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背着身不理。

天音摸摸她的小脑袋,又忍不住想逗逗她,“竟然如此,那我回去了。”

佯装要走,炎凰小脸瞬间就变了,立马回身死死的抱住她的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不要走,音音…音音。”

她似是真的着了急,豆大的眼泪哗啦啦的往外冒,也顾不上生气了,一把箍住她的脖子便不松手了。

“我不生气了,不气了,音音…音音别走。”

天音心中一酸,她小脸上的泪似是打在她心尖上似的,也逗她不下去,蹲下身擦着她脸上的泪痕,“好,我不走。”

她哭得凶了,眼泪收不住,天音只好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好半会她才止住了眼泪,却更往她怀里钻。

天音干脆抱起她,在一旁坐下。

炎凰还小,加上羽族向来有着雏鸟情节,对破壳第一眼见到的人,总是依赖些。可必竟是百鸟之王的凤族,长大点,对她的依赖自然也就淡了。

她抽泣了半会,才停住了泪水,却仍泪眼汪汪的,看得她一阵担忧,“还是这么笑哭,以后可怎么得了。”

她自己抹了几把泪,仍是有些怨念了看了她一眼,“只要音音不扔下炎凰,炎凰就不哭了。音音…永远陪着炎凰好不好。”

天音心中一阵抽痛,摸了摸她的头,“傻姑娘,炎凰已经长大了,音音怎么可能一直陪着你。”

“为什么长大就不能陪着?”她一脸疑问。

“因为…炎凰是凤族的公主,以后要担负起整个凤族,会很忙很忙。等你长大,你就不会再需要我了。”拂开她额前的秀发,她轻轻的道,“炎凰向来是个乖孩子。”

炎凰抬头看了看天音,对前半句似懂非懂,但后半句的夸奖到是听懂了。

“我很乖的。”她邀功似的举了举小手。

天音越发的笑得温柔,拉下她高高扬起的小手点头道,“嗯,我们炎凰是最乖最乖的,就算…就算以后音音不能再看着你…不在你身边。”

“音音,又要走吗?”炎凰似是明白了什么,又开始泪眼汪汪。“去哪?炎凰也要去。”

天音摇了摇头,“我去的那个地方,很远很远,炎凰还太小,不能那么早去。”

“那…那音音,什么时候回来?”

天音默了默,才会才道,“…等炎凰学会所有的仙法,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到那时…”到那时,她便不会再需要她了吧。

“嗯,炎凰会努力的。”

“那以后要乖乖听凤鸣姐姐的话。”

“好,也听音音的。”

“还有,要好好学习,好好修练,好好睡觉…”

“嗯。”

“有什么事,可以找青山哥哥和绿水姐姐。”

“嗯。”

“晚上睡觉,要记得盖好被子。”

“嗯。”

她忍不住一件件的交待着,事无巨细,却晃然觉得无论是怎么交待,都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直到怀里的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她才发觉,炎凰已经睡着了。

抚上她圆圆的小脸,细细一看,几月不见她似是胖了些。天音禁不住又掀起笑,凤鸣是她的亲姐姐,有她相护,自己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有凤鸣的爱护,衍歧的关照,还有灵乐的痛爱,将来她定会是三界最幸福的孩子,即使…缺了她…

天启台。

天音已经记不起,自己是第多少次来到这里,但她能肯定的是这将是最后一次。

她还记得,师傅、父君在这里历劫情景,那时四周满满坐着的都是各路仙人,她抓着白羽哥哥的手,坐在最高的那个位置看着这一切。现如今,却一片寂静,除了她再看不到半个身影。

现在白羽哥哥终于已经成功的飞升了,而她…或许,或许还能再见他一面。

这样一想,她又不禁自己笑出来了,还真是或许过头了一些,她哪来白羽哥哥那般的修为。

但师傅,她必是看得到的。这样也算是一个安慰吧。

这里的仙气由于常年接受九重天雷的缘故分外的浓烈,似是利刃一般划入她凡人的躯体,可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只是愣愣的抬起头,看着那方青空。

