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清静雅致的花园变得一片狼藉,满目残花败柳,刀剑兵器散落一地,随处可见打斗的痕迹。

40今宵与君别梦寒(5)

一路跑到栖云轩,见两三名太医正立在门外守候,神色甚是凝重。我急急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

我快步走到床边,唤道:“师父!”

师父正满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已是奄奄一息。白皙如玉的胸膛上,两道狰狞的伤口盘踞其上,鲜血一刻不停地往外流淌,整个看起来血肉模糊,怵目惊心!

他紧咬牙关,面色惨白如纸,额间的冷汗如泉涌一般簌簌滑下,偶有一丝隐忍之色闪过眉间,迅速被他压下。院长张恺之和另一名太医正在为师父清洗伤口,不过眨眼的功夫,一盆清水便被染成了殷红的血水。

泪水瞬间便夺眶而出,我既心疼又愤怒,心中若有千虫白蚁在啃噬,痛得无法呼吸。我看了看张恺之,他的神情不大好,眉尖紧紧拧着。我欲张口问询,他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我稍后再说。

我坐在床边,握住师父颤抖的手,强忍住哽咽的声音道:“师父,你觉得怎么样?”

师父抬眼将我望了望,勉力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在宽慰我不要担心。他的眸光依稀有些迷离,双目半睁半合,连带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我知道他必定痛得厉害,可我却只能在旁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一时间,尖锐的痛楚席卷过每一寸肌肤,似有一团火在焚烧我的五脏六腑。

张恺之很快便处理完伤口,他喂师父服下一颗药丸,复开了一张药方交给另一名太医,便示意我出去说话。

关上门,我急问他道:“张院长,我师父的情况如何?”

张院长蹙眉叹息道:“姜大人伤得很严重,其中有一处伤口离心肺仅有一寸,倘若那一剑刺得再深一点,只怕人就没了…”

心一下子便凉透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万万没想到我与师父竟险些阴阳相隔,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还难过。

张恺之道:“姜大人的身体本就孱弱,这次伤得又离心肺很尽,情况并不是很乐观。下官已给姜大人用了最好的金疮药,现在只能先把血止住,再辅以汤药调理。若五日之内伤口没有化脓的话,则可保一命,否则很难说。”

我迅速抹去泪水,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越是这般危急关头越不能自乱阵脚。若我不坚强些,那便没人能救师父了。

沉默半晌,我咬牙道:“求张大人一定要尽力救我师父。”

“扶相放心,下官定当竭尽所能。”顿了顿,张恺之又问道:“下官曾建议姜大人去江南寻一位名叫文海的名医,不知文海对姜大人的旧疾作何诊断?”

师父中毒之事尚有蹊跷,本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如今他伤得这么重,再隐瞒实情恐怕不利于治疗,我只得实话实说。

“实不相瞒,文海也治不了师父的旧疾,他介绍我们去找他的弟弟文涛,此人精通药理毒理,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毒医。据文涛说,师父并非生病,而是中了一种举世罕见的奇毒。至于那毒究竟是什么他也不曾明说,只告诉我们眼下并非解毒的最佳时机。”

沉吟良久,他道:“既是中毒,恐将不利于伤势复原,倘若伤毒并发更是极为凶险。依下官愚见,不若将这位文涛请来帝都,若有他在,不论是用药还是施针都更有把握些。”

我摇头道:“文涛的性情极为古怪,恐怕不会愿来京城。当时若不是有文海的亲笔信,恐怕他是不肯替师父解毒的。不管怎么说,我先派人送封信给他试试吧。”

入夜后,我亲自检查了那名咬舌自尽的黑衣人的尸体,并未发生任何蛛丝马迹,看来想要查出幕后黑手并非易事。

师父为相之后便力推官制改革,加之近日由我上书而废除了恩荫制度,粗粗算来,我师徒得罪的权贵不在少数。然,有此能耐杀进相府行刺的,我以为除了外戚党不做第他想。老狐狸总以为是我师父有意加害于他,恼羞成怒痛下杀手也不奇怪。

为方便照料师父,张恺之和几位太医便暂时在相府住下。师父服完药后便沉沉睡去,我则寸步不离地守在栖云轩。

这厢我正心烦意乱地翻阅奏章,书蓉忽然来报,道是沈洛醒来了,有话要对我说。

我匆匆赶到厢房,沈洛将将醒来不久,浑身上下缠满纱布,仍然非常虚弱。沈湄正在旁照料,她神色悲戚,眼睛微微有些红肿,显然沈洛的状况也不是很好。

我在床畔坐下,问道:“沈洛,你怎么样了?”

