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直以为相当恩爱的秦从毅夫妇,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江凌偎在秦忆怀里,望着竹制的车帘,默默地出神。

“我虽是家中独子,日子却过得很不开心;而我的母亲,更是如此。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纳了妾。所以凌儿,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会纳妾。我有了你,就够了。”

江凌紧紧地回抱他:“我们一定要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幸福的家。”

兰陵公主早已起了床,正兴致勃勃的在院子里散步。相处日久,江凌就越喜欢兰陵公主这性子,随心随性,便是经历了许多苦难,仍保留了生活热情。

秦忆和江凌给她请了安,兰陵公主便吩咐摆饭。她急着想到新塘去见陆文远夫妇和李青荷。江凌离家日久,这一回来竟然没能第一时间见到李青荷和祖父祖母,自是十分牵挂;又记挂着她让人种的稻谷和花卉药材,忙忙地吃了饭,便叫人拿了东西,跟兰陵公主及秦忆一起乘车到了大门处——秦从毅夫妇已在那里等着了。

新塘从大路拐过去,路的两旁,江凌叫人种下的树都长出许多茂密的叶子,在夏末初秋的凉风中招展。秦忆叫人挖掘的大湖上,残荷围了沿岸的一圈,想来再过不久就可以挖莲藕了。

马车驶过石桥,陆文远和陆夫人、李青荷及江涛领着一群下人已恭候在那里了。

“老臣陆文远携夫人,恭迎兰陵公主。”陆文远见兰陵公主下了车,领着一众人等跪了下去。

“陆伯父、陆伯母,快快请起。”兰陵公主急上几步,亲手托住了陆文远和陆夫人,看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想起逝去了十几年的那个人,兰陵公主眼睛发涩。

“伯父、伯母身体一向安好?”拉着陆夫人的手,兰陵公主拼命把眼泪逼了回去。

“好,好。有劳公主挂心。”面对兰陵公主,陆文远夫妇心情尤为复杂。如果不是她,他们的儿子当初不会年纪轻轻便命丧黄泉。可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她的执着与深情,他们陆家也留不下江凌这一血脉。

四目相对,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兰陵公主用手帕按了按眼角,便把目光投向了旁边那个三十来岁容貌秀丽的妇人。

“奴婢李青荷,给主子请安。”李青荷也不顾地上是否干净,恭恭敬敬地给兰陵公主磕了一个头。

“青荷?”兰陵公主一把将她扶了起来,美目里全是感激,“你是青荷?”

“是,奴婢青荷,主子曾赐奴李姓。”李青荷垂着眼眸,但抖动的嘴唇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十几年了,她肩负着重担,生怕让江凌受了委曲,生怕没把她教养好,对不起兰陵公主。而直到这时候,肩上的担子才算完全放了下来。她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兰陵公主,“这是当年,奴婢从凌儿的襁褓里拿出来的。”

兰陵公主接过那块玉佩,想起当年的事,似乎仍历历在目。那失去女儿、担心女儿、思念女儿的锥心的痛,犹在心头,眼泪不由一滴滴落了下来。她用手帕捂住嘴,哽咽道:“谢谢你,青荷。要不是你,我就看不到凌儿了。你把凌儿教养得很好。你…请受我一拜拜。”说完,盈盈福了一福。

这个礼把李青荷吓了一跳,她急急侧了身子避开来,满脸胀红,摆手道:“主子这样,岂不折煞奴婢?”

“还自称奴婢?从此之后,你是我的义妹,应该叫我姐姐。”兰陵公主用手帕抹了一下眼睛,握住李青荷的手,笑道。

“母亲,娘,你们就让大家站在这里看你们哭哭笑笑呢?”江凌适时上前,一边胳膊搂着一个,摇着手撒娇道。

“对对对,看奴婢激动的…公主请屋里坐。”李青荷忙抹干眼泪,“秦将军、秦夫人请。”

江凌放开手,走到陆夫人身边,挽住她的胳膊:“祖父、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好。”陆夫人拉长了声音,慈爱的看着江凌。看到她明媚如玫瑰一般的脸,又转头看到跟在后面英俊高大的秦忆,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儿。

