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正便又问:“那可是吓坏了?”

许樱哥抬起头往着他俏皮一笑:“才没有,你难道不知我素来胆大的?我们适才还在打的叶子牌。只是我老是输,你得补钱给我。”

张仪正默默看了她一回,晓得她打牌是真,不担心却未必,不然怎会等他到这时候,他又怎能得她如此温柔相待?于是狠狠一口咬在许樱哥的小翘下巴上,恶声恶气地道:“好个不贤妇人,夫君在外忧劳,你却在家赌钱享乐,还敢问夫君要钱填补。自己说,该怎么罚才好?”

许樱哥被他咬得一个激灵,只觉着他呼出的热气如同带了一万根细牛毛针,戳得她全身的肌肤都起了一层细细的粟米,由不得紧紧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低声哀求:“大王饶命。只要饶了妾的命,怎么罚都行。”

烛光下,她一双眼睛波光潋滟,里头湿润润的犹如含了一层雾气,红唇半张,露在外面的肌肤软滑如玉,正如一朵月下盛开的粉色睡莲。这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时刻,大抵也是他此生见过的最温柔可爱的许樱哥,也许也是他所能见到的最美丽最俏皮的许樱哥。张仪正想,在他此生里,大抵不会再有比这样更快乐的时刻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凶神恶煞地道:“大王要你给他铺床叠被。”

许樱哥蹙着眉头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是,铺床叠被。”

张仪正就又道:“大王还要你侍寝,有求必应。”

许樱哥张了张口,没忍住,一声笑了出来。张仪正有些恼羞成怒,抓住她的耳垂用力捏了捏,恶声恶气地道:“不从就要杀头!”

许樱哥拼命忍住笑,作了委屈状道:“好生吓人也!却不知大王都有些什么要求?”

张仪正想了想,道:“大王要你不许推累推疼。”

许樱哥蹙了眉头道:“可是妾比不得大王是铁打的身子,妾且娇弱着呢。”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全身打颤,气都喘不过来。

“不许笑。”张仪正黑了脸,一口吹灭了灯将许樱哥打横抱起走进卧房。卧房被青玉几个收拾得整齐温馨,一盏小小的雕花宫灯散发着温暖朦胧的光芒,烟水蓝的纱帐已放下一半,床上鸳鸯戏水的枕头并肩而放,鹅黄色的缎被早被铺开整齐,帐后金漆小香鸭吐着幽甜的百合香。正是这个雨夜里最旖旎,最温馨的场景。

张仪正从未有过此刻的放纵和热情,他有过热情,也有过放纵,却都不似这一刻这样的为所欲为。他知道许樱哥和他一样,同样是放纵而热情的。他没有看见过这样迷人大胆的许樱哥,他第一次在灯下,这样仔细认真地将她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他用尽全力尝试了他所能想到的所有能取悦她的办法。许樱哥同样大胆地将他从头到脚研究了个透,她也尝试着想让他更愉悦一点,但她又是懒惰的,第一步的尝试工作她非常乐意去做,后续工作却是百般推脱偷奸耍滑,能省一分力绝对不用二分。

张仪正又爱又恨,磨着后槽牙把她里里外外翻了三遍,直到许樱哥哀哀求饶,大王、夫君轮换着叫了无数次,又装死不动,他方才停了。

二人相拥着歇了一回,许樱哥缓过气来便活泛起来,歪了身子笑道:“不知大王可满意?”

张仪正闭了眼睛道:“不满意。”

许樱哥默了默,道:“我倒是比较满意的。”这话说得又顺溜又自若,半点娇羞都没有。张仪正忍不住,翻身道:“所以其实是我在侍寝吧?女大王?”

许樱哥一双眼睛亮亮的:“这可是三爷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

张仪正默默看了她片刻,问道:“今日什么事这么高兴?”

许樱哥笑嘻嘻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低声道:“我今日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张仪正等她在怀里找到了舒服的位置躺好了,方细细将她鬓边汗湿了的碎发捋到她耳后。

“不告诉你。”许樱哥睁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含笑看着他无比认真的道:“我就是觉得你很好。特别是这次回来以后,我在想,不知你有什么奇遇?”