沈湄在一旁答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每一剑都直指要害,若非哥哥福大命大,恐怕早就一命归西了。此番伤重,恐怕没有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

沈洛声音嘶哑道:“恩师情况如何?”

我摇头,道:“不好。”

他沉默半晌,忽然道:“王氏。”

果然是王氏!我心头一刺,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曾与王氏豢养的死士交过,他们的招数自成一派,很是奇特,不难辨别。”

“你能肯定吗?”

他点头。

怒意如潮水般排山倒海而来,我不由紧紧攥拳,咬牙切齿道:“我明白了。沈洛,你且好好养伤,旁的不用多想。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定要王氏血债血偿!”

三日之后,师父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在张院长的精心处理下,两处伤口渐渐愈合,并未出现化脓的现象。然而,这次受伤的位置离心肺极尽,而师父所中的奇毒不巧又对心肺的损伤最为严重,伤毒并发,他开始像从前那般咳嗽、高烧、昏睡不醒。

太医束手无策,文涛迟迟没有回信,我又急又痛,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日夜不得安生,恨不能分担他一星半点的痛苦。不安之感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扼住我的喉头,让我无法呼吸。

我从未感到过如此强烈的恐惧,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害怕稍有疏忽他便会离我而去,只得日夜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

师父生死未卜,我也无心再理朝政,一日多日不曾上早朝。小喜子来问情况时,师父将将咳完血。我记得在江南时,他曾说文海开的药方颇为有效,便命人煎来给他服下,之后他便又沉沉地睡去。

我也不曾更衣,就这么浑身是血地走到小喜子面前。他登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圈,惊恐道:“扶、扶大人,您这这这是…”

我直截了当地问:“有事吗?”

小喜子回过神,忙解释道:“扶、扶大人多日未上早朝,也未告假,皇上担心扶大人是否身体抱恙,这才命奴才过来探望。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您怎么…”

我打断他:“我跟你去上朝。”

他迟疑道:“可是,您就这样…”

我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道:“走吧,待见了皇上,我自有说法。”

九龙殿上,裴少卿与群臣正热火朝天地商议政事。

我不紧不慢地走入殿内,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黏在我身上,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一时之间,殿内无一人再说话,唯有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裴少卿端坐龙椅之上,万分震惊地将我望着,视线扫过我衣服上所沾染的血迹,一脸不敢置信。小喜子一溜烟跑回他身边,俯身向他耳语几句,那双幽深的凤眸中霎时便掀起了狂风暴雨。

我拎着笏板走到殿中间,跪下叩首,恭声道:“微臣上朝来迟,请皇上降罪。”

不待裴少卿说话,王国师便抢先发难,皮笑肉不笑道:“扶相的本事真是愈发大了,胆敢连续多日无故旷朝,让满朝同僚苦等你一个多时辰,却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总算今日来上朝了,迟到也就罢了,竟还不着官袍、不端笏板!扶相穿得如此狼狈不堪,果真不怕御前失仪么?是扶相有意让我等看笑话,还是你的眼里根本就没有皇上、没有许国律例?”

我爬起身,冷冷看着他,咬牙切齿道:“眼里没有皇上、没有王法的是你,不是本相!帝都皇城天子脚下,你因心怀怨恨便派人刺杀朝廷命官,你根本就是明知故犯,视人命如草芥!本相问你该当何罪!”

话音落下,身后响起窃窃私语之声,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王国师并未被我的话所激怒,悠悠然地捋了捋胡须,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这愈发坚定了我的猜想——要加害师父的人果然是他!

“扶相,你说谁刺杀朝廷命官?刺杀了哪个朝廷命官?这里是九龙殿,不是相府,圣驾面前,扶相说话可得悠着点!没有真凭实据便胡乱指责,老夫也可以说你诬蔑朝廷命官!”

