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难忘。”聂维山倒吸口气,“你那属于溺水吧。”

那年暑假特别热,市里的游泳馆每天都人满为患,尹向东开车带着聂维山和尹千阳去野外玩儿,还专门找了处有山有水的地方。聂维山当时脱了鞋准备进池塘凉快一下,抬头看见尹千阳已经上了树。

尹千阳脱得只剩个小裤衩,蹲在树干上像个鸟似的,大声喊道:“闪开!我要跳个水!”

那是尹千阳第一次跳水,树干就是天然的跳板,他稳住身体慢慢站起来,等平衡后双手合十向前一伸,脚掌用力蹬了两下,然后闭上眼纵身一跃!在聂维山震惊的目光中扎进了水里!

聂维山被溅了满身水,他望着一圈圈涟漪,却迟迟不见尹千阳浮出水面。“阳儿?你顺便潜水呢?”他往水中走去,弯身潜下水一看,怪不得没浮上来!尹千阳的脑袋扎进池塘底的淤泥里了!

尹向东搭好帐篷过来时,正好看见聂维山拖着个泥人往岸上走,仔细一看才分辨出是自己亲儿子。尹千阳满脸的淤泥,鼻孔都被堵住了,只能张着嘴喘气,尹向东又气又怕,拽着他在池塘边洗脸,骂道:“我五分钟不看着你就能栽河里去!要是小山没在,你今天就憋死在泥里了!”

尹千阳渐渐露出了白净的小脸儿,居然咧嘴一笑:“爸!泥里有莲藕!”

聂维山回想着童年趣事,忍不住越笑越放肆,仿佛看见了尹千阳沾着泥的花脸,他伸手在对方脸蛋上一掐,说:“你怎么那么心大!”

“我看你是觉得我缺心眼儿吧。”尹千阳揪食指上的小倒刺,眼睛垂着还挺专注,“这次联赛有两个队友没报名,说没准备好,怕成绩不理想的话受打击,想等明年再上。”

赛前难免心里紧张,聂维山说:“也能理解,不过放弃这么一次这么重要的机会挺可惜的。你呢,你怎么想?”

“我就想好好跑,我也不管准备得怎么样,机会来了就得抓住,能上必须上。”尹千阳一咬牙撕下了倒刺,抬眼说,“就跟扎泥里还乐似的,反正我心大,没发挥好也不怕打击。”

其实聂维山压根儿不觉得尹千阳缺心眼儿,甚至觉得尹千阳比谁都聪明。对自己心大,时刻都很乐观,同时又格外自信,从不畏手畏脚。但对别人却很心细很真诚,怎么闹都没事儿,让人想起来只有高兴的份儿。

“你又寻思什么呢?”尹千阳把最后一瓶汽水喝掉,“再说两句我要回学校了,用不用替你向建纲问好啊?”

聂维山答非所问:“之前是不是说过‘你给我的福气在后头’,福气不是一件死物,不是争取就能得到的,它跟人的心性有关,心越干净,福气越大。我来个预测,你的福气还多着呢。”

尹千阳半知半解,觉得聂维山快和丁汉白一样神叨了,说:“心还能不干净?那得搭桥了吧。”

聂维山笃定地说:“你的心里一定是亮堂堂的,什么灰都没有。”

尹千阳反应极快:“屁!我的心里都是你!”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从花园走到路口分手,尹千阳嘱咐道:“我准备期中考试,你驻扎古玩城干活,接下来相忘于江湖,谁也别想谁。”

聂维山故意道:“搬了家还没暖房,本来想周末让你去吃饭呢,那就算了吧。”

公交车到站,尹千阳迅速上了车,跑到车厢末尾坐下,他把脑袋探出窗户大喊:“我想吃红烧猪蹄!还有白切肉!告诉聂叔我要陪他喝两壶!”

人都看不见了,声音还在马路上回荡。聂维山笑着往古玩城走,眼看又要“察言观色”一下午。

古玩城内人来人往,买主有穿金戴银的,也有穿汗衫大裤衩的,各店老板也差不多,总之什么德行的人都有。丁汉白这一周给聂维山的功课就是在古玩城晃悠,观察古玩城里的人怎么交流,了解这行最底层的来往状态。

刚过中午没什么人,老板们都在自家店里打瞌睡,聂维山在过道溜达,突然被一件玩意儿吸引了,他进去问:“老板,那个枕头我能瞧瞧么?”

