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探道:“沈洛,你刚才可曾听见什么?”

“傻样。”

我猛地噎了噎,颤抖的手指着他道:“你你你…你竟然在外面偷听!”

“不需要。”

…也对,他武功高强,能轻而易举地探听十丈以外之人的气息轻重急缓,更别提两个大活人的说话声。

我谄媚地笑道:“沈洛,你最讲义气对不对?”

他斜睨我一眼,沉默不语。

“方才在御书房那件事,你可不要告诉师父哟。”

他顿下步子,反问道:“哪件事?”

我狐疑地打量他,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但这小子常年一种表情——那便是没有表情,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良久,我泄气道:“…当我没说。”

话音未落,小喜子迎面跑过来,瞧神色竟有些慌张。我劈手拎住他,问道:“小喜子,你方才对我挤眉弄眼的什么意思?”

小喜子睁着一双无辜的绿豆眼将我望着,道:“奴才没什么意思啊。”

这会儿还不说实话?我捏一把他的圆脸,瞪他道:“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你干嘛朝我做鬼脸?”

他连连摇头,“大人,奴才没做鬼脸啊!”

难道是我眼花?

我想了想,又道:“那我问你,你贴身伺候皇上十多年,可知道皇上心仪谁家姑娘?御书房中的那幅画卷你看过对吧?来,告诉大人,画中女子究竟是何人?”

小喜子看了看沈洛,复看了看我,像只猕猴般的抓耳挠腮。我明白他的意思,遂道:“不用管他。就算他退到宫墙外,我俩说话他还是能听见。”

沈洛点头。

小喜子一脸为难道:“这…”

果然有内情。

“不说?”我作青面獠牙状恐吓他道:“不说信不信我把你迷晕了卖到醉仙阁当小倌,让那些猥琐饥渴的龙阳大叔把你这样那样,让你痛不欲生!”

小喜子连连告饶:“哎哟,扶大人饶命啊!奴才不是故意要瞒您,只是这…奴才实在不敢说啊!皇上再三叮嘱奴才不得外传,若是说了,皇上非要阉了奴才九生九世不可!”

九生九世…我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果然是穷凶极恶、视人命如草芥的暴君、昏君!

“这样啊…”眼见威逼不成,我只得转而循循善诱,放柔声音道:“皇上命我负责遴选后妃之事,我自然想选一个皇上满意、百官满意、百姓满意的皇后。既然皇上已有心仪人选,我若能投其所好,岂非三全其美?小喜子,扶大人平日里对你那么好,怎么也得帮我这一次,对吧?”

见他神色松动,我继续道:“要不你给点提示罢?如果猜不中我自认蠢笨,往后也不会再向你追问此事。如果我猜中了,那也与你无关。你看这样好吗?”

小喜子纠结良久,终于勉为其难地点头,左右张望一番,做贼似的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提示便是‘三品以上官员或宗室重臣之女’,扶大人,奴才只能帮您到这里了!”说完,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三品以上官员或宗室重臣之女…说了等于没说。_|||

我摸了摸下巴,难道果真有玄机?

7我如星辰君如月(2)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不要抛弃师父啊!!!!!!!!!!!!!!!!!!!!!!!!!!!

回到相府,已近晌午时分。我命管家将画卷送去我房里,便与一同沈洛去书房见师父。

师父素来不沾财酒女色,却独独喜爱江南风景,他曾特意从兰陵请来能工巧匠,将相府后院修造成雅致婉转的园林。

院中烟柳画桥,风帘翠幕。雨过天晴,满园春天色无边。

师父与沈湄比肩坐在梦竹亭中,言笑晏晏。他低头冲茶,眉宇间温润宁静,薄唇微微抿出一抹如水般的笑意。沈湄望着他,秋水剪瞳中是毫不掩饰的倾恋与爱慕。

我脚下一滞,不知为何,眼前这男才女貌的画面分明和美静好,我却觉得无比扎眼,心下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一块什么。

