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瞥了他一眼,默了一瞬,试探地问道:“师父为何会这么说?皇上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他摇头,“没有。”

没有吗,那为何会有此一问?莫非是我们俩的某些举动让师父产生了误解吗?虽说是师父将我一手带大,教我读书做人,他却很少提及男女之间这等爱慕之事,现在忽然说这样的话委实教我有些不安,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心里明白裴少卿绝不会喜欢我,无论如何,还是应当跟师父解释清楚才是,以免以后落下心结。

我将茶杯捏在手中,垂眸一瞬,笑道:“师父,你误会了。徒儿与皇上一起长大,彼此之间敬若益友,绝对没有男女之情。正因为彼此相熟,皇上有时会与徒儿开玩笑,既是玩笑,便不会当真。上次在御花园也是,他还嘲笑徒儿笨来着,又怎么可能喜欢徒儿?徒儿一向谨记师父的教诲,君臣有别,绝不会逾越半分。”

师父沉默地望着我,眸光深沉若海,不复以往清亮。半晌,才缓缓道:“为师只是随口一提,你不必介怀。嫣儿,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事可以自己拿主意了,不论你做什么决定,为师都会支持你的,知道吗?”

我有些不明白他话中所指,但心知他不愿多提的事,怎么问也是无济于事,遂乖乖地点头道:“徒儿明白。”

不过多久,裴少卿更衣归来,一撩衣袍坐于我身旁。未免他再炸毛,我赔笑道:“皇…”

他挑眉睨我,神情颇为不善,“嗯?”

我忙改口道:“呃,少卿,听说你昨夜伤口化脓引致高烧,现在好些了吗?”

他面色稍霁,凉凉道:“早好了,朕才没那么柔弱。”说罢,状似无意地瞟了飘师父,师父淡然饮茶,对此毫不在意。

这厮分明还惦记着方才被无视那茬,是以故意含沙射影暗讽师父病弱。虽说无视他的确是我不对,但身为帝王不是应该有大气度吗,这么斤斤计较真的没问题吗…好吧,他一贯如此。╮(╯_╰)╭

所幸下人及时奉上饭菜,我便不在自讨没趣,闷头专心吃饭。一时间,三个人谁也不说话,整个厅堂之内安静得近乎诡异。恍然间,似有一种不太正常的气息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弥漫。

我被这超低气压压得有些呼吸困难,暗自寻思着说点什么来打破尴尬的气氛。抬头望见满园□明媚,遂道:“师父,皇…少卿昨日说,四月初一西子湖畔有烟花灯会,今日天气这么好,气温也正宜人,难得徒儿办完了公事,不若一起去逛逛吧?”

话音刚落下,只听“砰——”的一声,裴少卿将饭碗猛地甩在桌上,整个人瞬间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森冷气息,斜眼将我瞟了一眼,冷笑道:“是谁说赈灾金尚未找回,灾情尚未缓解,幕后黑手尚未落网,此时赏灯游湖不太合适的?是谁诶说这要是传出去,难免落得个昏庸误国的骂名的?怎么了,你师父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望着那碗在桌上滴溜溜地打转,有些哭笑不得。耍性子也得有个限度吧,这厮到底有完没完了,整日便拿“师父来了”说事。话说回来,真不明白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

虽然很想抓狂,但我仍耐着性子道:“都是我说的,但该处理的事情我都处理完了啊,反正闲来无事,去逛逛也无妨。少卿你不是也很想去吗,一起去呗。”

他怒盯我一瞬,丢下一句“我才不去!要去你自己去!”,遂傲娇地扬长而去。

…真真是个伴君如伴虎。

师父对此视若无睹,淡定地继续吃饭,“嫣儿你想去?”

