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远看着老伴耐心地道:“现在水是退了,可稻田被淹了不少,岳阳、常德等地更是颗粒无收。这时候,便得有人出来,指挥他们重新种植,以度过即将要出现的饥荒。这种植上的事,那些官员不精通,到时出现瞎指挥,就会误了大事。朝庭虽有农令官,可鞭长莫及。再加上别的地方遭了蝗灾,实在忙不过来。皇上知道我在零陵,便把湖南这一块交给了我。这也是体恤我老迈,不忍让我劳累之意。我出去最多半个月,就会回转。这几十年都是这么过的,都能平平安安,这一次也必不会有事。而且,这也许是我这一生能为朝庭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老婆子,皇命难违啊”

陆夫人“哼”了一声,却不说话了。

“祖母,我跟着祖父去吧。有我在身边照顾着,一定不会让祖父太过劳累,会让他吃好睡好的。您就放心吧。”江凌道。

“不行,老的走了,小的也走,我怎么放心得下。”陆夫人一口回绝。

“那您放心让祖父一人出去啊?”江凌跑过去,摇摇陆夫人的胳膊,“祖父他要是累着饿着了,那怎么办呀?福伯可叫不动他。我会武功,身体也好,跟祖父出去,管着他,也照顾好自己,您就放心吧。”

江凌这一说,陆文远倒动了心。倒不是说他要人照顾。这么久以来,他也知道江凌历代的农书看了不少,又向他和袁伯、佃农钱老大学了不少种植知识,这要带她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对于她把这些知识融汇贯通大有好处。他自己老了,却没能找到一个看得顺眼的人把腹中知识传下去,多少有些心有不甘。难得自己的孙女又聪颖,对种植的兴趣又大,虽是女流之辈,却比好些男子都强,他倒有心把她当成个衣钵传人来培养。这一次灾后重建,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所以看自己的老伴还想一口回绝,便帮腔道:“老婆子,就让凌儿跟着我去吧。有她在我身边,你也可以放心了。”

陆夫人本来想说两人都去,更不放心的话。但她知道陆文远如果不是心里有什么打算,是不会叫江凌去的;再看看江凌那亮晶晶的期盼的眼睛,将脸一扭,道:“凌儿不光是你的孙女,还是青荷的女儿呢。你就不问问,你这样带着凌儿出去,青荷她答不答应?”

李青荷心自然是不答应的。但江凌这话说出来,是想照顾年迈的祖父,她这反对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看了看江凌,为难地半天不说话。

江凌一看这情形,忙跑到李青荷身边,搂住她道:“娘,您就让我去吧。这次出去,也不光

是照顾祖父,我也涨涨见识。长这么大,我还没出过远门呢。以后要是嫁了人,就更没有机会出门了,好可怜的。您就让我出去吧。”

这话说的,便连一直在抹眼泪的陆夫人都笑了起来,拍了江凌一下道:“这孩子,什么叫好可怜的?你就会哄你母亲。”说完又对李青荷道,“不过她这样说话,我倒喜欢听,甚是活泼有趣。不像那些小姐们,要不就是古古板板,要不就是羞羞怯怯,都不如咱家凌儿好。”

第二百三十五章 路遇秦忆

“祖母,您这话要是让别家老太太听了,指定不依。您觉得我好,那是因为我是您孙女儿。有句话不是说了吗?孩子还是自家的好。自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

江凌的穿科打浑,让李青荷理清楚了心里纷乱的思绪。她笑着拍拍江凌,道:“这孩子,满嘴的浑说。伯母您要再夸她,怕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行了,出门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祖父,凡事也听祖父的话,不能自作主张。”

“遵命”得到了出门的机会,江凌异常高兴。可怜的她,到了这大唐盛世,除了被掳到那个小镇见识了一下青楼,还真没出过远门呢。这一趟虽走的不远,但好歹能出去长长见识。

“不过,”江凌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望着陆文远,“祖父您打算让那些被水淹的稻田再种什么?”

“照这边的气候,只能是夏播大豆。”陆文远倒是胸有成竹。长江流域各省南部,收了稻谷后,人们往往喜欢种上一茬秋大豆。现在出现了灾荒,也只能这时候把大豆种下,以补粮食的不足。

江凌皱了皱眉。大豆虽不错,生长期也是在三个多月,营养价值也很高,被称作是“田中之肉”、“绿色的牛乳”但它的蛋氨酸含量低,能量不足,作菜可以,作粮食却不行。当然,朝庭可以把这些大豆与其他不遭灾地方的粮食互换,但人们的生活是一定会受影响的。

