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里那年轻人已经同十数人打在一起,他是个高健身材,可动作间轻巧灵活以一打三却是出手狠毒直击要害,一时间对方十几人竟然没能靠近得了供桌。

趁着前方站成一团的缘故,大先生仔细瞅了瞅当中的宝物,然后身形一僵,不对,今日这人带来的东西不对,那周边雕饰是一样,玉也是汉白,只是那月晕不对,这月晕只能照石尊周身,且有越来越暗的迹象,心下一紧,“野夫,我有话要问。”

场里打斗的人活动间陡然带起了风力,不多时十数人便已经僵站在原地,只一人耷拉了着胳膊被压着肩膀跪在了当庭。

“真的东西呢?”大先生走上前来,双手笼进袖子里遏制住自己的情绪,倘今日他能得这物,他日若能出京便真的是了无牵挂了,如今眼看这东西有点消息,却是瞬间变为泡影。

那跪着的人已然疼的满脸是汗,却是问话只摇头,显然是不打算说。

“你从哪里知道这东西的,从哪来有它的拓本,全部给我一字一句道来。”大先生上前两步,连问几句,却是一一点回复都没有。

“给我打,打到说为止,你们谁想说,这一箱银子连同这把剑便是谁的了。”满场的人没一个说话的。

大先生气急,背过身去,身后便只余一阵呻吟,半晌转身,跪着的人已经身形矮顿。

“说吧。”

“小底从南里得了这东西…有人叫小底寻曳影剑…”

“叫你寻这剑的是谁?”

“小底…却是不清楚…”那人断断续续说。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却是再问不出,将手从袖筒里拿出来,大先生语气不变,只是蓦地声音变淡声“福伯,去河湟的商队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天不亮便是要走。”福伯依然站在供桌右边回话。

“好,给他个笼子让他跟着商队走罢,着人将他周身都涂满牛乳与蜂蜜,送到大水就扔下罢。”大先生负手说话,他音量向来不高,也快要到子时时候,破败的寺庙里这番话出来,众人不由自主都打了个哆嗦,连屋顶上躺着的人都无端一阵肉紧。

“最毒妇人心。”躺在屋顶上的人将翘着的二郎腿拿下来一阵恶寒,原本今天晚上他无论如何都要将萧家那女娃娃送出京的,跑到太傅府便看见她带着野夫连同那老年人灯笼也不打一个直往城西走。

一时好奇跟上来之后就到了这寺庙里,无意看了这一场,这时候被这萧家女娃娃的狠毒吓了一跳。

方才她毫不在意说出来的这恶毒想法惊得范宝和也是不行不行的,想他纵横江湖几十载,左不过就是给人扎针再放个血而已,这萧家女娃娃却是恁的狠毒。将人打成那个奶奶样还要关进笼子里掉在商队后面送到大水去,那大水是个两国交界处,瘟疫横行,这半死之人身上还涂了牛乳与蜂蜜,不等沾染上瘟疫便是要被蚂蚁之类活生生啃了身体。那小虫子吃人慢,等吃到内脏至少十天半个月,如此你便毫无动弹的看着自己身体被一点点吃光。

怎的恁的恶毒,原想着是个纯良的孩子,不行,这样恶毒的孩子更不能放在宫里,宫里那位不是个正常的,该是要找个温良本分的人才能过日子,就跟他和韩应麟一样,韩应麟是顶顶奸诈的,配上他这样善良可爱又帅气的人方才能好!

第23章 乱斗

却说寺庙里大先生说完这番话后,仍旧是问不出什么,如此便让野夫收拾场地着人将这人送去商队罢,扔在大水,不管其余事情,立时便走。

从寺庙里一直往回走,穆清笼着袖子低头不发一语,福伯走在她身侧也是没言语,穆清想着今日送来的东西一阵魂不守舍,想着自己大约是连这事办不成倘若进得宫去,如此萧家真的是人要死绝连个牌位都要留不下了。

正思量间,却是猛地被人抓着肩膀提了起来。

“皇上…”穆清张嘴便喊,能突然出现又突然将她掠走的除了皇帝不作他想,然惊呼间瞥见抓自己的人身形消瘦,断不是皇帝的身形,一时想不清是何人要抓自己,只蓦地身体腾空脚尖在空中乱扑棱却是踩不到实物,顿时骇怕。

“不知…阁下所欲为何,你我素不相识…未曾谋面…作何…”劲风吹得脸颊都要变形,人不着地的骇怕加上深夜大风,穆清说话断断续续不很清楚,抓她的人却是听得清楚明白。

范宝和心下很不快乐,什么素不相识未曾谋面,前两天在太傅府里我还抱了你一回,怎就成了未曾谋面了?我所欲为何?就是要把你扔出城外奔跑一夜送的远远的,省的你再祸害我外甥啊!