我尴尬地笑道:“其实也还好,徒儿是怕师父闷在别院里无聊…”

他微微一愣,道:“那便去吧。”

入夜,一轮新月高悬天边,弯若柳眉。藏青色的天幕上,繁星闪烁如珠。夜风湿暖,携来不知名的清淡芳香。临安城内瓦肆林立,灯影绰绰,处处衣香鬓影,其繁华热闹之景比起京城亦是毫不逊色。

距烟花灯会开始尚有一段时间,我们并肩漫步在西子湖畔。清亮的月色遍洒人间,在青石小道上晕开溶溶的一片。师父身着白衣,衣袂翩然,愈发将他衬得身姿颀秀,挺拔如竹。

一路走去,引来无数姑娘火辣辣的眼神,更有甚至,直接抛来丝帕试图引起师父的注意。奈何师父目不斜视,仿佛对此浑然未觉。

我不禁无奈地扶额,从前在京城是这样,现在到了临安竟还是这样。与师父一起出行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要时刻准备为他挡去横空飞来的丝帕、璎珞、发簪之类的物什,也要能承受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师父的唇畔似是抿着一抹浅淡如水的笑意,像是心情极好模样。我见他高兴,心里便也莫名地跟着欢喜。记得上次跟他一起逛夜市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了,不曾想在这遥远的江南小城竟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嫣儿,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本是偷偷地打量他,不料他忽然转头向我看来,视线相触,我来不及闪躲,耳根子隐隐烧烫起来。我垂下脑袋,心道其实我不是想什么出神,而且看他看得有些出神。

我掩饰地笑道:“徒儿在想赈灾金被劫一案,那日沈洛与黑衣人缠斗时,曾经从黑衣人身上扯下一枚玉玦,经皇上辨认乃是王氏的传家之宝。徒儿在想,倘若此事果真与外戚党有关,他们要这笔赈灾金到底有何用处。”

师父讶然地挑眉,“玉玦会不会有假?”

我摇头道:“应当不会,不论是玉质、色泽,抑或是雕工、纹饰,都不像有假。况且,那玉玦毕竟是王氏的传家之宝,外人应该很难仿制。”

他沉吟半晌,道:“凡事未必有原因,兴许只是为了一个贪字。外戚党近年来大肆敛财,朝中诸臣早有怨言。年前还有人参了王国师一本,指责他兼并土地、盘剥民脂民膏,他若想要赈灾金,未必是想有所作为,可能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不过,单凭一枚玉玦便认定王氏是幕后主使,未免有些轻率。”

“徒儿明白,此案徒儿会亲自跟进调查,毕竟…赈灾金是在徒儿的手上弄丢的。”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笑道:“嫣儿,我们是出来游湖赏灯的,这些国事暂时放到一边,不要想了。”

我点头道好。

30忽到窗前疑是君(5)

沿湖小道上有不少摊贩,所卖之物大都是胭脂水粉、首饰、纸伞、脸谱等一类的小玩意儿。前来观看烟花灯会的游人愈来愈多,络绎不绝,小贩们卖力地吆喝,满目欢喜热闹的景象。

我在一处纨扇摊贩前驻足,一眼便相中了一柄绣有繁花美人图的纨扇。纨素皎若霜雪,扇身团若明月。扇面上,一名雍容华贵的美人婉转而笑,在她身周,大片繁花开得正好,人面春红两相映,自是人比花娇。左上方尚有一行小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我越看越欢喜,便问那小贩道:“老板,这柄扇子怎么卖?”

小贩眼前一亮,殷勤地笑道:“这位姑娘,您真是好眼力,这柄纨扇是小人的镇店之宝!扇柄绝非普通的木材,而是取材二十年的檀香木,经过精雕细琢而成。您闻闻,是不是香气宜人?您再看,这扇面上的美人图可是今科状元郎的墨宝,且由临安城中最负盛名的绣坊承绣,无论是做工还是绣工,临安城都找不出比这更好的纨扇了。小人见您面善,二两纹银便宜卖给您!”顿了顿,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道:“旁人我都卖三两呢!”

“二两纹银?”我惊呼道:“老板,你这也太贵了,京城绣扇坊的纨扇都卖不到你这么贵。你这柄纨扇的确是好东西,但绝不值这个价。当然了,你若听我是外地口音故意忽悠我,那便又另当别论了。再说,今科状元郎的墨宝也没什么稀奇的,又不是唐寅苏轼的真迹,哪里用得着开这么高的价?”