而双季稻,在现代南方是普遍采取的粮食种植形式,是经过千百年的实践证明了的。在湖南这个地方,在现在的农历六月,再种一季稻谷是完全来得及的。她本想在自己田里种上一季稻谷,以证明这个地方是可以种双季稻的,再说服秦将军和赵刺史,明年慢慢地零陵这个地方推广双季稻。但一场大雨把她的计划全打乱了。大面积再种植一季稻谷,如果失败的话,给农民们带来的损失是惨重的,绝不能轻率行事。所以没有事实证明,是很难让大家相信她去种稻谷的。

现在,她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而说服陆文远的工作,她准备上了路在马车里再说。

当下告退一声,出去安排相当事宜。她先让张叔去请了吴管家,把自家田里再种稻谷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并把佟家夫妇这段时间做的味精交给他;再叫钱老大和钱老2来,把田里、地里的各项事情都安排妥当。这才回家收拾东西,第二天一大早,便在陆夫人和李青荷千叮咛万嘱咐中,跟陆文远上了路。

陆文远此去公干,自不愿意惊动大家,所以特地起了个大早,避开了相送的人。江凌带着入画,单独乘在一辆马车里,一路看着风景,就像那刚出笼子的小鸟,极为欢愉。然而一个时辰之后,看着四处是伏地的稻谷,她

脸上的笑容慢慢沉了下来,让车夫停下车,上了陆文远的马车。

说服陆文远要远远比江凌所想的容易。其实双季稻早在公元前三世纪的《山海经》里就有提过,所以陆文远对于这个倒不陌生。只原以为就只有岭南那边才如此垦种,所以一直不曾往那个方面去想。此时江凌提出,他再结合自己这么些年收集起来的种植经验,眼睛亮了起来。

江凌见陆文远眼睛一亮之后便陷入了沉思,知道他已接受了自己的提议,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提议和操作这些技术层面的问题,当下放下心来,悄悄退出了他的马车。

为了赶时间,中午大家便停在路边随意吃了些所带的干粮,接着继续赶路。江凌在车上被摇得晕晕欲睡,恍惚间,却感觉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护卫正在讨论着什么。

“出了什么事了?”江凌掀开车帘,伸头出去。

“老爷,前面路上似有十几个骑马的人往这边奔来了。”打头的护卫下了马,往陆文远乘的马车旁跑。

“哦?”陆文远下了车。江凌也赶紧下车,一齐向护卫手指的方向瞧。

因这里是山路,他们这马车正好在山上,地势高,看得远。远处山下脚上的十几个骑马的人正沿山路盘旋而上,远远望去,只见这些人骑着的都是好马,服装统一,行止有度,极为整齐,不像一般的行人,这才引起来护卫的警惕。虽然大唐治安极好,响马匪徒基本上没有,但护卫们职责所在,警惕些并无大错。

“像是军营的人。”陆文远看了一会儿,道。

“军营?”江凌听得这两个字,眼睛一亮,倏然再向那队人马望去。她眼神要比一般人都强,此时专注地凝神看去,果然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的身影,隐隐像是秦忆。

“会不会是秦公子?”入画听得“军营”两个字,瞥了江凌一眼,悄声问道。

入画这一声却被陆文远听到了,他微一点头:“没准真是秦忆那小子。”

此时江凌已确定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正是秦忆了。惊喜之后,各种情绪一齐涌上了心头。她转头对大家道:“大家都上车,继续往前走。”又对陆文远和入画道:“一会儿他来,就告诉他我脸上起疹子,毁容了。”说完,率先上了车。

陆文远抚了抚胡子,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将手一挥道:“照姑娘的吩咐做。”说着,也上了自己的车。

随从们都上车上马,一齐往前驶去。

没多久,“哒哒哒”,一阵整齐地马蹄声往这边奔来,很快到了车队前面。

“王大哥,是你们?”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地从马上传来。

“秦少将军,是你?”王越是陆文远的护卫长,也是一个极为机灵的人。刚刚听了江

凌的那番话,现在见了秦忆,自然装出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秦忆从马上下来,扫了车队一眼:“陆大人可在车上?”

此时马车已停,“刷”地一声,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帘被扯开来,陆文远的脸露了出来。

“拜见陆大人。”秦忆连忙行了一礼,“不知大人此是前往何处?”

陆文远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微一点头,道:“前往岳阳那边看看灾情。秦少将军这是从襄阳回来?”

秦忆一揖,朗声道:“秦忆此次前往襄阳护送世子,之后在城中转遇阮将军,跟随他到京城执行了一项任务,此时方回。”

“哦?”这话大大出乎了陆文远的意料,他看向秦忆,眉头一舒,“到京城去了?怎么不给家里来封信?”