张仪正默了片刻,轻轻替她将散落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整理好放在枕边,转过身吹了灯道:“睡吧。明日我便要回部里当差了,还要早起。”

许樱哥便不再言语,将头枕在他的手臂上安静地睡了过去。

第215章 自知

几滴晶莹的雨水自檐上沉甸甸地滴落下来,在廊下的护栏上一砸八瓣,再滑落到石缝里去。晨光慵懒地透过象牙白的窗纱落在了烟水蓝的纱帐上,帐后的金鸭早就香尽灰冷,室内却还弥漫着一股暧昧的味道。

张仪正睁开眼,空茫地望着帐顶发了会儿呆,直到听见外间仆妇扫地的沙沙声才转过头去看许樱哥。许樱哥睡相霸道,独自一人占了半张床,手脚全都摊开了去,摆成一个大字型。大抵是因为太过疲倦,睡得很熟,丰盈的嘴唇微微张开,唇角还有一滴疑似口水的晶莹物质。

这般睡相,全不似个学士府养出来的闺秀。虽则他知道这丫头从小的贤惠温柔全都是装出来的,且还只是在大人和陌生人面前。可便是不论学士府,就论从前,她也该是从小就被严格约束着学习规矩礼仪的,怎地就长成了这般模样?只能说灾难可以很大程度地改变一个人,如同自己,如同她。张仪正心情复杂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替许樱哥擦去唇角那滴口水。

“做什么?”许樱哥却警觉地醒了,张仪正不声不响地将自己潮湿的指尖递到她面前,许樱哥难得的脸红,翻身坐起就推搡了他一把:“你栽赃。”

张仪正瞥了她一眼,不屑于与她争辩,自顾自地在巾帕上擦了手,起身披衣下床。许樱哥呆了呆,顾左右而言他:“要走了?”

张仪正转头问她:“你不送我?”

“当然要送的。我是最贤惠的。”许樱哥起身随意收拾一下便要叫丫头们进来,张仪正见天色还早,便道:“先别忙,我有话要交代你。”

许樱哥见他神色严肃,晓得是重要的事情,忙敛了容色坐过去,先递了一杯清水:“早起空腹饮一杯清水利于养生。”

张仪正一口气喝了,正色道:“最近不独是贺王府乱,便是宫里也够乱,且怕是会越来越乱。诬赖你和大嫂打死人那事儿宫中并不在意,过不得几日便会妥善解决,所以不必放在心上。”

她之前也觉着那是个荒唐闹剧,谁敢往康王府里来拿她和世子妃?所累的不过是声名而已。从前她没嫁人怕声名受损连累了梨哥,如今她已嫁人,且婆家人全数站在她这边,又还有什么可怕的?许樱哥觉着张仪正要交代的不止是这个,便道:“然后呢?”

张仪正看着她道:“我日后都会忙起来,夜里若是不回家或是晚回家,你不必担忧挂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我不在,你出门时必得多带几个人,双子身手不错,也够忠心,但他不够机灵,所以我会给你身边安排几个得用的人,你出门时都要记得带着,别贪清净。”

许樱哥乖乖应了:“我都记住了,断不会胡来。”又道:“我还能知道什么?”

“知道得多了对你未必就好,不过徒增烦恼。该知道的我会告诉你。”张仪正摸摸她的鬓发,轻声道:“说来,安六真正是个人物。我实是不及他许多。”

他从前不是和安六彼此最看不顺眼的,出门一趟便突然变得清醒了?许樱哥忍不住挑了眉毛含笑道:“怎么说?”

“人最难的是看清自己,他从前瞧不起我是应该的。”张仪正笑笑,站起身拉开了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甘甜的空气。许樱哥不知道,他此番前去林州,除了探接张仪先与去蒲州这两件最重要的事外另有一件紧要事。贺王状告张仪先和许多将领存私不听指挥,所以才吃败仗,但真实场景是,贺王与其亲信只手遮天,西征前线战事不利,连战连败,却被隐瞒无数,不该死的人死了,该领军功的没领着,不该领军功的人则领了军功。密报送到皇帝面前,恰逢他要去林州,便阴错阳差当了一回皇帝的眼睛,这眼睛却不好当,只看到不够,只说也不够,因为年迈的皇帝其实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的判断。

