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聂维山独自去了珍珠茶楼,一楼有客人喝茶,他被带上了三楼。三楼似乎不对外开放,装潢布置更像是休息的房间,纪慎语盘腿坐在一处矮榻上吃点心,黑缎鹅黄罩纱的软垫上被掉满了渣。

丁汉白坐在对面雕玛瑙,絮叨道:“你烦了就丢给我,自己吃点心却不说喂我也尝尝。”

聂维山走近叫人,丁汉白没抬眼:“随便坐。”待聂维山坐下,他把玛瑙和刀扔过去,支使道,“你来雕,当拜师礼了。”

聂维山接过:“您那么肯定我是来拜师的?”

“不是吗?”丁汉白装傻,“那你走吧,不留你吃饭了。”

“我空着肚子来的,必须得吃了再走。”聂维山笑着端详手上的半成品,转去问纪慎语,“师叔,这兰花是要做什么?我好考虑背面怎么处理。”

纪慎语答:“要嵌在底座上当胸针。”

“好,那我再加两片叶子。”聂维山拿起刀就雕,一切都心里有数。丁汉白沉默着吃点心,半盏茶的工夫里把新收的徒弟打量了个透彻。

午饭时间一到,餐厅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菜,三人落座,丁汉白开口道:“先吃饭,规矩边吃边说。”

聂维山洗耳恭听,只等对方发落。待喝了碗热汤,丁汉白说:“我们丁家自有一套雕玉石的手艺,慢慢地我会教给你,但不是让你丢了本身会的,而是要二者结合,你自己去摸索。”

“是,我知道。”聂维山应了一声,“您是不是还有别的要教我?”

丁汉白反问:“你想学什么?”

聂维山回答:“技多不压身,我都想。”

“口气倒不小。”丁汉白扒拉下去一碗饭,“打我二十岁自立门户就开始倒腾古玩了,这一行有纯粹为了兴趣的,有纯粹为了钱的。一件十万的东西,也许能一百万卖出去,一百万也可能只买块儿废铜烂铁。所以光懂不行,还要会倒腾,这比普通做生意需要知识,但你只会知识不一定能赚钱。”

“教人入古玩这行不难,只要下苦功多学多看,迟早都能出师。你跑广州的事儿我略有耳闻,所以我看中你的其中一点,就是胆子大能吃苦。再加上天分,你会比普通人容易成功得多。”丁汉白吃完了,把筷子放下擦了擦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脑子很活,比起做手艺人,你显然更是块做生意的料。”

聂维山没想过那么多,他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只想把日子过好。

“行了,去厅里等着吧,一会儿给我敬茶。”丁汉白挥了挥手。餐厅只剩下他和纪慎语,纪慎语慢条斯理地吃菜,静静地没有声响,吃完终于开口:“挺满意的?没见过你这么夸人。”

丁汉白胸有成竹道:“不出两年,他能给我挣回来几百万,还债的钱等于没掏,还白捡个养老送终的徒弟,无本的买卖你说满不满意?”

纪慎语笑道:“真的不出两年?”

“废话,这行一副入眼字儿就上百万了,又不是卖围巾卖糖葫芦。”丁汉白起身往外走,“让人上来收拾,咱们喝拜师茶去。”

窗边被太阳照着,丁汉白和纪慎语各坐着一把圈椅,面前的地毯上搁着一张软垫,聂维山捧杯奉茶,然后屈腿跪下。

“徒弟聂维山敬上。”

三个头磕完,丁汉白把茶盏放在手边的方桌上,说:“我丁家的家训也是师训,一共有二,你要记在心里。”

这时纪慎语递来一块玉佩,聂维山接过,念出了玉佩上刻着的字。

“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第52章 吃打卤面

债一还清, 身上无形的担子终于消失了,聂烽从此不必再四处躲藏有家不能回,全家人也都轻松了大半。

之前在广州赚的钱还有不少剩余,聂维山租了处房子, 先把聂烽安顿下来。一室一厅加上厨卫阳台,总共才不到六十平米, 但能给他们爷俩遮风挡雨就够了。

尹千阳和聂颖宇帮着搬家,上楼时聂颖宇问:“阳阳哥,千结姐这两天心情好点儿了吗?”