老板打量他一眼,说:“你过去瞧,别乱碰。”

那是件玉枕,雕工能看出来是机器活儿,料的成色也一般,但样子特别,所以聂维山研究了好半天。还没看完,又进来一个衣着光鲜的大姐,大姐扫了一圈,最后也把目光定在了玉枕上。

老板立刻说:“这是北宋的玉枕,中间雕的是狮子,能镇梦魇。这玉您看看成色,懂行的都得夸一口,何况黄金有价玉物价,多少钱入手都是稳赚。”

聂维山没有做声,只听大姐说:“我房子装好了想添点儿摆设,这个是挺好看的,要价多少?”

老板压低声音,同时伸了四个手指头:“这个数,您看成吗?”

聂维山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揣上兜撤了。他没走远,在隔壁通道晃悠了一圈又折返回来,发现那位大姐已经不在了,伸头一看,玉枕还在,便问道:“那大姐没要?”

“说考虑考虑。”老板重新打量了他一遍,“你干吗的?”

聂维山答:“无业游民进来蹭空调的。”老板耷拉眼笑,再抬眼时she出精光,“别装,刚才你一笑就知道你懂,可别给我添乱。”

“谁给你添乱啊,规矩我知道。”聂维山说得漫不经心,这行就是这样,被坑还是捡漏全凭本事,谁也别管谁。所以他刚才一听要价四十万就撤了,省的憋不住坏事儿。

人渐渐多了起来,又进来一个老头,这老头穿着棉线马甲,马甲的兜里露着一截放大镜手柄,进来转了一遭,最后也看见了玉枕,端详片刻就三个字:“忒一般。”

老板说:“这还真不一般,这是北宋的玉狮枕。”

“北宋说的?”老头还挺倔,“北宋没你这东西,我不是诈你,你也甭试我。”老板点头,摆摆手说:“得了,您随便看吧,本来就是个摆设的东西,喜欢的话三万块钱拿走。”

老头也摆摆手:“图啥嘛,倾家荡产为件真品也无妨,赝品次货,掏一块钱我都心疼的睡不着觉。”聂维山又忍不住乐了,插话道:“老板,你再便宜点儿卖给我吧。”

老头急瞪眼:“小伙子,我劝你还是别买,不说拆台的话,但是告诉你这东西就不对!”

“我知道。”聂维山看周围没什么人,便再次进店,“这东西原型是北宋南方白瓷狮枕,兽类纹样能辟邪,还带着点儿西域遗风。眼前这个就是现代机器雕刻的,料还不怎么好。”

“内行?”老头有点儿吃惊,“你多大?”

聂维山回答:“马上十八,离内行还远,刚开始学。”他转头对老板说,“这样,你便宜点儿卖给我,我是雕玉的,就想研究研究这狮子,之后重雕一个更好的还你也行。”

老板立刻否认:“没这样的买卖,你走了我哪找去?”

“我找人担保。”聂维山灵机一动,“丁汉白是我师父,我要是跑了你就拖欠他铺租。”

丁汉白仿佛眼线四布,下午就收到风了,在珍珠茶楼拿着戒尺就要乱考一通。聂维山抱着玉枕乐:“您不是说慈不带兵,义不行贾么?我现学现卖啊。”

整整一礼拜,聂维山每天都泡在古玩城里,见识了无数起有钱的外行人被坑十几万到几十万,也见识了各种深藏不露的行家见招拆招,无形中打人嘴巴。

这一栋楼里不停上演着悲喜剧似的,有的拿赝品当捡宝,有的拿真迹换垃圾,老油条能撮一簸箕,真话可能聊俩钟头也套不出半句。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他终于能腾出工夫雕玉石了。

旧居民楼的邻居彼此都认识,聂烽现在早起散步都有伴儿,小区门口买了豆浆油条回来,走到单元楼下正好看见尹千阳在锁车子。

“聂叔!有我的份儿吗?”尹千阳帮聂烽拎上,然后一前一后上楼,“我来蹭饭的,中午做什么好吃的啊?”

聂烽说:“你想吃什么咱就做什么,先吃油条垫垫。”

家里聂维山弄着一大块料正犯难,小件画了形就能出胚,但大的他不太会画,怕出不来立体感。尹千阳自觉去餐桌上吃油条,聂烽挽袖子倒豆浆,喊道:“小山,先吃饭吧,吃完我给你瞧瞧。”

尹千阳说:“怎么不问白爷啊,他这个当师父的不到位啊。”

聂维山走来坐下:“师父还没教过我手艺呢,净传授倒腾古玩的事儿了。”三两口吃完,“爸,你雕过大件么?”