原来老狐狸打早有打算,师父早已辞官归隐,不再是朝廷命官,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即便是刺杀不成,东窗事发,他大可以找替罪羔羊以保全自身。依许国律例,倘若刺杀朝廷命官,论罪当诛连三族,但如今师父只是一介平民,罪再大也不过就是蹲大牢罢了。

指节不觉收紧,我死死捏住笏板,心中冷笑:他的算盘打得是很好,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万万没料到沈洛也会在场,谋害朝廷命官这个罪他是跑不掉了。想逍遥法外么,我偏不让他如愿!

裴少卿紧拧了眉间,道:“扶爱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迅速憋出眼泪,咬唇拜倒在地,半晌,声泪俱下道:“皇上,前几日相府突然闯进一批蒙面刺客,刺伤了家师和当时正在相府做客的锦衣卫督指挥使沈洛沈大人。家师如今伤重昏迷,命在旦夕。沈大人为救家师,力战刺客,不幸身受三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能不能熬过还是未知数。求皇上严惩凶手,还微臣师徒和沈大人一个公道。”

王国师果然没料到误伤了沈洛,身子微微一颤,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道:“姜、沈二位大人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但扶相因此便认定此事乃是老夫指使,未免太荒谬了!说不定是你师徒二人树敌太多,哪位仇家上门寻仇也未可知…”

裴少卿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眸中既惊且痛,若带几分淡淡的心疼,教我心头一暖。他瞥了瞥仍在一旁振振有词的王国师,似是有些为难道:“扶爱卿,你说王国师意欲加害你师父和沈洛,可有证据?”

“回皇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微臣怎敢胡言乱语。据沈大人回忆,他曾与王氏死士交过手,认得他们的身手,这次的刺客分明与王氏死士使的同一套招数。”我看了看面色微变的老狐狸,道:“王国师,你还想抵赖么?”

“王国师,你作何解释?”

王国师甩袖轻哼,仍是子鸭子嘴硬道:“单凭沈大人的一面之词便要定王氏的罪,试问谁能信服?皇上,世人皆知沈大人乃是姜大人的门生,是否他二人联合起来陷害老臣,这可难说的很!”

唯一被抓的刺客已然咬舌自尽,一切死无对证,老狐狸自然是想怎么赖就怎么赖了。我早已料想他会反咬一口,但眼下确实没有更多证据指控他,只得寄希望于裴少卿。

我伏地泣道:“沈大人贴身保护皇上多年,他的品性如何,皇上自有判定。反观某些人,多年来只手遮天,大肆排除异己,罔顾国法、罔顾圣上。连赈灾金的主意都敢打,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皇上,微臣人微言轻,但求皇上为微臣做主!”

王国师一时被我噎住,气结,“你胡说!”

裴少卿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与王国师唇枪舌剑,眉头越蹙越紧,显然对此颇为纠结。静默良久,他沉声道:“单凭沈洛一人之言便定王氏之罪,的确有些轻率。扶爱卿,此案朕会派人彻查,你先起来吧。”

彻查?此事显然是王氏挟私报复,他们岂会留下把柄让人去查,只怕早就处理得滴水不漏了。要说彻查,谈何容易?

我理解裴少卿身为君主的难处,他能这样表态,已是我想到的最好结果。但理解归理解,却未必要认同。

我再次向他叩首,缓缓站起身,抬起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视线相触,他的瞳孔微微有些收缩,面上浮起一丝惊慌失措。

我举起笏板,猛地掷向玉阶,听得“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笏板断作了三截。百官登时噤若寒蝉,先前的议论之声戛然而止,人人面面相觑,偌大的九龙殿内安静得让人窒息。

我转过身,视线扫过殿内的每一个人,看着那些或幸灾乐祸、或担忧关切的面孔,不禁悲由心生,强忍着泪,一字一字说道:“枉我扶嫣身为丞相,手握大权,却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保护,真是太无能、太可笑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人不要以为可就此以瞒天过海,就算是死,我也定要将幕后黑手揪出来,教他血债血偿!凶手一日未落网,我便无颜站在这里,自称丞相!”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九龙殿。

41生死契阔情难死(1)

刚回相府,书蓉便急匆匆地跑过来,递上一封书信,道:“小姐,文涛大夫的信件。”

我忙不迭拆开一看,心登时凉了半截。文涛在信中说,从师父目前的情况来看,极有可能因剑伤而牵起毒性全面爆发,必须尽快解毒,否则便有性命之虞。但他说什么也不肯来帝都,只让我带师父去姑苏找他。