“啊?”尹千阳拎着暖壶抱着锅, “我姐心情不好吗?我没发现啊。”

聂颖宇气道:“你怎么当人家弟弟的!自己亲姐都他妈哭了还什么都没发觉!”他从进单元口一直骂到了进屋, 尹千阳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于是闭着嘴也没反驳。

进厨房把锅放下, 尹千阳掏出手机想打给尹千结。聂维山在卧室里铺床的时候就听见了动静, 出来问:“怎么了, 小宇嚷嚷什么呢?”

尹千阳回答:“骂我呢, 说我不关心我姐,还说我姐都哭了。我真不知道啊, 还是打给我姐问问吧。”

“别问了。”聂维山抢过尹千阳的手机, 按灭后重新塞到了尹千阳的兜里,“你不知道, 说明结姐还不想让你知道,你直接打过去问她,让她多为难?咱们多关心关心结姐,让她开心点儿, 好不好?”

尹千阳本来被骂得很委屈,现在聂维山好言好语给他分析,他的心情就立刻好了起来,说:“那搬完家回去给我姐做饭吧,她老给我做,我从来都没给她做过。”

聂维山笑问:“你做的饭结姐敢吃吗?”

“你指导一下呗。”尹千阳抬眼看见了聂烽,所以动作上不敢太亲密,压低声音说,“以后你就和聂叔搬到这儿了,平时又要去你师父那儿,我在家想见你还得摇号。”

聂维山拆穿他:“你美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约了秦展去游泳。”

说笑着搬完了东西,三个大小伙子动作都很麻利,一上午的时间就把房子收拾妥当了。聂维山给聂烽煮了碗馄饨,然后等对方吃完睡下才走。

他和尹千阳回二云胡同,聂颖宇直接去上补习班。路上绿化带里的花都开了,尹千阳高兴道:“四月了,春意盎然,一切都很美丽。”

聂维山“嗯”了一声:“四月都有什么?”

“有花有草有风。”尹千阳坐在电动车后座上张开双臂,然后再收紧搂住聂维山的腰,“还有帅帅的男朋友。”

聂维山大笑:“还他妈有期中考试!”

尹千阳照着手下的腹肌用力一掐:“操!哪壶不开提哪壶!退学了不起啊!”

家里安安静静的,千刀在别墅里睡觉,尹千结独自在房间看书。聂维山把买的菜拎进厨房摘洗,尹千阳跑进房间问:“姐,爸妈去姥爷那儿啦?”

“嗯,你们没吃饭就叫外卖吧,我懒得做了。”尹千结靠着床头,说完又忍不住关心了一句,“帮小山搬完家了?租的房子不知道之前什么人住过,要喷喷消毒水。”

“知道了,我告诉他。”尹千阳走到床边坐下,“姐,你最近怎么蔫蔫的,是不是春困啊?你吃饭了吗?”

尹千结把书合上:“我没什么胃口,你下午好好写作业,都快期中考试了,不会的题圈起来,晚上我给你讲。”

尹千阳勾了他姐披散的一绺头发在手上,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你不想告诉我的话我就不问。我和小山买了菜,想给你做饭吃,这是我的处男饭,你一定要吃点儿。”

“傻蛋。”尹千结用书砸尹千阳的头,终于笑出了声,“你是想说处女作吗?还扯出个处男饭。”笑完突然顿住,尹千结的表情比之前更差了。

尹千阳担心地问:“姐,你怎么了啊?”

尹千结伸手摸着对方的脸,有些害怕地问:“阳阳,你还是处男吗?”

“……”尹千阳吓得蹦起来,脸憋得通红,震惊又委屈地喊,“我、我当然是了!我不是处男难道是处女吗!你怎么能问亲弟弟这种问题啊!”

尹千结松了口气,说:“难道我去问别人弟弟吗?”

“姐,你变了!”尹千阳吼了一声便夺门而出,走到餐桌旁灌了一大杯水,然后又扎进厨房准备诉苦。聂维山已经把需要的菜都切好了,背对着门口说:“尹大厨,您可以直接掌勺了。”

尹千阳靠着门:“你猜我姐问我什么狗屁问题!她问我还是不是处男!”

聂维山一愣,随即决定先安抚身边这位,于是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回答是啊!我本来就是!”尹千阳说完又有点儿心虚,小声嘀咕道,“我前面还没用过呢。靠,我是不是得冰清玉洁一辈子啊?”