这一行,长的不止是见识,更是胆气和胸怀,天地很宽阔,不是他从前所认知那么的窄。张仪正仰头看着天边的鱼肚白认真道:“我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地下去了。不然什么都护不住,什么都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离人便一事无成。便是不能做安六那样的快刀和小四那样的黑刀,我也该能挺胸抬头立于天地之间,才不算枉活这一回。”言罢大步走了出去,大声道:“准备衣裳早饭,我先练枪。”

听到他嚷嚷,仲夏跌跌撞撞地抱着那杆铁枪跑出来,张仪正伸手接了枪,沉声道:“日后你不必跟着我了。”言罢回头看着许樱哥粲然一笑:“我去了。”

果然是崭新的开始呢。许樱哥斜靠在门框上,看着张仪正大步离去的背影微微笑了起来。一夜雨水,所有的植物都呈现出一种吸饱了水分之后的鲜亮感,空气既清新又湿润,令人格外愉快舒适。许樱哥瞬间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她也学着张仪正大声道:“该做什么的做什么,我先练拳!”

嚷嚷过后,转头瞧见仲夏呆呆站在那里,满脸灰败之色,想哭又不敢哭的,便招手叫她过来温柔安慰道:“三爷不是不要你在这院子里了,是说日后这擦枪的事他会自己做。一个女孩子天天抱着杆大铁枪也着实吃力,你平日最擅长什么?我让绿翡另外给你安排个差事。”

“婢子谢奶奶恩。”仲夏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血色,大着胆子道:“婢子其实不爱抱枪擦枪,婢子爱的是种花。”

“依得你,后头梅林园子正无专人管理,日后便都交给你了。”许樱哥趁便问了个早就疑惑的问题:“我看其他院子里给爷们管马管兵刃的都是小厮,当初三爷怎会想到让个小姑娘来做这事儿?”要说文人都爱红袖添香,那么张仪正这假装的半文盲便是弄了个女子来擦枪,那也该寻个美人才有意思,可仲夏明明就是个壮实丫头,五官不过端正而已,力气据说倒是真大。

仲夏忙回道:“自从三爷学枪便一直都是如此。前一个姐姐在三爷前年生病时被打发出去了,那日婢子跟着爹娘在园子里修剪花木,三爷从那里经过,瞧见婢子力大,一人便可拖走一段枯木,便问管事要了婢子过来。”

许樱哥不由失笑,这可真是,她初见仲夏之时,还以为仲夏要不是有后台就是张仪正看其特别顺眼,不然怎会得了这样一个莫名清闲体面的差事?谁会想到人竟然是这样挑出来的。张仪正这怪癖可谓是够怪,但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张仪正一人能回答她了。

外院演武场上,张仪正已经结束了晨练,就着朱贵递过来的一桶凉水擦了擦,边穿衣服边朝着一旁正打得热火朝天的几个王府侍卫走过去,大剌剌地开起了玩笑。

远处康王与崔湜前后走来,瞧见了,便停脚朝这边张望。康王眼里由不得的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崔湜笑眯眯地给他行了一礼:“恭喜王爷,三爷成材了。”此番林州之行,原本谁也没指望张仪正能在这短短的日子里把事情探查个七七八八,都觉着他只要能把他自己和张仪先囫囵弄回来就不错,可他偏偏做到了。不是做得很好,但也不差,依稀已可以瞧见他身上潜藏的某种特质,心细胆大,不要命的狠,并不全然似他们之前以为的那样粗莽。

康王摆摆手:“他且嫩着呢,离成材还远得很。”

崔湜正色道:“在下瞧着三爷昨日行事与从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昨夜圣上不也夸赞他此番差事做得极好?便是现在还嫩,再历练几次也就妥了。”

康王沉沉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道:“他不过是借着二哥的手打我一巴掌,再借着我的手打二哥一巴掌。只要死的人是他觉着无用的,或是他觉着该死的,他便可以装作不曾看到。若不是他留着老二还有用,多少还挂着娘娘,此番老二只怕早就死在了林州,哪会只是夺了官爵?”