我不禁心急如焚,甚至不知该感谢文涛愿意解毒,还是该怨恨他不顾师父身体虚弱,非要我们去江南。思前想后,我只得对张恺之道:“张院长,毒医文涛不愿来帝都,此去江南路途遥远,我担心师父的身体承受不住,但若不尽快解毒,只怕将会危及性命。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张恺之沉吟良久,道:“如今只能两者相衡取其重,还是解毒要紧。姜大人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依下官之见,若三日后他的伤势没有恶化,则应尽快动身前往江南解毒。”

唯今之计,也只好这样了。我点头,恳切道:“还望张院长能随行照料师父,扶嫣感激不尽!”

“下官曾身受姜大人的恩惠,当然愿效犬马之劳,只是此事还需禀过皇上。”

“放心,一切交给我吧。”

师父昏睡了整整一天,入夜之后方才转醒。

烛火暖亮,摇曳生姿。他形容憔悴,脸上没有半分血色,惨白得几乎透明。我命书蓉预备了清粥小菜,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喝,但他精神不好,勉强喝了几口便猛咳起来。

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如此痛苦,我却不能为他分担,心里的痛楚无法言喻。但我必须咬牙忍住,不能让他看出我的悲伤和忧虑。从前总是习惯依靠师父,但现在,我只能自己坚强起来。

我生怕他呛着,便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让他依靠在我怀里,一面轻拍他的脊背替他顺气,一面急切道:“师父,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叫太医过来瞧瞧?”

师父愈咳愈厉害,咳得额间青筋暴起,双颊亦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嫣红。我心知不妙,遂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有些烧烫。良久之后,方才气若游丝地摇头,道:“不用,我没事…对不起,嫣儿,又教你担心了…”

我摇头,勉强笑道:“师父这是什么话,徒弟照顾师父,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师父,你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好好养伤便是。待过两日伤势稳定了,徒儿带你去姑苏找文涛解毒,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毒…是不是…彻底发作了…”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旋即宽慰地笑道:“这样不是正好吗?文涛说过,只有毒性全面爆发之后才能解毒,说不定这次还是因祸得福呢…”

他淡淡望着我,迷离的眸光中若带几分苦涩的笑意,微微动了动唇,仿佛有什么话想说。半晌,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道:“嫣儿,今日怎么没去上朝?”

胸口一震,我强忍住汹涌而来的泪意,道:“师父,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哦,为师都睡糊涂了。”他费力地伸出手,拇指轻柔地拂去我眼里的泪水,似宠似怜道:“傻孩子,怎么又哭了…”

我低头揉了揉眼睛,掩饰道:“看奏章看的…眼睛有点疼。”

师父像是没有怀疑,笑道:“那早些去睡吧,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我咬唇道:“徒儿不累,哪里也不去。”下人奉上汤药,我见他咳嗽稍缓,遂扶他躺下,道:“师父,徒儿喂你喝药。”

话音未落,管家忽然进来道:“小姐,皇上来了。”

眼下我已无心敷衍任何人,包括裴少卿。然而,到底他为君我为臣,他亲自上门,我怎么也不好直接说不见,心下正寻思找什么理由推脱过去,师父轻拍我的手,道:“去吧。”

我无奈地叹息,只好将药碗交给管家,自己去见裴少卿。

灯火通明的外厅内,裴少卿正端坐堂上喝茶。我走到他面前,正欲拜下磕头,他抢先将我托住,声音中满是关切道:“不必多礼,你师父和沈洛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多谢皇上记挂,师父和沈大人都伤得很重,沈洛的情况比师父略好一些,但能不能熬过去还很难说。太医说,刺客每一剑都直指师父的要害,若是再深分毫,只怕人就没了。眼下只能期盼伤口不要化脓,否则…”明明已经很努力的忍耐,却仍然忍不住哽咽了。

裴少卿将我揽进怀中,哑声道:“小嫣,别难过,我带来了燕国进贡的黑玉断续膏,它是燕国的镇国之宝,对刀剑之伤有奇效,你给姜誉和沈洛用上,他们很快会好的。”

他的臂膀很有力,怀抱很温暖,恰到好处地抚慰了我冰冷疲惫的心。我第一次没有抗拒,顺从地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泪水瞬间决了堤。