心下想了一篇的话语,却是提溜着人一言不发,他凌空走路是绝好的,提一口气不踩东西能飞出去好远,穆清就断续说了那几个字,这人已经飞出了好几里地,月亮很亮,穆清边问话边咬牙瞥四周一眼,看着周围的光景,眼看他们是个往城墙走的方向,一时比方才迷惑更甚,连骇怕也淡了些。

她总就是这样个性子,除却了皇帝,仿佛是在别个事上总是能镇定那许多,撇开皇帝也能理智很多,这时候即便人腾空难受的脸都发白,却是还有心力留意脚下的光景。

先前发现不是皇帝时候,想着不是皇帝,总就是皇帝手底下的人,她该是要被带到宫里去了罢,却是不料往城墙方向飞,那显然不是皇帝手底下的人,那是谁?对方又有什么目的?她这两年虽然没有遮面过活,但是顶着一张这样的脸,哪里还有旧人能认识,那是这两年得罪的人?这两年得罪的左不过又是像方才那样想要黑吃黑的了,可是那些人里断不是有这样好功力的人。

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近,穆清心下一阵思量简直将自己绕进里面去,不由又大声问一句“阁下是谁?”这回她语气稍强了些,不似宫里的静妃,却也挺像方才大先生说将人折磨死的语气。

宝和立时被气的脚下一个颠簸,这些个奶都没脱了的小崽子们,说话却是个顶个的有脾气,再是忍不住回了一句“要你管!”

穆清被宝和脚下的颠簸吓得一阵惊呼,却是听见了头顶上那人的说话,但听入耳的是个玉石之声然语气却是个气咻咻的样,不由仰头,隐约看见了抓她的是个笔画难描的脸蛋。一时怔忡,从下往上看,这人的五官,她有种说不出的似曾相识,正思量间,两人已近城门。

夜里看京里的城门,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坚牢与森然,穆清隔了一段距离看城门一眼,那城门仿似个怪物的大嘴,这时候闭着,但是这两年每每有一丁点想要逃出城去的想法,这怪物之嘴就仿佛顷刻间能将她拆吃入骨送进肚里去,这城门在过去两年里她总也在偶尔出来的时候看看,早已熟悉,却是从未敢靠近过,这时候看这人径直朝着城门而去,不由出声“你要送我出城去?”

宝和不言语,只管围着城门打转,他原想着城门楼子是城墙最低处,该是个好上去,却不料提气好几回都上不去,莫不是这城墙半年里又被加高了?

他提溜个人一直在城墙城门周边盘旋,压根是将那守城的站岗的放不进眼里,等落在地上凝了一口气纵身一跃,终于是上得城墙了,却是将将一上城墙,城墙连同城楼里一阵火光全向他涌来。

宝和闯荡江湖这许多载,收拾这些人向来如砍瓜切菜般,遂落地后一手提溜着穆清肩膀,一手一把粉针使得如天女散花般,不多会这城墙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大片。

穆清向来离江湖很远,只是这两年难免与江湖人打交道,知道这江湖里有个顶顶有名的锁儿楼是个贩卖消息的,那楼主便使得一手粉针,先前她单是知道这点,平日里嘱野夫尽量缩着身子不让任何人注意,同这锁儿楼是丁点关系都不想有,莫不是今晚擎着她的便是锁儿楼里的人,还是那楼主?