他难得抱怨,崔湜却不好接这话,便只默默听着。康王也很快便转了话头:“安六是个厉害的。谁会想得到他竟是最先给圣上密奏的人?却又能巧之又巧地避开了要害,让马氏兄弟做了替罪羊。”

崔湜轻声道:“他是个聪明的,晓得西征军中眼线不知凡几,所以先下手为强。此人断不能留,心黑手辣,又最是敏锐奸诈,假以时日必是大敌。”

康王回头看向他,二人的目光直直地撞在一起,然后又迅速分开,康王轻声道:“此时还动不得他。且再等等。”二人沉默地往前走了一回,康王叹息似地道了一声:“许侯眼光精准,此战必败。”

崔湜轻声道:“咱们该做准备了。”

康王沉着地招手叫过一个侍卫,道:“你去把三爷叫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第216章 唱和

五月初的天气,疏淡朗阔,阶下石榴正在盛花期,红艳似火,又热闹又喜庆。许樱哥午睡起来,也懒得梳洗,松松绾着发髻披了淡绿色的纱袍歪靠在廊下吃杨梅,看几个丫头做针线,听高、袁两位嬷嬷在一旁说当年的旧事。

因着朱后的寿辰将至,高嬷嬷讲的便是朱后初见皇帝那一年:“……家里的钱财早被乱军抢光了,父母兄长也死得七零八落。娘娘穿了厨娘的粗布衣裳,在脸上涂了药汁子,在草堆里藏了两天两夜饿得半死才敢出来。她跟着逃难的人走,有什么吃什么,好歹活了下来。后来遇着圣上,圣上一眼便在一群人里看见了娘娘……”

杨梅又酸又甜,许樱哥吃得舌尖嘴唇都染上了色,却是听得聚精会神。这个故事她听过很多次,相同的人物却有不同的版本,有说朱后是被人抢来献给皇帝的,有说是皇帝受伤落难遇到朱后的,如今听朱后身边的近侍娓娓道来又是另一种感受。正听得有滋味,看门的婆子过来禀告道:“奶奶,四奶奶来了,还带了位客人,是奶奶的娘家婶娘。”

许樱哥吃了一惊,冯宝儿这是带了谁来?事前许家也没人来说过。接着冯宝儿亲亲热热地携了冒氏的手走了进来,许樱哥压了迷惑,迎上去笑道:“三婶娘要过来也不先使人打个招呼,我好到二门处去接您。”

“原本也没想来,本是回娘家去探五郎的外祖母,半途遇着了四奶奶,就给四奶奶拉了来。”冒氏穿得倒素淡端庄,从前的大红大紫全都尽数抛弃了,脸上的脂粉也用得淡,肌肤白净丰腴了许多,笑起来似比从前还要明艳了几分。

冯宝儿拉了来的?所为何来?许樱哥笑看向冯宝儿:“我倒要多谢四弟妹了,我正想我娘家人呢。”

冯宝儿着了件烟蓝色的大袖罗衫,梳的流苏髻,额前饰以明珠,面上不施脂粉,唯独唇间艳艳一点朱红,看着既风流又婀娜。一手抱定了冒氏的胳膊,一手握了象牙柄纨扇轻轻搧着,笑嘻嘻地道:“三婶娘急着要寻老参,但如今药铺里谁家不是有好药便都藏着舍不得拿出来的?恰好我遇上了,记得家里有好参,便将她拉了来。”

冒氏要老参,多半都是为了她娘家人,从前只要她开口,姚氏一般都会尽量满足。此番究竟是冒氏不曾向姚氏开口呢还是许府里没有,要她一个人上街去到处购买?许樱哥探究地看向冒氏,笑道:“三婶娘若要老参,便是家里没有,我这里也有,怎地去药铺里寻?”

冒氏有些尴尬地道:“是五郎的外祖母急着要用,来不及回家拿了。”

这自是借口,但涉及到冒氏的蛮横继母老高氏,许樱哥也不好多问,便道:“那我这就让人给您取。”言罢要叫绿翡过来,冒氏忙道:“樱哥你别忙,四奶奶先给我寻着了,已让鸣鹤送过去啦。”

冯宝儿笑着拈了一粒杨梅入口:“三嫂可是小看我了吧,既是我把三婶娘请到府里来的,她便是我的客人,自是该我来招待,你倒要和我抢,多亏我先下手为强。”又道:“三嫂不知道吧,我们四爷可是仰慕许三叔父许久了,曾想过要拜三叔父为师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二人自那夜谈过那一席话之后,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得倒也平静,始终不曾生过什么矛盾。之前冯宝儿是从不到随园来的,今日还是第一次,张仪正不在,又加了个冒氏在里头,虽觉着冯宝儿这份亲热热得过了头,许樱哥也不好多说,唯有热情招待而已。

寒暄一回,冯宝儿微笑着道:“说来今日我回娘家,遇着件好事。”

许樱哥少不得要配合:“什么好事?”

