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乳母抱了孩子喂完奶,早早地便让他睡了,孟景春也得了个空,等着沈英回来吃晚饭。

孟景春在伙房坐着,等得有些晚。沈英姗姗来迟,正要揉她的头,却被孟景春给推开了:“老大不小了别老做这么幼稚的事,会揉乱的。”

沈英给她盛了汤盛了饭,等到两个人都吃完,孟景春又将炖好的梨端上来给他,说:“凉会儿再吃罢。”

沈英拿过调羹挖了一勺子汤汁,轻抿了一口,随口道:“你如今倒是越发贴心了。”

孟景春笑笑:“吃相爷的用相爷的,全家都指望着相爷那点俸银过日子,不贴心倒是不尽职了。”

沈英不理她这打趣,又挖了一勺子递给她吃:“近来天气是燥,你自己也得顾着些。”

孟景春吃了后,又是一副很好奇的样子盯着他问道:“相爷年俸多少从来都不告诉我,以前听人讲说是三千六百两,后来某次,张太医又说压根不到三千六百两。现下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相爷年俸涨了没有,往后府中若是开销大了,能否负担得起。”

她这话虽是认真的语气,却根本是在打趣沈英。沈英低着头斩钉截铁回:“这个如何能告诉夫人,若年俸多少悉数交代清楚了,往后我连私房钱都没得藏了。”

孟景春伸了手过去捏他的脸:“当真不告诉我?”

沈英瞥眼盯着她的手:“先前你还是说我老做幼稚的事,揉头算幼稚,捏脸便不算了?”

他这岔话题的本事当真一流,孟景春不与他计较,也没兴趣知道他一年年俸到底多少,起身佯作生气的样子就要回房。

沈英梨也不吃了,起身便追上去,孟景春转过身,说的不急不忙:“我先回房洗漱,你吃完再来罢,好不容易想起来炖一回梨,别浪费了。”

她回房时小家伙睡得正酣,乳母说方才没吃多少奶小家伙便睡着了,过会儿兴许还会饿醒。孟景春说知道了,便让乳母先去歇着。她洗漱完没过多一会儿,那边沈英也已经洗漱完过来了。

她头发还没干,拿了本书坐在床上看着,沈英拿过干手巾站在床边,捞过她潮湿的头发仔细地擦起来。孟景春低着头随口道:“董大人可还好?”

“应是将近临盆了罢,她身子骨不行,能安安稳稳养到现在也不容易。”

孟景春翻了一页书:“可知道陛下什么打算?总不至于生产了之后连名分也没有罢,就算董大人无所谓,可孩子毕竟是皇家骨血,应是不大可能养在宫外的。”

“是啊。”沈英略是慨然,回想起少年时代各自的意气风发,仿若还在昨天。董肖佚半生劳碌,现下这情形到底是不是其想要,真心无从说起。

孟景春不多问,接着低头看书。头发差不多快干了,沈英细嗅她发间淡淡青木香,轻轻将她拥进怀中,手已是不知不觉移至她领口。将近一年,已是忍得十分辛苦的沈英此刻有些难耐。

孟景春搁下书,抬手勾住他脖子,又仰头去亲他下巴,然后往下移动至他喉结处,张嘴轻轻咬了一口,手已是搭上了他硬邦邦的小腹。沈英闷哼一声,转瞬便将她压在了身下,按住她的手道:“别不老实,我们慢慢来。”

孟景春极易动情,此时反应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盛。久旱逢甘霖,差不多便是这样的心情。她满足得叹息,沈英却希望她能更舒服,不急不忙安抚她取悦她。

秋夜一番凉,到两人这儿,却各自出了一身薄汗,似乎是再亲近也不够。

沈英轻喘着气问她:“如何突然想起来给那小家伙起小名叫树的?”