“丫头,你说要三年后才生孩子,你公公婆婆一听,脸色都变成锅底了。”陆文远走在她的身边,似乎不经意地轻声说了一句,声音小得风一吹就不见了。

江凌差点暴笑出声。这老头儿,平时见他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偶尔开一句玩笑真有说不出的喜剧效果。

进到厅里,秦忆与江凌又重新行了大礼,敬了茶。兰陵公主和李青荷你推我让的,终于也把称呼定了下来,姐姐妹妹的叫了起来。

“娘,小涛呢?”江凌往屋里扫视了一眼。

“姐,我在这儿呢。”从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江涛又长高了一些,声音也开始变得雄浑起来。他走到屋中间,给兰陵公主行了个跪拜礼。兰陵公主一连声地叫人扶他起来,又给了非常丰厚的见面礼。

江凌看着一屋子谈笑问候的人,眼泪浮上了一层雾气。现在在这个屋里呆着的,是她在这个时代所有爱她疼她的亲人了。上苍对她不薄,不光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还给了她这么多的温暖亲人。

除了问候别后情形,大家谈得最多的,还是秦忆与江凌的亲事。兰陵公主将成亲的细节跟大家说了一遍,又歉意地看着秦从毅夫妇道:“亲家、亲家母,你们也知道,我生凌儿时,去了半条命。从此以后就再没能生孩子。所以,我恳请二位允许凌儿年满十八岁再生孩子,这样无论对大人还是孩子,都有好处。请二位原谅我这作母亲疼爱孩子的一片心。”

秦夫人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勉强:“公主说哪里话?凌儿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疼爱她的心一点也不比忆儿少。既然大夫说十八岁后再生孩子好,那自是到那时再要孩子。”

秦忆从兖州回来,说三年才要孩子,她是很不高兴的。秦家为了江凌,这么晚了才娶儿媳妇。现在好不容易将媳妇娶进了门,又要等三年后再生孩子,怎么说她都不乐意。本想等江凌回来找个时间做做她的思想工作,让她答应过得一年多就要孩子的。却不想她还没机会说,兰陵公主就先发制人,当着大家的面把这问题明挑出来。自己要不答应,岂不是为了抱孙子枉顾江凌的性命?

 

第三百一十一章宣封

陆夫人接口道:“我们也知道,你们秦家就忆儿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希望他能早日为秦家开枝散叶。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为免让你们为难。不过,秦夫人也是女子,最知道女子生孩子,那是不亚于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极为危险。公主就凌儿一个孩子,我们陆家,也只剩了凌儿这一点血脉,万不肯让她骨骼尚未长成就生孩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不啻于要了公主和我们两个老家伙的性命。这事呢,我们也不强求,只是跟将军和夫人商议。如果将军和夫人急着抱孙子,可以叫别的女人给生,我们是不会有异议的。”

“啊?”这话说得大家都一愣。原来江凌可是放了话,不让秦忆纳妾的。这会儿陆夫人说可以叫别的女人给秦家生孩子,是个什么意思?

陆夫人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笑眯眯地接着道:“咱们大唐,女子离异再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我们凌儿嫁妆丰厚,人又漂亮、能干、懂事,还是个县主,身后还有公主和我们两个老家伙撑腰,就是再嫁也照样有人抢着要。”

这话一出,秦从毅和秦夫人都黑了脸。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以兰陵公主和陆文远夫妇的地位,哪个敢轻易让江凌下堂?就算他们不追究秦家,愿意让江凌和离,可秦忆那小子怎么可能同意让江凌离开自己?如果逼得紧了,不光别想抱孙子,估计儿子都要去当和尚了!