冯宝儿笑道:“是前些日子来我们府上胡闹的那些人,被京兆府里审出来了是讹诈,带了枷锁游街示众呢。看热闹的人可多,也是遇着大嫂和三嫂仁慈,这样轻轻儿地便饶过了他们,若是换了其他府里,不死也得脱层皮!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人,是能撒野的?”

许樱哥早在前些天就听张仪正讲过这事儿可能的走向,如今听说了结果并不吃惊,便只是跟着感叹了两声。冒氏却是皱眉道:“就这样算了?难道没查出后头是谁指使的?京兆府审理案子也不怎样!明眼人都能瞧出后头必然有鬼。”

冯宝儿诚恳地道:“三婶娘虽说得是,但又能如何?这事也就是到此为止了,再往后头查,不知又要扯出多少人和事来。只是委屈了大嫂和三嫂。”言罢压低了声音道:“三婶娘您晓得的,到底是兄弟。”

“哦……”冒氏恍然大悟,转了话题:“樱哥你倒自在,散着头发,披着衣裳,吹着凉风,吃着杨梅,小日子倒过得逍遥。”

“还好,王妃极好,从不拘着我们。”许樱哥纳闷得很,看这二人就像知心好友似的,一唱一和,彼此还真不见外,这都是怎么勾搭上的?

冒氏照例摆起长辈的架子来了几句训诫:“王妃宽厚,妯娌友爱,这是你的福气……”

许樱哥左耳进右耳出的应了,等冒氏撑完面子方道:“家里都好?”

“都好。”冒氏将许府近日的情况随意捡了几句来说,话锋一转,不经意地道:“前些日子还有些忙,但自昨日你族叔一家搬出去后便清净下来,想热闹也是热闹不起来。”

许扶一家搬出去了?她前日才使双子去同许扶转达她的意思,言明局势不好,让许扶安安心心住在学士府中养伤,当时许扶并未提过半句要搬出去的话,答应得好不好的,才转过身就不声不响地搬了出去,许樱哥心中有些恼火,却防着冒氏,只不动声色地道:“搬出去了呀?五哥和五嫂的身子都养好了?”

冒氏同情地叹道:“好什么?人都是抬出去的。也不知这家子人怎么就这般倔强,谁说都不信,你父母亲和大哥大嫂轮番上去劝了一回,要搬还是要搬,还要和咱们清算医药食宿花销,你母亲可是气坏了。”顿了顿,又道:“说来,咱们家这么些年帮助族里的人,何曾是为了那什么医药费食宿费?不就是盼着大家都好么?”

许樱哥敷衍地“嗯”了一声,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便问冒氏:“小五弟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冒氏听她提起许择,一改往日的挑剔不满,微笑着道:“懂事了许多。”正说着,就见康王妃那边的秋实含笑进来请冒氏过宣乐堂去坐:“王妃听说贵客临门,请三夫人过去说话吃茶。”

冒氏眼里骤然放出两道亮光来:“怎么好意思?王妃事务繁忙,怕给她添麻烦呢。”

秋实笑道:“不麻烦。王妃这会儿是闲着的,正想寻人说话呢,巧巧儿的您就来了。”

冒氏便看向许樱哥,那意思是,你看我去合适不?你要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冯宝儿与秋实见她不说话只看向许樱哥,便都不语,安安静静地候着。

冒氏之前要去哪里,除了姚氏镇得住,谁能管她?现下却跑到这里来装什么可怜?许樱哥心头不爽之极,却也只能道:“既是王妃相请,三婶娘这里没其他事就过去陪王妃说说话罢。我这里换了衣裳就过来。”

冯宝儿见缝插针去扶冒氏:“三婶娘随我来吧。”二人笑嘻嘻,亲亲热热地去了,许樱哥站在原地叹了口气,自进屋去换衣服。

青玉随侍一旁,许樱哥低声吩咐道:“去打听打听,四奶奶给了三夫人什么样的一枝参,再从我们这里取了差不多的拿去还,就说不敢要她破费。再让人问问,是谁把三夫人来了的事情说给王妃听的。”

青玉应了,低声道:“要不要使双子跑一趟?”

