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很是小心翼翼,赖云烟随意看了一眼就回过了头,让接下来的小夫人报事。

对小辈,赖云烟就要和善得多,她们说完事,她就会在后面加之要多注意歇息,莫要损了身子。

等到全报完事,也不出半个时辰,赖云烟挥手让她们起,忙自己的事去,随即她也起身往门外走去。

“嫂嫂,我想跟您讨样东西。”白氏过来扶了她,朝她笑道。

“什么样儿的?”赖云烟跟她这个弟媳曾很不和过,但一直都不吝啬,哪怕人避着不见,但她要什么急用的,只要她有,也都会给。

这也是白氏先前总不服她,最后还是服了软的重要原因。

换白氏而言,她自认做不到这等胸襟。

相处久了,时间长了,她这嫂子有讨人厌的地方,但确也有让人敬佩的地方。

“双哥儿说要个弓箭,他爹倒是给了一副,但双哥儿太小了,力气不够,拉不动。”白氏扶着赖云烟出了门,晨阳打在了她垂首的半边脸上,让她带着微笑的脸显得很温柔。

“我这也没啊。”赖云烟颇为无奈。

“嫂嫂。”白氏朝赖云烟笑。

明显要她走后门啊,赖云烟摇头,“好了,我会叫工匠打一副他拉得动的。”

“谢谢嫂嫂,夕间我带他过来跟您请安道谢。”白氏松开了她的手,朝她欠身,笑着道,“那我就去忙了。”

说罢,领着她的管事婆子就走了。

赖云烟转头对没走的马氏叹道,“哪有她这么快利用过了就过河拆桥的,好歹也多扶我走两步啊。”

“我来扶您。”马氏笑着赶紧过来扶她,“您莫怪她,她事要紧,来之前,她屋里都有好些人了,想来现在都等着她回去做决定。”

“嗯,你也忙去罢。”

“我多送你走两步。”

“去罢。”赖云烟笑了,拍拍她的手臂,“不怪你。”

马氏这才松了手,浅福一礼,带着下人匆匆走了。

上午有上午的事,要是不忙完,可是到了半夜都歇不了。

赖云烟一直没跟司笑多说什么,她从议事房出来后就到了赖家住的地方,赖震严正坐在正前方大椅子上晒着太阳,看着前方数十丈外正在操练的赖家家士,看到她来,懒懒地抬了下眼皮。

赖云烟上前,恭敬地给他施了礼,等了赖震严的话,才坐上了下人抬过来的椅子。

司笑也施了礼,赖震严连一句声都未发,甩了一下衣袖算是免了她的礼,如此司笑也不敢动,看她木头疙瘩一样地站着,赖云烟摇摇头,出口还算温和,“让你不用多礼,站一边去罢。”

冬雨领了她,站到了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地方。

而隔了一段有点挺远的距离斜前方,赖家内眷正在忙着手上的针线活,手中的铜针在她们手中穿梭不已,发出了一片亮光。

赖云烟头抬得甚高,不断朝她们那边看。

看她脖子伸得快要伸断,赖震严轻哼了一声,“没规矩。”

赖云烟轻咳了一声,收回了脑袋。

她这确也是有事才过来的,前阵就听秋虹在她跟前说,说大老爷开始给煦阳媳妇好脸色看了,现在都派事情给她做了。

煦阳媳妇也是皇帝赐的婚,是赖家死对头温尚书的女儿,便是西行路上,也毫不顾及他还嫁了一个女儿在赖家,对赖家一点也不客气。

赖震严也从没给那个皇上送到赖家的媳妇好脸色看,那媳妇先前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在宣京时都自请离去过一次,说要入孤庙终此残生,但在到西地后,公婆生病期间,她还是尽了媳妇之责,煦晖的身子一直没出事,大半也是她照顾的。

“您要让媳妇当家了啊?”赖云烟问兄长,言语甚是好奇,“不管以前与温大人的恩怨了啊?”