孟景春有些脱力地缠着他脖子,脸色潮红,长发散肩,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因为……相爷以前是空心树啊……”

因为曾经觉着你是空心树,所以越发想要靠近温暖之。后来见你渐渐有了温度,有了喜怒哀乐,不再是空有外面葳蕤的枝叶,这才发觉自己已陷了进去,且越陷越深越发不可自拔。如今你已是一颗实心树,便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她没有全然说破,沈英却已是知道了她的心意,心下不免有些戚动。

两人缠绵正值忘我之际,小家伙忽然就哭了。孟景春扑哧笑了场,沈英心道将小家伙安置到小床上居然也不能过安稳日子,实在是令人郁郁。

小家伙越哭越起劲,孟景春喘口气说:“恐是饿了,喂完便不会哭了,等我一会儿。”

沈英一脸惆怅,正值这当口,卧房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他们房中的灯还点着,小孩儿的哭声一声比一声高,乳母正巧路过,听闻小孩哭了,便敲了门。

夫妻两人听这敲门声却甚是紧张,外面乳母开口道:“夫人,树是醒了么,要帮忙吗?”

八六 修行

孟景春忙起身披了衣,至小床边将孩子抱起来,同门外乳娘道:“不必了,我来罢。”

她身上只松松垮垮地罩着单薄中衣,沈英怕她受凉,亦起身点了炭盆。孟景春中衣未系,里头也未穿小衣,站在小床边抱着孩子喂奶。小家伙闭着眼睛嘴巴却是不停的,很是享受的模样。

沈英走过去瞧了瞧,略生嫉妒,手中却拿了条小毯,给孟景春披上了肩,又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将下巴搁在她肩上。

孟景春顿觉暖和了些,偏过头轻啄了下他唇角,又低头看怀中的小家伙,矮声道:“前两日母亲寄过来的家书中说以前养你时是怎样怎样的,我仔细一琢磨,觉着阿树与你儿时很像,不知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还是像你好一些。”沈英贴着她耳朵低声回她,鼻尖又轻蹭了蹭。

孟景春略觉着痒,便小声嘀咕:“别闹。”

沈英却不老实,吐息在她颈间,手也是从腹部移了上去。好在小家伙吃得不多,呼呼又睡了,孟景春这才松口气,将他重新放回小床里。

这夜几番折腾,到外头四更天的钟鼓声响起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孟景春安安分分靠着他睡,鼻息均匀,睡相好得不能再好。沈英的手搭在她胸椎处,往上摸,手指便触到硬邦邦的肩胛骨。他低眼看她,一个睡相极差的人如今睡觉时这般乖巧,也不过就是这半年多的事情。孕期无法随意翻身,仰躺又很累,若这是被逼出的好习惯,想想当真觉得辛苦。

他心头一酸,下巴抵着她的额,轻叹了一声。

园子里最后一茬桂花香气渐渐淡了,天气很快冷下来,京城百姓均速速换上了袄子,寺中僧人却依旧衣着单薄,好像不畏寒似的。

圆慧蹭蹭蹭地跑到后边寮房,哗啦一声拉开师叔的房门,挤进一个圆圆的脑袋:“师叔,华严经的抄经本借我用用……”

陈庭方起了身,自书匣里取了抄经本走到门口递给他。圆慧却没急着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后,终是开了口:“方才我瞧见漂亮女施主来了,现下在前头烧香呢,估计这会儿到客堂了,师叔你不去看看么?她好似还带了个包袱的。”

陈庭方没有回他。

圆慧又道:“师叔怎么不高兴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上回下棋被女施主赢了去,就不开心了吗?”

陈庭方伸手揉揉他脑袋,只说:“好好抄经去罢。”

圆慧鼓鼓腮帮子,这才慢吞吞地接过抄经本,合上门出去了。

陈庭方并没有往前面客堂去,而是去斋房拿了一盒红叶饼,折回来时,恰在寮房门口遇上了沈代悦。

沈代悦同他行了合十礼,陈庭方拉开寮房的门:“请罢。”

这时节坐在蔺草席上已是有些凉了,陈庭方拿了软垫给她坐。沈代悦也未多说,道了声谢坐下后,将手中包袱递了过去:“闲时在家做了件御寒衣物,天气冷了,多穿些别着凉才好。”

她先前来时从未送过东西,故而今日这举动有些不寻常。陈庭方亦将桌上点心盒递过去:“斋房新做的红叶饼,带回去吃罢。”

沈代悦未抬头,看着面前棋罐中的黑子不急不忙道:“师傅是我在京中难得能说得上话的朋友,这些时日与师傅探讨学问,受益匪浅。今日过来是同师傅道别的,我即将回乡,下次进京亦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陈庭方缓缓道:“听闻京中女学开办在即,何不再等一等呢?”