一直看着…

良久,才脱去鞋,赤脚走上中间的冰冷的圆台,突然展颜一笑,似是费尽了她全身的气力,展示着最美的笑容。伸出一只手,低低的唤了一声。

“父君、师傅。”她抑着头,抓紧手中的扇子,又缓缓的展开扇页,带着丝撒娇的意味开口,“小音给你们跳个舞,好不好?若是跳得不好,也不许说哦。”

说完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在圆台中间舞动起来,每一步每一个旋转都跳到了极致,仿佛连整个全命都倾注在那个舞当中。她却始终没有睁眼,仿佛已经抛下了一切,什么都已经影响不到她,连同那突然阴暗的天色一起。

天界正值动荡,在她在的一日,便会引起争议,总会有人想起,她才是天族的最后传人,会想她坐上那个位子。所以天帝不能容她,不为别的,只因天界赌不起,也不能再度引起内乱。

所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尊如天帝,纵使要除去一个隐患,也得师出有名。所以,她便给他一个最正当的理由。

损落天劫!

只要她死在天劫之下,不但保全了青云,更是保全了天帝的脸面。

这…再好不过。

滚滚汹涌的乌云中那一道势不可挡的紫色天雷在天空慢慢的凝聚,划过长空,把整个阴暗的天空闪成一片紫亮。

轰隆声一片,条条紫电如蛇,肆虐着整个圆台,一声盖过一声响彻云霄,似在祭奠这即将消散的生命。

自此以后…一切安好。

灵乐找到炎麒的时候,他正在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一盏灯,样式很是奇特,上面还隐隐浮动着详云,全身还泛着灵气。他觉得有意思,伸手想借来看看,不想炎麒却一躲,猛的出手给了他一掌。

他躲闪不及,竟还真的被他一掌击中,还好他底子不错,还未受伤,却着实被他打恼了。

“你干嘛?不就是一盏破灯,至于吗?”他们几百年的兄弟感情,他竟为一盏灯就对他出手,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你懂什么?这是聚魂灯。”炎麒的神情却比他还恼怒,“这里面有着幽柔的残魂,她要是有点事,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灵乐一愣,瞬间就来了神,却不是对聚魂灯的,而是他念着的那个名字,“幽柔?谁是幽柔,好呀,枉我跟你做了几百年的兄弟,这么得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快快快,说说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怎么认识,她又是怎么到这灯里的。”

炎麒却猛的回头看向他,那神情似是看着什么珍稀事物似的,“你脑子坏了?幽柔是谁,你会不知道?如今她有机会回来,以前的事就继往不究。但有件事我必意得说清楚,我和天音没什么,无论你信还是不信?”

“天音?”灵乐脸上划过一丝迷茫,心口猛的窒息一秒,立马又消失,他找不着原因,越加的笑得没心没肺,“天音又是谁?好呀,你小子,一会幽柔一会天音的,你不会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的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炎麒的表情更加的震惊,看他的眼神似是看着什么怪物一般,“你…你不知道天音?”

灵乐越加觉得好笑,“我应该知道吗?你这么看我干嘛?我说你这人今天是怎么了?尽说些奇怪的事。”

炎麒呆立原地,盯着了半晌,脸上都是不敢置信,半会突然似是记起什么,喃喃自语道,“昨日天官的药…莫非是…”。

他神情瞬间沉了下去,看他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防备尖锐,变得柔和关切起来,还夹着一丝莫的怜悯。

灵乐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心底更是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状,顿时也有些恼了,“你干嘛?有话就说。”

“你…真的不记得天音。”他再次问道。

灵乐喷笑一声,“我该认识她吗?”

炎麒神情一沉,总算是移开了那让灵乐莫明的眼神,仍是小心翼翼的擦着手里那盏灯,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语的呢喃,“也好…这样也好,只是难为她…”

他欲言又止,最后全化成一声长叹。

灵乐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却越来越盛,隐隐觉得好似他所说的那个人,跟自己有着某种联系,可是他却半点都想不起来,只有心口闷闷的郁结成团,一直以为的好心情,到是消失得彻底了。

看向前方的炎麒,他仍是不厌其烦的擦着那盏灯,看来是没心思跟他商量如今仙妖两界的战事了。

正打算转身出去,却突闻九天之上,一阵轰鸣,响彻天际。

“什么声音?”灵乐心中一惊,一种莫明不祥袭上心头。

炎麒皱了皱眉,“好似…是天雷的声响。”

两人对望一眼,齐齐急步走了出去。

只见正东的方向,一道道紫色的雷光如蛟龙一般,划破整个天际,发出响彻三界的雷鸣。

“那处是天启台…莫非那是九重天的紫极天雷。”炎麒一眼看破那不同寻常的闪电,眉头愈加的深皱,“天启之日早已经过了,会是谁引下的天雷?”