宝和边打边跑,这城墙是不想多留的,他可不想在京里闯大祸,然他原本想着将这城墙上弄个豁口再下去便是了,谁知他挪一步便要射五六十人才能行,四方的城墙都有火龙往这里赶来,宝和不由咬牙,小五这小王八羔子是在这城楼里放了多少人,是由多不想这恶毒女娃娃出城去,不是还将人娘家里抄家了么,怎的又将这守城将士又加了。

宝和不想再战,原本想着今晚看来成不了事,那就回城里去罢,然要转身,眼前的刀就又上来,他还得看着不让萧家女娃娃受伤,一时左右支拙竟是有点狼狈,不由怒上心头,原本想着这些将士们都是皇家的将士射个不能拿刀就算了,这时候也不管你是谁了,寸力不留只想挪腾一步。

然好容易杀出个空隙,宝和正要走,不料东门打开竟是不知多少士兵正在上城墙,城墙底下也是黑压压一片。

我的娘!宝和不由大惊,早知道他该是把御天喊上,拿着凌云刀一扫就扫出一条路,可惜不及后悔,便是一阵乒乒乓乓刀光闪烁,穆清被甩来甩去已然气竭,身体不时擦刀而过,脑里再是什么想法没有,只余空白。

此时正是子时时分,月光如水直直撒下,京里万家都是隐在暗里,仿佛亮的地方只剩下这城墙,这当口,宫里。

子时时分皇帝还未入睡,垂拱殿里照旧一个使人都没有,只有皇帝坐在案后看折子,皇帝总是有数不清的折子要看,全天下的人都指望着他,他能有片刻的闲暇便是不勤政了,更何况他先前两年总也入睡时间少,折子处理的过于及时让朝臣们以为不上折子皇帝都要闲下来了,遂一个个都拼了命的写折子。

皇帝正是低头皱眉下笔时候,外殿里严五儿慌慌张张跑进来了。

“做什么?”踢踢踏踏的跑步声惹得皇帝拧眉呵斥,殿里没人,一丁点声响都大的厉害,皇帝脸色黑沉,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很,这时候拧眉呵斥,饶是严五儿都有些战战兢兢恐欲被拉出去。

“皇上,沈大人着人送信儿了,说…说太傅府里女先生…要出城去,他已经带了营里的人过去…”严五儿不及说完,皇帝便跃起来,都不及绕过几案直接横跨过来,岸上的折子被弄得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皇帝便在这一地的声响里飞出殿里,严五儿甩着袖子连忙跑出去,皇帝已经不见踪影,严五儿连忙唤人找出宫的牌子也往宫外赶。

黑茕茕的夜里,皇帝耳边风声呼呼往后走,今日下朝后他连朝服都未换,宽袍大袖飞起来很是不便,皇帝只拼了命往前提气。不知怎的,耳边竟然嗡嗡开始响,皇帝连是哪个城门都不及问清已经跑出来,飞到高出一看正是西城门,纵身往前,那女人身边有个轻功了得的人,倘若他赶不及时,怕是人就要走了。

出得城去深更半夜草长树多,全城将士们都出去怕是寻人不着,怕就怕夜黑风高人家压根不停留,一夜奔跑到时寻人更是要费许多劲,那女人对他狠心,对她自己也狠心,这回出去怕是要断胳膊折腿的装残障了。

不由咬牙,夜里风冷,他额上却已然豆大的汗珠。

城墙上,宝和真真是要气死了,先前的余裕早已没了,边战边转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韭菜茬子一样一层又一层的往上冒,若不是他手里还有个人,早就飞出去不知几千里了,这时候是走也走不了,留也留不得,遂破口大骂“娘西皮的,装装样子守守城便是了,非要找爷爷的晦气,爷爷且今日让你们一个个的有来无回,明年今日便是你们娘老子给你们烧纸钱的日子。”

他骂守城的将士们也骂,骂的比他还难听好些倍,如此宝和简直要气疯,下手越发狠,这时候东城门上来的那些兵士也到了,约莫十米宽的城墙上,乌泱泱不知站了多少人。

宝和不敢再打人,左冲右突的想要出去,想提气飞上去,最外围站了一圈拿火药箭的,想要杀出去,他手里拿着抢来的刀都已经卷刃有缺口砍人砍得胳膊都酸,这时候他拉着穆清且战且走,人已经靠在城墙上,不远处就是一个城垛缝隙,宝和瞅一眼,拉着穆清便是往那城垛缝隙走。