聂维山嚼了片梨:“那我做道银耳雪梨羹吧,别的汤配不上冰清玉洁的你。”

他们在厨房里一阵忙活,尹千阳不是油倒多了就是弄错了生抽老抽,聂维山要不停给他纠错,好在工夫没白费,最后总算折腾出四道菜来。

“姐,吃饭!”

鲜烹鸡腿、银鱼炒鸡蛋、白灼娃娃菜、蜜汁排骨、还有一盅银耳雪梨羹。聂维山盛好饭,说:“姐,最近加班是不是挺辛苦的,多吃点儿。”

尹千阳把鸡腿夹尹千结碗里:“你不开心可以拿我寻开心,反正我不爱生气,没准儿还跟着乐呢,但是不许问乱七八糟的问题。”

尹千结低头看碗,才发觉似乎没和这俩小孩儿单独吃过几顿饭,所以她的一肚子问题忽然不想问了,一肚子劝说的话也忽然不想说了,只想高高兴兴地吃完这顿饭。

下午聂维山回古玩城找丁汉白,尹千阳留家里写作业。以往别管成绩怎么样,好歹还能互相抄一抄,现在连个抄的人都没有了。

尹千阳心里那个羡慕,胡乱写了写就把卷子塞进了书包。

一周后和秦展去游泳,周末游泳队不训练,所以游泳馆里空荡荡的。尹千阳上了三米跳板,然后戴上泳镜说:“秦展,看我给你表演个水花四溅。”

“你等我游远点儿再溅。”秦展在水中转身,还没游出去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大的水花砸在他身上,害他呛了好几口。

“你他妈拍水上了吧!”

尹千阳扑棱着腿浮起来,把泳镜一摘露出那双湿润明亮的眼睛,然后抹了把水:“我想空中翻腾个一周半呢,但是三米太短了!直接就拍水里了!”

呛水的劲儿过去后,他们俩并排站在池边,一人一个泳道,秦展拍拍大腿外侧,自配解说:“观众朋友们,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十点,您收看的是第多少届奥运会,接下来的比赛项目是男子二百米自由泳。”

尹千阳接道:“金牌大热候选人秦展正在热身,传言比完这场他就退役了,新人尹千阳也备受瞩目,据说他原来是田径队的队草,没想到游泳也这么牛逼,真是人言可畏。”

秦展纠正:“是后生可畏。”

空当的游泳馆里回荡着他俩的废话,终于白话够了,一齐倒数三声然后跃入了水中。两具精瘦修长的身体在水中潜行,偶尔探出水面换气,尹千阳摆动着双腿像条自在的鱼,到达泳池那头后翻身蹬墙,悠悠的朝回游去。

比完二百米都累得直喘气,但这两个人的竞技精神太强,谁也不肯认输。秦展问:“要不再比比蛙泳?”

尹千阳说:“蛙泳完了呢,再比比蝶泳?”

二人想了想,感觉比完肯定翻脸,略一沉思,齐声惊喜道:“咱们玩儿花样游泳吧!”

田径队的队长和队草携手入水,游至泳池中央后面对面站定,然后同时向后仰去,从侧面看两人保持着对称。头向下扎进了水中,尹千阳伸左腿,秦展伸右腿,两条笔直的腿伸出水面打了个叉。

几番花样过后,秦展先冒出水面,尹千阳随后,他俩疲惫不堪严重缺氧,抱在一起大口呼吸着空气。秦展说:“真他妈完蛋,刚才还不如直接去食堂吃午饭。”

尹千阳呛得难受,用力咳嗽了几声:“我腿肚子都开始抽筋了,一会儿怎么骑车子啊。”

休息片刻后洗澡换衣服,他俩的脸皮被泡得白里透红,发梢湿漉漉的。到了食堂吃麻辣香锅,秦展看尹千阳埋着头不说话,问:“累着了?”

“累倒还好。”尹千阳停下筷子,“现在每天就我自己去上学,也没人跟我一个池子撒尿了,吃肉饼喝汤还得排两次队。我和小山从小就一起玩儿,从幼儿园到高中没分开过,所以我特不习惯。”

秦展问:“那你跟山哥说了吗?”

“没有,说了又没用,他还得哄我。”尹千阳支着下巴,“有什么办法让我也退学呢?”