不过,这话虽是威胁,却也是大实话。女子再嫁虽然允许,可也是招人闲话的。人家宁可让江凌和离再嫁,也不愿意让她冒性命危险生孩子。性命与婚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自己如果有女儿,不用想也会这样做。设身处地的这么一想,秦从毅夫妇心里的火气又发作不起来。

秦忆却脸色大变。说什么都可以,就别提离异再嫁之类的话,那简直就是他的死穴。他身体一动,就要上前表明心迹。

坐在他身边的陆文远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伸出一只手,拦在了他的面前,将脸一板,对着陆夫人喝道:“喛,老婆子怎么说话的?两个孩子好好的,这才成亲,说什么离异不离异的话?秦将军和秦夫人可是在凌儿最艰难的时候帮过她,当时就算凌儿的身份见不得天日,也毫不嫌弃地护着她,承认这门亲事。秦忆这孩子更是耽误到现在才成亲。在别人家,二十岁的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要不是等凌儿,他何需到等到这时?秦家对凌儿,那是情深意重,对公主和我们陆家都有恩。”

这话说得秦从毅夫妇的脸色好看了许多。陆大人不愧曾任帝师,说出来的话就是让人舒服。秦家,对江凌不薄,大家也应该体谅体谅他们秦家吧?

“不过啊,秦将军、秦夫人。”陆文远话风一转,“就算知道这要求过份,也请你们体谅体谅我们。公主和我们两个老家伙,这辈子过得都不平顺,实在经不起任何风浪了。凌儿失而复得,那是我们的心尖子,容不得半点闪失。老婆子的话虽糙,理却是这个理。如果你们实在为难,那就让忆儿跟凌儿和离便是。我们绝不会为了这事责怪你们半分。”

要不是场合不对,江凌差点要笑出来。陆文远这老狐狸,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活儿估计以前没少干,那叫一个跌宕起伏,让人欢喜让人忧。

不过,这事吧,确实也挺对不住秦家的。秦家就秦忆这一根独苗,秦从毅夫妇的心情,她太理解了。这事要不是危及到自己的性命,她也好,兰陵公主和陆家夫妇也好,绝不会这么不通人情。唉,谁叫秦忆比她大五、六岁呢?

秦从毅对陆文远最是敬重。在战场上立功的人不少,但能像他这样,以草根的身份,当官当到这份上的,少之又少。他能有今天,那全是因为有陆文远在背后支持的缘故。再说,今天这事,由不得他不答应,倒不如把话说得漂亮一些,卖给兰陵公主和陆家几分人情。

所以他当即站起来,对兰陵公主和陆文远各施了一礼:“公主和陆大人、陆夫人如此说,真是愧煞下官了。且不说陆大人这么多年对下官的栽培,只说我们夫妻将凌儿这孩子,也看得跟亲生女儿一般,心情跟诸位一样。怎可能为了自己急于抱孙子的心情就不顾凌儿的性命安危呢?再说,原来凌儿跟忆儿说过一两年再要孩子,是忆儿自己担心凌儿,主动提出三年后再要,我们夫妻也是同意了的,怎么这话说着说着就到了和离的份上?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我们夫妻抱孙心切,逼着忆儿休妻再娶,或是为了子嗣不遵守诺言逼他纳妾、收通房,他也是绝对不肯的。他将凌儿看得比他的性命还重要,岂会如此做?公主和陆大人、陆夫人多虑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陆夫人笑了起来。她跟陆文远年纪大了,没啥顾忌,颇有些以老卖老,凡事不喜欢转弯抹角。本来那话可以不必说得那么强硬,给秦家多说些好话,多给他们留些颜面,也是可以的。但她不耐烦做那水磨功夫。万一秦从毅夫妇今天话说得含糊,然后回去劝江凌,逼着她答应早点生孩子。她做小辈的,不答应自然不好。这不是叫她夹在中间难做人吗?再说,别人都说江凌受了秦家的恩惠,可要跟秦家受陆家的恩惠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开了,大家都叙了些别后离情。兰陵公主又问了江涛一些情况,说要介绍他到长安的官学里去,直到李青荷说陆文远要亲自教导,待大上几岁再另作打算,这才作罢。

江凌陪着兰陵公主逛了一圈园子,顺带把陆家和秦家的园子也逛了个遍,又帮她在江家园子里选定了一个院子住下,秦夫人也当即表示要将家搬到这新塘来。

看看天色不早,陆文远夫妇和李青荷、江涛便分别上车,去了秦家。今天晚上,是要给秦忆与江凌补办婚宴的,他们自然不能缺席。

当天晚上,秦府那叫一个热闹,下帖子的、没下帖子的,全都来了。兰陵公主嫁女、陆文远嫁孙女、秦都督娶儿媳、秦少将军成亲,这么哄动的一件事,零陵城里谁不想巴着来喝一杯喜酒?能喝上一杯喜酒,那叫做有面子。