他看得见城垛缝隙,旁人也看得见,不知谁喊了一声别让他靠近城垛,宝和却是不管不顾拉着穆清强力扫了一点空冲着那缝就要翻下去,他身形一个腾空已经升上半空,穆清也已两脚离地半个身体在城垛外,这时候数支火箭起发,宝和身形再快,快不过火箭,气息一岔已经跌坐下来,被众士兵拿刀驾着脖子时候宝和讷讷“这女娃娃果然是个祸害。”蓦然想起心头一惊,回得头去看原地,哪里还有那女娃娃身影。

皇帝架着风距城门还有二三丈的距离,隐约已经能看清城墙上的状况,不及细看,却是看见城垛口有一纤细身影半露,心里一松,看来人还没走,然下一瞬,皇帝目眦尽张肝胆欲裂,有一纤细身影同那纸鸢子一样从城墙上飘了下来,后面飘飘落落有一黑色大氅如同地狱的勾魂使牌打着旋儿往下落。

拼一口气一跃,却是只抓住了一截衣袖,“撕拉”一声,皇帝手里只多了一截布料,随即便是“砰”的一声,有东西落在了地上,蓦地,夜就凉的如同那寒冬冰水。

第24章 生死

沈宗正半夜里得信儿说有人夜闯城门,心下一凛连忙拨营去城楼,他自己赶紧入宫,宫里那位说过,如若有人夜闯城门,立时要秉给他。东城的营里距皇宫有好一段距离,宗正走到半道心里不安,守城的皆都是普通兵士,若真是那太傅府里的女先生要出城,她身边的那位他可是领教过的,决计不是个善茬,遂又半道掉头往城门赶,路上碰见个小兵摘了牌子扔给他便打马疾驰。

他紧赶慢赶,将将到了城门底下话还不及说一句,眼角瞥见一道身影踏着呼呼风声掠来,沈宗正惊讶,皇帝不知用了多少气力,竟然到的如此之快,本欲上前迎着皇上,却是当头有数支火箭乱射,不由抬头,却是眼角一抽有人要掉下来。

他自然是目力极好,不及思索便要接住掉下来的人,然人掉下来也就是一瞬的事情,宗正脑里有想法时候便做了动作,他双臂还是个半张的样子,掉下来的人已经落地,他只听见头顶有布料被扯碎的声音,下一瞬他的身体便被整个掀翻在地,宗正看看自己双手,他方才将将接住了一个上半身,却是没赶上劲力那半截身体没抓住最后亦是跌下去,再看皇上一眼,皇上跪在地上,活似个死的。

穆清今晚着一青蓝白边的窄袖长裾,那裾摆恁的大,这时候散在地上如同一圈花瓣,穆清便长在这一圈花瓣里安静无声。她是个侧头的姿势,侧头闭眼那睫毛映了月光黑飒飒的密长,鼻梁挺直嘴唇无色,两手洒在身体两侧如同睡着一般,可是有细流从她身体底下往出流,流的极快,不多时身体已经挡不住那血流,那血流顺着砖缝流到了外面,皇帝盯着那一道血,如同个木人。

沈宗正不敢言语,可是必须得言语一声,“皇上。”他叫一声,皇帝没应声,伸出一只手往穆清颈间莫去,穆清是个侧头的姿势,颈间该是触手就能摸着,皇帝颤颤巍巍摸索了几次方摸着,手底下皮肤还是热的,可皮肤底下已经没有跳动。

“她死了。”皇帝木木愣愣的说话,转头去看沈宗正。

宗正看皇帝一眼,皇帝双眼黑的望不见底,黑漆漆的空,一点灵魂都没有了,那么大个丈夫,仿佛像是只剩个皮囊,内里都空了,心下一阵戚然,几欲因为这样的皇帝落下泪来。

皇帝木愣愣说完话,却是突然动作,他两手伸向正往出流的血,揽着自己裙裾下摆把那血往自己裙摆上扫,就跟小孩儿撩起衣服前襟包着什么东西似的,皇帝就那么个样,仿似骇怕穆清身体一样,皇帝躲着穆清身体,只用手撩那血。

他不碰,碰了人是不是就碎了。

宗正侧头不忍再看,却是忽然看见原本死了的人胸膛有点起伏,宗正生怕自己看错,连忙奔上前来搭这女先生或静妃手腕,皇帝还跪着撩血,正要发疯将沈宗正打开,却听沈宗正开口“皇上,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皇帝仿佛听不懂这几个字一样重复了一遍,然后重新将手伸出去去摸那颈间,良久之后终于感觉手底下微微一个鼓动,皇帝下意识用手去抹他自己眼睛,就只抹了个满脸的血迹。