秦展真诚地说:“马上就春季测验了,你可以把腿摔断,不能退学也能休息上俩月。”说完又急忙否定,“不行不行,后面还挨着联赛呢,再等等,联赛结束再摔。”

尹千阳骂道:“我碰个瓷儿他都送我一副拐,我摔断腿他得给我焊个轮椅!什么馊主意,快吃!吃完我回去复习!”

秦展不信:“你还复习啊?”

“那当然了。”尹千阳美滋滋的,“小山让我去他师叔的茶楼找他,我要拿上卷子好好膈应膈应他。”

上回来是有事要办,所以没顾上认真看,这次不同了,尹千阳到了茶楼外面的那条街上,然后把自行车锁在路边,抬头望向茶楼的牌匾。

“珍珠茶楼,名字还挺好听。”他走到门口发现门关着,敲了三下后还是上次那个服务生来开了门。一楼空着,他抬头往楼梯上瞧,瞧见纪慎语在上面搭着扶手冲他笑,便昂首喊道:“师叔下午好!”

纪慎语招招手:“你也下午好,快上来吧。”

尹千阳第一回上三楼,他看着中式的家具和摆设,顿时变得拘谨起来,怕自己的咋呼劲儿太大,万一碰碎什么可赔不起。聂维山在飘窗处看书,说:“愣着干什么,游泳游傻了?”

“别提游泳了,差点儿累死。”尹千阳跑过去,抱着书包端详聂维山,“你瞅瞅你那样儿,你是当徒弟呢还是当少爷呢。”

聂维山好笑道:“我怎么了?我什么样啊?”

尹千阳也说不上来,他觉得这茶楼里的一切都太文雅了点儿,一桌一椅都透着老百姓买不起的味道,屁股坐的垫子都好像比家里的一整个沙发还贵。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小西红柿,悄声说:“体校门口一个老太太自己种的,说特别甜,我想着空手来不好,就给师叔买了一盒。”

“那你给他,你们一块儿吃。”聂维山觉得尹千阳有点儿怵。

尹千阳为难道:“我觉得师叔看不上,还是算了吧。”

“师叔,阳儿给你买了盒小西红柿,怕你不爱吃。”聂维山抬头朝纪慎语喊道,把尹千阳吓了一跳。纪慎语远远地看见了,笑着说:“我还准备让厨房洗盆草莓,那我吃小西红柿,你们吃草莓。”

不多时,尹千阳看纪慎语一个接一个地吃,便放下心来。他不再拘束,四处转悠着把墙上的字画都欣赏了一遍,问:“师叔,大周末的怎么不营业啊?”

纪慎语手上刻着貔貅:“我主业是刻东西,茶楼只是为了自己喝茶方便,顺便有个休息的地方。至于营不营业,全看心情。”

“哇噻,这日子也太美了。”尹千阳羡慕道,“那小山平时都在这儿吗?”

聂维山看着书说:“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等尹千阳在他对面坐下,他解释道:“背书是在这儿或者师父家里,上手看东西是去古玩城,不过师父家里好东西更多。”

尹千阳掏出卷子:“你背什么书呢?怎么这么多本,你要考古玩鉴定资格证啊?”

“我考傻子鉴定资格证,先鉴定你。”聂维山合上书,扯过卷子,“开始期中复习了吧?期中考完还有家长会,这回能再考到前三十么?”

尹千阳傻笑:“这次的目标是前五十,就说集训耽误上课了,事出有因,所以我爸应该不会打得太重。”

他们俩在矮榻上守着一方小桌,桌边放在一盆洗净的草莓。聂维山专心看书,偶尔轻声念出来几句。尹千阳躬身做卷子,草稿纸掉了一地。

整个三层安静的只能听见翻书声,后来又掺杂了呼噜声。尹千阳实在是困,太阳一晒又暖和,他趴在卷子上打呼噜,手指间还夹着笔。

聂维山把外套脱下盖在尹千阳身上,然后放下书做起了卷子。

好久没做过数学题,果然做起来还是那么恶心。

楼下有说话声,嗓门那么大就知道是丁汉白过来了。随后又传来上楼声,丁汉白直奔沙发坐下喝茶,连喝三杯才开口:“市文化局的老帮菜们真缠人,应付多半天才滚蛋。”

纪慎语吹吹手上的玉石碎屑,平摊着掌心送到丁汉白面前:“送你个貔貅,祝你招财进宝。”

丁汉白瞄了一眼没作评价,然后像牵手一样猛地扣住了纪慎语的手,把貔貅夹在了二人手掌之间。火气消散,问:“下午没睡会儿?”