青玉虽未言明,许樱哥却明白其意思,这是要让双子去探许扶一家子搬到哪里,又是为何搬出去的。许樱哥默了片刻,道:“不用了。”冒氏从前便有那探究的心思,如今里头再莫名添了个冯宝儿掺和,虽不知这二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不得不防。此刻她若是急巴巴地使人去探,岂不是正好落人口实。

这边,冯宝儿亲亲热热地携了冒氏的手,笑嘻嘻地指点了王府内的景色花木给冒氏瞧,每走几步便要停下来说上几句,秋实有些着急,却不敢催。冒氏生恐自己迟迟不到让康王妃不喜,便委婉道:“王妃想必很忙?”

冯宝儿笑道:“不忙。如今我们府里是大嫂当家,二嫂襄助,现下又加了三嫂,王妃不忙。”顿了顿,笑看向秋实:“姐姐若是忙,不妨先去,我这里负责将三夫人送到。”

秋实无奈,只得道:“那婢子先去回话。”

冯宝儿点点头:“辛劳姐姐了。”待秋实去了,转脸笑嘻嘻地同冒氏闲扯了几句,道:“先前听说府上有位五爷了不得,当初救过我们三哥三嫂的,可就是挨了贺王世子鞭笞的那一位?”

第217章 刺激

冒氏见冯宝儿提起许扶来,微微不屑地道:“他不是我们府上的,他只是我们族里远房的一个侄子。”

冯宝儿掩口笑道:“我之前听了一半,听说他日常都在府上的,又听说和我们三嫂关系一直很好,还以为至少也当是堂兄妹。”

冒氏撇撇嘴:“日日都往我们府上跑,不熟也都变熟了。我们五郎的大伯父大伯母待他可和儿子一样的亲,比对我们五郎还要好。”

冯宝儿眨了眨眼,携了她的手往前走:“府上真是厚道人家。我们家呀,近支的兄弟姐妹还算常常来往,远支的却是要祭祖时才能见得着,日常无事也不会轻易走动。不怕三婶娘您笑话,我是连那些什么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的。”

冒氏就沉沉叹了口气:“我们娘家也是如此。”默了片刻,终于是忍不住:“其实对其他人也未必就如此,就独他对了我们侯爷和夫人的眼。不独生活上样样周到体贴照顾,便是官职也是我们侯爷给他荐的。亲儿子也就是这样了。”

冯宝儿见她颇多酸意怨愤,心念一转,盛赞道:“那是许五哥特别有才吧。和合楼的首饰在京中可有名。我瞧着三嫂的首饰就没件凡品,不独手工精致,款式也独特。听说前些日子和合楼荐了个老工匠入宫给皇后娘娘制作凤冠首饰,那手艺可谓是冠绝天下了。前朝失了的手艺,他也还能做。这样的人都能给许五哥寻着,可见他是个厉害的。我一个堂兄也在兵部任职的,说起他来也是赞不绝口,急公好义,为人豪爽,是个大方性子,同僚都喜欢他,说他有了我们王爷和三爷顾着,又有许侯爷提点照顾,将来必然还要高升的。”

什么东西呀,一个生父都不知道的私生子,运气就这般好?还人人都夸呢,离了许家他算什么!冒氏终于是忍不住:“那当然咯,投胎投的好,泥鳅钻了豆腐块,也就当自己不是长在烂泥的,而是生来就在豆腐里的。”言罢又有些后悔,偷眼看向冯宝儿,见冯宝儿满脸的吃惊状,忙道:“我说笑的。”

冯宝儿也就跟着她笑了:“三婶娘说话真风趣。”遂把许扶这话转了开去,与冒氏说些宫中的风尚和各大王府里流行什么,哪个美人爱怎么穿衣,用的什么桃花粉,宫中的马球赛何等好玩,吃食用具又何等精致等等,又夸口说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带了冒氏去玩,直听得冒氏艳羡不已,心动难忍。

冯宝儿见说到位了,话锋一转,揪住冒氏的袖子道:“我说句不客气的话,三婶娘听了可别怨我。”