小贩惊恐道:“小、小人才没有忽悠您!那您说,多少钱能买?”

我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两纹银,不能更多了。”

小贩哭丧着脸说:“哎哟姑娘,一两纹银小人连进货都进不到啊!”

我待要说话,师父取过纨扇仔细端详一番,问我道:“嫣儿,你可知这柄纨扇有何典故?”

我微微一愣,好奇道:“这柄纨扇还有典故?”

“你看这题词‘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是吴越王钱镠写给他的王妃戴氏的词句。戴氏乃是临安城人,尤爱赏花。她每年寒食节都回临安探亲,一去便是月余,钱镠心中思念戴氏,却又不忍心让她错过陌上繁花盛开的美景,遂写此句。”他轻轻摩挲着扇面上的题词,眉梢眼角溢满柔情,微笑道:“分明无一字提及思念,却字字都是思念。”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我反复咂品这几个字,再看那柄纨扇,忽觉万分动容。钱镠乃是史上有名的贤君明主,彼时诸国割据混战,吴越为江南小国,他身为一国之主,虽比不得皇帝有三宫六院,身旁婉转承欢的人也肯定不少,他却还能如此真心地对待发妻,实属难得。这般美丽的爱情故事,被师父这般娓娓道来,堪堪撩动了我的心弦。

我不禁想,师父他有没有想携手共赏陌上繁花的人呢?

小贩见状,忙不迭上前附和道:“还是这位公子识货呀,扇面绣的正是吴越王妃陌上赏花的情景!这位公子,我看你家娘子是真心中意这柄纨扇,你何不买下送她?这样吧,给你一两五十文,不能再少了!”

我的耳根子迅速烧烫起来,垂眸羞恼道:“你乱说什么,这位不是我相公!”说话时,不由自主地偷偷瞥了瞥师父,想知道他对此是何反应。见他神色平淡如水,唇畔的笑意却依稀加深了几分,仿佛并未对此表示不悦。

师父他…不介意旁人的误解?

小贩挠头笑道:“哎哟,真是对不住,小人看二位男才女貌很是般配,这才一时嘴快,还望二位见谅!”

真的很般配吗?我面上强作镇定,心里却是忍不住的高兴,若有一汪清甜的甘泉流过心间。虽说这小贩的心是黑了点,但一张嘴真是太能讨人欢心了!

“无妨。”师父将我望了一眼,抿唇淡淡一笑,爽快地掏银子付账。小贩接过银子,麻利地将扇子包好递给我,小而聚光的眼睛在我俩之间来回扫了几圈,又道:“恕小人直言,二位看起来真是很有夫妻相,只怕会由此误解的也绝不止小人一个吧。可否请教二位是什么关系?”

我羞涩道:“他乃家师。”

小贩惊讶道:“二位是师徒?不像啊不像,姑娘你差不多有二十了吧,这位公子看起来也就二十有余的模样,他竟会是你师父?”顿了顿,摇头叹息道:“师徒如父女,二位既是师徒,那便不能结为夫妇了,真是可惜呀…”

仿若寒冬腊月里被人用冷水兜头浇下,寒意透骨而入,直逼心底。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像在一瞬间被人抽去了灵魂。

眼前,小贩的嘴巴仍然翕阖不止,但他说些什么,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唯有最后那句话在耳畔回响不息,宛若魔咒般将我束缚——既是师徒,那便不能结为夫妇!

是啊,师徒如父女,伦常绝不可乱!