纪慎语望着滚圆鲜红的小西红柿,吐出俩字:“不困。”

困的人已经睡半天了,此时都要被吵醒了,尹千阳眼皮千斤重,听见人说话也不清楚是真的还是做梦,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建纲来了叫我,我再睡会儿……”

聂维山已经开始做政治了,应道:“睡吧睡吧,建纲今天请假了。”

丁汉白这才注意到角落处的两个人,他起身过去一看,问聂维山:“有时间替他写作业,说明我让你记的东西都已经记住了吧?”

聂维山答:“您明天提问之前我保证都记住。”

“真不巧,我突然想现在就提问。”丁汉白撩起卷子往尹千阳脑袋上一呼,转身冲纪慎语喊道,“不困正好,去拿戒尺。”

眼前的动静太大,尹千阳再不醒就真是猪了,他睁开眼把卷子拂开,有点儿晕地说:“他师父,你这是干吗啊,怎么一天天气性那么大呢,喝点儿胖大海去去火吧。”

聂维山憋着没笑,趁机赶紧看了两眼书,丁汉白把尹千阳推下矮榻,骂道:“占着我徒弟写作业,你自己在那儿睡大觉,你信不信他飞黄腾达以后把你踹了,然后娶个书香门第的千金!”

尹千阳抱着自己的书包:“拉倒吧你!书香门第找对象起码研究生以上!飞黄腾达把我踹了?没准儿先自立门户把你踹了呢!”

他早就觉得这师父说话办事太张狂了点儿,刚才那两句秃噜完感觉浑身舒爽,干脆不藏着掖着了,一股脑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早就看中他了,什么书香门第,肯定是你侄女或者外甥女,要是你有闺女,他是不是就得当你女婿了!我明说了吧,街心公园对面将来就是我们的店!没有卤水做不了豆腐,但没有你他照样能成器!”

聂维山在后面盯着尹千阳激动到颤抖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揽住对方,沉声说:“师父,您别跟他对着干了,他嗓子都喊哑了。”

尹千阳盯着地板,才觉出自己冲动,他怕聂维山会被丁汉白为难,于是挣开后退:“我睡迷瞪了,先回家了。”

眼瞅着人跑下楼,聂维山拿起卷子要追却被拦下,丁汉白说:“他回家,家又跑不了,你着什么急?站好了,我要提问。”

纪慎语拿着戒尺走到了旁边,那把戒尺看着年头很久了,估计是丁汉白小时候的物件儿。“开片的行话是什么?”丁汉白半阖着眼问。

聂维山答:“崩釉。”

丁汉白又问:“这两年哪种开片最受买家欢迎?”

不入行市根本不了解行情,丁汉白这么问显然是为难人,聂维山的应试经验告诉他不要不答,好歹蒙一个,于是说:“橘皮釉。”

丁汉白没言语,但纪慎语的戒尺直接打了下来。聂维山皱眉挨了一板子,肩膀处立刻肿起一道,纪慎语说:“是鱼子纹。”

十道题,不知是检查还是惩罚,聂维山的肩背已经鼓起多条红痕。丁汉白停下吃了个草莓,说:“你那小男朋友脾气还挺暴。”

聂维山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一点儿也不,谁让您先踩他尾巴呢。”

“我踩他?我那是给他打预防针。”丁汉白把剩下的草莓吃完了,故意道,“有几个男的飞黄腾达后不变心?也不能说变心,年少时才见过几个男男女女啊。”

聂维山反问:“师父,您这是经验之谈吧?”

“咣当”一声,戒尺摔在了地上,纪慎语转身就走,淡淡地说:“这会儿困了。”丁汉白立刻从矮榻上起来,捡起戒尺跟了上去,嘴里还嚼着废话,“貔貅还没抛光呢,我挂车上还是搁办公室?真睡啊?那话是逗他们呢,不能当真。”

聂维山忍着笑动动肩膀,然后捡起卷子走了。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路口超市也是这个时间人最多。聂维山下车走过来,经过超市门口时正好看见尹千结拎着袋细面条出来。

“姐,仙姨晚上做打卤面啊?”

