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魏家下一任的族长夫人。”这就是理由。

“要召我去说话?”

赖云烟笑了,问他道,“您是怎么回的皇后?”

“我说你身体欠妥,”魏瑾泓淡淡说道,“不过我跟皇上禀了几句,我是臣子,你是臣妇,都是他们的臣民,眼中也只有皇上皇后。”

见与不见都一样,他与赖云烟现在效忠的就是他们。

“我先替你拒了,但话没说死,你要是想见的话,我再往上禀。”魏瑾泓看着她的脸道。

皇后不是谁想见都可见的,赖云烟要见她,那也没有说不过去的,但依她越是危险就越不往其靠拢的性子,按他之见,她是不想见的。

面对实力相差悬殊的对手,她最喜欢的就是站在外围旁观,等着别人攻击的时候再添油加火,然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多谢。”赖云烟摇了头,她才不见。

皇后这后位坐得也不安稳,宫中萧太后对她意见大得很,宫中包妃这些妃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而她作为一个私下有权的权臣之妇,可不想跟皇后有多亲近,当然她也不想与皇后为敌,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近不远地站着,任宫中的这些贵人们掀风鼓浪。

要是到了该她出场的时候,她再出来添点油加点火也不迟。

再说了,树王妃现在都在宫中搅稀泥,一会帮着萧太后,一会帮着皇后,把宫中闹得热闹不已,赖云烟是真的不想这时候掺进宫中被太后皇后,树王妃玩得团团转。

魏瑾泓的决定是对的,她这种的忙着她的眼前小事才是正经。

“那就是不见了?”

魏瑾泓这时嘴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这时他的眼睛看着案桌上的灯火,在水开之时,他转过了脸,看着赖云烟洁白的长指端起了紫砂壶,慢悠悠地洗杯烹茶。

等她把茶盅放到他面前之时,他开了口又说道,“你家中今日未给你送信过来?”

送信过来?为何要送?

赖云烟略抬了下眉,“所为何事?”

“你嫂子明日要见皇后。”

“这事?”赖云烟放下了空了的茶壶,又添了水放到炉火上烧着,等放稳壶好道,“我还不知道。”

“大概明天就会送过来。”

“怕是。”赖云烟微笑,“您是在想,如果我嫂子掺进了宫中之事,我会不会反悔刚下的决定?”

魏瑾泓坦然地点了点头,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有时行事很是正气,但有时也不尽然,只要事情一不对她的意,她也常有出尔反尔之举。

她就从来不是个善类。

而她过不了几天就是族长夫人,她要是因娘家之人一时掺与宫中之事,势必也是把整个魏家带了进去。

但他们心中都非常清楚,魏家需要的还是继续韬光养晦,不能出任何风头,要不然,到时他们带走魏家最得力的人,留下的世朝与族人维持他们在时的光景,不知会有多吃力。

这时就要看在她心中,到底是哪方势态更重要了。

而他已经为难她不得了,只能任她选择。

见魏瑾泓点了头,赖云烟就沉默了下来。

魏瑾泓见她垂首不语,也不说话,等杯中茶喝完,第二遍水开时,他先执了壶,再重烹一壶新茶。

等第三壶水再烧上炉,赖云烟抬头开了口,嘴边有着淡笑,“不是我想不想后悔,而是不能后悔,你也不用忧心我兄长嫂子他们拖我下水,他们要是想掺和宫中那趟浑水,想来也知道把我择出去对他们只有益而无害。”

魏瑾泓听了她的话笑了笑,轻颔了下首。

不是不信她的话,只是怕她一时意气,到时出了事,事到临头了,以前说过的话就会通通全是废话。

她心偏得过于厉害,不是做不出来这事。

赖云烟看着笑而不语的魏瑾泓,大概也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她的,转念一想,自己还真是看兄嫂吃亏会看不过去从而插手的人,从而也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这一生过到这般境地,还真是自己造的孽,自己作的苦果自己尝呐。

现下想来,真是再来一世,也没长多少智慧。

见她忍俊不禁地笑,魏瑾泓因着她的笑脸,嘴边笑意也稍加重了些许…

褪去了让她回心转意的心,他现在也是轻松了许多,面对她时的忧虑也不再像过往那般沉重,当她笑了,他确实也能跟着她笑笑。

这辈子也许求不来心心相印了,但好歹能得来几许温存相处。

“大哥…”魏瑾瑜不安地缩了下脑袋,又摸了下耳朵,才朝兄长的方向小声地道,“即将入冬,春末到的族人已经在问我那新袄子能不能先发下去。”