“小嫣,对不起,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今天早朝上我只能那么说…我也知道此事十之八九是王氏所为,但没有明确的证据,加之有母后撑腰,我暂时不能动他们。倘若轻举妄动,我怕他们会反咬你一口,到时对你更为不利…你要相信我,我比你更希望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推开他,迅速擦掉泪水,道:“微臣知道皇上的难处,并没有责怪皇上,微臣只是…恨自己太无能罢了。多谢皇上赐药,微臣铭感于心。”

他轻柔地捧起我的脸,凤眸是难得一见的温柔,温声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这几日你便留在相府好好照顾你师父吧,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派人告诉小喜子,他会第一时间送过来的。”

我点了点头,虽然今早在九龙殿上砸了笏板、甩了脸色,但裴少卿的话依然让我感到很窝心、很温暖。沉默良久,我开口道:“微臣想向皇上借一样东西。”

“你但说无妨。”

“微臣想借皇上的马车一用。”

他颇有些讶异道:“你要马车做什么?”

我想了想,这样解释道:“太医院张院长说他并无十足的把握医好师父,推荐我们去江南向一位名医求治,微臣打算待师父的伤势稳定下来之后,便立刻启程去江南。师父他素来不喜坐马车,这次又伤得极重,微臣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了连日的颠簸。皇上的马车行得平稳,一路上师父也不至于那么难受。”

裴少卿默了默,摇头苦笑道:“也只有对姜誉,你才会这般细致体贴。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希望皇上恩准张院长随行照料,并派暗卫随行保护。”

“好,我答应我,不管你要什么,我统统会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他说:“小嫣,我对你别无所求,只要你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来。不管姜誉能不能回来,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知道吗?”

他的眸光灼热而悲切,眼底满是我看不懂的情绪,却教我心口刺痛不已。一时间,我不禁有些晃神,愣愣道:“皇上…”

裴少卿忽然将我抱紧,力气大到让我呼吸都有些困难。他附在我耳畔,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耳鬓,呢喃道:“我只要你好好地回来…”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有了裴少卿御赐的黑玉断续膏,师父的伤势日趋稳定,伤口愈合得很快,但毒发却一日比一日频繁,几乎每日清早醒来都要咳血,最多时,一天之内竟吐了三次血。他几乎不怎么吃得下东西,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面色惨白得吓人。我与张恺之商量之后,决定尽快启程赶往江南解毒。

这次去江南,一行只有我、书蓉、张恺之和师父四人。我知道书蓉心系沈洛,本想让她留在帝都照顾沈洛,可她却怎么也不肯留下,说是沈洛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往后只会一日比一日好。我见她坚持,便只好带她同行。

裴少卿的马车既宽敞又舒适,有足够的空间让师父躺下。未防王氏再下毒手,他还派了东厂最顶尖的高手沿途保护,以策万全。

一路疾行,只用了四日的功夫便到了姑苏。马车停在寒山寺外,我与张恺之搀扶着师父走进幽篁深处。时至初夏,竹林长得愈发茂盛,遮去了毒辣的日头,教人感到神清气爽。

池塘旁,文涛正悠闲地摆弄着他的毒花毒草。

见我们到来,他风情万种地扭过来,媚眼如丝道:“原以为你们要后日才会到,没想到这么快…”话未说完,视线落到师父身上,绝美的脸上浮出些许讶异,道:“呀,一月没见,美人怎么憔悴成了这般模样?哎哟,看着真是让人心疼呢。”

张恺之的嘴角一阵狂抽,转头颇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我,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我无心向他解释,怒瞪文涛道:“不是在信里告诉过你吗,我师父受了重伤,不宜移动,你却非要他来姑苏才肯为他解毒。他的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又连日奔波,你说会好吗!”

师父轻拍我的肩头,微微摇头示意我不得无礼,我只得咬唇忍下。

文涛笑道:“啧,黄毛丫头的脾气还是这么火爆。你着急什么,我说让来他姑苏自有我的道理,若是我去帝都,这毒便解不了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来的。还站在这儿做什么,没看到你师父已经快支持不住了么,扶他进去吧。”

文涛早已准备好了厢房,我将师父扶上榻,替他盖上被子。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向我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我只觉鼻子发酸,眼眶也微微有些模糊,用力咬着唇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面色骤变,又捂着嘴猛咳起来,咳着咳着,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