灵乐没有回答,只呆呆的看着那天空降下的天雷,心口却一寸寸的掏空。

“不知是否是妖界所为,不行,得派人去查看一番,灵乐…灵乐!”炎麒回身,却见灵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弓下身子,脸色苍白如雪,一手捂着胸口,似是强忍着巨痛,身形都有些摇晃起来。

“灵乐,你…你这是怎么了?”他伸手扶住他似是就要倒下的身影,怎么突然就。

“不…不知道。”灵乐摇头,揪着心口的手却越分的抓得紧,一脸迷茫的摇着头,“我不知道…就是好痛,心口好痛。我明明没有受伤…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

他是真的不知道,仅仅是看了一眼那刺目的紫色天雷,心口被像是被什么重重的剐离了一般,入骨的疼痛蔓延全身,似是灵魂正被人生生撒裂一般。

隐约觉得,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正离他而去。他想抓住,却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

泪水决堤而出,瞬间就模糊了视线,他伸手莫名的抹向自己的脸,连自己也是一脸的错愕,“我…我为什么要哭?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哭过,为什么…为什么现在?”

他用力的抹去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怎么抹,都有更多的泪冒出来,连绵不绝。

他明明没有什么可以伤心的事啊,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没由来的心痛,就像…下一刻就要死去一样。

“炎麒,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炎麒看了看天启台的方向,又瞅向身边的人,似是明白了什么。只是他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

只余灵乐一人,由那突然莫名出现的心痛蔓延,却无论怎么回想,都找不着伤心的理由。

天音死了,衍歧是不信。

在他终于真正为她做了一件事后,却有人来告诉他,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做的事已经毫无意义了。

他当然不信,无论是父君亲口告之,还是绿水发疯似的拉着他哭诉,他都是不信。

天音怎么可能死,在她那么绝望的跑来找他,让他保住青云的时候;她好不容易愿意重新叫他一声衍歧哥哥;好不容易开始重新信任他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以死!

他已经保下青云了不是吗?他只身冲入青云的围困,就算被妖界逼入困境,他也拼着一死,等到了仙界的摇军,救下了她最在乎的青云。

答应的,他做到了,她明明可以放心了,为什么会死!

对,一定是骗他的,所有人都在骗他,她一定还活着好好的,他都已经找到了方法,治好她的伤了,她能活得长长久久的。

当他带着满腔的愤怒回到天界,发疯似的满世界找寻她的身影,却只寻到天启台上那把已经残破得,只余半边扇骨的赤姬。

一瞬间,他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全身的力气晃忽一瞬间全被抽干净了,摊坐在地,脑海里只余嗡嗡的轰鸣。

她真的走了,走得干干净净,魄魂尽散,尸骨无存。

衍歧在天启台从日升坐到日落,脑海中空白得可怕。

直到绿水哭喊着寻来,拿剑指着他,让他还她的尊主。他才猛然惊醒,他要寻回她,纵使是魂飞魄散,亦有残魂留下,只要收集这些散落的残魂,总有一天能聚齐完整的三魂七魄,她还是会回来。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还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几乎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飞到了司命台求借往生境,他急于寻找天音的残魂,却忽略旁边司命言而又止的神情。

往生境,可以照出三界所有人仙妖的前世今生,亦记录着每个灵魂从诞生至灵魂消亡的所在。

可是…他却找不到天音的。

别说是魂魄,就连一丝丝残魂的气息,他都找寻不到。

他不死心,一遍一遍仔细的找,可却还是找着。

“为什么?为什么独独找不到她的?”