说着,他紧了紧手中刚送了银票进去的银袋,根本不敢往此时坐在他兄长身边,脸上似笑非笑的嫂子看去。

他以前不太知道这赖氏的性情,当她和善好说话,现在知道了,怨恨她逼死他娘之余却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些怕她的。

他刚从赖氏手中拿了这两月族中置物的新银,他也是弄不明白赖氏是怎么想的,未经先前管事的大管事,而是直接给了他银两。

赖氏这一给,也就相等于兄长默认了他已接管了这置物的族中事务,而不是个跑腿的。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魏瑾瑜清楚知道自己的欣喜,但这欣喜因这事是经赖氏之手而来而大打了大半的折扣。

他这一生都忘不了他娘死之前对赖氏的咒骂以及恨意。

她是个诡异之人,经常行诡异之事,而这诡异之举发生到他头上来了,魏瑾瑜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便是说话,也带了迟滞之意。

魏瑾泓似是没有察觉其弟的筹措,偏头对身边的赖云烟问去,“可能?”

赖云烟有趣地看着那半低着头,眼睛盯着地上,眉头拧得紧紧,又怕说一个字的魏瑾瑜,嘴里则笑道,“织房那边还存着一些,再紧着缝上一些,也是应付得过来的。”

“嗯。”魏瑾泓回了头,对魏瑾泓淡淡地道,“你这几日把人名写上来,到你嫂子这报个数,去织房拿就好。”

“是。”魏瑾泓轻声地应了声是。

“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

“那就退下。”

“是。”魏瑾瑜这才抬头跟兄嫂行了礼,退了下去。

等出了门,他长吁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院中的幼子这时可能已经吃过奶正醒着,他还能去逗弄一翻,不由精神为之一振,就抬脚往他父亲的院子大步走去。

路上遇上他的长子,因着急见小儿,魏瑾瑜随意地挥手让他免了礼,一步都未停急步离开。

他走得太快,也就没有看到长子那抬起的脸上有着两行清泪。

“他能成事?”魏瑾瑜一走,赖云烟笑着问了句。

魏瑾泓真乃无语。

这让瑾瑜管事之事是她定的,他根本没那意思,现在她却来问他。

见他一字不说,赖云烟呵呵笑了两声,笑得她旁边的两个忠心的丫环都忍不住跳了跳眉毛。

她们家这主子,有时确也怪招人恨的,明知别人不好还手,她偏生生要去惹人。

“且试着吧,我这也是想着日后没人。”可惜了,魏瑾荣这个做事滴水不漏的要跟着他们走,让她不得不去试试魏瑾瑜能不能成事。

要是能,就扶一把。

要是不能,她就得跟她那儿子把话说清楚了,不能因这人是他二叔,当他们走后就不得不重用他。

魏瑾泓本想说这事他们心中有数,但话到嘴间就又隐了下来,想着她想试就且让她去试,继而转过话题道,“泽叔此时正在石园,我稍后就要过去,你可要一道。”

泽叔是族中礼师,百年大祭时赖云烟也是从这个只看效果不理恩怨的长老那得了好的,听魏瑾泓这么一说,也知她还是跟过去见个礼的好,遂就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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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云烟这日在堂中跟族中几个媳妇子说着话,冬雨就进来堂中在她耳边报,“大夫人来了。”

“先请她到内院坐会,说我随后就来。”赖云烟笑着朝她低语了一句,就又继着先前的话与魏二婶说,“现又如何了?”

她们刚说到萧家刚出的一件大事,萧家的一位小姐三月前与这一年的新科状元成了婚,哪料这新婚燕尔不到两月,新科状元就接了一位女子进来纳她为了妾,且这小妾就在几日前被诊出怀孕已有三月,但诊出孕事不到半日,那小妾就被萧家小姐以不贞不洁之名令奴仆打死了,状元郎回来后,煽了萧家小姐耳光,萧家小姐便回了娘家。

魏二婶则说到这,听赖云烟问了一句,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小妾先前哪是小妾,是这宋状元在家乡过门了一年有余的妻子,这事萧家也是知情的,萧家小姐哪有不知情之理?这一尸两命,也不怪宋状元生气。”

“唉。”听她这么一说,那几个媳妇子接二连三地叹了气,纷纷道,“可不就是如此。”

“这先前是妻,后成了妾,又再娶了嫡妻,这到底哪个才是原配?这还是状元郎呢,”有个年轻的小媳妇这时鼻间哼了一哼,“如此妄顾礼法。”

“哎呀我的小姑娘,”她这话一出,她身边年长她许多的老嫂子摸了摸她娇嫩的脸笑道,“这种事多了去了,状元郎又怎样了?他想着萧家的提携呢,能鱼跃龙门,一步登天,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你说是不是,小嫂子?”