全帝都喜欢师父的姑娘很多,排起来大约可绕城墙三周,可却没有哪个像沈湄这般坚韧不拔。

从前师父身体尚好时,她便费尽心机制造各种偶遇,国子监里、上朝路上、御花园中…好像太医院闲得没事做似的,连我心血来潮拉着师父一同逛个夜市都能遇到她。如今师父身体大不如前,她便借口为师父诊脉医治,镇日里不是往书斋跑就是往相府跑。

人道“金诚所致、金石为开”,瞧这光景,难不成师父竟是被她所感动,打算从了她?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搅得我心神不宁,心里酸溜溜的,像是在醋缸里泡了几天几夜,连吃饭都觉得味同嚼蜡。

师父已经二十有八了,旁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先帝曾多次为他指婚,却每每被他婉拒。我知道,师父终有一日要娶妻生子,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他,可知道归知道,却总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现实,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我总是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或许有那么一丝希望,我可以永远陪伴在师父身旁,永不离开。

我偷眼打量师父和沈湄,面上还要装成没事人嘻嘻哈哈。一顿饭下来,简直快笑成面瘫了。

师父温声道:“嫣儿,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沈湄善解人意地附和道:“看扶相脸色不太好,不如稍后我给你请个脉罢?”

我忙摇手,勉强扯出笑道:“不用不用,我没事的,或许是太累了罢。”话刚说完,却见沈洛向我投来一个困惑不解的目光。尽管不是一码事,我还是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讲。他一愣,默默地移开视线,低头扒饭。

“师父,我先回房了,你们慢用。”语毕,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逃也似的跑回房间。

我呆坐在案前,对着奏折入定,心下很是惆怅。在外面看见沈湄和师父郎情妾意我难受,回到房中对着左边一堆奏折右边一堆画卷我更糟心。┭┮﹏┭┮

我招了招手,书蓉立马跑过来,“小姐,您有何吩咐?”

我问道:“书蓉,沈太医何时来的?她跟师傅聊了多久?”

书蓉想了想,如实道:“大约是辰时,小姐刚出门没多久沈太医便来了。来了之后,除了煎药便是与老爷说话谈心。”

“这么早?!”我烦躁地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怎么都觉得心头像有一把邪火在烧,怒道:“都怪太医院不用上朝闲得慌,她镇日里没事做便往相府里跑,明日我便奏请皇上,往后太医院一个都不能少。集!体!上!朝!”

书蓉忙不迭斟上一杯清茶递来,贴心道:“小姐,喝口茶清清火。”

我接过茶猛灌一口,说:“沈洛也真是的!人道长兄如父,锦衣卫的确事务繁忙,但他也不能不管他妹妹吧。你说,一个大姑娘家怎能不知矜持为何物?”

书蓉道:“小姐别气,不妨听奴婢一言。那沈太医来得再怎么勤快,她始终是外人。她对老爷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出来,老爷是何等的锦心绣口,怎能不明白?嘴上不说,心里却像明镜似的。若他对沈太医有意,沈太医早已进了相府的门了,何必还要等到现在。”

也有道理。转念一想,我又说:“可…不是有那句话吗?水滴石穿,日久生情。”

书蓉不以为意地摇头,道:“日久生情这话是对女人说的,对男人可不同。男人讲究的,那是感觉,感觉!感觉这回事,有就是有,没有的话,便是朝夕相对也不会有,勉强不来。沈太医若是有戏,早几年前就有戏了,她现在没戏,以后也绝不会有戏。”顿了顿,谄媚地笑道:“小姐放心,老爷他呀,还是您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

师父还是我一个人的…

我眼前一亮,立即转怒为喜:“此话当真?”