沈代悦淡笑着看着他,神情中又有些隐隐的局促:“家中要我回去了。”

陈庭方未再说,只起身取了炉上烧开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他只说:“诸事小心,路上平安。”

沈代悦点了点头,双手捧过茶盏暖手。

陈庭方清了棋盘,将黑白子分开,轻声道:“再下一局罢。”

沈代悦应声说好,便陪他下这最后一局棋。两个人落子都很谨慎,一局棋拖了很长时间,直到最后下成了一盘死棋。陈庭方看着眼前这棋局半晌,忽然淡淡笑了,他没有说话,又起了身,从藤条箱中取了一本手抄经,在沈代悦对面重新坐了下来,递过去。

只是一本寻常的手抄经,翻开来便是陈庭方端正清秀的笔迹。早知这手抄经本中夹了什么,她翻到那页,方看到夹在经书中的一根红手绳。

金刚结,加持力无有限期,若不愿佩戴亦不可随意丢弃,必焚烧尽毁。

沈代悦浅吸一口气,抬头望着陈庭方。

陈庭方却语声淡然:“留着罢,至少保个平安。”

屋外天色将昏,室内显出孤冷来,沈代悦终是起了身:“这便告辞了,无心师傅保重。”

陈庭方未起身送她,低头将那包袱打了开来。

十日后,沈代悦跟着沈时苓启程回华阳城,孟景春带着阿树坐马车送他们到城门口,待她们走远了,这才抱着阿树又上了马车,嘱咐车夫道:“去一趟圆觉寺罢。”

自去年与沈代悦一同去过之后,她再未去过圆觉寺,想来早前也在寺中求过求子符,如今遂了愿,按常理也该再去一趟还愿。

到了圆觉寺,她在前头烧香还了愿,又许了全家平安,便抱着阿树在客堂坐了会儿。眼见着角落里打瞌睡的那个小和尚很眼熟,想起来是陈庭方那位古灵精怪的师侄时,那小和尚忽然睁开了眼,睡眼惺忪地环视了一遍客堂,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他眼神倒也机灵,一眼便瞥到了抱着娃的孟景春。圆慧小小年纪记性不比孟景春差,蹭蹭跑过去,像模像样行了个合十礼,说:“女施主许久不来了啊。”

孟景春淡笑笑,圆慧却忽地凑上来,盯着阿树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地打量半天。阿树亦是睁着眼,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也盯着圆慧。

圆慧神神叨叨:“这位小施主是大富大贵之命啊,女施主生了个相才。”

孟景春忍住笑,起了身道:“我想见一见你师叔无心师傅,不知可方便?”

圆慧目光还停留在阿树身上,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戳了戳阿树的脸,软绵绵的觉着很好玩。好不容易回过神,对孟景春略表歉意后,飞也似的跑去后面寮房了。

孟景春在客堂又等了会儿,半天才等到陈庭方。天气正好,陈庭方便邀她出去走走。他见孟景春抱着孩子倒也并不觉着惊奇,只温声道了一句恭喜,便不再赘言。

旧友相聚,不求话多。寺中到底清净,又正值这寒秋,显得有些萧瑟。孟景春佯作无意地提了一句,说今日是送沈代悦出城,故而恰好过来一趟还个愿。

陈庭方只浅声道:“是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似乎是家中说了亲事。”孟景春低头看地上枯叶,“也不小了,故而家中也有安排。”

“恩。”陈庭方浅应了一声,孟景春怀里抱着的小家伙却忽地哭起来。

阿树看到陈庭方,直愣愣地,忽然就不哭了。陈庭方朝他淡笑了笑,阿树便咿咿呀呀地上身往前探,伸了手过去要他抱。

陈庭方顿时有些局促,孟景春说没关系,便递过去让他抱一抱。

陈庭方接过阿树,阿树手抓着他佛珠不放,蹭啊蹭的,将口水都蹭上了他身上的海青袍。孟景春见状赶紧将阿树抱回来,略表歉意,将帕子递了过去。

陈庭方忙说无妨,也未接那帕子,只看着阿树淡笑。半晌,他才缓缓道:“同科之间现下最圆满的,想来只有你了。”诸事自在,心平气和,这是修行人也不一定能到的地步。

孟景春却道:“心中自得,于是一切自得;心中热闹,遂一切皆热闹;心中孤独,则怎样都是孤独的。你离开俗家这么久,想念过家中双亲吗?”