被问话的赖云烟笑而不语,朝魏二婶看去,催促她说下文。

“现下啊,宋状元去萧家接人去了,听说那萧小姐还不愿回状元府,非要宋状元立那血誓再不欺辱她,我刚从洪大人家回来的时候,听他们家的家人说,萧府里正吵嚷得很,依我看,今日这萧家小姐还是会被接回去的。”刚从萧家的邻家洪国公府回来的魏二婶黯然道。

那小媳妇听了红了眼,忍不住又插嘴道,“原配母子尸骨未寒,还不出三日呢,他就去求杀妻杀子的人回去,真真是个狠心的负心郎…”

说罢,她眼角就掉了泪。

堂上几个年长她许多的嫂子因此面面相觑了几眼,过后几人轻叹了口气,皆是沉默。

“这萧小姐啊,也是抬了个好胎。”众人缄默之时,魏瑾荣的夫人白氏淡淡地出了口,随即转头对赖云烟笑道,“泓嫂子,今日咱们闲话就说到这吧,家中内务多,咱们就不耽误你办正事了。”

“嗯,”赖云烟颔了首,朝她笑着点了头,朝众人说道,“就说到这吧,你们也去歇一会,嘱你们办的事可要用心的好,回头少不了你们的好,每人都能从我那挑两匹布回去做新裳。”

说罢,她就笑着起了身。

她这一起身,众人也就紧跟着起了身,彼此之间说了几句话,就散了各回各屋。

路上秋虹与赖云烟轻道,“奴婢看荣夫人,这段时日对您好得紧。”

往日里,荣公子这位大才女夫人可是不太愿意往她们家小姐身边凑的,就是请安,也是喝过一盏茶就告辞一声而去,其间也不怎么说话。

哪像近来的好几次,众人说话说得长,而她们家小姐有别的事要办时,她就会一扫以前的静默不语来与她们家小姐解围。

“想来是我这段时日讨人喜欢得多了。”赖云烟笑道。

不过事实却不是如此,想来是聪明的白氏得了什么信,知道从她这能得她想要的好处才朝她靠近的,要不哪会无事献殷勤。

赖云烟一说笑,秋虹就不敢往下接话了,怕她越说越离谱,只能转了院中的事说与她听。

主仆几个一路说着话不久就回了修青院,赖云烟一进内屋就朝从座上站起的嫂子道,“等得久了?”

这时站起的苏明芙被她一拉又重坐了回去,口中道,“没有。”

“刚跟几个嫂子弟媳妇说着话,误了些时辰。”

“没事。”苏明芙没有先松开赖云烟温热的手,她又握了握才松开道,“你身子没以前那样凉了,这热气足得很,想来这冬要比以往的好过点。”

“现在哪有什么好日子,”赖云烟让屋里的丫环们都退下去后半靠着椅臂,懒洋洋地道,“一入冬,柴火银炭,米粮衣帛,哪一处是让人喘得过气来的?吃得多了烧得多了有人说,吃得少了烧得少了会死人的,我倒是想什么都不管,可今日哪比得了往日了。”

苏明芙一听掐了她的手背一下,“哪来的怨气?这本是你该管之事。”

“嫂子这是不帮着我了?”