“那还能有假。”

“可我分明看见,方才师父与她在御花园中对饮谈心,好像很投缘的样子。”

“那是两码事。小姐你想,老爷他素来温文尔雅,待人礼数周全,沈太医就算对他有那什么意思,但俗话说上门皆是客,她到底是来为老爷医病的,老爷怎么也不好对她太冷淡嘛。”

我思量一瞬,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书蓉,你怎么懂这么多?”

书蓉撇撇嘴,道:“奴婢的生母是勾栏院里的花娘,见过的男人有如恒河沙数,男人的心思她自是一清二楚。八岁以前我都在够勾栏院里生活,自小耳濡目染,想不懂也不成。”

嗯,这种事果然要从娃娃抓起!

听她这么一开解,我的心也安定了几分,便挥手让她退下,打算处理公文和裴少卿选老婆的事。

我随手翻了几卷画像,个个温婉端庄,养在深闺,无一人在朝为官,显然不是裴少卿口中所说的那个迷糊闯祸、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心上人。

说起女官,便不得不提我朝曾出过的一位女帝——裴少卿的祖母裴慕雪。这位女帝登基后,另设女子恩科,女中巾帼亦可入仕经纶天下。自那以后,朝中女性官员所占比例大幅上升,到如今,满朝文武之中女官已有百余人,其中更不乏少年有为者,年仅十八者至少有二十人。

我既不是万事皆知的大罗神仙,又不是裴少卿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猜得出他心尖上藏着这二十人中的哪一个?他自己不说也就罢了,还非让小喜子严守秘密。分明简单明了的一件事,偏生要搞得如此复杂。

他令堂的!

这臭小子分明是故意刁难!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变着法子整我,教我不痛快!我竟还有真那么一瞬的功夫以为他心上人或许是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我悲愤难当,使劲拍了一掌桌子——哎哟,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谁惹你生气了?”

我眼泪花花地抬起头,见师父手提食盒翩翩然站在门外,身姿颀秀,皎如明月。心中顿时晴朗了许多,烦躁阴霾亦随之一扫而空,不由嗫嚅道:“师父…”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一撩衣袍坐在我身旁,道:“可是上朝碰到什么烦心事?来,跟为师说说罢。”

师父心明眼亮,这满桌子凌乱的画卷想必瞒不过他的慧眼,我只好避轻就重道:“师父,今日徒儿奏请皇上及早选妃立后,以正乾坤。谁知皇上却将此事全权交由徒儿负责,还拨了一堆秀女画卷给我看,让我看完向他汇报。可…哪有丞相为皇上选妃的道理,皇上这分明是与徒儿为难…”

“不用担心。”师父随手取过画卷展开看了看,微笑对我道:“此事很快会有人接手。”听语意似有十足的把握。

我疑惑道:“为什么?”

“早在皇上登基之初,外戚党便一直想将王氏女子送进宫为后,以巩固王氏在朝中的地位,却始终未能如愿。近年来,不断有人奏请皇上选妃立后,皇上非但不予理睬,有时甚至龙颜大怒,大加斥责。如今你开了头,皇上命你负责此事,本就于礼不合,试问外戚党怎会放弃如此天赐良机?”

经他这么一点拨,我顿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转念一想,道:“既然圣旨已下,外戚党若是想要扳回一城,那便只能请王太后主持局面。师父的意思,难不成要接手选妃事宜的人,将会是王太后?”

“不错。”师父赞赏地点头:“嫣儿很聪明。”

他抬眸望向窗外,目光忽的变得深邃悠远,透窗而入的阳光将他的睫毛映出一片淡淡的阴影。秀挺的鼻梁下,唇畔浮起一抹从所未有过的薄凉寡淡的笑意,教我心下莫名一惊,却是转瞬即逝。我眨了眨眼,却见他依然笑得如从前般温柔浅淡。

我定了定心神,道:“既然王太后都出面了,难道当真如他们所愿立王氏女子为后?外戚党权倾朝野,若是再立为后,岂非更加横行,更加目中无人?话说回来,皇上已经有意中人了啊…”

师父挑眉,微微有些诧异道:“你如何知道的?”