冒氏此时一心就想与她交好,省得日日被愁困在家中,立即道:“怎会怨你,我可是个爽快人,也喜欢爽快人。”

冯宝儿便道:“三婶娘人长得这般美丽,便是宫中的美人也没几个及得上的,偏你不爱打扮,白白糟蹋了这副好容貌好身材。看看这衣服,乃是去年流行的料子了,这头钗更是老旧的款式。”

冒氏先前还沾沾自喜,听到后面简直羞得无地自容,简直连去康王妃那里的心思都歇了,只能尴尬地敷衍道:“我年纪大了,哪里还能和小姑娘们一样?怕人家笑话我是老妖精呢。素淡点好,素淡点好。”

冯宝儿却不肯放过她:“什么老妖精!素淡归素淡,可不是穿旧料子和戴老首饰!我看许候夫人就穿得极素,可什么不雅致?那叫素雅,可和素淡不是一回事儿!何况三婶娘好人才,正是花朵一样的,真是白白给这衣服首饰糟蹋了,活生生一老妪。”

冒氏给她说得恼火起来,忍不住赌气道:“我们家三爷靠着兄嫂过活,哪里能和贵人比?四奶奶你要瞧不起我这个又村又穷的,那就明说。欠你的参,我这就去寻了回来赔你!”言罢一甩袖子就走。

冯宝儿忙给自己的贴身丫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一个叫翠纹,一个叫红衣的,忙陪着笑上前将冒氏给拉住了,又是行礼下小,又是低声哀求的:“夫人别生气,我们奶奶自小就是个爽快性子,这是想同您交好呢,不是那个人她还不说这些!”

三劝两劝,将冒氏给劝得怒火稍熄了,冯宝儿方上前福了一福,温言道:“三婶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难道真要和我计较么?我错了。”

冒氏把身子侧开不肯受她的礼,淡淡地道:“我不敢当。四奶奶省了。”

冯宝儿站起身去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的话虽说得难听,却是为您鸣不平。不说别的,我三嫂自己的首饰便全是和合楼出的精致物品,宫中当初赏赐她的首饰金银更是不计凡几,光是衣料前些天王妃就赏了她许多,穿用不完,都给丫头了,就不知道孝敬孝敬您。既然府上对那许五哥这般好,他自己开着首饰铺子,出在自家手上,便是不能孝敬您赤金白银,那让那老工匠给您翻翻新总成吧?怎地就这样不懂事?”

说到这里,见冒氏垂了眼不说话,便放心大胆地道:“您好歹也是她亲婶娘,许三先生的才华在大华也是有名的,她难道就没沾光?您打扮好了出门也是侯府的体面,这满大街地寻参,像什么话?谁个公侯府里的夫人奶奶会自己上街寻参?谁不是一句话便多少人问着访着的送上门来?还怕不收呢!不瞒三婶娘您说,我是个直性子,实在看不惯。您也太老实啦,祖上留下的基业,什么全都是靠着兄嫂吃饭。”

冒氏淡淡地道:“各有各的难处,四奶奶就别多说了。老实不老实的,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没本事的就活该。我家五郎将来还要靠着他伯父母和兄姐们提携照顾呢。我出来得久了,这去同王妃打个招呼也该回去了。四奶奶若是有事,可后头慢慢的来,麻烦给个丫头带带路。”言罢自往前头走。

冯宝儿忙给碧纹使了个眼色,碧纹会意,赶上去恭恭敬敬地带着冒氏往前面去了。红衣不赞同地低声道:“奶奶,您送了那值钱的老参才把她请进府里来,何必又要刺她?”

冯宝儿笑道:“不刺刺怎么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试探试探,如何知道她是什么人?你放心,这些话她断不敢和任何人讲的,等碧纹领着她在这园子里瞎转一圈,她就不会生气了,我们再往前头会她去。”

想当年,章淑发疯与她闹掰之际便是这许扶插了手,章淑在死时又是这许扶带了人往那净心庵去寻探。某些人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要知道,但凡是走过的总会留下痕迹。她之前不过是想知道这许扶究竟何方神圣,何故总是与许樱哥的事情纠缠在一起,但今日听这冒氏的口气,倒像是另有隐情一般。有意思呀,有意思。

冯宝儿慢吞吞地走上前去,果然在前头小路交汇处遇着了从另外一条路上转过来的碧纹与冒氏,便惊奇地迎上去道:“三婶娘这样的快?可是已经见过王妃回来了?”