聂烽回想片刻:“雕过,光图就画了整整三天。”

吃过早饭聂维山带尹千阳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回来后挤在厨房里准备午饭,他俩效率奇低,尹千阳一直讲学校里的事儿,聂维山回应古玩城的事儿,彼此听得津津有味。

小小的房间里很安静,即使能听见楼下收废品的喊叫和汽车喇叭声,也能听见楼上小孩儿跺地板的声,但丝毫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家就是这么个样子。

一上午过去,聂维山折腾出五道菜,二凉三热,尹千阳负责汤和饭,全摆好看着相当丰盛。他俩去屋里叫聂烽,推开门却谁也没有出声。

卧室里光线很足,一整排刻刀放在块儿毡布上,聂烽坐在桌前,手指上缠着层胶布,刀柄担在虎口处几乎看不见移位,可想而知手指的力道有多稳。偏偏他还翘着二郎腿,拖鞋在脚面上挂着,一幅悠闲慵懒的劲儿。

聂维山怔怔的:“已经快出完胚了,我操。”

尹千阳小声问:“聂叔能和白爷比个赛吗?我就想知道到底谁牛逼,不然我死不瞑目。”

把门关上,他们俩守着一桌子菜开始发呆,过了片刻卧室的门打开,聂烽从里面出来,说:“你们赶紧吃,我洗个手就来,怪我怪我,没注意时间耽误了。”

等聂烽洗完手上桌,尹千阳说:“聂叔,你吃这个红烧猪蹄吧,多补补。”

聂维山问:“爸,已经出完胚了?”

“嗯,出了,你直接细雕就行。”聂烽有些抱歉,“出胚的时候应该教给你的,但我一上手就忘了。”

“没事儿。”聂维山还没动筷子,好像在犹豫什么,“爸,你高兴么?”

尹千阳会意,给聂烽倒了盅酒,说:“聂叔,虽然我不懂,但是你刚才在屋里雕东西的时候,我看得出你特别自在。”

聂烽沉默片刻:“我现在无债一身轻,刀握在手里,眼盯着料,感觉回到了小山出生前我给他雕婴儿床的时候。高兴,也自在,就刚才一晃儿,我甚至想……”

把酒干掉,他鼓足勇气说:“想重拾旧业。”

尹千阳兴奋道:“拾!拾起来!聂叔我支持你,我都给你规划好了!你去找白爷下战书,你俩比赛,赢了他你就是圈内大佬!输了也是一战成名!”

“你可别为难你叔了。”聂烽笑着又喝了一杯,“我就是想给小山帮帮忙,给自己也找点事儿干。对了小山,你还记得我给你雕的凤穿牡丹么?”

尹千阳插话:“我都记得,公主床。”

聂维山点点头,忽然问:“爸,那你记得给我订的娃娃亲么?”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要放弃标题了!

☆、第54章 放弃起标题了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问出来, 屋内却瞬间安静了。尹千阳拿筷子的手不停用力,才不至于把夹起的菜掉下来,他迅速瞥了聂烽一眼,觉得对方的沉默太过让人惊心。

可他看聂维山缓缓嚼着饭的样子, 又觉得貌似只有他忐忑不安。

聂烽沉默片刻后笑起来:“我都把那茬儿忘了,当时你妈和你仙姨前后脚怀了孕, 我和向东又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就决定孩子出生后定个娃娃亲。”

尹千阳端起碗吃,脸都被碗口遮住了, 桌下却伸出脚去踢聂维山的腿。聂维山被踢了两脚仍不动声色, 还笑着问聂烽:“那你当初和尹叔怎么商量的?”

“主要是有了孩子高兴, 整天没事儿就忍不住瞎琢磨。”聂烽说, “我看千结又漂亮又乖, 就也想要个闺女, 向东说美仙二胎反应和头胎不一样, 应该是个儿子,我俩心说那正好结个娃娃亲得了。”

尹千阳放下碗, 饭已经扒拉完了。聂维山又给他添满, 说:“怎么光吃饭了,不是要吃白切肉么, 多夹点儿。”

尹千阳手肘支在桌面上,捂着额头跟痛不欲生似的,说:“咱们换个话题吧,听说全球温度又升高了, 以后会不会没冬天了啊?”