“今日下朝后皇上召见我,给我看了一幅画像。他告诉徒儿,画中女子乃是他心上人,可他却死活不说那女子究竟是何人,只说与他自幼相识,年方二九,在朝为官。徒儿猜不到便去问小喜子,谁知皇上自己不说,也不让小喜子说。”我咬了咬笔杆,愤恨道:“这不是欺负人吗?”

师父缄默半晌,淡淡道:“皇上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终立了谁。身为帝王,心系江山社稷与天下万民,注定不可能有纯粹的爱。所谓帝王之爱,有多少能当真?又能维持多久?”

我思忖一瞬,点头道:“师父言之有理。”

8我如星辰君如月(3)

“好啦,先别想那么多,”他将食盒打开,取出瓷碗和调羹放到我面前,眼底的笑意柔若春风,“方才你没吃多少多东西,来尝尝为师的手艺。”

我望着面前这碗热腾腾的赤豆元宵,感动得无所适从,压着颤抖的声音道:“这赤豆元宵…是师父亲手做的?”

师父点了点头,抿唇淡笑道:“这几日闲在家无所事事,便跟着伙房学学厨艺,打发打发时间。为师知道你喜欢吃甜食,不过这是为师第一次下厨,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人道姜誉乃是风姿卓绝的一代名相,指点江山朝堂阔论,不知令多少人心折。如今为你洗手做羹汤,扶嫣啊扶嫣,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合,自然合!”我强忍住泪流满面的冲动,道:“很好吃,很好吃!”

“你还没吃呢,怎么知道很好?”

我端着碗举着调羹,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迟疑着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只要是师父做的,无论什么都是很好很好的!”

师父失笑道:“真是傻孩子。”

傻孩子…

是啊,师父一直将我当做孩子,那么沈湄呢?难道沈湄在他心里才是真正的女人吗?眼前再次浮现出他二人对坐品茗、浅笑清谈画面,我的手微微一顿,心口抽了一下,再怎么香甜软糯的赤豆元宵吃到嘴里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闷着脑袋,小声嘀咕道:“师父,徒儿不傻,也不是孩子。徒儿今年都十八了。”

他伸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莫说你才十八,即便有朝一日你白发苍苍、步履蹒跚,在师父眼里你也还是孩子。”

果然…

这话说得很窝心,可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一句话送到唇畔打了个圈又咽了回去,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想忍,奈何怎么都忍不住,终究是问了出来:“那…沈太医呢?师父是将她当做孩子,还是…女人?”问完,又暗自懊恼不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师父先是一愣,继而眸光一沉,很快便明白我的意思,无奈道:“嫣儿,你想到哪里去了,为师与沈太医之间清清白白,日月可鉴。她是沈洛的妹妹,沈洛是我的学生,你说我将她当做什么?”

“真的吗?”

“师父何时骗过你?”他的神色坦荡如常,不像有半分隐瞒的样子。我心头最后一丝一缕也尽数散去,喜笑颜开地吞下元宵,竟觉得口中品到了前所未有的香甜。原来,书蓉方才说那什么男人的感觉还是很有道理的。

“傻嫣儿,”他轻点我的鼻子,道:“这等飞醋你也吃得,还说自己不傻?”

飞醋…我的耳根子蓦然一热,连带面颊都隐隐烧烫起来。怎么今天一个两个的都说我傻?裴少卿说我傻也就罢了,为何连师父也说我傻…

我忙低头喝汤,不料一口汤水蓦然呛在喉头,咳不上来咽不下去,憋得我头晕眼花耳鸣,只得捂着胸口猛咳起来。

师父忙倒上一杯水递给我,笑道:“慢慢吃,没人同你抢。”

我一面顺气,一面默默地腹诽:谁说没人同我抢,外头一大群女人惦记着师父,还有不惜放□段倒贴上门的。虽说近水楼台,但我怎能没有危机意识?若是一个不留神师父给旁的女人抢去,往后哭都来不及。

我讪讪一笑,转移话题道:“师父,奏请吏部改革官制一事,自你退隐以来便一直搁置,徒儿是不是要再上一封奏折敲打敲打皇上?”