幸亏从兖州出发时兰陵公主就叫人给秦府带了一封信,把补请喜宴的想法给他们说了,秦夫人这段时间就忙乎这个事,早已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倒也不慌乱。指挥下人上酒上菜招呼客人,都有主动请缨的夫人管着,安排得井井有条。为了热闹,也为了一会儿宣旨时的风光,男人席面跟女人席面只隔着一条五、六米宽的小河,只用帷布将女人这边临河处遮挡起来。

这喜宴没有拜堂成亲这一环节,秦从毅便特别设了一个开场白。待酒菜上了桌,女客这边请兰陵公主跟秦夫人举杯说了一番话,男客那处则是陆文远跟他说了一番话。这话刚说完,就有下人急跑进来,大呼:“将军,圣旨到。”

“圣旨?”大家听得这两个字,俱都震惊。零陵这地方,除了秦从毅、赵刺史几位有些头面的人接过圣旨,其他人哪里有机会见过宣封?本来一个个都惊疑未定,但有那老成持重的人劝慰,说兰陵公主是朝庭公主,这圣旨到来,应该会是好事,大家这才安定下来。女客这边围着帷布接旨甚是不敬,秦夫人赶紧指挥下人将帷布折了。

陆文远、秦从毅和赵刺史都迎了出去,不一会儿,接了两个昂头挺胸的公公进来。秦夫人早已让下人将香案准备好了。

一个白面无须微胖的公公将严厉的目光向寂静的场里扫了一眼,尖起嗓子大声叫道:“陆江凌接旨。”

江凌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倒也不慌,走到香案面前跪下:“民妇陆江凌领旨。”后面的人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奉天呈运,皇帝诏曰:今有兰陵公主之女陆氏江凌…”

只听到前面这一句,江凌的眼睛就浮上了泪水。果然不亏是泱泱大唐,行事就是大气。她这私生女的身份,要换作别的朝代,只怕要被人追杀以遮盖皇室丑闻。她以为就算这唐朝行事开放宽明,也要遮一遮,把她说成兰陵公主的义女。却不想就这么直直宣布了她是兰陵公主的女儿。这其中,自然是兰陵公主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极力争取的结果,可这又何尝不是这朝代开明,李治宽厚仁慈的缘故?

那位公公咬文嚼字的念了一大通,意思江凌倒是听明白了,大意是她在夏初岳阳遭灾时,以女子身份奔走赈灾,并提出了双季稻的说法,如今丰收在望,活人无数,功德无量;双季稻一说更是造福万民,泽披后代,故赐封她为明阳县主。

第三百一十二章江凌的妙计

要知道,唐朝女子的封赏跟别的朝代不一样,只有太子的女儿才封郡主,其他亲王的女儿都只封县主。李治能赐下这个封号来给一个公主的私生女,实在是不容易。不知兰陵公主花了怎样的心思才讨了这个封赏。

叩首接下圣旨,陆文远和秦从毅领了两位公公去招待,江凌退到了女客那边,抬目所见全是艳羡的目光。有了这个封号,她就不是依附于夫家的普通女子了,便是秦从毅夫妇都不能不对她尊敬三分。那些夫人们,则暗自后悔没有在秦家退亲之时,抓住机会把江凌娶到家里来,否则,这份荣光就是她们家的了。赵夫人心里的悔恨,自不待说。

因这是喜宴,江凌作为新娘子是不必出来陪客的,故而接了旨之后,她便回了凌风院。兰陵公主不耐烦听那些夫人的奉承话,应酬了一会儿也回了昨晚住的院子。而一直跟着在她身边形影不离的林嬷嬷却没有跟着她回去,而是拉了秦夫人房里的一个陪房,打听边关的风物,引着她说了许多话。

待林嬷嬷回到院子向兰陵公主回禀了她刚才打听到的话,兰陵公主沉吟一会儿,道:“现在天色还早,那边宴席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才散呢。你叫人唤凌儿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林嬷嬷倒没派别人,而是自己跑了一趟,将江凌找来。