“不会吧,哪那么严重。”聂烽给尹千阳夹了两片肉,然后看向聂维山,“对了,你怎么想起来问我娃娃亲的事儿了?有对象了?”

聂维山还来得及回答,尹千阳捂着脸插嘴道:“朝鲜研究核武器呢,东北地区的同胞会不会有危险啊,我心里头真害怕。”

聂维山听着尹千阳有些颤抖的声音直想乐,反问:“对象跟娃娃亲有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我就随口一问。”聂烽彻底放松下来,难得说这么多话,“娃娃亲就是我和千阳他爸说着玩儿的,就算你是个姑娘也不一定必须和千阳结婚啊,都什么年代了,当然是找个自己喜欢的最要紧,不过能门当户对就更好了。”

“我觉得也是。”聂维山点点头,“爸,我可记住了啊,甭管对方是谁,自己喜欢最要紧。”

尹千阳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眼神幽幽地看着聂烽:“聂叔,刚才那番话你能跟我爸妈说一遍吗?我怕他们不那么想。”

聂烽安慰道:“放心,你爸妈只会比我更开明。怎么,你有对象了?”他问完并没想让尹千阳回答,毕竟孩子都需要**,于是感叹道:“你俩都大了,过几年恋爱的恋爱,结婚的结婚,我们当父母的就等着给你们带孩子了。哎,你俩要是分别有了闺女儿子,倒是能结个娃娃亲。”

饭后聂烽回卧室午睡,聂维山在水池前洗碗,尹千阳一顿饭吃的惊心动魄,这会儿觉得比长跑完还累。他靠着厨房的推拉门盯了会儿聂维山的背影,有力无气地说:“我先回家了。”

聂维山把最后一个盘子洗干净:“后背痒,给我抓两下。”

尹千阳走过去给对方抓背,抓完还是那句:“我先回家了。”

把手上的油污洗净,聂维山转身抱住尹千阳,还用凉凉的手冰了下尹千阳的脖子,他低声道:“刚才吓着了?平时胆子明明挺大啊。”

“出来混胆子大,爱情面前不禁吓。”尹千阳缩着脖子靠进聂维山怀里,“你别抱着我了,我真得回家了,不然等聂叔一醒你可能又要突然坦白,我心里亮堂堂的也没搭桥,估计承受不住。”

聂维山失笑:“少出洋相,我保证不瞎说了成么?”他揽着尹千阳去客厅,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尹千阳抱着靠枕撒癔症,连他把手伸衣服里都没发觉。

“干吗啊。”尹千阳小腹被按着,终于回了神,“你还敢动手动脚的!”

聂维山说:“吃了两碗饭,我看看肚子鼓没鼓。”

“就鼓了一点儿。”尹千阳紧紧抱着靠枕,头一歪磕在了聂维山另一只手臂上,他仰起头闭上眼,意思十分明显。

聂维山俯首,照着尹千阳的嘴唇亲下去,将要碰到时却被来电铃声打断了。

刚按下接通就传出来丁汉白颐指气使的两句话:“礼拜一八点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出门办事儿,别带没用的东西,路上少说多看,拿好眼力见儿,伺候好你师叔。”

丁汉白话只说一遍,说完就挂,聂维山和尹千阳对着忙音叹气,心说这位真是个大爷。不知道去几天,聂维山问:“下周是不是就期中考试了?”

“嗯,周二周三考,周五开家长会。”尹千阳叹息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被师父虐待,我被向东暴打,这么恶劣的生存条件下还能支撑我们的只有爱情了。”

聂维山掐住尹千阳的下巴,低头就亲住了,咕哝道:“支撑我的还有你的废话,一天天要叭叭千百句,怪不得脸就巴掌大,全是说话累的。”

周末总是过得很快,一家人吃顿饭,和对象看会儿电视,再雕块儿玉,两天时间就消磨完了。好在聂烽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聂维山也能放心的跟丁汉白出门办事儿了。

说是办事儿,飞机落地了聂维山还不知道是办什么事儿,一路上丁汉白和纪慎语聊天喝茶,不知道的以为是出门旅游。

他们到了安徽宿州,在酒店放下行李后直奔了当地的古玩市场,市场内人特别多,简直像赶集。不少卖家都是直接呢布铺地,摆摊儿一样。丁汉白在前面走,纪慎语在后面告诉聂维山:“这个古玩市场每年四月组织一次,来的人未必都是干这行的,只要有想脱手的物件儿都能来卖,你看是不是好多只抱个花瓶的?”

