面静养。

她在京郊的宅子早就修好了,且修了一条连着城门的路出来,到时要是有那急事,一来个时辰也就可以到京中。

由此之后,差不多就到了她过她的日子,魏瑾泓过他的日子的时候了。

她走那天,常不在府中的魏瑾荣来与她见了一面,应她之请坐下后,他朝她作了揖,与她叹道,“瑾荣以前还只得知嫂嫂心思巧妙,却不知那心肠也不是寻常妇人可比得。”

她是早就把她自己的路安排好了。

只是他万万想不清,长兄是如此清雅俊逸,天下无双的人士,怎么她就不像那内宅女子那般爱慕他。

且他还是她的夫君。

“这话怎说?”

“嫂嫂且看外面。”

赖云烟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听着魏瑾荣那清亮的声音仰扬顿挫地,极具煽动地道,“春日即来,明日那娇艳的花儿即开,到时,那爱蜜的虫儿就会为着那花儿打转,直至命断魂碎,怕才能止得他对娇花的追随。”

说着,一脸期待的看着赖云烟。

赖云烟笑,“敢情瑾荣小叔爱花,那改日花开了,我便派丫环来送你几族最娇艳的花。”

魏瑾荣的脸僵住了。

“我那处静养的小筑,前后左右都是花树,好多都是稀世之物,是我家人为我费尽心思寻来的,瑾荣小叔要是觉得几朵花不供你赏,来日来我那静心小筑就是。”

她说得满脸笑意吟吟,魏瑾荣却有点笑不出了,缓了一会才勉强地笑了笑,说,“嫂子知道我意,我说的您就是那娇艳的花,兄长就是那围着您打转的蜂。”

“哦,竟是如此?”赖云烟略挑了挑眉,讶异道,“你的意思是,这园中朵朵花都是我,那蜂闻的那朵是我,再去闻的另一朵也是我,千千万万的那花儿都是我?呀,我竟美艳如此,堪比万花?”

说着抚脸,一脸“我竟美至如此”般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魏瑾荣这位对花粉严重过敏的人这时真是脸上的笑顿时完全笑不出来了。

兄长也与他含蓄地说过他这嫂子平常不爱脸红的话,不过这还是他打头一次知道她是如此的——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一点妇人的矜持。

这还是好听的,说明白了,她就是个无赖,明知他其意,却非要往另一头说,并且,说得他还无话可说。

“说来,”赖云烟抚着脸笑着道,“那蜂儿爱围着娇花转,这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事,但这朵没了,采着那朵的花儿就是,它可不是只专喜哪一朵。”

她与他还可以握手言合,但要是言合到同一张床上去,却是不可能了。

在世朝对此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们能各过各的,好好去活自己的,已是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