冒氏先是吃了一惊,明白过来就转头生气地看向碧纹,碧纹却已是拜倒在地求饶:“婢子的路还不熟,求夫人饶命。”

“没用的东西,这么点事都做不好,自己滚下去领罚。”冯宝儿淡淡地瞥了碧纹一眼,厚着脸皮死皮赖脸地抱上冒氏的手臂:“三婶娘,我的好婶娘,您就别生我气了吧,不然王妃瞧见了怎么好?贵客给我得罪了。您且饶了我这遭,我一直记您的好。好不好?”

冒氏抹不下脸去,也晓得现下在这园子里也是冯宝儿的天下,只好道:“不气了。”

“三婶娘想是第一次独自一人来我们府里玩,有些事情您恐是不知,便让我同您说来将功折罪罢。保准的能让我们王妃喜欢上您。”冯宝儿便亲亲热热地抱着她的胳膊领着她往宣乐堂去,一路说的都是正事,全是说康王妃和世子妃、王氏等人的喜好。冒氏本来就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也就渐渐地放松下来,把她的提点都听进去了。

却说这边许樱哥收拾妥当了,急匆匆地往宣乐堂里赶,待到了宣乐堂里,眼看着康王妃与冒氏坐在一处吃茶说话,说得倒是开心,冒氏的言谈举止也颇文雅合礼,一旁冯宝儿作陪,说的都是好话正常话,也就把那心放了一半,笑眯眯地上前相陪。

冒氏得了冯宝儿的提点,坐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告辞,康王妃果然是随便留了留便让许樱哥送她出去。却又让曲嬷嬷寻了个玉锁出来道:“听樱哥说起她小五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改日带了来给我瞧瞧。这个是我给他的,不许推辞。”

冒氏喜不自禁,按着康王妃的爽快性子接了,谢过,道:“王妃有心,改日我带他过来给王妃磕头。”

康王妃笑着摆了摆手。许樱哥送冒氏出去,将至二门处,见四下里无人,便认认真真地道:“三婶娘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不方便在家里说的,只管来和我说,休要再接旁人的东西了。今日宝儿这参我会还她,您不必记在心里。”

冒氏见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果然都是顶顶好的,想起冯宝儿之前的话来,再想想许樱哥和许扶的真实出身,心里越发酸楚不堪,却还记得从前受过的教训,便柔顺地应了:“晓得了。我那时急用,四奶奶又太过热情,推不掉。推多了还说我小家子气。”

第218章 找茬

不收便是小家子气?这是什么理论?许樱哥直截了当地道:“三婶娘,你可还记得从前我去冯府里头打马球,差点出大事那一回?你可知阮珠娘何故来同我道谢?你可还记得章淑是怎么死的?她可是个杀人不眨眼整人不手软的,如今我和她虽做了妯娌,却也不见得就亲近了。我是不知从前你们有什么交情,能让她如此盛情相待,我只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冒氏的脸色慢慢难看起来,嚅嗫道:“我有什么可给她贪图的?我一没钱二没权,她身份高贵,有钱有势,能贪图我什么?我说了给她钱她不要,又不是想白拿她的。她在那里拦着我,拉拉扯扯的难道又好看了?再说她也没刻意讨好我。”不然冯宝儿怎会嘲笑捉弄于她?想了想,又小声道:“她说是四爷想拜你三叔父为师。想是为了这个?樱哥你放心,你三叔父要收也只会收三爷,不会收他。”

许樱哥言尽于此,见她一脸的不以为然,那思维转不到正常频道上,又见不远处有人窥探,不好再多说,便将冒氏送出了门,自回宣乐堂里去瞧冯宝儿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走到半途遇着青玉捧了个锦盒过来道:“奶奶,问清楚了,约莫就是这样子一枝参。婢子送过去,四奶奶房里的刘嬷嬷死活不收,直说她做不得主,她若收了,四奶奶回去断不能饶她。”

既是不肯私底下收,她便当着康王妃的面还,总之她是断不能欠冯宝儿这人情的,不然她日后在妯娌间怎能抬得起头来。许樱哥道:“带上跟我去宣乐堂。”