“少捣乱,”赖震严哪不知道妹妹取笑他的心思,看着操练的家士道,“少扰我的清静,想过去看就过去看。”

“那我过去了啊,”赖云烟得了话就站了起来,“午膳便与我和魏大人用罢,您也许久没跟他好好聊聊了。”

“有什么好聊的。”赖震严冷哼了一声,但也没有拒绝。

204、

为免手伸得太长,赖云烟也没全走近,只远远地看过两眼,招呼冬雨带司笑过去就回来了。

赖家的事,只要有她兄长在,比她瞎操心要强。

“就回来了?”赖震严又哼了哼。

赖云烟在他身边坐下,笑着说,“您也是个狠心的,都不让侄媳妇来给我请安。”

“以后,许是少不了。”赖震严淡淡地道,没掩他的无情。

看不中,便什么都不是,要是像样,就会给她相应的地位和身份。

自知兄长性情,赖云烟微笑不语。

“你要教她?”赖震严淡淡地问了一句。

“世朝媳妇?”赖云烟看向他,随后点了下头,“带身边几天,让她看看别人是如何办事的。”

赖震严颔了一下首。

过了一会,他转头对妹妹道,“煦阳他们与世朝到底是有些生份了,煦阳他们要是做得不好,你多担待点。”

在他这里,他已尽力帮扶世朝,算是弥补。

“小辈的事,由他们罢,”赖云烟笑着说,只是笑容有点淡,“我们管不了那么多的事。魏家里有娇娇,娇娇又疼煦晖,您就别担心了。”

“伤心了?”赖震严看着妹妹的脸,顿了一下。

赖云烟笑意加深,“尚好,哥哥,尚好。”

“再经点事,他们会变。”赖震严说了句话安慰妹妹。

“嗯,我知道。”赖云烟知道兄长非常不喜司笑,能说出此话来安慰她已是勉强了,便转过去话,说起了别的事来。

晌午赖震严跟赖云烟回了魏家住处,前方早有下人去报了,等到了自家屋楼,赖云烟回身让冬雨带司笑到白氏那去。

“荣夫人要是问起,就说我不朝她问要弓箭的谢礼了。”白氏是个小气的,可不会凭白帮她的忙。

“去吧,跟你婶娘多学学,她说话急,你不要上心,教你什么便用心听着,让你跟她一起用膳也不是为难你,你要想着,她的话你都能对付过去,下次遇着族里的妯娌了,你岂会落败?”说是要教便是教,赖云烟尽量按司笑能接受的方式与她说话,“我也是知道你也是对世朝倾心的,想为着他好,但只有你学着厉害了,在族中不受欺负了,他才能在外面安心为你和上佑打拼。”

没料,司笑听了这话只一会就哭了,又瞬间了会到赖云烟不喜人哭,她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抽泣着道,“您能知道我是对世朝倾心的就好,以后就是有人再作贱我,媳妇也认了。”

说罢,止不住心中以来的委屈,真真是捂脸嚎哭了起来。

她知道她做得不好,便是前次的吃食,她想着这伤是为世朝负的,心中也是有着几分自持,想着伤口疼要吃几口精细的,哪料无人见到她对夫君的用心,却都道她的难听话。

等父亲找她去说过话,她说她只是想让人知道她不是看上世朝的身份才嫁给他的,便是如今他不再是下任族长,她就算是死,也不会离开他,她对他也是同样会生死相随,可回应她的是父亲怜悯的眼睛,与她道,“这是你的想法,便是为父,也要等你这样说明白了才能明了的你意思,你跟人要精细吃物,有谁能借此明了你对世朝的心意?”

司笑回去想了一夜,才想明白父亲所说的话。

可等她再想跟人好好说话了,却已无人搭理她了,便是冬雨这之前教她的大姑姑,每次见她都一脸不耐烦,不想跟她讲话。

她以为无人知她的真心了,哪想还是有人知,还是那个向来不喜欢她的婆婆。

赖云烟听她哭得头大,前面正门,刚进去的兄长还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但司笑的话着实讨好了她,就算不喜,也多了几许耐性,听她哭得差不多了就把袖中帕子给了她,叹了口气,又多叮嘱了两句,“以后便是想哭,回屋躲在被窝里哭,回你夫君怀里哭,要哭也要哭给会怜惜的人看,就别在我们跟前哭了,没用还惹人生烦,你道你委屈,哪个女子心中没点委屈?谁都不欠你的,你给人找了晦气还想让人对你有好脸色不成?”