“我说呢,怪不得这么多人。”聂维山环顾四周,“师叔,那买主的水分是不是也挺大?”

“嗯,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当逛街了。”纪慎语说,“但行家也不少,毕竟这是个大市,每年都有从别处过来淘货的,比如你师父。”

聂维山小声问:“您知道师父等会儿要考我什么吗?”

纪慎语笑答:“你以为他会提前准备好问题?他才没那么上心,都是现想的,等会儿估计考你什么,就是他看中什么了。”

丁汉白在前面自顾自走着,回头发现把聂维山和纪慎语落下太多,便停下等着。他低头看了眼旁边的摊位,上前一步蹲下端详。卖家和其他买主看他像懂行的,于是都静下来想看看他问哪件。

看了半晌,聂维山和纪慎语终于追上了,聂维山快速扫了遍摊位上的物件儿,以防丁汉白发难。谁知丁汉白伸手摸了摸铺在地上的布,可惜道:“这么好的缎子裁身衣服多好,居然铺地用。”

大家都愣了,卖家反应挺快:“用呢布糟蹋我的东西,您瞅瞅,我这都是好东西。”

“拉倒吧,没一件真货。”丁汉白站起身欲走。卖家被拆台,吆喝一声就要动手,聂维山挡住捏了对方的腕子,讲和道:“玩笑话别当真,祝您生意兴隆。”

纪慎语陪着丁汉白往前走了,说:“有徒弟真好。”

丁汉白哼哼两声:“过一阵那小子就知道了,有师父更好!”

古玩市场内充斥着各地方言,有时候交流起来都费劲,聂维山跟着师父和师叔转悠,每天都能见着行家与行家博弈,至于草包就只有被坑的份儿了。

角落一处摊位,光线不佳,人也不多,卖家看样子三十出头,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相,丁汉白停下脚步,抬手一指说:“慎语,你瞧瞧那件是什么?”

纪慎语瞧了一眼便偏过头去:“不认识。”

“怎么就不认识了,我当年不是送过你一个么。”丁汉白成心找事儿,又转头向着聂维山,“出题了,说说吧。”

聂维山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宋代青白瓷卧牛水注,形状是卧牛做底,牛背上牧童邀请女娃同骑,趁机拥吻抚摸对方。属于秘戏瓷,秘戏瓷大多展示男女**时的情状。”

幸亏角落人不多,聂维山说完又端详了片刻,补充道:“师父,这件不如您卧房床头上摆的那个好。”

丁汉白满意道:“废话,我那是亲自给你师叔雕的,不过这个也不错。”

纪慎语脸面通红:“大的带坏小的,别妨碍人家做生意。”他说完调头往别处走,却久久没人追上来,慢下步子一听,丁汉白已经教起了聂维山怎么雕!

“一定得是好玉,光泽盈润,触手生温。”

“我记住了,但我不会画春宫图。”

“犹抱琵琶半遮面为什么美?含蓄绝对比直白要吸引人。”

“嗯,我懂了,改天试试。”

“别让你爸看见,不然骂我教坏你。”

几天下来丁汉白收了不少件,也放出去不少件,最后一天要跟当地几个朋友叙旧便没再去。聂维山和纪慎语却没闲着,仍然扎在古玩市场里寻宝,丁汉白说了,聂维山可自行收一件东西,以后是赔是赚自己担着。

“有什么看中的没有?”纪慎语不多干预,“今天是我跟着你,你要收什么我就掏钱,等回去后你把东西脱了手再还就行。”

聂维山慢慢走着,看见一个卖首饰的老太太,他蹲下问:“奶奶,这些都是您收藏的还是家传的?”

“家传的,都数不清传多少辈儿了。”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最早也都是晚清了,和别的古董比不值什么钱。”

聂维山在一片簪子戒指里淘换,看见了一只小碗,问:“奶奶,这个小碗也卖吗?”

“这个啊,都卖都卖。”老太太把碗递过去,“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搁置着占地方,我和老伴一人一天来处理处理。”

聂维山端详那个小碗,然后又挑了四件首饰。老太太对着张纸看了看,不好意思地说:“东西多我记不清,得查查。”

老太太查完说:“这几件首饰都是民国的东西,不值什么钱,这个碗在家里装鱼食的,本来有俩,都摔了一个了。统共给六千块钱吧,首饰记得没事儿擦一擦。”

“哎,好。”聂维山把几样东西收起来,然后搁下钱走了。

纪慎语全程在对面看鼻烟壶,问:“你买这么多首饰干什么?”