陈庭方未回她,已是转了身,低头迈步往前走。

这世上能放下的事似乎很多,挂念在心中深处的,却一直还在。

孟景春并非劝他,旁人的话不过是个态度,如何听如何想,都是自己的事了。

她趁天色早便告了辞,不再多叨扰。

是夜,陈庭方做完晚课往寮房走,却见玄慧长老站在廊前等他。玄慧将近百岁高龄,却依旧精神矍铄,陈庭方依玄慧出家,是非常难求的因缘。玄慧觉得他颇为灵慧,小小年纪便很是通透,可惜却只差了那么一步,再也不能往前走。

陈庭方俗家的亲朋好友众多,挂念他的也常来看他。大多他都避着不见,以求心中清净。玄慧看在眼中,却也知道他的心病在哪里,一直不曾点破。

夜深露重,一路踏足前行,玄慧笑意吟吟地开了口:“无心啊,为师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俗家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呢。你如今不过十几岁,自诩看破俗世红尘,但其实未必呢。”

他不过只提了这一句,陈庭方约莫已猜到了他的意图,只报之以淡笑,并未插话。

玄慧又道:“天下这般大,你踏足之处,是不是只有京城这一小块地方?”

陈庭方回曰:“是。”

玄慧倏地停住步子,转过身来,望着自己的徒儿道:“修行并非避世。不是你每日在这寺庙之中,避开故人旧事,便是修行,你明白吗?”

陈庭方久久不言。

“以为一个人,一件事,一处地方,便是整个天下,未免有些草率了。”他说着,将一串紫檀递给他,“你尚年轻,还能上路。”

八七 “内情?”

十月,董肖佚产子,皇上赐名子江,同年改元建昌。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是个人都能猜到董肖佚生的这个儿子是什么身份。群臣都见识过皇帝手段之狠戾,识时务者这时候均是不敢冒头的,但也有人偏偏往枪口撞,认为既然董肖佚产子,便不能继续留任丞相之位,望上考虑周全。

此时董肖佚在深宫中坐月子,自然不理会外面这些事。

没过几日,又有人上本,中宫之位空缺已久,提议立董肖佚为中宫。

皇帝不作回应,几日后,却在宫中替董肖佚的儿子办了满月酒。帝王之心不可轻揣,众臣均在观望。

十二月末,董肖佚回政事堂,竟当作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之前一年,沈英总理朝中事务,如今董肖佚重归政事堂,左相之权亦是得悉数交回。

朝中亦有人替沈英鸣不平,先皇在时,陈相因年迈故而经常不理政事,诸事均经由沈英之手执行;如今董肖佚仗着圣宠稳坐朝中第一把交椅,沈英代为总理朝中事务不仅没有功劳,连苦劳亦是没有。

多年右相命,操着左相的心,看着竟是一点盼头也没有。然而当事人沈英自己,却是一点回应也无,仿若朝中这些抱不平,说的不是他一般。

但就这时,沈英终于递了本密折。说密也算不得密,毕竟朝中都知道沈英递折子了,但至于他递的是什么折子,大家只能掏空脑子发挥无尽的想象力了。

三日后,董肖佚封后。

一众人纷纷揣测,是不是沈英那本折子起了作用。又道沈英果然是城府颇深老奸巨猾,将董肖佚赶回后宫,将来左相的位置便是沈英无疑了。

结果又传出消息说,董肖佚虽为中宫,但不掌后宫印信,不理后宫之事。反倒是将久居楚地的戎淑仪娘娘请回了京,代中宫执管后宫诸事。

于是董肖佚仍旧着女冠服,行走于朝堂之间。有了中宫娘娘的名分,朝堂间无人再敢七嘴八舌地妄言,只好认了这现实。

不过说到底,这些的确是于礼制不合,董肖佚为避免莫须有的口舌,只比往日更为勤勉。好几次沈英都收拾东西准备回府了,却见董肖佚那边的灯还亮着。

这日沈英回府前顺道过去送东西,见灯还亮着,便敲了敲门。董肖佚过来开了门,沈英正要开口,董肖佚却立即示意他低声说。沈英往里一瞥,才见室内摆了张小床,子江正在酣眠。

董肖佚迅速关上身后门,站在走廊里接过沈英递过来的折子,道:“昨日荆州牧递的那本折子看到了么?门下省……”

沈英却打断了她,只道:“你如今又非孑然一身,辛苦成这样子,便是你要的么?”