先帝在位时,曾采用分化事权的方式以集中皇权,并推行恩荫制度,将官员举荐人才的权利无限制放大。如此一来,不仅官职不断增加,官府机构臃肿庞大,财政支出亦随之增加,致使国库空虚,形成积贫局面。此外,官员贪赃枉法、大肆兼并土地、苛捐杂税等问题亦日益凸显。

师父出任吏部尚书后,便着手推行官僚制度改革,试图简化机构,轻徭薄役。改革虽小有成效,却因触及某些人(比如王国师 #)的既得利益而遭致反对,一度停滞不前。世人纷纷猜测,师父是因此而辞官归隐。

他摇头,不紧不慢道:“不用,此事毕竟牵连甚广,不能急于一时,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须知道,从古至今改革之事最忌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慢慢来,方才有可能成功。”

我正想继续追问,忽然,外头传来了小喜子那贱兮兮的声音:“我呸,不长眼的东西!喜公公我奉太后之命前来通传懿旨,你们连我都敢拦,难道是活腻了吗?”

管家为难道:“老爷和小姐正在说话,吩咐了谁都不得前去打扰。喜公公不如随小人去大厅喝口茶歇息片刻,小人再去为您通报。”

我打开门,道:“何事吵闹?”管家见我出来,立即默默退到一旁。

小喜子狗腿跑过来,笑嘻嘻道:“奴才给扶大人请安,奴才是来传太后懿旨的。”

师父果真料事如神,太后必然要插手遴选后妃之事,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想来外戚党见这差使落到我头上,担心立了别人家的姑娘,他们多年的苦心经营便一朝白费,这才委实有些坐不住了。

我瞪他,佯装恼怒道:“小喜子,这才几个时辰不见你的胆子便长得这么肥了,竟然跑到我门上来耍威风?”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小喜子忙不迭解释:“只是眼下太后正在宫里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奴才这才心急了些。”

“不知太后有何吩咐?”师父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负手而立,气度雍容。

见了师父,小喜子恭敬地低下头,道:“太后有旨,请二位大人今夜酉时三刻往宫中一聚。”

“师父也要去?”我心下略觉奇怪,抬眼将师父望了一眼。他却依然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情,仿佛丝毫不觉意外。

“是的。”

师父颔首,道:“喜公公,劳驾回禀太后,我师徒二人定当准时出席。”

酉时,月上柳梢,暮色四合,藏青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仿若宝石点缀其上。今日是十五,夜市比往常更加热闹,京城街上人来人往,谈笑风生,一团欢喜繁华之景。

今夜,师父的打扮不似往常那般随性,如墨的乌发用羊脂玉冠束起,一袭绛紫色锦袍愈发衬得他身形挺拔颀秀,一如江南紫竹。他本就肤白如玉、明眸皓齿,配上这锦衣玉带,举手投足间平添了几分雍容娴雅,少了几分翩然出尘。

见过他身披官袍的模样,方知何为当朝一品,放眼天下,只怕再没有人能像他那般将“绛紫”诠释得淋漓尽致。我一瞬不瞬地将他望着,依然为这一刻的惊艳而心折。

师父以白衣入仕,凭借经世之才在官场里沉浮,终于坐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纵使是出生微末,我却觉得他比任何人都担得起“王孙贵胄”这四个字。

他正与管家说话,似是觉察到了我的目光,蓦地抬头向我看来。视线相触,我恍然意识到方才的打量太过放肆,不由面上一烫,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

他缓步走到我身边,柔声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