“太子殿下。”司命的脸色有些难看,维维诺诺的回声,“这世间之人仙妖,每个魂魄皆可历万世轮回,这往生境,只可照到这万世轮回中的魂魄而已。”

“万世轮回,天音仍天生仙胎,更是神族后裔。她的魂魄仍天地万物所孕育,生来仙体,也只是她的第一世,就算她落入凡尘,也只区区五百年而已。五百年轮回,怎么也不足万世。”

“太子殿下,您忘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仙界五百年转瞬即逝,但凡间早已是苍海桑田。况且…”司命的脸色却更加的为难与小心翼翼,“况且,天音…山主,下凡所历为世世苦劫,每世寿命必不过双十年华,而且…只少不多。”

衍歧身形一晃,几乎便要站不稳跌坐下去,猛一拉住司命的衣襟,“为什么…这么得要的事?你为什么此事你没有禀告?”

“我…我有禀问过的。”司命一脸的慌乱,急急的解释,“我曾多次向太子禀告,可…可我每次还没说话,您就训斥我退下,所以…”

衍歧一愣,的确这五百年间,他恨透了她,最讨厌听到的便是天音二字,又怎么会听他的禀告,翻天覆地的悔恨顿时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为。

可司命的话却像是利刃一般直直刺向他的心口。

“我最早禀告的是天帝,但天帝说此事由您来做主,其实在她上一世轮回的时候我前去求见太子,可您说…以后她的事不用再来禀告,所以我…”

“原本她已经在凡间历了九千九百九十八世,而此世便是她万世轮回的最后一世。加上她是被紫极天雷给…”

“想必缘德天君之所以不顾性命,强行出关也要寻她回来,也必是算到了这是她最后一世。”

“除了九重天外的天神以外,三界内的魂魄历万世轮回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太子殿下,在往生境里找不着天音山主,是因为…她此次不是魂飞魄散,而是…永不超生了。”

衍歧步步后退…胸中一阵巨痛,一阵腥甜涌入口腔,延着嘴角流下刺目的鲜红。没想到短短五百年,他却已经差过了她万世。

是他亲手造成了她的永不超生。

他曾经那么执着于心底,那道在瑶池曼舞的身影,执着了一千年。但这份执着先是把她伤得体无完肤,再是令她永不超生。

他甚至从未真正相信过她一次,五百年前,他抗拒她的真心。五百年后,他明知自己控制不住被她吸引,却仍是一遍又一遍的伤也至深,直到最后也未看清自己的心意。

是的,他喜欢的是她,或许是从五百年前她不措一切,只看着他开始。或许是从她自凡间回来后,对他视若无赌开始。更或许只是因为千年前,她轻舞飞扬,回眸轻笑的那一刻惊艳开始。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心上放着的人,就是她。

可是…他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阴风阵阵,似是永不停歇的吹着地府的每一个角落。

漆黑的忘川河水,悄无声息的流淌着,即使是再汹涌,也仍是一片死静。

衍歧望着前面在这方空寂的忘川河水,久久没有移动一步。天音曾说,她把对他的情,都埋在了生生世世的忘川河边,所以他想来看看,却没想到这里竟然是这么一块,空窍得令人窒息的地方。

可她却在这里呆了万世…

“年轻人,这可不是长呆的地方。”许是他站得太久了,有眼拙的孤魂看不见他身上的仙气,前来劝戒,“这忘川的水噬魂,喝一口可焚去前生印记,忘却前生。但要整个是掉下去,你就连投胎的机会都没了。”

衍歧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前面的一片黑水。

孤魂也不在意,却自顾自的说开了。

“你可别不信,我孟婆在这忘川河边上千年了,看过想不开跳入其中魂飞魄散的孤魂,不知好几了。”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就前几十年,还有一个女鬼,每世投胎,也跟你一样日日站在这河边,似是等什么人。后来就再没见过她了,兴许就是掉进去了。”

衍歧愣了一下,回过头来。

孟婆见他有兴趣于是更加说开了,“说起那个女鬼还真是奇怪,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长得挺清秀的,身上的衣裳也好,看着跟仙女似的。却也不知道为啥,自那次以后,她一世比一世的惨。来这地府的时候,不是缺臂膀,就是断腿。就没一世是完整的,也不知道她造了什么孽…”

衍歧身形一震,身侧的手隐隐的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