爱慕师父女子很多,但与他携手共赏陌上繁花的那人绝不会是我。同样道理,我可以爱慕任何人,可以是沈洛,是裴少卿,却独独不能对师父怀有那份心思。

即便有…大概也只能深埋心底,隐忍,压抑,永远无法言说。

但是,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只怕我自己也说不清了。是他一手将我抚养长大,给予我庇佑和宠爱,这十多年来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早已铭于心、刻于骨,今生今世再无法割舍。

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娶妻,希望陪着他、照顾他的人只是自己,希望能一辈子独占他的宠爱。他与沈湄亲近我会难过,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哪怕终生不嫁也无妨,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便足够了。

总以为是自己太自私、太孩子气,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

倘若没有小贩这番话,大概我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对师父的感情早已变了质,从倾慕变作了爱慕,从依恋变作了爱恋。而这样的感情,在不知不觉已然变得如此浓烈。在我心里,他永远比我自己更重要。

世人皆道姜誉风华绝代,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却是可望而不可及。曾以为我是最幸运的人,可以拥有他的温柔、享有他的照顾,直到此刻,我方才幡然醒悟,所有的幸福都被“伦常”的枷锁牢牢禁锢,一旦打破了枷锁,一切都会消失。

到头来,我才是最可悲的那个。

我不禁有些慌了神,是绝望,也是恐惧。凄惶之感如潮水般没顶而来,瞬间将我淹没。

“嫣儿?嫣儿?”

直到听到师父的呼唤,我终于恍然回神。抬起头,他正若带几分担忧地将我望着,温润柔和的目光一如往昔。

“嫣儿,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羞耻之心油然而生。我默然攥拳,酸涩苦楚自心底缓缓地弥漫开来,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师父待我这么好,总是悉心照料,苦心教导,可我却对他生出不伦之心,若有朝一日教他知道了我的心思,他将会是何等得失望与耻辱!说不定一怒之下将我赶出相府也未可知。

不,不会的,师父永远都不会知道!只要他不知道,我便还是他乖巧听话的小徒弟,我便还能继续陪伴他左右,像从前那般讨他欢心,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师父是将名垂千古的一代良相,受千秋万世的膜拜与敬仰,我绝不会让他背上“败坏伦常”的骂名,让他的美名沾染上上任何污点!

这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我会将它烂在腹中,带入棺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暗自下定决心,我向他报以安心的笑容,勉强道:“师父放心,徒儿没事的,我们走吧。”

他意味深长地望我一眼,也不知信是不信。我淡定地移开视线,捏紧手中的纨扇,举步向前走去。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西子湖畔,前来游湖赏灯的人愈发多起来,摩肩接踵,颇为拥挤。人人争先恐后地占据有利位置,生怕错过这场好戏。

考虑到师父身体尚未康复,我们便不与众人抢湖边的位置,恰好湖畔有间茶楼,倒也是个观赏烟花灯会的不错之地。小二将我们引上二楼雅间,正要上楼时,楼下厅堂内两道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两名黑衣男子,身材高大挺拔,皆以斗笠遮面。擦肩而过时,其中一人的斗笠不期然滑落,视线相触,那人蓝眸似海,若带几分摄人心魄的力量,眸光锐利如苍鹰,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其实他算得上相貌不凡,只是这双眼眸太深邃太夺目,其光芒完全掩盖了他俊美的脸庞。

我虽为相不久,自小跟着师父也见惯了大场面,再怎么威严孔武的皇族贵胄也绝没有这般叫人不敢直视的强大气场。将将望了一眼而已,我只觉气息一窒——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那人看我一眼,眼底掀起了阵阵涟漪,视线移到师父身上,唇畔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我忽然觉得此人有些眼熟,正想唤师父,他便快步走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待坐定后,小二奉上茶点,我环顾四周,小声对师父说道:“师父,我方才看见了两个奇怪的人,好像不是中原人。”

师父端起茶杯小呷一口,颇有些讶然道:“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了想,道:“乌发蓝瞳,身材高大,好像是遥辇国人。”

“遥辇国人为何会出现在临安城内?嫣儿,你可曾看清他们的容貌了?”

容貌…只觉得那人肤白貌美,具体长什么样还真是忘了。好吧,其实我对非中原人脸盲 !