“媳妇知道了。”司笑以前脑中只有诗词歌赋,以为冰清玉洁,不沾尘埃的一生才是她的一生,等挨到了西地,以为进了魏家就会好,可哪样比西行途中的艰难还要差,人人都在着急下一顿吃什么,天寒了要去哪弄厚衣才能不挨冻,她是主子,活得却连以前家中的奴婢都不如,为此她确也憎怨过,但她现在也在学着不给世朝添麻烦了,可是,一直以来,就是冬雨姑姑,秋虹姑姑所教她的话,她总是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体会,魏家内眷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最初也往往吓得她下意识就想逃,便是如今,婆婆说的一翻话,她也不是听了就懂,得记在脑海里,回去翻来覆去想几遍,才能明了一些,还得找父亲问,才能把背后的意思听个明白。

现在她确也有学乖,如父亲所教一样,不再说她不懂,不了,只是说知道了,回头不解,再找父亲问去。

“去吧。”见司笑拿帕迅速拭干了泪,朝她福了身,赖云烟脸色总算好看了点。

秋虹陪了她回屋,赖云烟走到门前,还有点不太相信媳妇冷不丁地这么受教,便停下脚步讶异问老仆,“真能变好?”

不比主子和另一个姐妹的性格,秋虹是个随和的,气极了才会说几句急话,平时都是看见什么才说什么,“我看这些日子她老实得很,除了爱哭点,但主子想想,她现在这处境,她又不是个挨得住事的,除了哭还能如何?”

“先看看吧,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赖云烟说是这样说,但秋虹还是看到了主子嘴角翘得比平时要高一点点。

“这样教她?”屋内靠窗边,赖云烟一进门,赖震严就朝妹妹道。

赖云烟知道兄长的意思是她太放低身份了。

“还能如何?”赖云烟笑着往桌子走去,坐顾不语的魏瑾泓身边,“不这样,他们父子会当我生生世世都欠他们的。”

说罢,眼睛往魏大人身上一放,笑着问,“是不是这样,魏大人?”

魏瑾泓握拳清咳了一声。

“过段时日,我和云烟要去养病,”见赖震严脸色不好,魏瑾泓便朝舅兄温言道,“这也尽最后之力了。”

“你要尽就尽你的,拖她下水干什么?”赖震严眯眼,额上的皱纹凶恶地皱起。

“哥哥,”看赖震严凶了起来,赖云烟笑着道,“您还跟魏大人计较什么啊,他惯来爱把我的当他的。”

赖家兄妹从来都不如惹,如此魏瑾泓还是温和地朝妻子低声说了一句,“你是我的妻子,我希翼你的都是我的。”

其实让她教司笑,是他求来的,但他说此话,也还是想说他想与她做一世的夫妻。

“怎么要去养病?”赖震严怒过后就回了神,又看向妹妹,“你今日找我来是说这事的?你们要退?”

“娇娇成婚后…”赖云烟欲要解说,但被魏瑾泓拍了拍手。

“我来。”魏瑾泓示意妻子停话,由他来说。

“我们这几年过于操劳了,族中的事,小辈也能接手,我便想与她一道找个静处隐居,也好过几年悠闲日子。”自知道族人的安全有了一定的保障后,魏瑾泓就知道自己差不多不行了,带着他们来到此处,其中种种让他疲惫至极。

“你赞成娇娇的婚事,便是打的这主意?”

“魏家不会撇下赖任两家,三家是一家,还请舅兄放心。”魏瑾泓淡淡地说,“世宇的能力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他比我还要强上一些。”

他有时还有些懦弱,顾忌甚多,当断不断,世宇就要比他强硬许多了。

“你也赞同?”赖震严荒谬地看了魏世朝一眼,转向妹妹。

“都这把岁数了,我也是想过几年轻松日子,养养身体,看能不能多活几年。”赖云烟笑着说。

“你放得下?”她掌权多年,她真放得下!

赖云烟笑笑,与兄长道,“老而酸臭,由我管着几家,不比小辈管的好,哥哥,这已不是我的时候了,下面的人敬畏我,害怕我,但这些还能管多少年的用?等我老迈还要专权,不会有多少人会服的,到时我的报应就要来了,如此何不先避退,得个名声,还能有个像样的晚年。”

“不是,娇娇…”