“不多,三婶、仙姨、结姐、我妈,一人一件。”聂维山托着碗回了酒店,直到晚上丁汉白才回来,他立刻交代道,“师父,我今天收了件东西。”

丁汉白喝得有点儿多,用茶水擦了擦眼睛:“我看看。”

聂维山把那只小碗放桌上,待丁汉白拿起来看时说:“口沿广身子矮,碗壁内凸外凹起着棱,釉青中泛着点儿蓝,釉层极薄并且极均匀,应该是五代青瓷盏,真品。”

丁汉白目光清明,还带着些许笑意:“哪个窑?”

聂维山答:“柴窑。”

丁汉白又问:“多少钱?”

“六千,还连着四件民国时候的首饰。”聂维山说完就被踹了一脚,他望着丁汉白乐,丁汉白望着碗乐。俩人都乐够了,丁汉白大声道:“明天下午打道回府,想我珍珠茶楼的点心了!”

聂维山附和道:“想学校食堂的三角肉饼了!”

“不诚实。”丁汉白摇摇头,起身准备洗澡,边走边扔下一句,“我看你是想那位爱吃肉饼的小孩儿了。”

聂维山把东西收好,然后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尹千阳考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心情吃肉饼。

确切地说,没有。

尹千阳觉得期中考试结束开家长会,就像婚姻走到尽头后打官司,本来就够闹心的,还要更深的伤害一下彼此的感情。

他七点半训练结束回家,八点准时到了大门口,然后他就坐在台阶上想辙,想不出明天的家长会他爸妈谁去比较合适。

又过了十分钟,手机响了,他接通:“妈,我到胡同口了。哎,我碰见小宇了,他非让我去他家吃饭,那我去了啊。”

自导自演还挺逼真,尹千阳背着书包去了隔壁,自从聂维山搬走后他很少过来,来也是陪聂老说话。“嘿!我怎么没想到呢!”他脚步微顿,随后激动地蹿进了院里,“三婶!我来了!”

三婶做饭没听见,三叔在屋里接道:“饭马上就好,赶紧洗手。”

聂老精神状态不错,基本也不用人伺候了,尹千阳洗完手乖乖一坐,小声问:“爷爷,明天您有时间吗?爱听讲座吗?”

“什么讲座?养生卖药的不听,瞎忽悠。”聂老一手拿勺,一手还盘着玉球。尹千阳笑眯眯的,说:“教育讲座,就在我们学校,您愿意去吗?”

聂老琢磨了几秒:“唬弄谁呢!不就是家长会么!”

聂颖宇刚到家,进门正好听见老爷子嚷嚷,顺着说道:“对了,明天下午五点开家长会,你们谁有空去一下啊?”

三叔把菜端来:“都行,我去吧。对了,这回考得怎么样啊?”

“年级第四,发挥的比较好。”聂颖宇真不是东西,丝毫不体谅他阳阳哥的处境。尹千阳如坐针毡,生怕问到他头上,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三婶坐下问:“千阳考得怎么样?”

尹千阳笑中带泪:“跟小宇还有些差距。”

聂颖宇差点儿喷了,但没拆台。一顿饭吃得提心吊胆,尹千阳吃完立刻回家,好歹家里没人和自己形成对比。等他说了家长会的事儿以后,尹向东摆摆手:“明天我有课,走不开。”

白美仙也挺愁:“我大学舍友出差过来,约了她吃饭,我也没时间啊。”

尹千阳喜不自胜,装作苦恼地问:“那怎么办啊?妈,和舍友吃饭难道比参加我的家长会还重要吗?”