我摇头,“没有,方才那两人都戴了斗笠,其中有一人的斗笠忽然掉了,徒儿匆匆扫了他一眼,并未对他的容貌留下太神的印象,只觉得他应当不是寻常百姓。他们走得很快,也不曾看清他们的去向。”

师父沉吟半晌,道:“遥辇国近日易主,太子耶律修继承皇位。此人城府极深,且骁勇好战,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遥辇国与许国虽然签有友好休战盟约,但双方往来也仅限于边境几座商镇而已,我国边境管理甚严,姜国几乎没有遥辇国人能深入姜国境内。耶律修登基不久,时机敏感,江南却无端出现遥辇国之人,确有几分蹊跷。嫣儿,你且让江南巡抚多多留意。”

方才那人不论是从身手还是气度来看,都不像是普通遥辇国百姓,也不像是商人。直觉告诉我,此事非同小可。我肃然点头,“徒儿明白。”

31陌上花开缓缓归(1)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戌时,万千烟花在临安城的夜空中倏然绽开。一时间,漆黑的夜幕上绽出火树银花,流光溢彩,一场绚烂缤纷的流星雨纷纷扬扬地洒落。

苏堤白堤上点起各式的花灯,绵延数里。放眼望去,一盏接着一盏,仿若盛夏的荷田中绽开的朵朵红莲,星星点点,明艳绝伦。绯红的光晕倒映在湖里,教人蓦然生出一种水中望月的朦胧之感,分不清孰真孰假。水榭楼台,恍若梦里。

围观的人群欢呼雀跃,谈笑之声沸反盈天。

倘若没有方才那事,我也会深深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只可惜,此刻再美的风景也提不起我的兴致。我偷偷瞥了一眼师父,他容笑温润,眉梢眼角依稀含着一抹清浅如水的笑意。

心跳不由自主的快起来,虽然知道是可耻、是不伦,虽然知道面前的是一片禁区,虽然知道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他。

那个深埋心底的秘密,到底让一切变得不同了。

回到别院时,夜已深沉。中天明月皎洁,月色如水,别院中春红绽放,静谧而美好。

将师父送回厢房,我正欲转身离开,他忽然将我唤住,温声道:“嫣儿,从刚开开始你便一直没精打采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话时,伸手轻轻摸了摸的我的额头,指尖温凉如玉,若春风燎原,我顿时面红耳赤,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一瞬不瞬地将他望着,满心满眼都被他所占据,再也容不下其他。这样的感情,越是压抑隐忍,便越是悄无声息地滋长,不可遏制地激荡。

天知道我有多么贪恋他的温柔和宠爱,可是,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这是错的,这是有悖伦常的,你师父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我黯然垂眸,迅速别过脸,佯装淡定道:“徒儿真的没事,兴许是最近忙这忙那的太过劳累了,休息几日便会好的。师父,时辰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身体要紧。”

师父似是捕捉到了我的异样,眸中急速虑过一丝涟漪,微微愣了愣,微笑道:“身体要紧,这话该是为师对你说。国事固然重要,可你的身体更重要,若是哪里有不舒服,不要硬撑,知道吗?”

“徒儿知道。”我呆站在原地,目送他转身进房,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垮掉。

厢房之中亮着灯,我原以为是书蓉在等我,不料推门而入,见一人正闲闲地斜倚在竹榻上翻阅书册,不是裴少卿又是谁。

见我回来,他眼皮一掀,向我投来一个不冷不热的目光,轻哼一声正要张口说话。视线两两相触,他蓦然一怔,眸底迅速腾起几许讶然,却只是一瞬的功夫,俊脸上便又挂了熟悉的欠揍笑容。

半晌之后,皮笑肉不笑道:“看看你,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真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怎么了,烟花灯会不好看吗?果然,我没去是对的。”烛火暖黄,淡淡的笼罩着他的侧脸,大约是发过烧的缘故,他的脸色仍是有些苍白。

“没有啊,烟花灯会很好看。”

裴少卿讶异地挑了挑眉,道:“那你怎么这般无精打采?该不是做错事被姜誉责骂了吧?”