“母亲,出了什么事了?”江凌一进门就问,神色有些紧张。这个时候,派林嬷嬷亲自来找她,肯定有事。可问林嬷嬷,却什么都不说,这让她不由得有些担心。

兰陵公主笑了起来:“我没事,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说完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坐吧,咱娘俩聊聊天。”

她大概刚沐了浴,长而亮的头发半湿着披在身后,身上松松地穿了一件白色锦锻绣花长袍,脚上趿着一双精美无底的绣花鞋,鞋上缀着一颗如拇指一般大小闪着莹光的珍珠;白皙细腻的脸庞光洁红润,没有一丝皱纹;眉眼如画,柔美隽秀。就这么慵懒地斜靠在坐榻上,手上拿着一个果绿荷叶边的细瓷茶盏,望着江凌,笑意盈盈。

“母亲,您真美。”江凌怔怔地看着这幅美丽的画卷,嗫嚅出声。

兰陵公主一愣,继而苦笑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要不是你,这副红颜便成了白骨了。”说完又叹了一声,“活着真好。”

她心里哪里不明白?缠绵病床十几年,天下最有名的大夫都看了,珍贵的药都吃过了,她自己的身体还是如那燃尽了的烛火,随时都要熄灭。可江凌一到,就拿了那长得奇怪的药材给她,还亲自煎药,亲手伺候她的饮食,这些东西,吃到她的嘴里,味道不同,她自然明白;效果如何,更是显而易见。不过她从来不曾把这奇怪处说出来。她只要知道,面前的这个孩子,是她的女儿;吃了她给的东西,自己的病能变好,就足够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江凌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心里有些不安。

“坐吧,喝杯茶。”兰陵公主也不起身,看丫头给江凌上了一杯茶,端起自己手里的杯子饮了一口,转换了话题,“早上敬茶的事,我听说了。”

江凌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杯子看着兰陵公主。

兰陵公主眨了眨眼:“你知道秦将军为何如此纵容那三姨娘吗?”

江凌点点头,把秦忆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兰陵公主望着窗外慢慢暗下来的天色,叹了一口气:“我认识他们,还是通过你的父亲。那时他们刚成亲,虽然家贫位底,却是极恩爱。没想到,隔了十几年,却变成了一对怨偶。”

江凌垂了眼眸,没有说话。有情人成了眷属,是一个故事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她跟秦忆,能走到哪一步呢?

“他们之间其实并未变好。”兰陵公主道。她知道江凌在想什么,而她要教的,正是这个。

“嗯?”江凌抬起眼来。

“我让林嬷嬷去打听了一下,秦将军在秦夫人房里留宿的时间,一年也难得几次。否则,那两个妾也不会放纵若此。”

江凌点点头。

兰陵公主紧盯着江凌的眼:“秦家的关系,你打算如何处理?”

江凌有些疑惑地望着兰陵公主,又想了一想,皱了一下眉道:“婆婆是秦忆的亲生母亲,又是秦家的主母,一向待我又好,我自然会尊敬孝顺她。至于那两个姨娘,既然公公要纵着,我只是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也不好为难她们,毕竟公公待我也不薄。只护着婆婆不让她受委曲,或是隐晦地劝她想开些便是。秦家这事,十几年了,也说不清谁是谁非,咱们插手进去,实在不好。”

兰陵公主低下眼,慢慢地啜了一口茶,道:“如果,我一定要你插手呢?”

“母亲…”江凌有些不解。她自然希望秦从毅夫妇能恩爱和美,但这事不是容易解决的。她什么都不做,这秦府没人会、也没人敢对她不好,毕竟她有外有兰陵公主和陆家、内有秦忆撑腰;得罪了她,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可这事万一做得不好,惹恼了他们哪一方,她在这秦府呆得就没意思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干嘛要去做?

“你婆婆现在没啥指望了,就盼着秦忆给她抱孙子。也只有这一件事,让她在秦府两位姨娘面前有面子有尊严。如果她老盯着你的肚子,你压力不是一般的大。所以,我希望你能做到让他们彻底和好。”

“昨天不是说清楚了吗?公公婆婆不会言而无信的。再说,她要盯,就随她盯呗。反正我就不怀,她也拿我没办法。再不行,不是还有秦忆吗?你不是教导我说要依靠男人吗?让他去处理呗。”江凌倒是想得开。

兰陵公主摇摇头,坚决地一字一顿地道:“我就是想让你插手!”