“去喊清丰,快去!”皇帝拉长嗓音说话,他怕他自己变了调给人听出来,喊了一句就低头将脑袋挨在躺着的人胳膊上,是个双膝跪地弓腰埋脸的样子。

宗正咬牙忍下眼眶里的热,提气疯了一般跑。他们总也以为他只是被这皇帝师弟十年前给整治怕了才跟着他的,殊不知皇帝身上总有种淡薄的深情,不光是对静妃,跟在他身边的人总也上蹿下跳的骇怕他,总也怕挨打,可这许多年,皇帝身边的人没被打走一个。

皇帝埋着脑袋很长时间之后抬头,然后慢慢挪到穆清头边上,对着那张脸咬牙切齿,然后伸手摸那脸蛋,那脸蛋上沾了血迹,他就又擦,趁着没人不知从哪里落下来的水也被他沾着去擦了穆清脸蛋上的血迹。

“你怎么总也是这样…总也不顺我一回…”皇帝断续低语,将自己手揩了干净然后边说话边摸穆清脸蛋,伸长脖颈才能说出话来。

他只能摸脸蛋,他丁点都不敢动那身体,他怕一翻过身体,背后是个支离破碎的样子他收拾不住,就只能等着沈宗正领了清丰来。

这时候城墙上的战火早已经熄了,范宝和被押在城墙上往下看了底下一眼,正好看见皇帝埋着脸的样子,宝和就没言语,乖乖让兵士们把他绑了个五花大绑。

这样大个动静,城周边的百姓早已被惊醒,有那胆大的便小心翼翼的出来看看什么光景,恰好又是看见皇帝的明黄龙袍,他跟前又是个女人。不由想起满城的戏文都说皇帝和女先生的事,那探看的人便心道生财的路来了,本想赶紧找说书先生去,却是被兵士们给轰回家里,于是只得扼腕罢了,只心道乖乖隆地咚,皇上看来是彻底迷上了那女先生,就是不知这城里夜半四处跑马是个何缘由,莫不是皇帝半夜难耐弄出这大个动静野外私会那女先生?这皇帝也是不知羞耻,即便是夜半,可是这得多少眼睛盯着他也能干那档子事?不由啧啧。

沈宗正提着清丰从家里赶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跪在地上很长时间,清丰原本是个极不情愿的样子,这皇帝大半夜一句话都不说就着人来家里捉他,他很是生气,然隔了老远的距离便看见皇帝的样子,清丰心内一跳,再看躺着的人,还有那已经汇成一汪的血迹,再是顾不上生气,两脚落了地就看躺着的人。

“这是静妃。”沈宗正适时提醒一句,清丰原本是要先看皇上圣体是不是又恙,这时候便立刻止了,只专心查看这躺着的人。

“这周边这么多的活人,不知道先压着血道止血么?一个个都是死的么?!”清丰不看还好,看了之后立即大骂,躺着的人显见着是从高处落下来的,血都流了这许多,竟是没一个人给先止血。

皇帝木木愣愣只由着清丰骂人,看清丰拿出一尺长的银针从穆清肚子上插进去,简直想伸手拔下来,“你要杀死她么?”皇帝同个小孩儿一样问。

“对,杀死她…我且先给她止血。”清丰因为皇帝干坐着生气,血都流成这样了人不一定救得回来,可这是静妃,遂他没好气回皇帝话,话说一半,终究是转了话头。

“你一定要把她救活…要是救不活,今日便是你全家的祭日。”皇帝先头一句话还同个小孩儿一样,后半句就恶狠狠是个皇帝威胁太医的样。

四年前清丰已经被皇帝这么说过了,遂这时候也不言语,只专心将穆清周身所有的气穴血穴都封住,喂一颗独神丹给穆清,便挥手“且将人先送进宫去罢。”