“事情伧促,且不宜声张,无法写信,望大人海涵。”秦忆回道。

陆文远点点头:“哦,那就好。秦少将军如没有紧急军务,便同老夫一同去看看灾情吧,军营那里,回来后老夫自会向秦将军禀明。”说完,就要示意王越上路。

“啊?”秦忆抬头看他,张了张嘴,面有难色。

“怎的?你不愿意?”陆文远将脸一沉。

“不敢。”秦忆低头一揖,随即抬起眼来,道:“此处离零陵并不远,大人可否容秦忆回零陵一趟?明日午时必赶上大人车队。”

“救灾如救火,岂容你这等婆婆妈妈?”陆文远将眼一禀,喝道,“调转马头,跟上车队。”又叫,“王越,上路。”

秦忆回过头去,向零陵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一咬牙,向所带士兵喝道:“听令,转头。”

“是。”那十几个士兵一齐叫了起来,声音虽不大,却整齐而雄壮。

陆文远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人。”还没等陆文远将车帘放下,秦忆就策马过来,跟陆文远的马车并肩而行。他眼睛看着前方,嘴里吞吞吐吐道,“那日…那日听得陆夫人说要认江凌为干孙女儿,大人可曾…可曾相认?”

“自然。”陆文远仍面无表情。

秦忆伸出手来挠了挠头,微红着脸,又问:“她…她可好?”

陆文远叹了一口气,仰望天边的白云,却不说话。

“大人,凌儿她…没出什么事吧?”秦忆见向来面无表情的陆文远如此悲伤地叹了一口气,握着马鞭的手掌忽然变得汗津津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陆文远,问道。

“纪王府派人来相看于她,说要把她许给李睿公子。”陆文远转眼看着秦忆。

“什么?”秦忆大吃一惊,急切地问,“那她现在…”

“秦忆,如果纪王府订下了她,你当如何?”陆文远目光变得锐利。

秦忆呆呆望着前方,良久,猛地一咬牙,在马上向陆

文远行了个礼:“大人慢慢行来,容我先去襄阳一趟与纪王相谈,尔后自来跟大人会合。”说完,便要策马前行。

“且慢。”陆文远见这傻小子就要急驰而去,连忙叫住,“不用去了。凌儿为了不嫁到襄阳去,自毁了容貌。”

“嘶~~”,秦忆所骑的马被他用力一勒,前蹄直立,嘶叫不已。

“毁容?”他喃喃一声,转向陆文远,满脸的不可置信。继而他嘴唇有些颤抖,喉结上下动了好一阵,方咽了一下唾液,艰涩地道:“大人,她可是您刚认的干孙女儿,您…您就不能护着她,为何…为何会让她落到如此地步,受这么大的苦?”

第二百三十六章 你什么意思

陆文远开始见他举止异常,似很是在意那“毁容”两个字,面上一沉,心里便已不喜,却不想听得他说出来的话,似只是痛惜江凌受了苦,不由得诧异地望着秦忆。不过只是一瞬,他的目光又冷了下来,淡淡地道:“我自家的事,跟你何干?凌儿跟你有何关系?便是凌儿都不曾责怪老夫,用得着你来为她横加指责?”

秦忆握着马鞭的拳头紧了紧,转过头来盯着陆文远,那锐利的目光似要穿透陆文远一般,目光里透出的坚毅让历尽大风大浪的陆文远都不由一怔。他缓缓地,坚定地,口齿清晰地开口道:“江凌,她是我妻。”

此言一出,纵是早已因两儿之死心硬如铁的陆文远也为之动容。他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笑容,忽然仰天一笑,大叫道:“好,好。果然是个好儿郎。”他回转身来,望着后面的马车,“凌儿,还不下车来见见秦忆?”

听得这些言语,走在前面的护卫都识趣地停下马来。

“凌儿,凌儿她果真在这车上?”秦忆脸上欣喜若狂,望向那辆马车的眼睛熠熠生光。

江凌的马车却久久不见动静。

“凌儿。”秦忆翻身下马,急跑到江凌的马车前面,抑制住伸手去拉车帘的冲动。

车里终于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把车帘缓缓拉开,露出戴了帷帽的江凌。她透过黑纱看着满

眼期待的秦忆那张英俊的脸,忽然觉得心里满满的全是暖意。她的秦忆,便是冲动又如何?便是鲁莽又如何?这世间,还有哪个男子这般尽心尽意地喜欢她,喜欢到不在乎她的容貌是否已毁?喜欢到无时不刻不在为她着想?

“凌儿。”秦忆虽见着江凌,但看不到她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面容,见不到那双让他朝思暮想的眼睛,不能将那夜夜渴望的身躯拥入怀里,心里痒痒地好不难受。继而想起陆文远刚才所说的话,他的心便疼了起来,怜惜地看着那块面纱,轻轻道:“凌儿,没关系,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待回到零陵,我们就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