江凌愕然,怔怔地看着兰陵公主,半晌,方笑道:“母亲,您又来了。就这么不相信您女儿能处理好这种宅子里的事?您说的话,我都记得呢。嗯,婆婆这事吧,我也知道,如果不是她的性格太过刚强,哪怕稍微和缓一些,也落不到这般田地。你不就怕我跟她一样,以后遇上一个跟三姨娘一样能装的人,把秦忆输到她手里吗?真真是…不知说您什么好。”

“姑娘就是聪明,公主的心思一猜一个准。”林嬷嬷在一旁笑道。

兰陵公主斜她一眼:“你别忙着夸她。这孩子头脑虽然聪明,却是个懒的。不逼到一定份上,她都不肯花心思在这上面。整日地侍弄她的花花草草,叫人不放心。哪时秦忆被人勾搭出去,都不知道。”

江凌哼一声:“他要真被人勾搭上,我就休了他。让他瞧瞧,和离了,是他凄惨还是我凄惨。”

“就你能耐。”兰陵公主的表情变得严厉起来,“要是有了孩子呢?你婆婆当年难道就没有这心思?为了秦忆,她不还得留了下来,整日看人家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

见兰陵公主变了脸,江凌有些讪讪的。秦忆要变心,而孩子又需要一个爹,那还不简单?直接将他扔空间里洗一下脑就行了嘛,一两个时辰,一个听话的妻奴就出炉了。不过她这话,不能跟任何人说。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让她婚后能幸福,兰陵公主恨不得把自己头脑里所有的知识都灌输到她脑里来。为了安抚母亲这颗不安的心,秦从毅夫妇这事,她真得插手?

兰陵公主没等她表决心,就道:“说说吧,你打算怎样为你婆婆赢得你公公的欢心。”

江凌想了想,向兰陵公主招了招手,悄声道:“这容易,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到得第二日,兰陵公主跟秦夫人关在房间里,足足谈了一个半时辰的话,之后秦夫人就回房收拾东西,派人跟秦从毅说,秦忆跟江凌新婚燕尔,不亦分开;而兰陵公主在零陵这段时间,又希望女儿陪她到新塘住住。所以干脆她带着儿子、儿媳搬到新塘去住,他跟两位姨娘留在城里看家。

秦从毅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这事。他自己脱不开身,派人护送了兰陵公主去了新塘。江凌自然也一块跟着去了。秦夫人走时,还带走了秦家一大半的下人。

此后一个月里,是江凌平生最快活的日子。晚上跟秦忆恩爱甜蜜,早上陪着兰陵公主、陆家夫妇、秦夫人和李青荷一块用早餐——陆文远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又是兰陵公主曾经的公公、李青荷的义父,秦夫人一家的长辈,也不必避讳。早餐过后,就跟着陆言文远看看稻谷,学学花木、药材知识。然后跟着肖夫人过问生意情况,自己又张罗着开张花店…

这样忙碌而充实的过了一个月,秦府里传来了消息:因秦夫人搬到新塘来住,秦府里秦从毅叫三姨娘管家,二姨娘自然不服,两人互相争斗,各不相让。一次冲突中,二姨娘的脸被三姨娘挠花了,三姨娘则被磕破了头。秦从毅焦头烂额,头疼之极。

“这回你得意吧?也不知两个姨娘身边的人是怎么被你收买的,这么听你使唤!”兰陵公主瞅着江凌,“然后呢?咱们应该怎么做?”

第三百一十三章改变

江凌懒洋洋地躺在她叫人做出来的摇椅上,啃着她空间里种出来味道鲜美的桃子,笑眯眯地摇摇头道:“我不得意。要不是有母亲,我哪里能叫婆婆言听计从?这计谋再好,

也没办法实施不是?”