沈宗正招手,底下有几个人抬了平床过来,便是要去动穆清身体,皇帝出手如电,一掌已经将一个兵士挥出去好远“你不要动她。”皇帝说。

“皇上,得把静妃送进宫里,这里没法治。”皇帝僵硬的看一眼沈宗正,然后便同沈宗正清丰三个抬人上床了。

一路上先前没见过皇帝的随行兵士骇然,皇帝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只拉着平床上的人呢呢,说他小时候的事,说旁人小时候的事,众人都听着皇帝一路的言语,默然进了宫里。

一进宫便是沉寂已久的宫里终于喧闹起来了,倦勤殿里殿外灯火辉煌,一路上有宫女太监跑的忙忙,热水源源不断的往进送,清丰额上满是汗,他将周身血流了泰半的静妃身体剖开了。

皇帝已经失神了,坐在一边是个双手捂脸的动作,只是一忽儿就从指缝里看满是狼藉的床上一眼,一忽儿就泪流满面的在一边干呕,清丰赶他他不出去,动不动就要杀太医全家,给清丰打下手的几个太医被皇帝的样子骇的也是险些得失心疯,战战兢兢的凑在一边打下手。

静妃的肝脏已然破裂,内里的脏器被摔得一阵破烂,清丰将已经碎裂的肝脏尽数取出,将内里的脏器放到该放得位置,他先前只看过猪羊的内里,头一回打开人的内里,眼看静妃的肝脏大半破裂,不知今日是不是自己全家的忌日,看一眼要杀他全家的皇帝一眼,皇帝坐在床角里身上的衣服都没换,又是个双手捂脸的动作,不由长叹一口气,双手不停,将不断溢出的血水摁住。

倘若老天让静妃活,那便能活,老天不让她活,那便就活不成了,内里破成这样的人,生死只能看天爷了。

第25章 醒来

这日夜里,是严五儿记忆中最焦心的一夜,皇帝起兵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着急过,倦勤殿里一盆子热水送进去,端出来两盆子血水,最后沈大人着人在倦勤殿外的院里摆了三口大锅当院烧水,这才堪堪够用。

严五儿老想着能不能见着皇上,他总是怕皇上发疯,却是一直没能进得殿里去,院首说了,闲杂人等不要进出倦勤殿,以免引起再次伤害云云,他是不知再次伤害是怎么个伤害法,然总之他进不去殿里,除了太医和送水的,就只有皇上一人在殿里。

眼看端出来的血水都能赶上宫里一年的用度,严五儿心惊胆战的等着皇帝从殿里疯出来,却是没等到,最后一干太医从殿里出来的时候院首一脸土色。

“大人,静妃身体…”严五儿话未说完,清丰就灰着脸摇了摇头,他大着胆子将人剖了,却是拼凑人的经验少的可怜,勉强将人囫囵成个人样,又是发现静妃胃竟然缩成寻常人三分不及二那么大,胃变小了,吃食不进,哪怕有醒来的可能,却是只能生死看天。

严五儿呆呆将一干太医们送出殿里,再跑回来大着胆子将倦勤殿的殿门打开,将将推开门,一室的热气与血腥气扑面而来,严五儿找寻皇帝,皇帝穿着土一道血一道的朝服蹲在床边上,面朝里不知在干什么。

“皇上。”严五儿小声叫了一句,皇帝充耳不闻身形未变。

大着胆子上前,严五儿走近了之后大惊,皇帝双眼紧闭嘴中喃喃不断,竟然像是个祈求诵经的样子。

皇帝不信鬼神不信佛祖单单相信他自己,严五儿看皇帝的胡子拉碴蹲在床上连个祈求要跪着都不知道,那么蹲着也不知腿麻不麻就那么一直念念有词,心下一酸,连忙跟着也跪在床底下。

他祈求,祈求天爷,就给皇上一个活生生的人罢,他那么艰难的想要一个人,就给他罢,给他,让他当一个顶顶好的皇帝还给天爷您老人家。

主仆二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底下,皆用了平生最诚的心向天爷祈求,然,静妃在床上躺了三日,人没醒。

皇帝已经整整三日没有上早朝了,确切来说,他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出过倦勤殿了,他依旧穿着他的那脏烂朝服,脸上的胡子已经长成毛茸茸的样,他本就是个满脸胡的人,这时候沿着脸形长了一圈的乌青,脸上眼窝深陷,整个人形容可怖能将进来端水送药的宫女们吓死。