董肖佚略有些疲倦地靠着身后门板:“不知道。”

沈英抿了抿唇:“不知道所以每日熬到这样晚么?”

董肖佚脸有倦色,稍稍低了头,抬手撩起耳后碎发,声音略哑:“若不在这里,我不知在宫中能做什么。我熬了近一年,那里闷得让我难受,以为能想得开,却到底还是——不行。”她眼中锐利将近灭了一半,廊檐下疲弱灯光打在她脸上,表露出一番浓浓的倦意来。

沈英这几年照料人的本事有所长进,但劝解安慰旁人,他依旧技巧拙劣。孟景春用不着他劝解开导,反倒是他自己总成为被疏导的那个人。

面对一脸疲态又无可奈何的董肖佚,他顿时哑了口。往常她明眸善睐,不必开口,眼中气势都咄咄逼人,如今这模样,看起来倒有些不似董肖佚了。

沈英只道:“我听闻有些人产后便是如此,容易疲劳且情绪可能低落些,兴许过了这阵子便好了。我不耽搁你时间,事情处理完早些回宫罢,天都黑透了。”

董肖佚闻言转过身开门进屋,沈英便独自离了政事堂。

他回到府中已近戌时,虽如此,府中却仍旧很是热闹。沈时苓今日刚从楚地回来,觉着沈宅怪冷清,遂与严学中一道往菽园来,顺道瞧一瞧侄子。

天气很冷,孟景春白天让厨工备了馅儿,晚上包饺子。沈时苓在一旁抱了会儿阿树,见他睡着了,便很是不舍地又交到乳母手中,坐下来看孟景春包饺子。孟景春本来手艺拙劣,入冬后悄悄包了几回,如今却也包得挺像模像样。

天色渐晚,见沈英还未回,孟景春怕沈时苓与严学中饿了,便让厨工先下了饺子,又去烫了一壶梅子酒。

席间严学中问她是否还打算再回衙门,孟景春道:“眼下是不能了。”

一旁的沈时苓抿了口酒,却说:“衙门里有什么意思,朝中俊才虽多,可能往上爬得飞快的,却没有几个。继续在衙门中耗着,家里的事情也想顾,极有可能两边都周顾不好,反而累了自己。”

说起来也是,孟景春当初考功名不过就是想解开当年的一个结,如今案卷也看过,事情始末也都知晓,继续耗在衙门里,已超离她本意之外了。

三个人吃得差不多时,沈英回来了。沈英见府中点了这么多灯,猜也猜得到是沈时苓到了。

他进屋将挡风斗篷摘了挂起来,闻见饺子香已快要饿死。孟景春赶紧起了身,说去伙房再煮一盘饺子来,沈英却也跟了出去。

孟景春回头,笑说:“你跟出来做什么?”

沈英两步走上来握住她的手:“冷啊,找个热乎的手取取暖。”

孟景春也不理他这打趣,两人携了手往伙房去。沈英道:“时苓趁我不在又与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说不要再去衙门了。”孟景春觉着冷,哈了口气接着道:“不过我原本也不打算再去了。”

“难不成你近来研习医书还当真琢磨出门道来了?”

孟景春“恩”一声,故意拖长了尾音:“是啊我还打算在门口挂一匾额——悬壶济世,下头再题一行小字:疗效不予保证。”

沈英揉揉她脑袋,已是到了伙房,等厨工下饺子间隙,孟景春又不知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说起来……董大人还好吗……”

沈英却只说:“不是很好。”语声明显矮了下去。

连他都这样回,想必是真的不好。孟景春不知说什么,侧身靠着沈英,看着灶台上腾起的白雾走神。

沈英不想连她也因此郁郁,便道:“人走自己选择的路,冷暖自知。你我皆是旁人,体味不到其中悲喜,故而……”

孟景春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倏地直了身:“相爷的开导太拙劣了,行啦,饺子都好了,先回前边。”

厨工将饺子盘递给她,她端过来便匆匆往前边走,怕饺子凉了。到前边,沈时苓见他们一起过来,还忍不住揶揄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