这话倒不是哄兰陵公主开心。如果她直接跟秦夫人说要教她如何得回丈夫的欢心,秦夫人不直接跟她翻脸才怪。这种事,提都不用提,太让人没面子了。而且,这样做绝对会

让人疑心她是惯会耍手段,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人。现在好的时候还不怎么样。可往后万一不好了,秦家所有的人,包括秦忆在内,都会对她心生怀疑,怀疑她一切的好都是装出来

的。所以这事,她只适合做幕后策划者。

而在零陵这些亲人里面,最适合出面给秦夫人指点的,非兰陵公主莫属。陆夫人在婚姻方面也是个失败者,不足于让人信服;李青荷婢女出身,直到江文绘死的时候都没获得

丈夫的心,也是没资格教导人的。只有兰陵公主,在宫里长大,窦怀悊虽然有姬妾有庶子庶女,可那也是兰陵公主亲自给他纳的、让他生的。直到如今窦怀悊还被她死死地捏在手

里,唯恐她不高兴。这虽然不排除她地位超然,不是普通女子的缘故,但大唐的公主众多,也不是个个过得好的。她的手段,自然高明。所以,秦夫人对她只有敬服,因此对于她

一心为自己好,给自己出谋划策就会心生感激,就会言听计从。

而上述这些原因,也正是兰陵公主要逼着她,拿这件事来训练她、让她练手的缘故——兰陵公主、陆夫人、秦夫人、李青荷,这四个她最亲近的女子,婚姻没有一个是幸福的

。这种情形,在古代,尤为常见。兰陵公主十几年亏欠女儿,她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所以,她格外希望女儿在有一个好的开始的情况下,能好好地经营她的婚姻,一辈子过得

幸福美满。

江凌没等兰陵公主说话,又道:“我公公感觉那两个美娇娘不是那么美好之后,估计也能想起那能帮他管理后宅、处理琐事,让他无后顾之忧的糟糠之妻来了。那么接下来,就

要让他发现婆婆的好了。他不是喜欢那种柔弱的女子吗?强硬之人偶尔流露出来的柔软凄婉,冷了十几年仍对他关怀倍至,这是不是更能打动人心呢?”

兰陵公主想了想,笑了起来:“你说吧,我只管做。”对女儿这段时间的表现,她尤为满意。这孩子,真要出手,也是个厉害的,这她就放心了一半——如果她能再将性格里

的刚硬收敛一些,灵活运用一些柔弱手段,自己就完全放心了。

此时已时至中秋,秋风肃飒,落叶飘飞。这日傍晚,秦从毅从衙门回来,想起好久没跟陆文远夫妇请安、跟儿媳见面了,便叫人回府跟那两个小妾说了一声,自己带着两个随

从,骑着马慢悠悠地去了新塘。

到了陆府,陆文远出来在书房里跟他聊了几句,便推说有些不舒服,回房歇了。兰陵公主那里自然有秦夫人尽到礼数,他不必去。想了一想,便进了秦府自家的园子。此时秦

忆尚未到家,江凌也不便见,他径自进了秦夫人住的院子里,院子却静悄悄的没有人。

“人呢?”秦从毅站在院子里正要咆哮,却听得悠悠扬扬一阵琴声。这琴声凄然婉转之中,又夹了些金戈铁马的苍凉,让人不禁想起边关的大漠飞烟,日落黄沙。那征战沙场

的日子,正是秦从毅最为得意,也最为怀念的一段时光,他不由得移了脚步,往琴声飘扬的地方寻去。

从院子的游廊过去,穿过两道拱门,眼前是满眼的银杏叶子,黄灿灿地将地上铺得没有一丝杂色。在那堆积如毯的黄叶之上,一株株褐色的老树枝丫苍劲有力,直耸云天,时

不时随着秋风飘下几张落叶。这样的景象衬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再由那琴声一和,让人没来由地心生苍凉。想起自己年愈四十,人生最璀璨最繁华的时光已逝,接下来就是沧然老

去,垂垂临暮,秦从毅稳健的步伐变得有些凌乱。

“夫人,您别再伤心了。你还有少爷,还有少夫人呢。他们对您都极孝顺…”琴声里忽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哽咽。这声音他熟悉,是夫人身边的丫头桃红。