苏明芙一看她眉眼带笑,就知她先前说的是玩笑话,也真是拿她没办法,只能不搭她的话,正了正脸色,说了她的来意之一。

“此次皇后要见之人,也就你躲了过去,你兄长昨日跟我说先前还当把你择了出去,现在看来,你反而起了眼。”

“无事,”赖云烟摇头道,“公爹病重,我于家中侍疾,谁人也说不得什么。”

“我也是这般与你兄长说的。”听着她的话,苏明芙笑了起来,随后敛了笑,又正容道,“还有一事,你也要心中有数。”

说罢,趋近了赖云烟的身前,在她耳边道,“这两日你兄长要在皇上面前讨一顿板子,外人要是说有性命之忧,你别信,最近魏老太爷病体不安,你就别回府,且守着你的孝道就是,家中定会无碍。”

“好好的讨什么板子打?”赖云烟讶异。

“唉,”苏明芙说到这叹了口气,道,“还不是咱们家的那位十娘子,上午她随祝家弟媳去萧家玩,听人家说了你兄长的几句不是,祝家弟媳也听人说了她夫君的不是,这两人吧就跟萧家一大群小姐丫环闹起来了,扯了人家小姐身上的裳不说,连那头发都扯了大把的下来,还把其中一位小小姐的耳朵都扯破了,毁了容,萧家大发雷霆,你兄长跟祝家小叔现正在萧家大闹,稍会怕是要闹到皇上面前去了,你兄长就让我过来与你说一声,说这事怎么闹你都别搭理。”

“那小厚嫂子跟十娘子现在如何?可有受伤?”赖云烟忙问。

苏明芙闻言轻咳了数声,这才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十娘子跑的时候伤了脚,现歇在府中动不得。”

“头发,脸,手,都无碍?”

“无碍。”苏明芙眉眼不眨地道了一声。

“小厚嫂子也是?”

“也是。”

“那兄长他们在萧府闹什么?”

“祝家小叔说了,这时候比的是谁的噪门大,谁大谁就有理。”苏明芙斯斯文文地道,“你兄长也说这事咱们两家先占了理再说,随后讨完理就去皇上面前请罪,大概能了清了这事。”

赖云烟闻言啼笑皆非,又想着自家那位没及笄,名声就传遍了各府的小堂妹以后的婚嫁,不由头疼地说一句,“十娘子这也是太胆大了,这以后能有说亲的人上门?”

小厚嫂子那可是嫁了的人,为夫君出头,小厚兄长回去后肯定宝贝她得不行,可十娘子还是个小姑娘,毁了名声,以后这婚嫁就要难上一些了。

“你兄长说了,这次定保她无碍,我也与婶娘说了,婚嫁之事由我们操心。”苏明芙见说完事,也不想久呆了,起身与赖云烟道,“日前事多繁杂,怕下人说不清,我就来先给你透个气,完了你谁都不要信,在家中侍疾就是。”

“你现在去哪?”赖云烟走在了她身边,送她出门。

“还能去哪,”苏明芙理了理身上衣裳的飘袖,淡淡地道,“去萧家陪着你兄长讨理去。”

所以她才先来了这趟把情况说明了,等会要是在萧家哭昏了,她这小姑子也还是别回赖家的好,免得这刚起了个头的祝赖萧三家之斗,把魏家也搭了进来。

下午魏瑾泓一回来见赖云烟在堂屋中煮茶与二婶,还有弟媳白氏她们看帐理册,嘴间还与她们说笑不已,他眉毛不由一挑。

“大老爷回来了。”

见到他,下人们纷纷行礼,魏二婶与白氏她们这时都已站了起来,赖云烟也跟随其中。

“二婶。”魏瑾泓先朝魏二婶行了礼。

“今日回来得早。”魏二婶笑着道了一声。

“见过大伯。”

“见过大老爷。”

在座的他人也行了礼,赖云烟行过礼后也笑意吟吟地看着魏瑾泓。

魏瑾泓一想赖祝两家夫人在萧家哭昏了过去的事,不由又多看了眼前微笑不已的女人一眼。

“呀,婶婶,我刚想起一事,我们还没着丫环办好,您看?”这时白氏突然轻呼了一声,朝魏二婶请示道。

“啊,那现下过去吩咐…”魏二婶也领意了过来,没有多久,她们就领着几个帮手走了出去,随侍的下人也恭敬紧随其后弯着腰躬着背退了下去,大堂之中就只剩他们了。

“萧家之事,你可知情了?”他知道苏氏午后来了一趟府。

“嗯。”赖云烟点头,坐回了原位。

魏瑾泓挑了她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了下去,刚坐下,门边有下人来传,说荣老爷回来了。

魏瑾荣一进屋,先是恭敬朝这兄嫂行了礼,一待掀袍坐下,就对他那嫂子以一种叹为观止的声音道,“你们女子是不是最擅这哭昏之事?”

刚刚他一去探,一屋子女眷,哭昏了十来个过去,骇得他拔腿就逃,这热闹实在是不敢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