“哥哥。”赖云烟打断了他,微笑看着他。

他们在尘世打滚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世事过来,哪会不知人性。

谁都是会变的,他们一直在变,也要允许别人,知道别人会变。

兄长知道她的选择是于她最有利的。

205、205

任家人到达之后就是魏世宇与任娇娇的成婚大典,也许魏世宇与任家突然冒出来的任家女成婚没有震惊到魏家人,但在当日,魏瑾泓的卸任震惊了除魏家几兄弟之外的所有魏家人。

当日,族长与族母的令牌也到达了两人手里,婚礼过后,就是旧新两任族长的交接,一切都在族老魏瑾勇的主持下进行。

没几天,魏家人就已明了魏瑾泓之意——西地突然出现了数万人之多,其中宣朝人,马金人,宁国人,宣京周边的周国,文国,东国,所有人都涌入了西地。

魏家人在魏世宇的带领下,第一步就是建城防卫。

在这些人到达后,任家那边的力量也渐浮出水面,他们尚在后方的人送来消息,这次西移,有数十万民众出来,但到达西地的应不到一半。

而到达的这一半,身体强悍,穷凶极恶,一路食人肉无数。

而旧土宣国,已有一些地方天崩地裂,沟壑纵横。

旧日东土送来的消息里,无人不信国师之语,所有人都往西地而行…

议事厅里,他与赖云烟跪坐在榻上,从魏家各支选来的三十个年轻子弟跪坐在下面的前首,听老族长与他们讲课。

“他们会先攻打皇上?”其中一魏家子弟在发言期间朝上问道。

“皇上最近。”魏瑾泓淡淡道。

众子弟这时面面相觑,有些明了为何刚入西地不久,老族长就派现在的新族长往深山里找久居之地。

贫民是不好惹的,尤其是有生命力且饿极了的贫民。

按老族母的话说,就是他们抛弃了这些人,就休想这些人对他们仁慈了,每次对敌都不要想着这些人会放过他们,尤其是他们魏家,还拥有如此肥沃之地。

他们这次移居,动静很大,也别想皇帝什么都不知道,按皇帝的性子,会马上把他们卖给那些到了西地一无所有的恶民。

“那我们,是不是也不远了?”一个弟子硬着头皮问道。

坐在上首的魏瑾泓仙风道骨,仍有往日的欺人之姿,见到小辈斗着胆问的模样,他微微一笑,温言道,“应是不远了。”

“他们真有那么强悍的战斗力?”再听几日讲课,屋子里有一半人都要被派出去,他们对上首的两个人都敬畏有加,但在此时也顾不上胆怯了。

魏瑾泓笑着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本懒得说话,但跪坐在魏家人之后有赖家人,任家人,魏大人狡恶,知道她软肋,在魏瑾泓的注视下,她若有若无地轻哼了一声,开口时声音平静,且还带着笑意,与那问话之人说,“你若是长年饿极了,见到手上有吃食之人,他不愿意给你,且还是你的仇人,你是要哀求,还是会拼命?”

那问话之人想了想,答,“拼命。”

哀求不会管用,仇人不会可怜你,要不也不会是你的仇人。

“那时,你想的是会死,还是想填饱肚子?”

那人又想了想,老实答道,“填饱肚子。”

他饿过,自然知道那种滋味,不比死亡好多少,且比死亡更让人绝望。

“那你说,一个人想抢你东西,且不怕死的人,可不可怕?”赖云烟笑了。

“可怕。”那人轻吁了一口气,腰背挺直,好像那可怕的敌人就在眼前,让他的身体都绷紧了。

“你们说,可不可怕?”赖云烟再问向屋子里的数十人。

她嘴是笑的,但眼神犀利得就像一柄沾了毒的寒刀,凡被她眼睛所扫之处的弟子全都低下了头。

“都抬起头来,看着我…”赖云烟嘴边的笑也没了,在众人依令看向她的时候,“连我的眼睛你们都没法正视,你们如何去看清那些人的首领?”

她冷冰冰地看着三家最优秀的弟子,在他们听到她的话全迎上她的脸时,她在心中略松了一口气,但嘴里的话却一声紧过一声,“记住了,不管你们有没有抛弃这些后来之人,他们都会当你们抛弃了他们,他们会因这股仇恨变得团结无比,在人数上,他们远远胜过于你们,所在硬拼你们是根本拼不过他们的,只能智取,就算智取,你们也一定要记住,你们就是他们的仇人,死敌,就算你们能一时之间能用饱腹收买他们,但也一定要死死记住,他们不可能原谅你们,就算给他们吃的,他们也只会认为,这是他们该得的…”

说到这,她冷冷地笑了,“我在这里把话给你们说明白了,哪怕有日我们把我们的这块世外桃源双手奉送给他们,他们也会全杀了我们,一个都不会留。”

“弟子懂得。”众人齐喝。

赖云烟对他们的喝声无动于衷,转头对魏瑾泓淡淡道,“家族以后存亡,全在他们手中了,希望你们这些人里没有人有妇人之仁。”

现在两个阶层的人矛盾完全不可能调和,在世局没有稳定,仇恨没有淡去的百年之内,他们不可以输,若是如此,死路一条。

魏瑾泓闻言轻颔了下首,朝底下人淡淡地问,“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我再与他们说些事,你先下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