秦从毅眉头一皱,抬步向那里去。转了个弯,前面的连天黄叶之上,枯树虬枝之中,苍山远水之下,一个身穿墨绿色撒花软烟罗裙,外罩一件逶迤拖地的白色梅花蝉翼纱的女

子,背对着他端坐在一架古琴旁边,身材丰腴又不失窈窕,气质华贵又带着清雅。白玉一般的手指抚在琴弦之上,轻拢慢捻,琴声飞扬。

如果说,刚才震撼秦从毅的景色就像一幅画,那此时这女子的出现,就像那水墨画里的一横孤舟,树丛荫荫半露的飞檐小亭,是含露半开的花朵上的一只飞蝶,乱石草地上的

潺潺小溪…静态画面里正是有了这一抹生动,整幅画便鲜活起来。

这女子,正是他半月未见的妻子叶氏。

有多少年,不曾听她抚琴了呢?秦从毅恍惚起来。

“夫人…”立在旁边的桃红又低低地唤了一声。

秦夫人长叹一声,停下了手中的琴,接过桃红递过来帕子,轻轻抹了抹眼睛。然后看着远处的青山,声音如风一般轻柔,却又如这秋景一般动人凄美:“…那时候,我跟他

,就在这落叶纷飞的日子里成的亲。我抚着琴,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我…”她就这么望着远山,目光痴迷。忆起当年的甜蜜,脸色似喜似悲;想起现在的冷漠,终至凄然泪落。

傍晚的阳光透过树丫,斜斜地照射在她的身上。夕阳西下的暮色,萧萧落木的飘零,她含泪而望的侧脸,孤寂无望的身影,竟然透着无限凄凉。

良久,她垂下眼眸,站起身来:“回吧。”

桃红应了一声,将琴抱起。两人从左边的那条小路缓缓离去。

秦从毅没有出声,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秦夫人那张熟悉的脸。这张脸,他看了十几年,平时虽也有笑语盈盈的时候,但总觉略显刚硬。然而此时,不知是不是受了刚才的影响,

他只觉秦夫人的那张脸,竟然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柔弱娇美。这种娇美,是他常在三姨娘身上见到的,但此时出现在一贯刚强的秦夫人脸上,竟然如同一把有力的锤子,敲得他的

心生疼,让他忍不住想要走出去,将这样的夫人搂在怀里,好生疼惜安慰。

虽然夫妻俩一贯的冷淡让他并没有走出这一步,虽然当晚再见面时秦夫人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刚强。但那个夕阳残照、漫天落木的傍晚,那凄清柔美的身影,却牢牢地印在了

他的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日子又过了一个多月,天气渐渐的寒冷起来。城外的园子比城里冷,大家便搬回了城里。秦忆、江凌跟着秦夫人回了秦府,兰陵公主、李青荷跟着陆文远夫妇回了陆府。至于

江涛,是一直在书院里念书的,只有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回来由陆文远检查他的功课,再给他布置一些学习的内容。

那日秦从毅在外面有应酬,跟同僚喝了酒,半醺半醉的回了家。他不耐烦去看那两个前段时间尽显计算狰狞嘴脸的小妾,扶着随从的手回到书房。在小厮的服侍下喝了一碗醒

酒汤,睡了一会儿,却觉腹中有些不舒服,惯常伺候的小厮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只得自己起了身,披了袍子,跑到外面上了一趟茅厕。回来时,却看到秦夫人穿着桃红百子刻

丝银鼠的袄子,霞影色半臂蜜色襦裙,外面披了一件银狐轻裘披风,头上只简简单单地插了一只八宝簇珠白玉钗,正怔怔地站在书房外面,看着书房里射出来的灯光发呆,目光里

满满的是温柔与关切,还有一丝痴痴的爱意。

秦从毅看着那新婚时常出现在秦夫人眼里的痴爱,心里一动,许多模糊的往事渐渐涌上心头。便是连她头上那只玉钗,他也想起来了,那正是他们刚成亲时,他跟陆宇轩到京

城办事时给她买的。并不值什么钱,却不想她仍留着——至于她是否时常戴在头上,他却想不起来了。这让他有些羞愧。

“夫人,这夜宵,是否要拿进去?”桃红轻声问道。

秦夫人似在忡怔中被惊醒,她左右看看,像是生怕别人知晓她来过一般,急急地拉了桃红一下:“走罢。”说完,用帕子抹了一下眼角,转身从大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