尹千结准备折返回去:“晚上在家吃吧,我再买点儿去。”

聂维山急忙说道:“不了,我回家跟我爸一块儿吃,不然他该挨饿了。”等尹千结走下台阶,他把折好的卷子递给对方,“阳儿落下张卷子,我给他送过来。”

尹千结接过:“行,我拿给他。”

把话说完,尹千结转身往回走。聂维山站在后面没有离开,而是望着对方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酝酿着开口。

“结姐。”

尹千结停下,心中莫名紧张,她回过头问:“怎么了小山?”

聂维山立在原地:“我真的很喜欢阳儿,是我先动的心思,也是我先开的口。他不答应我,我就默默对他好,他答应我了,那我的一切都是他的。”

尹千结不会呼吸了,手指用力勾着塑料袋,感觉松口气就会哭出来。

聂维山却仍在说:“我以前也很怕,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但现在我不怕了,我家里的债还清了,我认了师父,我也会努力学。吃过很多苦,唯独和阳儿在一起时候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儿,同样,我也不会让他受一点儿苦。”

尹千结哽咽着说:“你们将来的路不是有吃有穿就好走。”

“我知道。”聂维山笑容很淡,“等时间合适,我们会跟家里说的。”

他看了眼天空,时间不早了,“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说什么就跟我说,千万不要去问阳儿,他快比赛了,还有考试,我想让他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尹千结擦了擦脸颊,蹭了满手背的泪水,她点点头说:“我知道。”

聂维山最后说了两句:“在广州的时候我去寺里问字,问的是我和阳儿的名字,解字的说:阳者遇山者,可得无尽之庇护。所以将来的路上不管有什么,我都会护着他的。”

“我比他高,哪怕是天塌下来,有我扛着。”

作者有话要说:标题憋了十分钟

☆、第53章 红烧猪蹄

四月中旬一堆事儿, 但对尹千阳来说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春季测验。上学期期末测验时秦展说过,春秋两季的测验才重要,因为成绩会纳入体院的考核范围内。

“今年的春测为什么在体育馆进行呢?因为紧接着就是联赛了,所以提前让大家进场地找找感觉。”校车上秦展又在发号码布, 发完点点数,“虽然春测成绩很重要, 但是也得悠着点儿,要是崴了脚抻了筋,接下来的联赛不就抓瞎了么。”

尹千阳抬脚拍拍他的跑鞋, 然后往车窗外瞧了一眼, 看见了另一辆校车, 问:“还有哪个队今天测啊?”

队友回答:“游泳队在学校测, 车上的那是足球队, 他们来帮忙的, 不然光教练忙不过来。”

尹千阳又问:“志愿者啊?”

“算是吧, 给检录什么的,也有掐表的, 根据实际情况安排。”秦展讲完话回到座位上, 突然一惊,“足球队的孙子跟千阳有过节!那帮玩意儿不会使坏吧!”

大家一听都炸了, 从猜测到群骂也就五秒钟的事儿,尹千阳安静地又看了眼车窗外面,说:“我都不担心,你们急什么啊, 应该没事儿。”

秦展诧异道:“你其实心里特紧张吧,没关系你可以表现出来,要不我抱抱你吧。”

尹千阳把靠过来的秦展推开,说:“我要是跑第一的话,别人怎么使坏?那都不用我说话,第二第三就先急了。所以说被折腾的都是不够好的,足够好的话就没人敢了。”

他说完已经看见了体育馆的大门,深呼吸一口:“我什么都不管,就他妈可劲儿冲!”

尹千阳平时咋咋呼呼的,因此这番话把其他人都震住了,并且陷入了沉思,琢磨琢磨觉得特别有道理。田径队蹬着七彩跑鞋排队进入体育馆,看都不看足球队一眼,进场后互相贴号码布,然后散开热身。

足球队挺意外,心说这帮人今天怎么那么冷艳。

趁着上午太阳不算晒,测验提前半小时开始了,尹千阳之前预赛只参加了长跑,但这种测验不同,它考察的是运动员各项水平,所以每项都要参加。

测完一项短跑后稍作休息,教练过来问:“今天长跑能拿第一么?”