心中有事,我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自顾自坐下倒了杯水喝,道:“你怎么在我房里?”

裴少卿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走到我身旁坐下,凉凉道:“有人不务正业,自然就要有人多费些心了。你与姜誉外出游湖赏灯时,我传了文海大夫和醒来的暗卫过来问话。据文海说,暗卫所中的迷药名叫七星海棠。这种迷药生长在漠北广袤的沙漠里,吸尽日月之热气,性极炎极干,是遥辇国特有的一种迷药,许国境内从未出现过。”

他取出一只小小的纸包,里面包着一些暗红色的粉末。我接过纸包细细端详,他道:“这是在暗卫身上发现的七星海棠粉末。小心些,若是不慎吸入少量,你至少三天醒不过来。”

莫非赈灾金被劫与遥辇国有关?想起方才在茶楼中遇见的那两人,我不禁心生疑窦,道:“方才我在西湖边遇到了两个乌发蓝瞳、身材高大的外邦人,好像正是遥辇人。师父说遥辇国新帝登基,时机敏感,此时有事或有蹊跷,难不成这二者竟有关联?”

闻言,裴少卿紧拧眉间,道:“真有此事?你确定没有看错?”

我肯定道:“我确定没有看错,那人也看见我了。可惜只是匆匆一瞥,加之我当时有些惊讶,便没有记下他的样貌。不过,从身手气度来看,那人绝不是普通的遥辇国百姓,极像贵族皇室。恐怕非同小可,我打算命李斐暗查此事。”

迷药七星海棠、王氏家传玉玦、遥辇人、赈灾金,这四者究竟有何联系?

裴少卿沉默半晌,凝重道:“我先前是这样想的,假设玉玦果真是王氏之物,那可以肯定赈灾金被劫案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你想,镇守北境的镇国将军乃是王国师的外甥,他要取得七星海棠自是易如反掌。但经你这般一提,或许此事另有蹊跷。我曾与耶律修有过一面之缘,此人野心勃勃,是个典型的好战分子,他既登基为帝,恐怕天下不会太平。”

王氏…

遥辇国…

我惊得倒抽一口气,不敢置信道:“难道王氏意图串通遥辇国谋逆?倘若果真如此,那京城岂不是危在旦夕?”

“确有这种可能,不过并不是很大。毕竟国师乃是一国之丈,若为求财,他犯不着冒此等祸及九族的天险。临走之前,我安排心腹暗中监视外戚党,近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及时向我汇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动。不过这也不能说明外戚党完全无辜,总之,小心为上,以观后效。”

我点头道:“我明白,过两日我们动身前往姑苏,我会派人留在临安城。明里是监督水利工程修筑进度,暗中则可留调查遥辇人之事。”

至此,赈灾金被劫案愈发扑朔迷离,不妨从头梳理,首先是我们的行程路线莫名泄露,安排沿途保护我们的暗卫被人用遥辇国特产七星海棠迷晕。接着,沈洛与劫走赈灾金的黑衣人交手,从其身上摸下王氏家传玉玦。再者,本不该出现在临安城内的遥辇人忽然出现于此。此案牵涉的范围愈来愈广,要想揪出幕后黑手,恐怕并非易事。

照此看来,自裴少卿登基以来便一直平静无澜的朝廷,或许终于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裴少卿站起身,抖了抖衣袍,道:“你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你看起来很疲惫,早些睡吧,我可不想看你像姜誉那样积劳成疾。”稍顿,轻哼道:“你这人是没什么良心,但对朝政之事尚且勤勉。你若有个好歹,以后没人帮我分担奏折了,我一人岂不要累死?”说话,斜斜睨我一眼,转身欲离开。

虽然他嘴是欠了些,但我却也知道他真心关心我,心头不由骤然一暖。我唤住他,想了想,道:“少卿,上次我跟你提的赋税改革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他挑眉道:“姜誉催你?”

我连连摇头,“没有,师父没有催我。只是马上就要离开临安去姑苏了,若你同意,走之前便将此事交代给李斐,让他着手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