“皇上,您吃一口罢,再这样下去静妃没醒,您要倒下去可怎么是好。”严五儿手里端着个托盘,站在边儿上苦心劝着皇帝,这会他俨然已经真的是个大总管了,而对于静妃的身份,亲近的几个都是心照不宣。

皇帝不吃不言语,严五儿毫无办法,简直怒向胆边生想要举着托盘将皇帝砸醒,亦或拳打脚踢一番将皇帝能打动弹,严五儿又叫皇帝一声,皇帝依旧那么个木头桩子样,于是但听“啌啷”一声,严五儿跳将起来将托盘砸到了地上。

皇帝蓦地转头,看严五儿一眼,严五儿盼望着皇帝能像往日一样上来就是一顿踢打,可皇帝还是面无表情转过去两眼只盯着静妃。

“皇上,您动弹一下说说话啊!”严五儿本欲弯腰收拾地上的狼藉,却是见皇帝突然从床边上站起来了,未及严五儿欣喜,皇帝随手拿起一个瓶子,抬手就扔向了殿中。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拿起什么就扔什么,皇帝扔一件物事,就看床上一眼,扔一件看一眼,最后越扔越无力,满殿的狼藉里,皇帝就重新沉默下来,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

“严五儿,你说我先前是不是对她太坏了,她不愿意醒来。”皇帝突然出声,对着躲在门后吓得瑟瑟发抖的严五儿说话。

严五儿不知皇帝问的到底是哪先前,但皇帝总不会对人太好,于是就说“是的呀,您可能是对人家不好人家不愿意醒来。”

于是皇帝就失魂落魄的没了言语,严五儿又觉着自己方才说错话,干站在门口缩着膀子学皇帝也不言语。

“严大总管,病人该吃药了。”是时外间有宫女传话,严五儿便出去将药碗端进来,他默默将药碗递给皇帝,看皇帝一如往常笨拙的抬起静妃的头然后将泰半的药洒在外面。

晚些时候清丰又照例来看穆清身体状况,翻了翻眼睛看了看脉象,清丰一时也拿不准人这是能醒来还是醒不来,看见皇帝那个样也不敢说什么,只叮嘱若是能给静妃进点食就最好不过了。

院首说了要给躺着的人进点食,可连药都灌不进去,哪里能喂得进去吃食,严五儿找了一堆上了年龄的掌事来,这些都是伺候过宫里老人们的大掌事,照顾病人方面该是比皇帝有经验多了,可皇帝厉声将所有人都给轰走。

严五儿将一干掌事们都安抚好,回殿时候就见皇帝欺身像是对着静妃欲行那苟且之事,即便再想尊着皇帝,这时候严五儿也险些要骂皇帝是畜生了,人都未醒,他压着人这是要干什么?

忙忙跑上前,却是见皇上一手抬着静妃下巴,一手抚静妃胸膛,嘴对嘴像是在给渡食。

他给静妃喂的也不知是从哪里要来的汤水,那么高抬着静妃下巴,即便人一点意识都无,那汤水勉强也能下得肚里去,严五儿默然无语,他看着皇帝喝一口汤,然后含了静妃双唇再给一点点哺进去,有流到外面的,就小心给擦去,垂着双眼仿佛眼前最大的事情便是给静妃哺食了。

严五儿退出去,着人赶紧下去多做些汤汤水水,这样皇帝给静妃喂得时候,多少也能吃点。

如此过了一天,静妃依旧没醒来,可紧着皇帝那么个喂法,却是偶尔无意识有汤水呕出来,清丰说这是好事,说明人的身体反应还在。

“况约是天爷垂怜,静妃尺脉还在,若是不出意外,怕是人能醒的,只是静妃肝叶养在狗肚子里,着实不是个长久之计,这两日能进点吃食就放进去自身自长是最好的了。”这日晚间,清丰看罢穆清情形,考虑良久还是同皇帝说了,说怕是要对着静妃再开膛破肚一次了。

皇帝蓦地就发出一声怪叫,院首不及反应,他却是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严五儿同清丰面面相觑,不知有这样的皇帝他们要准备什么反应。

不多时皇帝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喘着粗气红着眼睛跟院首说,那便将她的肝叶放进去罢。

院首一干人都走了之后,皇帝终于从倦勤殿里出来了,着人给他沐浴更衣,他要去牢里去看看他那亲爱的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