“是这样,和舍友吃饭肯定特别高兴,还能聊好多趣事儿,参加你的家长会就是羡慕别人家孩子,没准儿还得被老师留下来谈话。”白美仙语气真诚,“你以后当了爹就知道了,如果你儿子和你一个样的话。”

尹千阳讷讷道:“我不会有儿子的,我也不想有。”

尹千结旁观半天,听见尹千阳的话后终于有了反应,她站起身:“我去吧,明天上午学校有讲座,下午没事儿。”

家长会的唯一优点就是放学早,四点半值日生开始打扫,班委布置黑板和整理成绩单。尹千阳在教学楼下面的花园里坐着等他姐,收到一条信息。

聂维山发来的:“晚上到家。”

他刚准备编辑就看见了尹千结,把手机收起来迎上去,“姐,我给你买了瓶水,还在桌兜里放了本杂志,你要是觉得无聊就看看。”

“哪有家长会还看杂志的,你干脆给我下载两集电视剧得了。”尹千结拍了他一下,“这回没上次期末考得好,可能有集训的原因,但确实不如之前用功了是不是?”

尹千阳点点头,尹千结犹豫片刻又说:“这学期就要开始一轮复习了,转眼就升高三了,别的事儿都先放一放,别影响了学习,知道吗?”

“你说训练啊?”尹千阳解释道,“训练可不能放,要是接下来的联赛我拿了牌儿,那就能上体院了。”

尹千结急道:“你就这一件分心的事儿吗?!”

尹千阳愣住,心里倏地慌了:“姐,你什么意思啊,我还能有什么事儿。”

家长越来越多,尹千结没再多说,拿着水进了教学楼。尹千阳还在那个石墩上坐下,反复琢磨着尹千结刚才的话,已经忘记了给聂维山回信息。

学生都走光了,花园也亮起了灯,他把石墩捂热,把虎口掐红,也快要把那两句话嚼烂。尹千结绝对不是无心之语,不然不会生气的,他抓抓头发,真想上楼冲进教室问清楚。

两个半小时,分析成绩,交代学生日常表现,研究准高三的准备工作,进行家长动员。内容满满当当的家长会,尹千结做了整整八页笔记,庆幸的是结束后没有被留下来谈话。

她走出教学楼门口,一眼看到了花园里坐着的尹千阳,周围空荡荡的,只有他弟弟背着书包坐在那儿,垂头丧气,即使一米八多的个子,在她眼里也像个小可怜一样。

“千阳,回家了。”

尹千阳回头却没动,等尹千结走近后仰头问:“姐,你之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之前心情不好跟我有关是么?”

“不是,我就是随口一说。”尹千结拉对方起来,她挽着尹千阳的手臂往外走,声音很小地说,“宝贝儿,我就是、就是怕你走错路。”

尹千阳心里一酸:“姐,你哭了。”

他能确定了,他平时是挺傻的,可是亲人朋友的一点情绪变化他都会发现,尹千结靠在他肩膀上哭,为他担心而变得这么脆弱。

“姐,你别哭,事情并不坏。”尹千阳揽住尹千结慢慢走,“是我先动心的,也是我先开的口,他不喜欢我,我也会一直对他好,他正好喜欢我,我每天都过得超级高兴。”

尹千结怔住,回想起聂维山当时说的话,忽然无可奈何地笑了。

尹千阳也笑:“不是违法犯罪的话,路其实只有好不好走,没有对错。我们迟早会跟家里说的,家里不同意我们就等,石榴树能等枣树开花结果,我们也能。”

五月初的夜风已经没什么凉意了,街道两旁的花被路灯照着依然好看,飞机按时抵达,聂维山随师父和师叔去了家里,他要把这些天收的货理好入库才能走。

忙完已经半夜,尹千阳始终没回信息,他打车回家,包里装着衣服和淘来的青瓷盏。旧小区基本没物业管理,门卫室也如同摆设,他颠儿到楼下,看见路灯下有人蹲着喂流浪猫,还学着狗叫。

叫声特别耳熟。

一片阴影洒下来,尹千阳手里的火腿肠都吓掉了,流浪猫叼上就跑,他抬起头:“我都等你俩小时了。”

聂维山把对方拽起来:“怎么不上楼?”

“怕打扰聂叔,我就是来看看你。”尹千阳把手揣外套兜里,脸上笼罩着层暖黄色的灯光,“今天家长会我姐去开的,我没挨揍。”

聂维山笑:“就为这个?咱们回家去吧,我收了几件好东西,还给结姐和仙姨带了礼物,你正好明天捎回去。”

尹千阳后退两步避开聂维山拉他的手:“不了,我准备回去了,你明天自己送,顺便在我家吃饭。”

“也行。”聂维山盯着对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啊。”尹千阳倒退着走两步,“我走了啊,我就是几天没见想看看你,没别的。”

他转身朝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深吸口气回过身来笑着说:“小山,我姐知道咱俩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