集训时那次测验尹千阳长跑是第二,他在原地蹦了两下,说:“不知道,比完前面的都累了,我的目标是维持住第二名的成绩就行。”

“出息,不用进步啊?”教练又拿哨子甩人,“前几项压着点儿,把劲儿使到最后长跑上,记住了么?”

尹千阳似懂非懂:“可是这次成绩很重要啊,不应该都尽全力么?”

教练说:“长跑你好好跑的话,能保证成绩差不了,等联赛的时候再拿个牌儿,这平时成绩和比赛成绩就对上了。体院一看,这孩子长跑成绩相当硬啊,不然缺一样的话人家就得考虑考虑了。”

尹千阳如醍醐灌顶:“操!原来是这么个思路!谢谢教练!”

被临时开的小灶一指导,尹千阳如有神助,迅速在心里把剩下几项安排了一下,再上场时气质都变了。半上午过去测验结束,他其他成绩都一般,但长跑成绩冲到了队内第一。

四散着出了体育馆的大门,尹千阳悄悄对秦展说:“教练给我开小灶了,我感觉有点儿对不起大家。”

秦展好笑地说:“开屁小灶啊,那是因为就你不知道,所以教练告诉你一声。我们这叫比赛策略,上课专门讲过的。”

看尹千阳愣着,秦展又说:“你这个耐力是真的牛逼,不说别的了,每学期多少个外面学校的来训练啊,来来去去就你坚持下来了。”

尹千阳被夸奖的还挺不好意思:“因为训练的话少上半天学,那跑瘸腿我也得坚持。”

排着队上车,其他人直接回体校,尹千阳下午要去学校上课,他站在路边向着车窗挥手,等车走远后独自去搭地铁。进地铁站后便改了主意,因为这个时间到校后正好下课,他打算去找聂维山吃午饭,吃完再回。

正午时分的太阳很毒,好像这城市压根儿没什么春天,每次冬天一过就急不可耐地升温。聂维山已经穿了短袖,从古玩城出来后去附近的餐厅打包了两份饭,顺便买了几瓶冰镇汽水。

他们约在了市委大楼对面的花园里,尹千阳在亭子里的石桌上趴着,饿得前胸贴后背。聂维山拎着饭过来,直接问:“测验成绩怎么样?”

“其他一般。”尹千阳前半句回答的有气无力,灌下半瓶汽水后来了精神,“长跑第一!联赛再拿个牌儿的话我就能被体院直接录取啦!”

聂维山坐下把饭摆好,高兴地说:“所以我买了汽水举杯庆祝,本来要买啤酒,一想你下午还得上学,那还是汽水吧。”

他俩各吹一瓶,吹完也不觉得热了,尹千阳大口扒饭,塞得满嘴都是,聂维山也饿了,低着头猛吃。两个人谁也不言语,直到吃光打饱嗝才缓过劲儿来。

把垃圾清理干净,石桌上只剩着几瓶汽水,尹千阳把汽水瓶上的水珠往脸上蹭,说:“我现在的目标相当明确,主攻长跑,不断强化耐受力。上次集训我的成绩是第二,今天成第一了。联赛也参加这一项,所以我就集中火力练它了。”

聂维山突然开始笑,尹千阳纳闷儿道:“你笑什么?”

“想起以前的事儿了。”聂维山边笑边说,“从小就耐力惊人,一般小孩儿爬树上下不来的话,早哇哇哭了,你愣是在树杈子上待了好几个钟头。看风景学鸟叫,饿了还让我给你扔包子。”

尹千阳一听也乐,忍不住揭聂维山的短:“你还好意思笑话我?崩爆米花的事儿我还记着呢!”

二年级的时候胡同口来了个崩爆米花的老大爷,白美仙怕坏牙就不给尹千阳买,聂维山说他会做,于是俩人拿着买本儿的钱去菜市场买了几根玉米,回家把玉米粒抠下来做爆米花,结果差点儿炸了厨房。

“当时我爸都对我举起菜刀了!”尹千阳说着伸手砸了聂维山一拳。

聂维山不躲,说:“那初衷也是为了给你解馋啊。”说完一愣,“我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用买本儿的钱买爆米花呢!傻逼啊!”

他们俩笑得趴在了桌上,桌面凉凉的,贴着特别舒服,尹千阳问:“你还记得六年级暑假我跳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